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寂心知他是有意讨好自己,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反而问他:“那侯爵是怎么回事?堂堂广安王殿下,即便名份上略差些,也该封个王爵,若不然,略次一等的宗室爵也可,怎的反而封了民爵?别说是皇上的主意,皇上的性子我清楚,断做不出这种事来!”

朱翰之顿时作出大义凛然状:“姨祖父,广安王朱文考早已死在四年前的东宫大火中了,这几年我的身份一直没有外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皇上有亲兄弟,不是容易让屑小之辈生出异心么?我是不肯被人利用去争权夺势的,也没那兴趣,倒不如趁着如今宗室大乱,将身份改成是远支宗室,按常理只能做个寻常宗室,封不了什么正经爵位,囡有拥立之功,才破格赏了个一品侯。皇上心里愧疚,特地多赐了我许多产业财物,我正好悠悠闲闲做个富家翁呢!”

章寂皱起了眉头,明鸾又吐他嘈:“你少装了,只看你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说罢心中一动,忽然记起朱翰之曾提过燕王有大志,难不成他是知道今上的皇位坐不久,为防以后因同为悼仁太子之子,而被燕王忌惮,就早早自行消除了隐患吗?想到这里,她特地多看了朱翰之一眼。

朱翰之只是冲她笑笑,便对章寂道:“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您就别多心了。其实说来这也是我一点私心。若广安王没死,太子妃沈氏烧死庶子的罪名就没了,她岂不是就洗刷了恶名,反而有机会得到追封?我才不会让她占这个便宜呢!如今皇上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我是真为他着想,又有燕王劝着,倒不好真给我封王了。这么一来,他亲娘的恶名未去,就只能永远做个见不得光的罪人,连太后尊位也休想得享!”

章寂听得一惊,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念头,正想再问清楚些,却听得朱翰之问明鸾:“你们怎么只带了这几个人就来接鹏哥儿了?城外如今还不大太平,时有乱兵闹事,这回是运气好遇上了我,万一我没来呢?大表叔手下那么多人,难道还匀不出几个会武的人手来?”

第十章 告状

明鸾一听朱翰之这问题,当即便脱口而出:“你以为我们想呀?也要人家肯放人啊,就带这几个,我们出门时还有人拦着呢!”

朱翰之大奇:“谁敢拦你们?”

明鸾正要回答,却听得章寂轻咳一声,瞥了自己一眼。她便顿了顿,慢慢回过神来——这件事说来是章家内务,祖父大概不愿意家丑外扬,影响了长子的名声?她心中不以为然,但考虑到老人家的感受,撇了撇嘴,就没再出声。

章寂朝朱翰之笑笑:“你听三丫头胡说。原是家里正摆灵堂,每日来祭奠的客人不断,我想着接孩子的事用不着劳师动众,也就没声张。只是家里人担心我出城会有危险,就多劝了几句,到底还是由得我去了。”

朱翰之哪里会这么容易被他骗倒?只看明鸾与章寂那眼色交流就知道事情有异,也不多问,笑说:“原来如此。这倒也是,接个孩子,其实只要派管家带着几个下人来接也是一样的,不过姨祖父心疼孙子,才会亲自跑一趟罢了。”

章寂便顺着他的口风点头:“是啊。我此前也听说过城外不大太平,但想着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大道,猜想不会有事,哪里会料到王将军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后,于官道上劫人?这事儿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朱翰之打了个哈哈:“你们出来几个时辰了,大表叔在家一定等急了,只是姨祖父带来的下人受了伤,不好立时动声,不如我马上派个人去你们府上报信,让大表叔安心,回头姨祖父和表弟、表妹在我庄子上用了午饭,我亲自送你们回城,如何?”

章寂忙道:“不会耽误你的事吧?你既然领了差使要追缉乱兵可别为着我们把正事儿给误了。”

朱翰之笑着摆摆手:“怎么会呢?朝廷上有的是能人,燕王手下也是猛将如云,今儿不过是因为王将军在我庄子附近盘桓,我才带人来拿他若换了在别处,就没我的事了。眼下人也拿住了,我是无事一身轻,正好进京这么久了,也没到府上去给三表叔、二表婶上炷香,实在是不应该。趁着今日同行,我也到他们灵前祭拜一番。”

他的理由足够正当章寂自然不会拒绝,这时青柳带着鹏哥儿回来了,章寂看见小孙子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重新梳洗过,越发显得惹人怜爱,想到他的身世,心里已经软成了水,忙将孩子抱过来和颜悦色地问他话。

