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吃了一惊,抬头看他:“大伯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章寂盯着长子,板起了脸:“你四弟妹来了,想必底下人已经报给你知道了吧?那么…你这是要拦着不许我去见她?”

章敬一窒,讪讪地低头道:“父亲,林家是吕太后的亲戚,咱们家当年出事时,他家二话不说就接走了女儿,送了和离书过来,早已没了亲戚情份。如今我们家重新起来了,也没打算跟他们计较,但也没有任人攀附上来的道理。”

明鸾便道:“大伯父误会了,四婶来找我们,说不上什么攀附不攀附的,只不过是要告诉我们一声,她当年为四叔生了个儿子,如今还流落在外,让我们把孩子接回来罢了。”

章敬却道:“这不过是她一面之辞,她当年若真的怀了身孕,为何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哪怕是跟你四叔说一声呢,他们是见过面的。但她只是干脆利落地与你四叔和离,从此便离了京城,再无消息,只怕早就再嫁了。那孩子想必也是她后嫁的夫婿的骨肉,如今娘家落魄了,兴许夫家也嫌弃了她,方才回头来找我们,想将她的儿子冒充你四叔的骨肉。”

明鸾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位大伯父的态度很有问题:“把这件事告诉大伯父的人,大概没说详细吧?四婶生的小弟弟今年四岁了,是我们去岭南后第二年三月出生的,这种事只要找个大夫来查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四婶还说,小弟弟长得很象四叔。那只要把人接回来一看。就能知道是不是四叔的骨肉了。如今猜测再多都是没用的,倒不如先见了人再说。”

章寂也沉声道:“三丫头说得对,无论林氏是否再嫁,只要孩子是我们章家的骨肉。就不能置之不理。况且林氏当年与你四弟和离,也是被父母所逼。她也借此逼着她父母出面保下了你四弟的性命。无论如何,她对章家并无过错。你且让开,让我去见她。问清楚孩子的下落。若她真是在说谎,我自然不会上她的当。”说罢便扶着明鸾的手再次往外走。

章敬面上满是焦急之色,却又说不出阻拦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与侄女儿迈出房门,他避到一边,急得直跺脚。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追上去道:“父亲。您若认下了林氏这个儿媳,认下了她生的孩子是您孙子,那就意味着咱们章家与林家仍是姻亲。您难道忘了林家是什么身份?如今新皇才登基,大局未定,儿子在朝中也不是事事顺遂的,万一叫人拿这件事做个把柄,指责儿子与建文旧党勾结,那岂不是冤枉死了?!”

明鸾在旁听着很不是滋味,只觉得章敬似乎在一个劲儿地阻止章寂认孙子,这是在干嘛?难道多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吗?

章寂也是这么想的:“章林两家原是姻亲,满京城里谁不知道?章林两家的姻亲早在四年多前就断了,满京城里又有谁不知道?!若朝中果真有人拿这种事来攻击你,那你二弟妹还是宫家女儿呢,你难道要你二弟休妻?还是打算将你二侄女儿赶出家门?!你母亲还是建文帝的姨母呢,你是不是连亲娘都不认了?!笑话!”

章敬脸色一变,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但章寂却察觉到异样之处:“你给我说实话,如此万般阻挠,到底是为了什么?!若你果真能说出个理由来,我也没有硬叫儿子为难的道理。”

章敬迟疑了一下,便说了实话:“四弟在辽东迟迟不能忘怀与林氏的夫妻之情,在头两年里,打仗时都不要命地跟蒙古人狠拼,我事后知道了,都忍不住为他捏把汗,好生劝了许久,才劝得他回心转意。去年,我请人帮他说了门亲事,是常家二舅母娘家的姑娘,他也答应了,说好了等燕王打入了京城,局势稳定下来,就要完婚。人家明知道四弟早娶过一房妻室,只是已经和离,又无子嗣留下,方才答应让女儿下嫁,若四弟如今又跟林氏好了,还有个儿子,这门亲事又该如何是好?那又不是外人,若是毁约,岂不是叫舅舅舅母为难?”

章寂听了,果然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大事,你怎么没跟我提?!”

章敬低头道:“原是打算等四弟进京后再告诉您的。横竖如今三弟没了,四弟怎么也得守制一年,早说晚说都没什么区别。”

章寂冷哼一声:“没什么区别?区别大了!你四弟又不是没有父亲,什么时候他的婚事要由兄长和舅舅做主了?!哪怕是我当时离得远,没法过问,你们好歹也要知会我一声,才能将事情定下,如今闹得这样,象什么样子?!”

