明鸾听得心底微凉,感觉到朱翰之这番话似乎暗示了些什么,有心要问清楚些,却又担心知道得太多会不会对自己不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朱翰之低下头,将脸上剩下的疤痕全都撕了下来,抬头冲明鸾笑笑:“每次见你,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叫你发现破绽,不好解释。既然你发现了,也好,以后我也自在些,只是姨祖父那边,还是瞒着的好。如今事情还未定下,若是引起他老人家怀疑,未免让大表叔难做。”

明鸾盯着他的脸细看了好几眼,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朱翰之的真面目,只觉得他比太孙朱文至多了几分清秀,肤色倒是比先前在德庆时黑得多了,脸庞也比先前丰满,衬着修眉星目,俨然是个俊俏的少年,唯有微微翘起的嘴角增添了几分狡黠气,原本眼角处还隐约雳出几分阴郁,现下再看,又觉得那股子阴郁少了许多。

明鸾细细回想,自己穿越以来,见过的美男子并不多,郭钊算是一个,但相由心生,那人瞧着似乎很帅,看得久了,却总让人觉得不太正派。朱翰之却不同。第一眼看上去,会让人感到他有些个不正经1可时间长了,却越看越觉得亲切,倒比郭钊那张帅脸要顺眼多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便好了些,对朱翰之笑道:“你现在的样子比以前顺眼多了,索性以后到祖父面前也别装了,要是担心他会猜到你装假,就弄点浅浅的疤痕印子出来,对他说你找到了好大夫好药’伤势已经快好了,只要再休养些日子就能完全消除痕迹。你连假的圣旨都能弄出来,还怕弄不了一点证据证明自己吗?”

朱翰之看着她,有些好奇:“你方才还恼我骗了你们一家’怎么如今反倒帮我瞒起姨祖父来?”

“那时候我不知遴这件事全对我们家产生什么坏影响。隙蜀你当时是在利用我们,所以才生气的。现在虽然知道你确实是利用了我们,但不会害了我们家,我再恼你又有什么用?祖父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过是生闷气罢了。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算章家能东山再起 他也不可能重出朝堂的。大伯父投诚燕王立了大功 二伯父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我父亲已死就算了,四叔听说也在军中步步高升1儿子们都能支撑门户了,祖父他老人家自然乐得留在家里享子孙福。这么一来,他知道了实情,于大局无碍,反而让他心里难受 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我倒宁可他一辈子也不知道呢!”

朱翰之微微一笑:“他老人家其实是个明白人,即便知道了实情,也不会犯糊涂。但既然你这个好孙女一片孝心为他着想我自然会为你办到。

”顿了顿,收起笑容,“太孙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正如我先前说的,只要他知趣,没人会加害于他,燕王也乐得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仁厚大度。”

明鸾放下了心头大石,便站起身:“好了,你还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搅你了。过些天你有空,就到家里来吧。为了你脸上这个疤,你一直不来看我祖父,他老人家都起疑心了呢。”

朱翰之手轻轻一动,扯住了她的袖角,她怔了怔:“怎么了?”

朱翰之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加大了力度,捻着她的袖角,将她扯到身前:“哎,那件事,你改主意了没有?”

“哪件事呀?”明鸾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将袖子抢了回来,“别动手动脚的,这里不是山里,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是在德庆山里,就能对你动手动脚?”朱翰之歪歪头,“我早在半年前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

明鸾只觉得他这话有些怪怪的,忽然想起他七月十五那晚在西江边看河灯时说的话,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1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才迈开两步,袖角又被扯住,她不由得跺脚:“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翰之双眼瞪着她,抿了抿嘴:“我送你的东西可还在?你该不会丢了吧?!”

明鸾左手微微一动,扭开头去:“我不记得你送给我什么了,北上的时候乱糟糟的,那可是在逃难呢,哪里还记得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朱翰之的视线转向她左袖,忽然笑了,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却捏上那袖角,果然感觉到里头放着根又长又圆的细棍子,那大小正与他当初送的竹笛一般无二。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你真不记得了么?那…这是什么?”

