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海微微一笑,转向了明鸾:“圣上也赏了东西给三姑娘呢,说是多谢三姑娘当初辛苦送饭之恩。也多谢您帮着开导怀安侯了。如今圣上兄弟和睦,也有姑娘一份功劳。”

明鸾意外地睁大了眼:“啊?我吗?”陈氏暗暗瞪她一眼。小声提醒:“礼数!别忘了礼数!”明鸾连忙束手端立:“不敢当,是圣上谬赞了。”

胡四海回头给随行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对明鸾道:“三姑娘何必过谦?您还有一样功劳呢。怀安侯说,当初在德庆时,多亏您提点,他才想到了用竹枝充作箭身的法子,向燕王殿下献计,大大缓解了燕王军中箭矢不足的难处。只是外人不得而知,只当是怀安侯想出来的,侯爷深感愧疚,觉得是占了姑娘的功劳,便求到圣上面前,连燕王殿下也帮着他说话。因此圣上便道,虽不好公之于众,却也不能有功不赏,怠慢了功臣,便特地命奴婢将赏赐一并带了过来。姑娘只管收好了,这可是圣上赐给您的嫁妆!”

明鸾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时间只觉得受宠若惊,还是陈氏与玉翟双双推了她一把,她才糊里糊涂地上前跪下,接受了这份赏赐,仔细一看清单,里面除去四匣子珠宝、二十匹宫缎以外,居然还有一份房契和一份田契,房子是在内城,离南乡侯府旧宅不远,田契则是良田二百亩,除此之外,还有白银五百两。明鸾只觉得自己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

等她好不容易从这份晕眩感醒过来的时候,胡四海已经回宫复命去了。章寂接过她手中的清单,又瞧了瞧那些契约与财物,脸上喜色更甚:“这样也好。见驾时,圣上就曾说过,你们母女俩寡妇失业的,你年纪又小,以后也不知要怎么办,没想到圣上转眼就赐下这些东西。老三家的,替孩子把这些东西都收好了,等日后给她做嫁妆。东西数量尚在其次,难得的是这份体面。”陈氏连忙答应下来,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充满了欣慰。

没人把新君赏赐明鸾的理由放在心上,只当是他随便寻了个理由,但明鸾却知道那是真的,当初她带着朱翰之去瑶寨玩耍,朱翰之装疯卖傻地在奉大山跟前转悠了半日,就专盯着人家的竹箭,没想到是为日后燕王大军的武器短缺问题作贡献去了。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功劳,但也想到,这份赏赐背后,一定是朱翰之在使力。

她隐约记得,在江宁的小庄子里住着时,曾与朱翰之闲聊,无意中透露过自己对田地的念想,如今新君赏赐下来的东西里就有田地,会不会是他进的言?想到朱翰之连她偶尔提及的话都记得这般清楚,她心里就隐隐觉得欢喜,接下来的一天时间,脸上都没少了笑容。旁人只当她是为赏赐高兴,她却只是草草看过那些财物,便丢开手不管了,任由陈氏替她收起来。

据说安国侯章敬在胡四海一行离开后不久,就去了正院正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与夫人沈氏发生了争吵,他最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临行前还在院中大骂:“休想我会派人去接他们!你也别再作白日梦了!”

下人们窃窃私语,消息传开后,玉翟便冷笑:“不用说,定是为了她娘家人了。她还真有脸开口!沈家如今是我们二房的死仇,大伯父但凡还没糊涂,都不可能派人去接他们!”

陈氏脸上淡淡的,什么也没说。就在这时,明鸾兴冲冲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母亲!我刚才去看四婶,回来的路上看见门房往里报信,说是袁氏带着大哥哥大姐姐已经进城了!顶多再过两刻钟就要到家!”

“这么快?”陈氏惊讶地起身,“比原先说好的时间要早呀。”

明鸾冲她挤了挤眼,乐呵呵地道:“咱们这就给大伯娘送信好不好?这场戏一定很有意思!”

沈氏不负众望,在听说了消息后,脸上僵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方才板起来,吩咐翠园:“去准备吧,一会儿侯爷的屋里人就要来见礼了。”顿了顿,阴森森地冷笑一声:“叫她瞧瞧咱们京城的礼数和规矩!”