鹏哥儿方才领略了这位新认的祖父的本事,早已对他崇拜不已,见他问自己也乖乖地一一答来。祖孙俩相处得和乐融融,加上明鸾时不时在一旁插科打诨,朱翰之也偶尔说笑几句,场面十分温馨。青柳在旁见了,便忍不住暗暗揩泪。

不一会儿,朱翰之便借口说要去安排午饭,告退出来,却给明鸾使了个眼色。明鸾犹豫了一下,小声对章寂道:“祖父,我去瞧瞧两个门房怎么样了。”章寂正忙着跟小孙子培养感情也没多想就应了。

明鸾出得门来,看见朱翰之就站在院子一角,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头看着树梢,目光游移,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转头过来见果然是她,立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明鸾心下一动,耳根微微发热,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看屋里,见祖父、鹏哥儿与青柳都没留意到自己,忙装作无事地直直往院门外头走。

朱翰之飞快地窜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去哪儿?我在这里呢!”

明鸾白他一眼:“我管你在不在这里呢,我是去看我们家下人的伤势去的。”

朱翰之轻轻拽住她袖口一角,便要拖往西厢去:“他们自有人照顾,你不用操心。我有话与你说呢。”

明鸾脸一红,使劲儿挣回手,啐道:“你要死了,祖父还在屋里呢,你也不怕叫他瞧见!”

朱翰之瞟她一眼,又瞥向屋里,笑道:“好吧,我带你去看受伤的人。”说罢真个转身在前头带路了。明鸾半信半疑,但想着自己确实不知道那两个门房现下在哪里,便跟着他去了。没想到这一回他还真没撒谎,顺利让她见到了两个门房。

这两个门房,一个叫马有福,一个叫张路白,在朱翰之的探问下,都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原本他们都是荆州人士,也就是湘王封地辖下子民,还有亲戚在王府里当差,往日托这亲戚的福,在荆州做些小买卖,日子倒还过得,后来因湘王自焚而死,王府中人死的死,散的散,他家的亲戚也死了,建文帝派人接管了荆州政务,对与湘王有关的人都暗中打压,这马张二人在荆州过不下去,便相约带着家眷上京找营生,会进入安国侯府,也是因缘巧合,大概是因为安国侯曾参与打倒建文帝的行动,让他们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先前遇见王将军带着乱兵拦人,他们没有逃走,一方面是尽忠职守,另一方面也是憎恨建文一派逆臣的缘故。

明鸾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她原本还以为这两人是真正忠诚可信之人,没想到人家也有自己的立场和想法,那他们到底信不信得过呢?只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人非草木,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又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自然会愿意服从自家祖孙。这么一想,她心情就好多了。

安慰了两个门房几句,留下了回府后会好生奖赏他们的诺言,明鸾离开了屋子。朱翰之跟了上来,笑着问她:“怎么了?可是因为听到他们本就与王将军有隙,又彼此相熟,不愿意抛下对方独自逃走,因此觉得失望了?”

明鸾瞥了他一眼:“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他们今儿才认得祖父与我,更关心彼此又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当时没抛下我们一齐逃走,就已经做得够好的了。若是这样都容不下,哪里去找更忠诚可靠的人去?要求别人忠心于自己,总要自己先拿出诚意才行。我有信心,他们会成为祖父和我的好帮手的。”

朱翰之见她隐有恼意,只好退了一步:“是我说错了好妹妹,你别恼。”

明鸾啐他:“谁是你的好妹妹?!”顿了顿,想起了小时候常在商店车站里听到的一首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忍笑问他:“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呀?居然这样叫我。”

朱翰之又露出委屈的神情:“我哪里有什么好妹妹?表妹都没几个,也就只有你我才会这么称呼······”又咬牙道:“结果你却这般奚落我,可见你也不是个好妹妹,真叫哥哥心里难过…”

明鸾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什么哥哥妹妹的?我不理你了!”说罢真个转身要回章寂所在的院子里去,冷不防被朱翰之拉住手,往一旁的树林里扯。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却无法挣脱他,居然真叫他拉进了林子里头。

朱翰之举臂打了个手势,明鸾眼角就瞥见有两个人影守在了林子外头,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当即又羞又恼,跺脚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翰之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什么也不做,我不过是要问几句话罢了。”

“要问话在哪儿不能问?偏要拉我进这里!”明鸾扫视四周一眼,又瞪他,“叫人看见了,一定要说我闲话的!你当这里还是德庆呀?虽然我也觉得那些规矩礼数烦人得很,但是不遵守的话,就一定会吃大亏了。你······你······”她咬咬唇,声音小了许多,“你这人,怎么就不为别人想想?!”