章敬小声道:“儿子也是不得已,四弟那几年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偶尔见到了二舅母娘家的那位姑娘,兴许是那姑娘有几分象林氏的缘故,他就上了心,渐渐回心转意,人也有了生气。儿子早些给他定下,也是盼着他能懂得珍惜自己。那时候您离得远呢,即便给您送信过去,又怕途中消息走漏了,会叫建文帝和冯家的人说我们结党,因此才不曾声张。”

章寂想了想,问:“我当时既然不在,这婚事是如何定的?难道那家人也愿意在没有父母之命的情形下将女儿许给你弟弟?”

章敬迟疑了一下:“因是燕王与大舅舅做的媒…”

章寂明白了,忍住气道:“亲事且不谈,你四弟还在辽东呢,总要等他回了京城再说。但林氏为你四弟生下的孩子,却不能不管。”说罢又要再继续往外走。

章敬急道:“父亲,您好歹为四弟的将来着想!”

章寂沉下脸:“我如何不为他将来着想了?!”

“四弟对林氏余情未了。若是知道她找上门来,又有个孩子。定要毁约的!”章敬一脸焦急地道。“可是林氏如今的情形…底下人来报时告诉我,林氏病骨支离,也不知还能熬多久,万一撑不到四弟回来。四弟岂不是要再受一次打击?!到时候就真的是要他的命了!”

章寂一惊,迟疑了。

明鸾在旁看得分明。忍不住道:“祖父,咱们明天请一位医术好的大夫或是太医来给四婶瞧病,看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再说以后的事吧。不管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四叔。四叔知道后又会怎样处置那个新的婚约,咱们都不能将鹏哥儿丢在外面不管的。他现在不是跟着自个儿亲外祖父母过活,而是被寄养在农家,林家人走了,那户农家收不到银子,还不知会怎么对待鹏哥儿呢!”

章敬听了。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三丫头,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明鸾却直直回视他:“大伯父,我虽是个小孩子,但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懂。我只知道,这几年里章家死了太多孩子了,四叔好不容易有了个亲骨肉,难道真要为了让四叔能娶个千金小姐做媳妇,就不管孩子的死活吗?只怕日后四叔知道了,也不能谅解大伯父的做法。还是先把人接回来的好,要是那家小姐不肯做后娘,大不了叫别人养着。”

章敬冷笑:“叫谁养着?难不成叫你?!”话音刚落,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地变了变。

明鸾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说“我养着就我养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记得章敬曾经提过,要给他们三房过继族中子侄为嗣,鹏哥儿倒是合适,血缘也近,过继到三房总比流落在外强,但过继这种大事,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她不清不楚的,还是先问过祖父与母亲的意思再开口不迟,便闭上了嘴。

章寂却已经醒过神来了,淡淡地道:“若没人养活,就叫他来陪我老头子好了。那可是亲孙子呢,三丫头说得好,万没有为了你四弟能娶高门大户的媳妇,就不管亲孙子的道理。若那家姑娘嫌弃你四弟有嫡长子,不肯做后娘,那就索性退亲好了。那样的媳妇,我们章家高攀不起!”他心中十分不满,常二太太的娘家虽也是官宦世家,但还比不上南乡侯府的显赫,章启是他嫡幼子,娶那家姑娘做个填房,也不见得委屈了人家,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要为巴结这门亲事,任由嫡长子流落在外的地步了?

这么一想,他看向章敬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不满:“那鹏哥儿是你亲侄儿,你也忍得下心不认他。你是儿女双全了,可怜你两个弟弟在流放路上夭折了多少个孩子?!你不在乎章家子嗣凋零,我在乎!”

章敬脸色一白,立时跪倒:“父亲言重了,叫儿子如何担当得起?儿子只是担心四弟罢了。您不知道当年四弟的情形有多叫人忧心,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若是再来一遭,还是生离死别,叫四弟怎么办?!”说着眼圈都红了。

明鸾心中腹诽:若他是真心为弟弟好的话,就别置弟弟的亲生儿子于不顾,如果不是章启有了一门不错的婚约,他还会象这样百般阻挠吗?