第十八章 妻妾

章敬的家眷很快就进府了。不过先一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章文龙与章元凤兄妹。

章文龙当年离家时,不过十四岁年纪,如今已经长成了十八九岁的高挑青年,不但身高窜了一大截,整个人的眉目都长开了,显得格外明朗俊秀。他长身玉立,头发束起,绾着一支样式简单利落的乌木簪,身上虽然穿着读书人爱穿的藏青色直裰,腰间却束了同色的锦带,袖口扎紧,脚上穿着长靴,于书卷气之外,又带了几分练武之人的英气勃勃,端得是个文武兼修的好男儿。

他无论走路、行礼,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好看。明鸾在旁看得呆了一呆,才感叹自己见过的帅哥又添了一位,真真是歹竹出好笋,怎么那样一对父母,也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但她马上又想到,人不可貌相,这位哥哥长得好,不代表人品好,还是要细细观察一段日子才能得出结论,同时也暗暗唾弃自己,一家子的堂哥,有什么好YH的?

然后她又转头去打量元凤,结果眼前又是一亮。ˇˇ

章元凤当年离家时,虽然年岁尚小,却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如今都十七岁了,那股子象刚成熟的樱桃般诱人的气息是扑面而来。她生得白丰腴,但绝不会让人觉得发胖,一张鹅蛋脸,下巴略带点儿可爱的圆润,一双眼睛明眸善睐,眉眼间颇有几分肖似祖母常氏,皮肤极好·五官明艳中又带着端庄,哭的时候,表情完全不走样,反而还会让人觉得梨花带雨;笑起来了,又甜甜的讨人-喜欢。

明鸾又是一番感叹,沈氏倒会生孩子,一儿一女都长得好,而且也长得妙,小时候没发觉·如今长大了,文龙是越来越象其父章敬,元凤是越来越象过世的祖母常氏,搞得在场的众人见了他们,都没因为沈氏而产生恶感,瞧得出来,章敬对这个嫡长子十分满意,而章寂特地多打量了大孙女儿一会儿,神态间就露出了说不出的慈爱,大概是想起了亡妻。就连陈氏·也对元凤很是亲切。

不过元凤的性子还象当年一般,不讨人厌。她见了亲人长辈们,先是哭了一场,又笑着说了许多吉祥话,哄得章寂章敬十分开心,待二房、三房众人也是亲切有加,待陈氏很有礼貌,还亲亲热热地拉起明鸾与玉翟的手,问她们这几年过得如何,进京后又过得如何·还说她们要是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找她,一家子姐妹间不应外道。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番话,明鸾可能会觉得不高兴·继而猜疑她这话里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或是瞧不起自己,但因为是元凤说的,她心里便无法产生恶感,只觉得这是元凤的真心话。她在心下嘀咕,不知元凤是真心待人诚恳,还是演技出众,但看对方的年纪·又不象是有这等心计的·便暗暗纠结。

玉翟比她更纠结。当年章家还未出事时,她与元凤同是南乡侯的孙女·同是嫡出,年纪只差了两岁·又都长得美貌,她甚至认为自家母亲的家世比元凤的母家还要显赫些,方方面面都不比对方差,但祖父母却更宠爱元凤,外头的人也都夸奖元凤更多,她心中不平衡,总是爱与对方比较,一点点小事都要计较。可如今几年未见,再次重逢时,她发现自己和对方仿佛成了山鸡与凤凰,元凤全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贵气,哪怕只穿着素雅的青莲夹袄、深紫马面裙,头上仅点缀两样银饰,都能把她比成了乡下丫头,越发显得她又土气,又缩手缩脚。玉翟又羞又恼,见元凤看着自己笑,就觉得她在嘲笑自己,见明鸾与元凤相谈甚欢,又觉得明鸾被元凤几句好话就拉拢了过去,不再跟自己亲近了,当场跺了跺脚,跟章寂说声自己觉得不舒服,扭头就走了。

章寂倒没怪她什么,因为这时候婆子正好前来报说夫人到了,他只当这个孙女儿是厌恶沈氏,也无意责她失礼。不但他是这么想的,连章敬、陈氏与文龙元凤都有了这个念头,元凤脸上还红了一红,看向明鸾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愧色。