朱翰之神色放柔,轻声道:“若是在别处,我绝不会这么做。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还怕叫人看见了泄露出去不成?你放心,不会有人说你闲话的。”

明鸾不以为然:“你昨儿才买下的庄子,庄上又有许多佃户,哪里是能弹压得住的?少说大话了。”

朱翰之一笑置之,继而正色问她:“先前我问你们为何不多带几个会武的随从出来接鹏哥儿,姨祖父先是拦着你说实话,后来又拿别的理由来搪塞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你们在府里过得不如意?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怠慢你们?!”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变得凌厉。

明鸾怔了怔,犹豫了一下,想起章敬这段日子的态度,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跟章寂不同,与章敬本就疏远,反而跟朱翰之更亲近些,也不会顾虑一些事叫外人知道了,会给章家名声带来什么影响,因此很快就下了决定,将这些日子在安国侯府的经历托盘相告,又说了昨天夜里章敬劝父拒绝承认林氏母子的事。

朱翰之听得眉头直皱:“怎会这样?从前听人提起大表叔,我只当他是个正人君子,怎的如今…变得如此势利?!”

明鸾便问他:“你听到的传言是怎样的?大伯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吗?”

朱翰之听得奇怪:“他是你伯父,难道你还不知道?”

明鸾一窒,干巴巴地道:“我才多大年纪?跟他分离了五年,五年前我又还小,一天也见不了他一次,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呢?我只知道他为人威严,跟大伯母夫妻恩爱,也就没有别的了。”

朱翰之想想也是,便对她道:“你也知道,他妻子是沈家人,一双儿女也带有沈家血脉,因此我在北平头两年压根儿就没见过他,遇事总是特意避开,一来是有些迁怒之意,二来也是生怕走漏了消息,叫他们这些与兄长更亲近的人有了心结。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听说了我的事,每逢年节都会派人送了礼来,我就都丢给燕王婶料理了。

后来还是燕王出面劝我,我才不再避着他们,但也少跟他们在私下往来。据我所知,他这人谋略是有的,城府也不缺,就是遇事功利心重,便显得薄情,除却心中看重之人,旁人都不放在心上。但话虽如此,他表面功夫却一向做得很好,怎会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来?”

明鸾不以为然:“你也说了,他从前是表面功夫做得好,但心里肯定不是良善之辈。就算是不肯承认四婶和鹏哥儿,当着外人的面,也肯定会把功夫做足,不会叫人抓到把柄的。就是这样才叫人郁闷!”

朱翰之微微一笑:“别郁闷了,事情说来也简单,我托人往辽东捎信,叫你四叔尽快赶回来,事情不就结了?”

明鸾大喜,但随即又有些犹豫:“来得及么?实话跟你说,我瞧四婶的情形不大妙,也不知能撑到几时。现在虽说有祖父和母亲照看她,但在安国侯府,大伯父才是说一不二的那一个,万一他使些什么手段,把四婶气死了,就算四叔赶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朱翰之皱眉道:“其实他这又是何必?整天担惊受怕的,仿佛上头疑心过重,些许小事都会发作似的。我前儿才听说,他借着兄弟与弟媳的丧事,在发死人财…”忽然顿住,小心翼翼地看了明鸾一眼。

明鸾却毫不在乎地摆摆手:“这个我知道,那天宫家的人来上香,上了三千两奠仪,要求二姐姐帮他家被下狱的人说情,见二姐姐不搭理他们,又要把银子讨回去,账房不肯还,他们就在外头四处嚷嚷了。不过我大伯父可能还真有这方面的心思,这几天我母亲管着家务,私下数了数,听说已经收下六七千两银子了。真不知道我大伯父心里在想什么,祖父明明说了可以将灵堂收起来了,他还要继续摆!”

朱翰之不以为然地笑笑:“还能为什么?这是故意做出个贪财的姿态来,好叫朝臣抓个小小的把柄,若是皇上训斥他一番,将他罚下,日后别人就有机会施恩于他了。横竖他笃定皇上不会对他下狠手的,些许过错又算得了什么?如今又不是太祖皇帝在的时候。”

明鸾恍然大悟,又问:“那四叔四婶和鹏哥儿的事难道也是他故意的?!”

朱翰之却摇头说:“只怕不是。要给人把柄,贪财的罪名就足够了,再多几个,岂不是自找苦吃?但他既打算要韬光养晦些日子,自然不能真的绝了自己的后路,至少要保证朝中有助力。沈家如今不中用了,皇上一但退位,他的处境也会变得尴尬,单靠抵御蒙古的功劳略嫌不足,跟常家的关系又因为姨祖母去世多年,略嫌生份了些,他是希望能多结几个盟友。”说罢笑了笑,又再度摇头:“真是画蛇添足,他以为到时候坐在上头的人是谁?这些小动作,我都能猜到,那人还会看不出来么?”

