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敬笑道:“既如此,到时候让二弟和四弟过来这府里住就是了,他们都是武职,不定要被派到哪里去,通共也就是几日的功夫罢了,又正好能在父亲跟前尽孝。”

章寂冷笑几声:“我明白了,你这是嫌弟弟们的家眷碍事了,想将她们打发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给你作孝子的招牌,即便你真个又惹了我生气,我身边一个贴心的儿孙都没有,还不击得你摆布么?!”

章敬忙又跪下了:“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连日来各房纷争不休,不过是弟妹和侄女们平日当家作主惯了,觉得在这府里住得不自在,一心要搬回旧宅去过自在日子。儿子不敢阻拦,却不能看着父亲也跟着离开。儿子与父亲分离了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团聚,正是该尽孝的时候,若您搬走了,却叫儿子怎么办呢?叫外人看见了,也要疑心儿子不孝,在朝上参儿子一本。”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章寂拄着拐杖站起身,“皇上都下了旨,我回去住才是正理,不回去反而要叫人家参一本呢。你若想尽孝,就多顺着我些,我得了闲就搬过来小住几日,又或是你每日过去旧宅向我尽孝,谁又能挑你的刺?”说罢慢慢转身往西次间走过来了。

明鸾与玉翟大惊,忙缩了脑袋,蹑手蹑脚地沿原路退回去,临走前只来得及听见章敬模模糊湖地道:“父亲珑…主意,儿子只能照办…如今袁氏正…待收拾好了,皇上赐还的庄田…父亲再搬回…一应吃穿用度皆不必操心…“再后面,就完全听不见了。

姐妹俩退回花圃处,周围看看没人,都松了口气,忙趁机绕小道离了东园,来到三房的院子。明鸾拉了玉翟进房间,把丫头们都打发了,才小声道:“还好,祖父没被大伯父说动,看来已经是下了决心,咱们只要等着搬家就好!”

玉翟软软地坐倒在床边:“阿弥陀佛,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又柳眉倒竖:“原先还想着搬回旧宅子,日子会自在得多,不曾想大伯父居然存了那样的心思!他若是留下祖父,却叫咱们搬走,那日后叫人说不孝的就是我们了!我们怎能让他称心如意?!”

明鸾哂道:“方才祖父的话,你没听见吗?皇上下旨赐了府第,没人住着才是把柄呢。咱们就说,让祖父一起搬回去,至少把大件的行李搬了,哪怕是象征性的呢。

就算日后大伯父不肯让祖父本人过去,咱们也可以天天过来这里给祖父请安,还要大摇大摆的,让满街的人都知道咱们有多孝顺,天天不辞辛劳地从街尾走到街头给祖父尽孝,而且跟祖父分开住,也是为了给祖父看家,为祖父尽忠,这是大孝!到时候看他怎么编排我们!”

玉翟拍手道:“这法子好!就这么办!”想想自家在德庆时,每日来往附近的村镇送针线活,也是走惯了路的,旧宅与安国侯府之间这点距离还真算不了什么,她还笑道:“若是咱们姐弟哪一日在路上感染个小风寒,祖父心疼,说不定就搬去跟咱们一块儿住了,到时候每天要出门走路的就是他们长房了!”

明鸾笑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咱们离开前,你听见大伯父说的那话了吗?那是什么意思?”

玉翟不解:“不是说等屋子打扫干净了再让咱们搬回去么?”

明鸾摇头:“他好象说要等皇上赐还庄田,上回不是已经赐过了吗?地契都在家里了,如今只等户部派了人带咱家的人去田庄上办交接。”想了想,皱起眉头:“还有那什么吃穿用度都不必操心的话。我说…他该不会是打算把南乡侯府名下的庄田产业拿捏在手里,叫我们回旧宅住着,用的钱和东西仍旧由长房拨过去吧?这算盘打得真够响的!”

玉翟吃了一惊:“那怎么办?这跟仍旧偻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明鸾道,“至少不必时时刻刻都生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身边侍候的人,也可以让咱们自己挑选。如果他以为能占住那些产业,那就太傻了,祖父还在呢,咱们跟他老人家撒撒娇,大伯父还能拦着不成?等二伯父回来了,正好名正言顺地讨要,要是账上少了一毛钱,那都是他亏的!叫他包赔!咱们家当年被抄走了那么多东西,还回来的肯定数量不足,要是有什么人再从中做点手脚…”她得意地哼哼两声,“看赔不死他!东西可是交到他手上的!”