明鸾忍不住想:莫非他们兄妹对自家母亲做的事早有所闻,也觉得不堪?如果是这样,那就证明他们还有良心,跟他们父母不是一路人。

文龙元凤见了沈氏,母子女三人抱成一团,哭了一场。沈氏哭得声嘶力竭,差一点就当场晕了过去,慌得元凤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椅边坐下,又亲手给她倒了茶来,文龙则向祖父与父亲请求为母亲请大夫。

章寂不置可否,章敬则直接道:“不碍事,她只是一时激动罢了,大夫昨儿才来瞧过,说她并无大碍,今天一天她精神都好着呢。”文龙面露诧异,有些迟疑,但这时沈氏慢慢醒转,他瞧着母亲似乎真的没什么事,也就放下心来,只在心中暗暗决定,等大夫下次再来家中为沈氏看诊时,一定要向大夫打听清楚母亲的病情轻重。

沈氏紧紧拽着一双儿女的手,不停地说着这几年对他们有多想念,想得都快死了,也是因为太想他们,才会落得这一身的病,云云。文龙低头应着,元凤脸上微微红了红,才细声回应道:“哥哥与我也十分想念祖父和母亲。听说祖父与母亲回京了,就恨不得立刻飞过来见你们呢。”

沈氏微微有些遗憾,但也因为女儿这话,记起了自己到前堂来的目的,便左右扫视屋中:“怎么只有你们在?不是说你们父亲的妾室也跟着来了么?”

元凤笑道:“二娘还在后头呢,因喜姑娘有了身子,她怕路上颠簸,胎儿不稳·就让马车放慢了速度。哥哥与我因想念祖父、父亲与母亲,便先行一步。”

沈氏愣了愣,瞪大了眼:“谁有了身子?喜姑娘?那是谁?!”章敬也在旁诧异地道:“可是喜儿?她几时有了身子?”

文龙微笑着回答道:“我们随二娘去北平时,将喜姑娘接过来一并住着,初时不觉有什么,因全家人都因为父亲出征在外而担忧,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也是一样的。不想后来大军胜利进入京师的消息传来后,家中人人欢喜·她居然晕了过去。二娘怕她有什么不好,特地禀告了燕王妃,请了王府中供奉的大夫来瞧,才知道喜姑娘原来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算来正好是过年前后,父亲从军中返回北平办事时怀上的。恭喜父亲,家里又要添丁了。”

元凤又补充道:“二娘知道这个喜讯后,原打算立刻就给您送信的,但王府的大夫说,喜姑娘怀相不好·需得小心静养。二娘怕她这一胎有狎么好歹,您知道了心里难过,才打算等进京后再跟您提。多亏二娘请了大夫和有经验的婆子沿路照料,又亲自为喜姑娘安排饮食,如今喜姑娘的身子有四个月了,胎相已经稳固,只要再等半年,女儿就要多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这真是······”章敬叹了叹,正要说些什么,婆子便来报说·袁氏到了。

沈氏眼见着一双儿女齐齐露出喜色,元凤甚至还亲自走到门口迎接,心里说不出的恼怒。这是她的儿女·亲生的骨肉!那袁氏何德何能,竟能收服了他们的心,甚至连另一个小妾有了身孕,也能心生喜悦?!

明鸾也觉得十分好奇。她亲眼看见文龙元凤成长得这般出色,又早听说章敬长年在外征战,无力顾及家中,才会娶了袁氏,也就意味着堂兄堂姐的教养生活都是由这袁氏一手包办的她居然能把他们养成今天这个样子·那可真不简单。只瞧文龙元凤的气色、皮肤,还有举手抬足间的气度·就知道她花了不少心思,而且并没有把人养废了。这袁氏难道真是个好人吗?