章寂也没那么容易被章敬说服,反而还淡淡地说:“你倒是一片苦心,实在是难得的好兄长,只不知道日后阿启知道了,会不会感激你这位兄长的用心良苦,叫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甩下这句话,便扶着明鸾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章敬一人跪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最终只能咬咬牙,站起身离开。林氏忽然半夜上门,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他还得先布置一番,向上头坦白呢。

明鸾扶着章寂到了小花厅,还未进门,便看见陈氏低头擦着眼泪出来了。明鸾忙叫了她一声,陈氏见是他们,先向章寂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四弟妹身子弱,精神不佳,已是昏睡过去了。媳妇儿吩咐底下人,将她挪到花厅后头的屋子里暂时歇息着,待明日收拾了屋子,再将她安置过去。”

章寂点点头,忽然想起长子说过的话,暗叹一声,道:“先在客院那边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来安置她。她如今毕竟已不是我们章家人了,还要先打听了林家眼下的情形,才好做安排,省得林家人找上门来,说我们拐了他家女儿。”

陈氏一愣,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就没多想,又慢吞吞地说:“媳妇儿瞧着四弟妹脸色似乎不大好…”

章寂叹了口气:“明儿叫管家请一位好大夫来给她瞧瞧。当年咱们家在京里时,也有过熟悉的大夫,不知如今还在不在?若是在,就仍旧请他来。太医虽好,只是咱们离京几年,也不知道太医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若是那几位信得过的太医仍在,请一位来也没什么。老四家的不容易,我们总要尽一份心力。”

陈氏应了,又将林氏告诉她的鹏哥儿所在说了出来。明鸾在旁想了想,便道:“那地方离我们住过的庄子似乎不是很远,只隔着十多里地,要是早知道,那时候就能接了鹏哥儿回来了。”

章寂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吩咐明鸾:“明日一大早,你去马棚套车,若是他们不听你的,就上外头租一辆车回来,然后亲自驾了到后门等我。记得换上方便的衣裳,你在德庆山路驾车也很稳当,想必这京城的大道也难不倒你。”

明鸾张大了嘴:“我吗?”想了想,“行!不过我不大认得路,还要请祖父做个向导。”

章寂应了,又吩咐陈氏:“你明日就在家继续招待上门祭奠的客人,若有人问起我们祖孙,只说我身上不好,在屋里歇着不见客。”

陈氏忙问:“老太爷,您这是要…”

章寂顿了一顿:“我要亲自去接孩子!”

第七章 接人

次日清晨,明鸾起身梳洗完毕,照常穿着与平日并无二致的素色袄裙去前院灵堂给亡父上香祷告,完事之后,便回了三房所住的院子里陪着母亲用早饭。早饭过后,陈氏要往前头理事,同时也要预备招待今日会上门祭奠的客人,明鸾借口要侍候祖父留在后院,趁此机会做她要做的事。

她先换了一身衣裳。本来她是要找回从前在德庆时穿过的服装,却被陈氏拦住了。如今生活在京城侯门府第,哪怕是粗使丫头都穿得整齐体面,比小康人家的女儿都华贵几分,她打扮得象个乡下少女,就太显眼了。因此她只是换了一身夹的窄袖衫裙,添了件短比甲,再用汗巾扎住宽松的衣裳下摆,系了条去年做的蜡染布旧裙子。她在过去一年里长高了不少,去年的裙子至少短了两寸,这时候穿,行动正方便。

换了这一身衣裳,明鸾就直接去了马棚。院子里侍候的丫环觉得有些不对,曾想上前问个究竟,但她丝毫不理会,那些丫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门去了。

到了马棚,明鸾找到主事的人,直接要求套车。那主事一脸难色,勉强笑道:“三姑娘,您要用车,只管吩咐丫头婆子来传话就是了,怎么亲自来了?这地方肮脏得很,没得污了您的鞋子。”

明鸾对这安国侯府里的下人早就腻歪了,也不去多想他这是真心劝说还是找借口推搪,只道:“这是老太爷吩咐的话,最多一刻钟,你就得把车备好,若是一会儿老太爷来了看不见车子,他要如何发落里。可不关我的事。”说罢转身装作要走。

那主事见搪塞不过去了,忙赔笑道:“三姑娘且慢。不是小的不愿意套车。而是上头吩咐了,侯爷今日出门要用车,府里却只有一辆车了。要不小的先去问问侯爷的意思?”