“那······”明鸾摒住气息,“我们家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再被他连累了!”

第十一章 提醒

朱翰之笑道:“你别担心,哪儿能这么容易被连累?况且就算做了些傻事,上头顶多就是嫌弃他些,不会真个为难他的。他只是有些小心思,事实上仍旧是一门心思对燕王的,并没有异心,否则就不会做这么多事了。”

明鸾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他有必要这么麻烦吗?他如今也不过是个侯罢了,燕王日后登基了,想要加恩于他,多的是法子,可他要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就不怕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朱翰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倒也怪不得他,你细想想,如今换了人坐龙庭,新皇登基,建文虽死,冯家余孽尚存,连京城周边都不太平,更别说其他地方了。这时候,皇上定会抬举几个信得过的大将主持军务的。大表叔本就是将门出身,官拜辽东总兵,又有抵御蒙古的大功,可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名将了,加上他又是皇上的姨父,无论是从章家论起,还是从沈家论起,都是皇上最亲近最信任的将领,主持军务的重责大任,除了他,还有谁能担任?可要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将来皇位换人坐时,岂不尴尬?他若是继续忠于我那位兄长,就难以再为燕王效力,即便选择改投燕王,也要叫人说闲话,在燕王心中的地位又比不上北平出身的将领。倒不如先退下去,闲置一两年,等燕王登基后再出来担当要职,那就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了。如今京城防务正到了要紧之时虽说有燕王派人暂理,但即便是皇上不开口,朝臣们也不可能任由燕王继续把持京城军务的,用不了几天就要定下接任的人选。大表叔要是再不想法子,只怕就来不及了。”

明鸾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如此。他是打着这个主意呀?可这有必要吗?你不是说,会有办法让皇上和平让位给燕王吗?那到时候这些军务政务自然也是要和平移交的。”

朱翰之笑说:“面上是和平,私底下如何,你又怎知道?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头皇帝留下的亲信,后头的皇帝即便容得下,宠信也要打个折扣,要紧的位置,更是会先紧着自家人,万没有让前头皇帝的亲信得了好处,自家亲信反而往后靠的道理。大表叔所虑者,不过是日后的前程,若他等到日后再出来做事,燕王还能借他做个榜样表示绝不会亏待今上一派的人呢。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多了,真要说起来,大概要说上三天三夜。”

明鸾叹息着摇头道:“政治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玩儿得起的,你也不用再说了。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只要我们家不会因此吃苦头就行了。”

朱翰之迟疑了一下:“若你实在不放心…就把事情大概跟姨祖父提一提,让姨祖父去劝劝大表叔好了。据我所知,燕王那边一听说大表叔借丧事收银子的事,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曾说他荒唐又笑他小心太过,多此一举,想来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眼下燕王那边对今上也是怀柔为主是绝不会让皇上察觉到什么不好的事的,因此你跟姨祖父说的时候,千万别露了口风,姨祖父劝大表叔的时候,最好也能暗示下这一点。”

明鸾白了他一眼:“既不能跟祖父说实话,又要让祖父跟大伯父说话时说到点子上,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干脆当不知道吧反正又不会对我有坏影响。”

朱翰之不置可否又笑问她:“你方才说,安国侯府的下人待你不大热络可需要我想个法子帮你?”

明鸾不以为然:“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你出手?我母亲已经拿定了主意,过些天把灵堂收了就要叫人伢子来了,到时候经我们手进府的下人,自然会听我们使唤。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分家单过好了!在德庆一穷二白,我也熬出来了,难道还怕离了侯府会饿死不成?”

朱翰之有些惊讶,想了想,便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姨祖父断不会叫你们母女受委屈的,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你要带着令堂搬出安国侯府,也不会饿死,陈家人大概很快就会进京了,有这么一个靠山在,锦衣玉食是不用愁的。”

明鸾有些惊喜:“真的?他们就要来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翰之笑道:“这是当然,你以为陈家只是你的外祖、章家的姻亲而已么?当初他们商行的人替你家里捎信到北边来,就已经跟燕王府打过交道了,这几年也曾帮忙运了不少粮食肉菜布匹过来,那可都是军资呢!陈家早就在燕王心里留下号了,如今局势稳定下来,陈家丢了官的那些子弟大概还要等些时日,才能收到吏部的起复令,但陈家的商行马上就能进京开铺子了,等到了明年,若燕王能登位,应该还会开恩科,届时陈家的子弟再参加科举,只要考得好,日后前程自不必担忧。