门外走进来两个女子。走在前头那个·长相秀雅端庄,虽然只是中上之姿,却有一种书香大家的气度。她穿着一身赭色的万字底竹叶纹对襟长褙子,下系牙色马面裙,一头乌发简单地团了个圆髻,上头只插了两支镶有小块翠玉的银簪子,单玉珠耳坠,油青的玉镯,整个人仿佛老了五六岁。明鸾记得,她嫁给章敬时,好象只有二十岁左右,今年顶多是二十三四,但她这么一打扮,简直比陈氏都要老。加上她低眉顺眼的,态度又谦卑,见过章寂、章敬后,主动上前向沈氏行妾礼,一举一动无不依礼而行,屋中众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沈氏的脸色慢慢了缓和下来。

沈氏只打量了这女子几眼,便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的另一个女子。那女子瞧着不过是十七八的年纪,相貌俏丽动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要把男人的魂都勾走了,皮肤又白得象雪一般。她只当这才是那勾走了丈夫真心的袁氏,却听得前头那女子向自己下拜,口中自称是“妾袁氏”,才知道后面这一个就是那怀了孕的喜姑娘,马上看向她的腹部,果然看到了微微的隆起。

袁氏向沈氏敬了茶,但沈氏却只是盯着袁姑娘的肚子,浑身微微发抖。袁氏不过是中上之姿,比她年轻时还不如,压根儿就不是想象中的狐媚子,容易对付得很,难不成真正的狐狸精是这个喜儿?她的儿女才刚长成呢,居然就跑出了庶子,叫她如何能忍?!可见袁氏是个无能之辈,居然能叫这贱婢得了脸面!

袁氏没有吭声,一直举着那杯茶,时间一长,双手就开始抖动。元凤瞧着不忍,忙上前劝了沈氏,沈氏才不甘不愿地喝了茶,盯了袁氏一眼,便要开口教训,却听得章寂轻咳一声,道:“我累了,既然人都到齐了,路上辛苦,各自回屋里歇息去吧。”又对长子说:“你屋里这丫头既然有了身子,就抬了姨娘吧,将来生了儿女,出身也体面些。”章敬面露喜意,恭敬地应了,又让袁氏带着喜姑娘上前给章寂磕头,磕完了,又对袁氏道:“喜儿这一胎你好生看顾着,等生下来了,你就抱到你屋里养活吧。”

袁氏柔顺地应了,沈氏立刻转头去看喜儿,心中不怀好意地偷笑,但见到喜儿不忧反喜,还对章敬千恩万谢的,不由得更加吃惊了,只觉得这喜儿是个傻子,袁氏又不是正室,把儿女交给她养,既不能得那嫡妻教养的好处,又要与亲骨肉分离,喜儿怎么还一脸高兴呢?再看自家儿女,也是一片欢欣,元凤甚至还上前撒娇,说袁氏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不能把她抛在一边了。

沈氏又是诧异,又是妒忌,却不知道在一旁的陈氏与明鸾看得更加惊奇,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待众人各自散去,陈氏母女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明鸾才道:“好奇怪,大伯父这个二房,其实是个厉害人吧?她居然把所有人都收服了,上到祖父他老人家,下到那个叫喜儿的小妾,无人对她有所不满,那喜儿甚至愿意把儿女交给她抚养。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陈氏叹道:“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也罢,我也不等明日了,今晚就过去找她,把家务交接了吧。”

明鸾吃了一惊:“您这是做什么?这一向不是管得好好的吗?就算她要接过管家大权,也要等祖父或是大伯父发了话吧?再说,大伯娘会乖乖看着大权旁落到侧室手里?”

“不管你大伯娘怎么想,这里终究是安国侯府。”陈氏道,“我们是三房的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先前无人管事,我代掌些时日也就罢了,如今这位袁氏姨奶奶已经到了,我自然该将大权交出。若是绻恋权位,未免显得太不识相了。”

明鸾噘嘴道:“谁绻恋权位了?我只是担心,一旦您手里没了权利,连这院里侍候的丫头都会给我们脸色瞧了。

这府里就更加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陈氏淡淡一笑:“这个不必担心,只看那袁氏行事为人,就知道她管家必然有一手,绝不会落下这个话柄。我们只会过得更好,不会更糟的,至于是否舒心,那又是另说了。”

明鸾心下一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道:“算了,就象您说的,这里是安国侯府,无论大伯娘跟袁氏妻妾之间怎么个斗法,都跟我们没关系,没必要为了这个管家权,被搅和进去。”接着笑呵呵地揽住母亲的手说:“皇上赐了我这么多好东西,母亲,咱们什么时候去瞧瞧那宅子,还有那田地?您说,要是咱们在这里住得不开心,不如索性搬到那宅子住得了。反正是御赐的嘛,不住就显得太不恭敬了!”