明鸾慌忙抽回袖子,气恼地瞪着他:“我是留着,那又怎样?!这东西小,带着方便,我也是想着路上坐船无聊,有它还能解解闷1这才带上的,怎样?!”

朱翰之抿嘴笑笑:“明鸾丫头,你一向是个坦率的性子,要是学会象别人一样弄虚作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就不讨人喜欢了。”

明鸾脸一热,发狠道:“原来你也知道弄虚作假不讨人喜欢啊?!那你怎么不学着坦率一点?!”

朱翰之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坦率一些,所以…三表妹,我先前就跟你提过了,我挺中意你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明鸾顿时双颊通红:“什…什么?!”

“我在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朱翰之走上两步,离她只有一尺之遥,“我知道现在你正戴孝,我说这话很不合适,但我早在大半年前就问过你这件事,那时候你拒绝了,可如今事过境迁,我再问你一次,也不过分吧?你放心,礼数我会做足的,你现在答应了,我自然会在三年后迎娶。”

明鸾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额头、脖子,然后向全身进发,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了。

朱翰之却好象没看到似地,执起她的手,有些委屈地道:“你要是还不肯给我个准信,那也行,多想几天好了。我还要事要做,等我把那些事做完了,就能安安心心听你的答复了。但你可得答应我,不许看上别人。”

明鸾猛然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赶在自己还未烧起来前扭头飞快地跑了,也顾不得看身后朱翰之是什么表情。

她心慌意乱地跑回住处,章寂陈氏都看得奇怪,问她怎么了,她胡乱搪塞了几句便回了房间,也不知道那几句话是否雳了破绽,只觉得心跳得飞快,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冷静下来。

朱翰之说的那番话…是在向她求婚吗?她今年才十三岁好吧?!虽然说是要等三年父孝结束再说结婚的事,但他不觉得自己太禽兽了些吗?!而且…

明鸾低头看看自己,又凑到妆台的大铜镜前照了照,不明白自己这模样有什么可吸引人的,居然会让朱翰之说出那样的话…想当初在德庆的时候,他就曾经突然向她献过殷勤,那花招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她当时觉得不对劲,又有更多的事要忧心,就拒绝了,那今天他重提这话,是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到底是什么目的?

明鸾头痛地坐倒在床上,将自己埋在被褥之间,心乱如麻。

从这天开始,她就下意识地避开了朱翰之。朱翰之寻空来拜见章寂,脸上带着浅浅的疤痕,那遇到好大夫好药的说法也被章寂接受了,后者还待他十分亲切关心。朱翰之本有意借机与明鸾说说话,她却特地寻借口避了出去。朱翰之离开时,章寂让她去送,她还找借口推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又怕他会再提起那话,只能一味做驼鸟了。

朱翰之为此似乎烦恼了一阵,但很快就被别的事引开了注意力。北面有消息传来,燕王大军终于在徐州被拦下了,一方面是因为遇到守将的顽强抵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燕王与太孙齐齐遇刺,据说两人都受了重伤。

第七十章 疑云

太孙与燕王双双遇刺的消息传来,章家上下都紧张无比。可惜他们能接触到的传言都只简单地说明了这个事实,至于是在哪里遇刺的,人伤在哪里,伤势有多重,是否已经脱离危险,则通通一无所知,急得章寂等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后来还是朱翰之那边派人捎来了后续的消息,他们才知道了详情。原来当时燕王正陪同太孙出行巡视阵地,在回程的路上遇刺,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们一时没有防备,都受了些轻伤。刺客有十余人,皆黑衣蒙面,身手高强,不过没多久就被太孙与燕王身边的侍卫制服了,却有一个漏网之鱼,趁着他们以为刺客已经全部被擒而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扑出来手执匕首从背面攻向太孙,直冲他喉咙而去,显然是意图割喉,当时太孙周围的侍卫都离得有些远,最近的就是燕王,眼看着就要救不得,却是燕王飞扑过来抱住太孙滚地避开,但燕王却因此左臂被划了个极深的伤口,几可见骨,若是那刺客的刀再快一点,也许就要砍断他的左臂了。至于太孙,本来没有大碍,只是被扑倒在地时磕破了后脑勺,流了不少血,又晕了过去。事后侍卫迅速杀死了那漏网的刺客,并将燕王与太孙送回大营医治,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太孙也醒过来了,并无后患,只是两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因此一时动弹不得,加上徐州守将厉害,他们只得滞留在那里,无法再向南前进。