当初我派去广东接人的手下就跟他们商号的人打过招呼了,你只管安心在家等他们的好消息就是。”

明鸾大喜:“真的?那真是太感谢了!如果陈家能从此扬眉吐气,我母亲心里也会好受得多。”想想陈氏之所以甘心留下来为章敞守节,一来是为了自己这个年纪尚幼的女儿,二来也是为了维系陈家与章家的姻亲关系,让陈家不至于因断了姻亲而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无法得到回报。既然朱翰之说陈家本身就受到了新任当权者的信任,即便没有章家帮忙,也不会吃亏,那陈氏就不必为了这件事牺牲自己的青春了。明鸾暗暗下决定,等到回了家,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件喜事与母亲分享。

朱翰之看着她掩不住脸上的喜色柔声道:“好人有好报,当初陈家为了给你们送信,才会派人去北平,如今能得到丰厚回报,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善因。你不必担心,你跟你母亲,还有陈家,能够仰仗的可不仅仅是章家而已。你父亲去世了,你和你母亲日后的生活难免会遇到不方便跟人说的困难到时候只管来找我。别的我不敢担保,但在这南京城里,还真没几个敢站在我头上撒野的人物。”

明鸾正高兴着,听他这么一说,就习惯性地要吐嘈:还敢吹牛,如今你不过是个一品侯,又有心要隐瞒自己的份,除去几个地位最高的,其他人知道你是谁?我劝你也别太张扬了,万一真遇上个没眼色的,地位高又有权有势之类的人物,一根筋要寻你麻烦,以皇上那个性子,还真未必能护得住你。”

朱翰之冷笑:“我才不会指望他呢!”

明鸾又白他一眼:“你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别告诉我是燕王!现在没旁人在,我就大着胆子劝你一句,别太相信人了。你是聪明,懂得自行退让,连身份都改了,免得日后给他添麻烦。但你人还在这里,难保没有走漏风声的时候,哪里比得上连你这个人都不存在的可靠?如果你真的惹了麻烦,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岂不是给了人家现成的理由消灭你?!”

朱翰之脸色变了一变,低头细想,片刻后才长吁一口气:“多亏你提醒我了。虽说我本就没指望那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去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惹我。若有人给我设套,那还真是防不胜防。”说着抿了抿嘴,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明鸾有些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朱翰之重新笑了笑,“咱们回去吧,饭时到了,只怕姨祖父和鹏哥儿已经等急了呢。”

明鸾想想也是,便与他重新回到先前的院子,果然已经有庄中的妇人送来四菜一汤,虽是山野风味,倒还干净。鹏哥儿正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饭菜瞧,见明鸾进来,眼中顿时一亮。章寂看到朱翰之跟在明鸾身后进来,先皱了皱眉,才淡淡地问:“那两人怎么样了?”

明鸾忙将张路白的伤情简单说了说,几个人便坐下用饭。席间朱翰之又逗起了鹏哥儿,还对章寂说了几句讨好的话,却只换来他板着脸数落一声“食不言”,只能灰溜溜地埋头吃饭。明鸾看了暗暗偷笑,叫章寂瞪了一眼,也低头扒起饭来。

饭后用了茶,一行人便要回京城去了。朱翰之是骑马的,见章家祖孙坐的马车经过那一场混乱,略有些狼猾,便另外调了两辆马车过来给他们坐,原本的马车则叫人驾驶着跟在后头,送回车马行去。章寂分配马车时,让青柳抱着鹏哥儿坐那辆小的,却叫明鸾陪他坐一辆。

明鸾上车后,见章寂一直闭目养神,不言不语,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担心朱翰之态度过于张扬,会引得祖父不满,便不敢出声,一路陪着小心,章寂却只是面无表情。行至半路,章寂才睁开了眼,淡淡地问:“方才你出去看下人的伤势,翰之可是跟着去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明鸾暗暗松口气,便坦白道:“也没什么,就是这些日子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另外还有四叔四婶和鹏哥儿的事。”

章寂瞥她一眼:“你倒是坦白!连家里这些事也不瞒他!”

明鸾撇撇嘴,道:“祖父,或许你听了会不高兴,但我也不想瞒着您。虽然大伯父跟我们更亲,但我心里清楚,一直帮我们、救我们的是朱翰之!除却血缘,我确实待朱翰之更亲近些。”

章寂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说这话你也不害臊,若叫人听见了,定要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