陈氏嗔她一眼:“胡说些什么?你祖父在这里呢,咱们怎能搬出去?”

明鸾不以为然:“南乡侯府都回来了,南乡侯还能不住回自家府里吗?祖父要享儿孙福,搬过来住着也没什么,但我们是南乡侯府的子孙,为祖父看家也是尽孝道。”她压低了声音:“母亲,我方才想过了,再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想法子说服祖父,请他为我们二、三、四房的人想想!”

第十九章 巡视

面对女儿的提议,陈氏不置可否,待明鸾逼问急了,才道:“老太爷好不容易才与儿孙一家团圆,如今正是该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你别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他一向疼你,一点小事,能忍就忍了吧,若是闹起来,害得老太爷身子有什么不好,那就太不孝了。”

明鸾气急,她哪里是想气祖父?也没打算跟大房闹,只不过是要为自己争取权益而已。现在是大房步步紧逼在先,如果袁氏当家后,她们二、三、四房的处境果然有所改善,也就算了,但如果还是事事不得顺心,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当初她在德庆,那么艰难清苦的日子都能熬过来,没得为了点锦衣玉食,就让自己受气!

不过她也知道,陈氏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以柔顺为主的,好不容易因娘家的根本利益有了些长进,那也不过是一点长进而已,不可能真的变得厉害起来。于是明鸾决心要自己单干,当然,在行动之前,要先做好准备工作。

当晚陈氏便去找袁氏交接了府中事务,袁氏本来还要推托的,先说自己只是个二房,不是正室,名不正言不顺的,没有资格管家。此时刚好在里间小书房小歇的章敬便主动走出来说,正室病重,管家之事理当由她代劳,如果担心压不住场,就让元凤给她打下手,算是给她正了名,从此再不会有人拿她的资格说事。

接着袁氏又说自己初来乍到,又不曾在京城里生活过,不了解京城的情形,就算要接过家务,也要等过些时候再说。这回则是陈氏主动提出,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找自己,而且元凤在京城长到十二岁,小时候也跟着祖母、母亲学过些管家之道。一定会成为她的好帮手,章寂也在旁点头附和,顺道命丫头叫了女儿过来,陈氏与元凤双双劝说。终于叫袁氏点了头。

袁氏虽然是千推万推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接下了管家大权,但做起事来还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一大早,就立刻召集了全家婢仆训话,一个个问明白了各自的姓名、年岁、专长与职责,将其中部分人的职位作了变换。半日之后,安国侯府上下已是各司其职,秩序井然,比陈氏代掌家务时更显得有条理了。而且陈氏代掌期间,因只是三房的太太,既没有诰命在身,又是个寡妇,还没有儿子。府中下人都对她有几分怠慢,对她吩咐的事也是不紧不慢地做着,不过是因忌讳她手握人事大权而维持着面上恭敬罢了。但如今袁氏是侯爷爱宠。不但侯爷,连嫡出的少爷小姐都替她撑腰,听说娘家也极有来头,谁敢不听她的话?就连明鸾院里的丫头婆子,都去了几分傲气,做事时勤快多了。

陈氏面带微笑,对女儿说:“你看,我就知道袁姨奶奶不可能落下这等话柄。”但明鸾却心中郁闷得不行,自己手下的丫头,居然是听别房主人的号令。才对自己有几分恭敬,这种事换了谁不郁闷?

郁闷完了,她也就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先是去找祖父章寂,提出要和母亲一道去察看皇帝赏给自己的产业。//这个理由极正当,章寂很赞成,长房的章敬与袁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皇帝赐回了南乡侯府旧宅。袁氏虽然初掌家务,事情忙乱,也没忘记派人去打扫,务必要做到让章寂随时可以入住。同理,明鸾要去看自己得到的产业,也是合情合理,虽然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孩儿遇到这种事,都是让兄弟或家人去代办的,但也没人规定本人不能去。

袁氏还特地命受到章寂青眼的马有福夫妇驾车随行,又见陈氏与明鸾没带丫头婆子的意思,笑问:“可是三太太院子里的丫头不够伶俐?”便要将自己身边的大丫头茶香派给陈氏使唤。

明鸾当然不可能答应,她本来就没打算带太多人出门,有马有福夫妻就够了,心里还想着,四房林氏身边新派了几个老实肯干的丫头婆子,如果真要带人,大可以问林氏借青柳,但能不带还是不带的好,尤其是大房的丫头,那就是明摆着的间谍,怎么能带她?