至于被制服的那十来个刺客。有几个被抓住后,趁人不备服毒身亡了,幸好侍卫们发现得早,及时拦下了剩下几个刺客的自尽之举,经过严刑拷打后。得知他们都是建文帝的死士,奉皇命前去铲除亲侄的。

本来这就完事了,但出人意料的是。被安排在太孙身边服侍的湘王府老奴无意中看见了刺客的尸首,认出其中一个是当初借皇命闯入湘王府、毒死湘王并放火焚宫烧死湘王家眷的使者,众人顿时开始怀疑。当初湘王一家的惨事。到底真是冯家胆大包天自作主张还是有建文帝的指使?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由于太孙与燕王齐齐遇刺,因伤滞留徐州,先前沿途投降的文武官员们纷纷前来问安,其中一个原是当年石头山之变时在京西三大营任职的武官,因为品阶比较低,事后又没有公开为悼仁太子抱不平,因此只是被贬斥到外地任官就算了,没有象主官那样遭受革职下狱甚至身首异处的悲惨命运。但他当时站在三大营主官附近,是把越王颁旨的经过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同样认出了尸首中的两人,都是当时跟在越王身后。穿着内侍服饰声称是先帝指派来颁旨的使者。显然,根据尸首检查的结果。他们绝对不是阉人,自然不可能是先帝身边的内侍,既然他们是建文帝的死士,那当初他们以先帝使者身份所颁布的所谓圣旨,又是谁的手笔?

早在当年悼仁太子惨死之后,先帝就已经证实了那所谓的旨意是矫诏,只是当时还是越王的建文帝将责任推在京西三大营的统领身上,一边出逃在外,一边另找了两个替死鬼,好在躲过先帝惩罚的同时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因此,即使人人都心知肚明那矫诏跟他脱不了干系,却始终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而现在,实实在在的人证出现了,尽管是两个死人,但活人会说谎,死人却不会,那两张脸在过去的证人见证下,清楚地证实了建文帝当年确实犯下了杀兄的大罪。

消息很快在各地传开,素来消息灵通的京城自然也不例外,朝野大哗之余,清流首先跳出来上书骂人了,宗室勋贵倒是齐齐沉默下来观望,武将也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只一味关注西南冯兆东大军的情况与徐州燕王大军的进展。在冯国丈下令杀了几个清流文臣之后,朝廷上的反对声音一下弱了许多,也没人再敢在当年的事情上追究建文帝的罪行了,但私底下非议的声音却更大,在清流文人一脉里,已经将建文帝视作彻底的篡位乱国贼。先前流传的关于他为了对付燕王与几个先帝信任的大将而与蒙古媾和的小道消息再次散布开来。

京城里的局势有些失控了,奇怪的是,建文帝居然一直称病不出,连压制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也都是冯国丈带着一帮党羽替他完成的,而先前因杀人罪被建文帝收押于宗人府的二皇子早已重获自由,甚至还出面帮忙料理起政务。大臣们问起,他便轻飘飘地说了句“这是父皇的旨意”,挡了回去,而他身边侍候的内侍也确实是建文帝身边的亲信,众臣信以为真,虽然心里觉得不妥,却也不敢说他如何。

接着,为了转移京城民众的舆论焦点,冯国丈请宗人府宗正出面,重提大皇子“意图谋反”的罪名,要将对大皇子的处置确定下来。也不知宗人府是怎么审的,审到最后,居然得出大皇子罪大恶极,必须处死,以正效尤的结论。