章寂要自己去接鹏哥儿,可见是信不过长子了。真要去问章敬,还不定会拿出什么理由呢。到时候拖上几个时辰,时间就过去了,明鸾真心不打算跟他玩这种戏码。便冷笑一声:“大伯父是武将。出门时从来都是骑马的,我竟不知他今天居然要改坐车了。”也不啰嗦,转身便走了。那主事早就得了章敬吩咐,见状以为明鸾放弃了,暗暗松了口气。

但明鸾离开马棚后,却转而去了门房叫人:“我今日要陪祖父出门去。不拘是谁,来两个人先陪我出去办点事。”

门房里众人面面相觑。

内院发生的事。还不至于宣扬到满府皆知的地步,尤其门房这边又是天天跟外头人打交道的地方,容易走漏消息。在这里当差的没一个是新君赐下来的,都是石家、常家等亲戚家中送来的粗使仆役,或是随章敬从辽东回来的,也有几个是为了办丧事,临时从外头买来的。这里头只有跟随章敬多年的两个人对三房的主人不大放在眼里,有些爱理不理的,其余人等却没那种底气。所谓现官不如现管,明鸾亲娘现如今管着府中庶务,哪怕是不能卖了哪个奴仆,调一调岗位却是不成问题的。自打安国侯开府,家里又起了灵堂,这门房的差事就没断过油水,每日上门祭拜的、巴结讨好的、打探消息的,就没停过,门房里的人少说也挣了二三两私房钱,哪里敢得罪了眼前的娇客?万一叫三太太调去扫茅房,岂不冤枉?

因此明鸾只叫唤了几声,便有五个人站了出来。明鸾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又问了他们各自的姓名来历,挑中了石家荐来的两个,还有两个从外头连家眷一起买来的青壮,就带了他们出府。

她早从陈氏那里打听过,这一带街区原有个车马行,是老字号了,专门做附近中低等官宦人家的马车租赁生意,十分可靠。她带人去的就是那里,在一个熟悉地形的门房带领下,她没花什么功夫就到了地方,很顺利地租下了一辆干净宽敞、结实又不显眼的马车,考虑到自己和祖父要去的地方似乎是个山村,便交待那车马行的伙计,换上耐磨抗震性能好的车轮。

伙计听说她要去的是城外的庄子,一边换车轮,一边道:“听说外头还有些乱兵四处闹事,在城里自然是不用怕的,大点儿的庄子也没事儿,就怕那些山沟沟里地处偏僻的地方。姑娘若是要出城,可得多带几个人,小心为上。”

明鸾向他道了谢,付了押金,便叫一个门房驾着车返回了安国侯府。将车停靠在侧门处,让人看好了,然后重回府中。她没有第一时间去见祖父,反而是先回自个儿房间,将盘月月送的弓箭带上了,然后才往东园去。

章寂在东园早已做好了准备,也穿了一身低调厚实的衣裳,拄着拐杖等候,见明鸾挎着弓提着箭筒进来,不由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你要带去哪儿?”

明鸾便说:“这个是我重返德庆的时候,盘月月临别时送我的,是她亲手做的东西。我听车马行的伙计说,城外不大太平,有些乱兵在闹事呢,就带上这个以防万一。虽然我叫了几个青壮跟车,但带着武器总能叫人安心些,祖父您有没有刀剑什么的,也带上一把吧?”

章寂忍不住又笑了:“你那箭法真能管用么?那可是乱兵,不是象牙山上的野鸡兔子。”

明鸾不以为然:“野鸡兔子那么小我都能射中,人那么大,谁说我就射不中了?而且我又不一定会射人,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在德庆时我时常跟着盘月月他们练习的,箭法说不上很好,但也不是太糟。万一真的遇到危险,迫不得已的时候,就算是人,我也只好射了,大不了不射要害。但如果那些人倒霉,我不小心射歪了,那他们也只能认命了。”

章寂哑然失笑。也不多啰嗦,便由得她拿着弓箭。另一手扶着自己往外走。才出东园不久。便有管事来跪求:“老太爷怎的忽然要出门?侯爷再三嘱咐了,让小的们好生侍候老太爷的。”

章寂眼皮子都没瞟他一眼,直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嗯,很好。你们就在家里好生侍候吧,别不听我吩咐。惹我生气。”

管事的急了,无奈章敬一大早就出了门,他却是刚刚才从门房上知道了老太爷与三姑娘要出门的消息。更没想到三姑娘在马棚要不到车。居然会上外头租去,眼下要拦是不能了,只得飞快派人去找章敬报告。

明鸾就这样陪着章寂出了府,经过二门时,又看见青柳等在那里,原来是陈氏跟林氏说明了原委。打发她过来候着,帮忙领路的。明鸾忙招呼她跟上。然后在四名青壮的护送下,直出城门,往鹏哥儿寄居的村庄奔去。

那庄子并不难找,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只是才进庄,便听得庄上喧哗不休,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叫声。明鸾听得眉头一皱,想要跳下车去看是怎么回事,却被章寂叫住,另派了一个门房去打听,不一会儿那门房回来报说:“老太爷,三姑娘,前头有户人家的男主人要卖孩子,他老婆哭着喊着不许他卖,买主带了几个跟班儿的,正围着那人的老婆骂呢,说她男人欠了他们大笔银子,要是她不肯卖那孩子,就要把她亲生的孩儿拿去代替。附近的村民围着议论,但瞧那架势,大概那被卖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明鸾听出几分不对:“听你这么说,难道那被卖的不是那家人的孩子?”不会这么巧,刚好是鹏哥儿吧?