袁氏倒也没坚持,只是劝了几句让她们路上小心,便由得她们去了。倒是陈氏上了车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鸾儿,你是不是太过失礼了?袁姨奶奶也是一番好意。”

明鸾睁大了眼:“我宁可从咱们院子里挑个爱偷懒或傻里傻气的丫头,也比带她身边的人强!”又小声抱怨:“您早说了要叫人伢子来的,却到这时候还没买人。”

陈氏无奈地叹道:“我倒巴不得能多添几个能帮忙的人手呢,只是人伢子也叫了两回,你次次都瞧见的,她们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建文罪臣的家奴,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在内宅使唤?上回还听说月底会有一批新人到,并不是那些罪臣家里没入官中的婢仆,可如今家务又转到袁姨奶奶手里了,若她到时候进新人,有三房的份,咱们再挑就是。”

明鸾想了想:“当初咱们家被抄了以后,临流放前,五舅不是说过,他赎了几个咱家的老家人和您的陪房回去,送到朋友家里安顿下来了吗?这些人现在在哪儿呢?既然是以前的老人,应该不会太过偏向长房吧?”

陈氏道:“那也要等你外祖家有人来京,才能问清楚。”明鸾只好住了口,安静坐车出了侯府。

她今日是试探为主,所以只去了皇帝赐的那宅子转一圈。那宅子前后只有两进,占地不过一亩左右,小小巧巧的,但前院里花厅、门房、车马棚、厨房、水井、婢仆居所一应俱全,后院里则是正面三间正房,东厢房带着两耳房,西厢房只有一间,可南边却隔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虽然只是几丛花树、一座湖石,外加石凳石椅和一个三四平方大小的不规矩池塘,却已经让陈氏与明鸾喜出望外了。再看那几间房屋,间隔方正。采光明亮,还配了几件简单的必备家具。院子正正方方的,有样式十分朴素的游廊连接正房与厢房,靠近东厢房的廊下有一大丛翠竹。凤尾森森,想必在夏天里会添加不少凉意。

明鸾喜滋滋地把屋子前后逛了三遍,才欢欢喜喜地跑回陈氏面前:“母亲,这宅子我喜欢!咱们以后索性就在这里住下吧?!”

陈氏眼中虽然也掩不住喜爱之色,却还是轻声斥她:“休要胡说,皇上虽是好意,但你还要在祖父面前尽孝呢。”

明鸾睨她一眼。转身又跑去屋里看,心下盘算着:“正房三间,打通了地方够大,算是母亲的地盘,足够给她做会客厅、卧房加书房的了。东厢有竹子那间显然是做书房的,做了公用的会客厢也行,剩下那两间以后再想做什么用,西厢那一间我一定要留给自己。挨着花园,每天早上一醒来,推开窗子就能看见花儿。还有水啊树啊,将来在池子里养上几条金鱼,那才叫美呢。”

她又沿着游廊四处走,盘算着要找人把这里的廊柱重新上上漆,再给院子和小花园多种上些花草,然后给屋里添加几样家具,另有厨房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什么的,就能直接拎着行李入住了。转着转着,忽然转到西厢后头,她发现厢房后墙距离墙根儿还有接近两米的空间。这么大的地方以后拿来种花种菜都行,要不就盖个洗澡间什么的?她回忆着那些小说里写的,穿越前辈们给自己改善生活做成的洗浴设备,又想起瑶民们在山里利用竹筒引水回自己家中洗澡,心里就痒痒的,盘算着什么时候也给自己也造个舒服的浴室出来。

明鸾心里堆了无数计划。回家的路上也想个不停,陈氏见状便笑她:“又不能真的去住,你傻乐傻乐的做什么?”明鸾瞥了她一眼:“您怎么知道我不能真的去住?哪怕只是小住也好。就算是要在祖父身边尽孝,也没说我一定得天天粘着他,连门都不许出的。偶尔出去做个客呀,访个友呀,上个香呀,探个亲什么的,也不奇怪,那我时不时到皇上赐给我一个人的小宅子里住两天,又有什么不行?这可是皇恩浩荡!要是把那宅子丢一边不理会,还要当心别人说我不喜欢皇上赐的宅子,有负圣恩呢!”