朝野都震惊了,但大臣们一想到建文帝向来看重大皇子,应该不会任由冯家人胡来,也就按捺着观望事情的发展。没想到,宗人府才有了结论,当晚宫里就派了使者,赐下毒酒,大皇子被逼着喝下毒酒,死了。第二日宫里又有旨意下来,命人收殓大皇子遗骸,葬于皇家一处专门用来埋葬皇族罪人的墓地,不许入葬皇陵。

朝野知道了这个消息,都久久未能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又开始惊慌。建文帝的病到底有多重,以至于连一向看重的长子被赐毒酒,都没有阻拦?虽说大皇子府里确实搜出了龙袍等违禁之物,但他本来就是很有机会成为皇储的皇帝爱子,犯得着冒这个险吗?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宗人府只审了他一日就得出了将他处死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无论如何,那到底是皇长子,而建文帝一直以来的态度,又明显是要保他的。建文帝究竟是怎么了?冯皇后与冯家人如此嚣张,莫非是胜券在握?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章家人。章寂拄着拐杖在屋子里走了二十几个来回。才重重以杖顿地:“这不可能是建文的意思!别说大皇子未必有反意,就算他真的反了,建文也不会如此草率地处死长子!他要是想杀。早在事情发生时就杀了,怎会到眼下才动手?!一定是冯家人搞的鬼!他们八成是控制了建文,趁着他病重之时。矫诏铲除心头大患!”

明鸾在旁道:“祖父。现在怎么办?大皇子已死,建文帝是不是只剩下二皇子一个儿子了?”

“还有一个三皇子。”章寂冷笑,“我听说冯皇后这几年渐渐受到冷落,后宫里反而是几个新进的低等嫔妃得宠,有一个生下了三皇子,虽然还不到三岁,却也极受建文宠爱。但现在建文病重,大皇子被鸠杀。三皇子年幼不知事,一旦建文不治,能够继承大位的也就只有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了。冯家打的好算盘!”又连连摇头。“建文这一脉再不济,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子孙。金枝玉叶,居然叫冯家几个莽汉杀了长子,他也太无用了些。既然无用,当初为何不能安份?!若不是他先做下了弑兄逼父、谋朝篡位的恶行,今日他的儿子也不会学他,将他当年做过的事又做了一次!他有今日,真是报应!”

明鸾也觉得是这样,一旁陈氏、玉翟也连连点头,玉翟还哽咽道:“他这样的恶人,即便身份尊贵,也是要不得好死的!若不是他,我们家也不会…祖母和哥哥都是被他害的…”到了庄上以后,章寂已经将过去的一些机密之事告诉了这个孙女,因此玉翟也对这几年的事有所了解,心下更加伤感。原本她恨沈氏为了维护娘家人,间接害了自己的亲哥哥,但如今知道沈氏当时还救下了太孙,一旦太孙得势,这份恨意大概也无法排解了,沈氏也许还会获得封赏,她心里怎能好受?

明鸾清楚她心中的怨愤,眼角透过窗口瞥向后院里沈氏所住的小屋,撇了撇嘴,便站起来转移了话题:“建文帝和冯家人不过是狗咬狗罢了,咱们理他们做什么?还不如想办法再打听打听燕王那边的消息。今天距离他们遇刺受伤,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徐州,继续南下呢?”

章寂叹了口气,也收拾心情,将注意力转到明鸾的话上来:“三丫头说得对,广安王有几日不曾来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上回他来时,还提到因为燕王与太孙双双遇刺,伤情不明,一些原本正在观望的地方守将态度渐转暧昧,情势有些不妙,燕王已经召集手下商议对策了。不知几天过去,事情可有了转机?”

陈氏轻声道:“我也曾问过几个来帮忙打下手的后生,都说广安王殿下近日有事忙碌,不得清闲,我又不好多问。老爷若是想知道,要不要再找人打听打听?哪怕是无法将殿下请到家里来请教,讨个准信也好。老爷也是担心太孙与燕王的平安。”

章寂想了想,点点头,转向明鸾:“三丫头,你上回不是去找过他?再去问问,若是殿下实在没功夫,你也别打搅他,让他安心干正事去。若是他不忙,那就问一问太孙与燕王是否安好,伤势是否痊愈了。”

“我?”明鸾有些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章寂一脸莫名:“自然是你。怎么?你不想去?”