那门房答说:“小的不知,但听村里人议论,似乎是亲戚家寄养的孩子。”

青柳闻言心中一紧:“林老爷和林夫人将鹏哥儿寄养在农户家里时,用的名义就是亲戚家的孩子。那家农户的老婆,原是从前林家的一个丫头。”

章寂听了忙道:“扶我下车,我们去看个究竟!”

明鸾忙与青柳一道扶了他下车,只留一个门房看车,却带了三个青壮同去,走到闹事的那堆人跟前,一眼便眼见缩在院子一角哭的男孩儿只有三四岁大小,眼睛大大的,头大身子小,瞧着有些偏于瘦弱了,却长得很是玉雪可爱,眉宇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眼熟。明鸾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便感觉到章寂全身一震,她忙问:“祖父怎么了?”

青柳哽咽一声,扑了过去:“鹏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抱着孩子哭骂那家农户:“我一进庄就听说你们家要卖孩子,怎么?难不成你们竟要卖鹏哥儿不成?好大的胆子!”

那农妇哭道:“青柳姐姐,我哪里有那胆子?是我们当家的犯了糊涂。他欠了人家的债,只当老爷太太落魄了,再也顾不上鹏哥儿,才会起了这个混帐念头。”

她男人认得青柳,知道自己的图谋叫正主儿撞破了,便扯着脖子道:“你们府里如今已经丢了官,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而且这个月的银子还不曾送来呢,难道养孩子不用花钱么?既然没钱,我做什么要替别人养孩子?!”旁边那几个所谓的买主也大声嚷嚷着,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就拿人来抵。有一个鼠眉鼠眼的,甚至还走上来要抱走孩子,青柳拼命护住鹏哥儿,叫他踢了一脚。

章寂大怒:“都给我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们南乡侯府的孩子,也是你们能随意买卖的?!”

众人愣了一愣,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章寂是什么来头,但那“侯府”二字却把他们唬住了。农妇发完怔后惊讶地扑向青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姑奶奶回侯府去了?!”

青柳含泪点头:“老太爷已经知道了,这是带着三姑娘一道来接哥儿呢。四太太如今就在侯府里养病。”

农妇欢喜得连连念佛,但她男人却一脸讪讪地,那几个债主瞧了几眼,为首的一个跟同伴低声说了两句话,便上前冷笑道:“什么南乡侯府?早几年前就被抄家流放了,现在多半全都死在外头了。你是哪儿来的老头儿?瞧你这一身穿着打扮,哪里象是侯府出来的?别是哄我们的吧?!”

章寂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南乡侯府复起的消息只在京城中流传,而且更多的人关注的是安国侯开府,将他视为安国侯府老太爷,却不大留意到他本身就有侯爵之位,更别说这几个人未必是京城里来的,也许真不知道个中详情。

这时候明鸾带来的几个门房就起作用了。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上前喝道:“这是我们安国侯府的老太爷,就是从前的南乡侯,圣上英明,已经给老太爷复爵了。你们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赶紧给我滚?!”

南乡侯少有人知,安国侯却是大名鼎鼎,那几个人听说是安国侯府的人,都缩了脑袋,这时候那农妇也哭道:“千真万确!鹏哥儿是我从前主家姑奶奶的孩子,她就是嫁的南乡侯府四老爷,如今安国侯府的亲弟弟。先前因害怕叫人知道了,官府会将孩子抓起来,才会把孩子寄养在我家的。”

那几个人只得给那农户的男主人甩下狠话,骂骂咧咧地走了。那男主人看着章寂一脸杀气腾腾,脚一软,跪倒在地:“我…我也不知道的…我原本还以为他是犯官家的孩子…林家不是前头皇帝的亲戚么?现在新皇帝都坐了朝堂,前头皇帝的亲戚自然逃不掉的…我…我也是害怕…”

青柳尖声质问他:“那些是哪里来的人?你要把我们鹏哥儿卖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