陈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又想到女儿自打进了安国侯府,就受了不少气,事事不得顺心,也就心软了,觉得她若只是偶尔到那小宅子里住两日,散散心,老太爷也未必不许。

不过明鸾的计划可不止如此。她成功去了一趟城中的宅子,又带上了母亲和家人,回来说起那宅子里种种,家中众人听完不过一笑,也没几个人对她这小产业起心的,毕竟只是个两进的小宅子。附近这一片,都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这么小的宅子已经算是相当罕见了,原来大概是哪个权贵之家的别业,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宅子,哪里有闲心在院子之外再隔出个小花园来?

又再等了两日,明鸾再次提出,要到城外的田产去看一看。袁氏本来还劝她:“我替三姑娘问过了,那地是上等田地,往年收成极好的,但佃户却有些分散,只有三四户住在田地边上,其他人都是附近另一处庄子的人。三姑娘过去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太不方便了?若叫庄上的粗人冲撞了姑娘,就更不好了。”元凤也在旁附和:“是呀,三妹妹,你就别去了。这跟上回去看宅子不一样。你若实在不放心,要知道地里的情形,我叫管家替你走一趟吧?”

陈氏听了,闭口不语,明鸾则笑道:“大姐姐,姨奶奶,你们不必担心,我又不真是从小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半年前我还在田间地头做农活呢,这点事儿算什么?我去看那地,并不是不放心,只是想知道自己的产业在哪里,又种了些什么,佃户都是怎样的人,租金贵不贵,诸如此类的。如果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心里也有数。”

陈氏便道:“大姑娘就由得她去吧,这丫头从小就爱到处跑,只当让她散散心就是了。”

元凤闻言便答应了,还笑着轻轻拧了明鸾的脸蛋儿一记:“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要去做什么呢,原来是闷坏了,想要玩儿去的,怎么也不叫上大姐姐?”

明鸾干笑着挣开她的手:“大姐姐成天忙着管家,哪里有空去玩呀?”又趁机问玉翟:“二姐姐去不去?”玉翟在德庆时就对田里的事不感兴趣,便道:“我要留下来照看虎哥儿和鹏哥儿,没空去。”元凤便叹道:“罢了,你就别劝二妹妹了。明儿我要和二娘去石家给姑祖母请安,若连她都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几个病人了,若是有客人来,连个能出面招呼的都没有。就让二妹妹留下吧。”

玉翟嗤笑一声,扭开了头,元凤只当不知,暗暗将前者喜欢吃的茶点往她面前推了推。明鸾则偷偷朝母亲陈氏挤眼睛,她又一次成功地获得了允许,这回是要出城呢。

仍旧是带着马家夫妻,旁的丫头婆子一个没有。陈氏与明鸾坐着马车出了城,看见道路两旁草色青青,便觉得心头的压抑去了大半。待走得远了,明鸾见路上车马行人不多,还钻出车厢来跟马有福要求自己驾一段路。

马有福是见识过她的技术的,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让出了位置,但自己也坐在边上时刻警惕着,见明鸾把车驾得极稳,速度也快,一路上转弯、避让山石树木或小动物什么的,动作都很灵敏,不由叹道:“三姑娘真了不得,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有几个能象您这般把车子驾得这么好的?”

明鸾听得笑了:“那也没几个象我这样受过穷、下过地、种过田的大家闺秀呀!”

正说笑间,不远处的山道后忽然跑出来一骑,还离得几十丈远呢,就往马车这边直冲过来了。马有福吓得大喊:“快让开!”又对明鸾说:“姑娘,快把车驶到一边儿去啊!当心撞上了!”

明鸾却早已认出了来人是谁,不慌不忙地驾着马车慢慢减速,然后停在路边一处空地上,正好与那马擦身而过。骑马的人打了个转,又绕了回来,弯身下腰,冲她灿然一笑:“我就猜想你这几日一定会出城的,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