明鸾迟疑,陈氏便在旁给她使眼色,暗示她快答应下来。这种跑腿的差事,她从前在德庆时没少干,章寂吩咐也是顺口,心里压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明鸾现下正心虚,不大乐意见朱翰之,才会扭捏起来。

玉翟看出她的犹豫,便困惑地道:“三妹妹,你不想去么?可家里还有谁能去呢?我是不敢的,他也不认得我,三婶又不方便。”她隐晦地看了陈氏一眼,做寡妇的单独出门跟陌生男子打交道,确实容易引人非议,她最后又加了句,“祖父年纪大了,周姨娘同样不方便,若是叫家里的婆子丫头或是那几个帮忙干粗活的人去打听,他们只会叫我们安心在家等消息,半步路都不会走,除了你,还有谁能去呢?”

明鸾清了清嗓子:“谁说我不去了?我只是想着…我身上有孝,好象不方便总是去找人家。既然是祖父吩咐,那我就去了。”犹豫了一下,“现在就去吗?”

章寂哂道:“现下都快到傍晚了,你现在过去,只怕正好赶上人家吃饭,殿下哪里有空理睬你?”

明鸾却忽然来了精神:“那倒未必,平时他有事要忙,我去了也未必能找到他,但他总要吃饭的,吃饭的时候又不能干别的事,正好有空呢。我这就去,马上回来!”说罢转身就跑。

朱翰之吃饭时,总爱跟几个手下一块吃,她这时候去找他,他总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问起求婚的事吧?

出了院门口,没走几步,明鸾又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有些踌躇。她今天没有正式打扮过,穿的是家常衣裳,虽然也是斯斯文文的袄裙,但因为是在德庆时做的,因此全身上下都透着乡土气息,衣裳的料子也很普通,颜色更是暗沉。她又摸摸头发,只是简单地绾了双鬟,除了根素面银簪,啥首饰都没戴,这样去见朱翰之,会不会显得太寒酸了?

她正犹豫着,身后传来陈氏的叫唤:“怎么还不去?”她猛地醒过神来,暗暗吐嘈自己:又不是去约会,那么在意自己的穿戴干嘛?时间不早了,得立刻赶路才行,便回头应了一声“这就去了”,同时飞快地迈开大步,朝前庄方向走去。

她才走近庄子,就发现今日庄中有些不同,许多人纷纷集中向一个方向跑去,人人面带肃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拦下一个有几分面熟的男子想打听,那人却只是让她尽快回村里,别在庄中逗留,就匆匆走了。她心中疑惑,想要再找人问清楚些,但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内街与房屋,心里又有些发毛,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村,等明日再来问个究竟。

她转身拐了个弯,正要走上回村的小路,却看得前头村屋后有人影闪动。她心想莫非还有人没走?想了想,便要上前去问一问今日庄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她才走近,就看到一个身着华服的微胖男子背对着自己,挥动大刀,砍倒了一个庄丁,又将脚边的大石块砸到后者头上。

她大吃一惊,慌忙避到墙后,摒住气息。

第七十一章 板凳

这人是谁?!

明鸾大气都不敢出,小心地探头张望了那华衣男子的背影几眼,便飞快地缩回头来,一边摒住气息倾听对方的动静,一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

这人衣着华贵,虽然外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贵族,但看他衣裳的料子,却比当初南乡侯府还在时祖父章寂穿的衣裳料子还要更华贵些,腰间也系着质地上等的玉佩,头上还戴着金冠,绝对不是一般人。可是这样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个庄子里?

明鸾知道这处庄子是朱翰之为燕王与太孙进行秘密行动的据点,庄里的庄丁都是他的手下,那被杀的庄丁多半也不例外。倘若这庄丁有问题,而华服男子是朱翰之这一方的人,他没必要杀了人后还鬼鬼祟祟地张望四周,一副怕被人发现的模样。可见他与庄上的人是敌对关系

若是这样,这人的身份来历就很有问题了。居叫人摸进了秘密据点,朱翰之也未免太大意了!他最近都在干什么呀?!

明鸾在心中吐嘈朱翰之几句,一听见那华服男子似乎有动静了,忙又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她小心探出头去观察对方的动作,发现他将那死去的庄丁拖到角落的隐蔽处,似乎要将对方身上的衣物脱下来。难道他打算穿上那庄丁的衣服乔装逃跑?!

明鸾心念电转间,已经想清楚了关键。看这人的穿戴,绝非一般人又与朱翰之一伙敌对,还摸进了朱翰之的秘密据点,如果他顺利逃走了,再带着官兵回来,这个庄子就保不住了!虽然说她要是及时通知朱翰之,庄上的人以及后村的人都能安全逃走,但记得当初陈氏提过,这个庄子跟临国公石家有点关系,是靠着临国公府庇护才避开了官府的耳目。如果这个地方暴露出来连累了临国公府,对朱翰之等人一定会有不利的影响。虽然她讨厌石家当年的绝情,但既然石家已经转投向他们这边,也没必要为了点私怨坏了朱翰之的计划。

可是这人也许很快就要逃走,她现在去通知朱翰之,不知来不来得及?她本来就不知道后者现在在何处,而方才她也看见了,庄上大多数人都朝另一个方向去了,现在周围连一个她可以求援的人都没有。万一她跑开去找救兵,那华服男子却趁机逃走了那不是白搭吗?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明鸾学了点拳脚和射箭功夫,对付过几个流氓地痞,胆子也大了。她又回想方才那华服男子杀庄丁时的身手,揣度了下,觉得对方虽然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身手却有限,大概只比朱翰之强一点,她当初能制服朱翰之,未必就不是这人的对手。不过当时朱翰之知道她的身份不会下死手,而这人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对头,最好是不要与他正面对上而且必须一击即中。倘若一击不中,就得立刻逃走。

那人在迅速地换衣裳,明鸾也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寻找趁手的工具。可惜,她藏身的这户人家柴房离得有些远,若要跑过去,很有可能会被那人发现,她只能放弃柴刀这一项用熟的好武器了便将目光转向檐下墙边放的板凳上去。

板凳乃是中国民间七种武器之首,既方便又实用。明鸾在德庆时,曾经帮着家里的男人砍树锯板做简单的家具甚至还亲手做过三只小板凳,对这方面颇有些心得。她一手抄起那张板凳摆弄两下,点了点头。这只板凳虽然工艺粗糙,美观欠奉,更别提创意与艺术性了,但胜在够结实,木板还非常厚,她稍稍掰了一下,深信这件武器足以将那人砸晕。

她又探头往离她不远处的窗户往屋里看了看,发现是个厨房,便伸手将盐罐也拿了过来,抓在手里。

华服男子已经换上了庄丁的衣裳,只是头上的金冠还在,看上去显得有些不沦不类。他仍旧紧紧拿着那把大刀,小心翼翼地往明鸾这边走来。方才他已经观察过地形,知道从这条小路往前走,很快就能抵达聚宝山脚下。他知道有几个信得过的大臣勋贵在山上有别业,甚至还有宗室在山上建了避暑的园子。

明鸾细细倾听他的脚步声,知道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很快,地上就出现了他的影子。明鸾握紧手中的盐罐,就在他走到与墙面齐平的那一刻,飞快地将盐罐甩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之下,立刻闭上了眼睛。明鸾抓住那一瞬间,抡起板凳,用尽全身力气往他头面砸去。

那人惨叫一声,身体晃了晃,头面被砸得青肿发紫,口鼻都流出血来,但他没有晕过去,只是晕头转向地晃悠着,双眼紧闭,似乎被盐刺激到了。他倒不是个笨人,知道自己受到攻击,虽然目不能视,却还是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不让人靠近。

但明鸾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转向他身后,正好是他大刀挥不到的地方,再度抡起仍旧十分结实的板凳,竭尽全力往他后脑勺摔过去,只听得重重一声,板凳摔落在地,没有散开,而人则晃了晃,颈部流下深红色的粘稠液体,接着,他整个人便往前扑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