玉翟听得露出喜色,但接着又转为忧虑:“可在父亲回来之前,咱们怎么办?”

明鸾安慰她道:“别怕,谅他也不敢克扣咱们的吃穿用度,咱们可以拿学管家作借口,把钱留在手里,精打细算一番,总不会比以前过得糟吧?再说,我也有自己的田产和屋子,大不了先自掏腰包撑着。一切等二伯父回来,事情就好办了。”顿了顿,“当然,四叔可能会回来得快些,要是他愿意站在咱们这边,事情就更好办了。”想起朱翰之提过的章启有可能接任辽东总兵一事,她翘起了嘴角。

空有爵位有啥用?手里占着两府产业又有什么用?章敬没了兵权,接下来为了避祸还得在家闲置一段时间,随时要受到言官的弹劾,在这段时间里,他要是敢出点妖蛾子,世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他!就让他得意几日,先脱了他的掌控要紧。

明鸾心里拿定了主意,又想起陈宏的事,忙叫了丫头来打听:“前头可有客人来?”那丫头茫茫然地摇头:“奴婢不知道前院的事。”明鸾只得跟玉翟打声招呼,自行往前院去,才走到半路,便遇见板着脸的陈氏,吓了一跳:“母亲这是怎么了?”

陈氏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道:“方才你五舅舅来了,把咱们家的旧仆送了过来,当中还有朱侯爷送你的人,一会儿会有人领到你院里去。”

明鸾忙问:“五舅舅呢?在客厅里吗?”

“不在。人已经走了!”陈氏深吸一口气…“老太爷还在东园吧?”见明鸾点头,便转身往东园的方向去。

莫非是为章敬的无礼生气…

明鸾也跟着恼起来,接着又想起朱翰之送了人来,不知是什么样的,忙回院去了。

第29章 威逼

陈宏送回来的旧仆并不算多,连家带口的总共也就二十来个,但都不是无名小卒,除去当年南乡侯府的大管家一家四口,还有两个常家的陪房婆子,一个章寂从前书房里侍候的老仆和他孙子,曾经奶过章放与章敞兄弟的奶娘,剩下的,则是二房的一个大丫头与三房的人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仆都直接连家眷一起被送去了东园,以后就留在章寂身边服侍了。至于那两位奶娘,年纪都不小,身上又有病痛,显然是不能再做什么活了。章敬自己的奶娘早已过了世,章启的奶娘又在章家出事前就回了乡,因此对那两位奶娘不大看重,随口吩咐袁氏拿一笔银子出来送给她们,就将人打发走了。陈氏见她们实在当不了差,也没阻拦。

二房的大丫头当年是从外头买来的,原是宫氏身边用惯的四个人里唯一一个不是从宫家陪送的人,论主人的宠信与在仆从中的地位都要比其他三位略次些,但也因此因祸得福,四年多前被陈宏赎了回来。玉翟见了她,想起从前她在宫氏跟前侍候的情形,主仆俩哭了一场。玉翟听说这丫头已经嫁给了后来侍候的那家主人的一个小厮,还生了儿子,也就没把人留下,悄悄儿问明鸾借了二十两银子,四匹布,赏赐给那丫头,就让她离开了。不过那丫头倒是个念旧的,虽然自己舍不得丈夫孩子,没法回来侍候旧主,却推荐了自己的两个妹子,虽然比不得那些受过训练的丫头机灵,但胜在可靠。玉翟考虑了一下,便答应让她领妹子过来给自己看。到时候再作决定。

而三房的人,明鸾却没几个是认得的。只隐约记得一个婆子有些眼熟。似乎当年是在陈氏身边侍候的,想着陈氏会有安排,便说了几句闲话就算了。丫头都是生面孔,据说大部分是当年旧家人生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到了能当差的年纪,也有两个是当年的小丫头。只是在明鸾穿来的头十天里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领人来的婆子说,当年三房用过的大丫头不是病死了,就是在新主人家里嫁了人。也有跟着新主人到了外地。无法回来的,因此只能先把这些新人推上来,慢慢调教。那婆子还说,陈五爷交待过了,陈氏当年的陪房凡是赎回来的,大都回了陈家。此时已随他上京,正等着户部交还陈氏的陪嫁产业。就到那些产业里工作去。

明鸾深以为然。那些陪嫁的东西在别人手里不知被盘剥了多少去,又换了多少任主人,能够追回来一半,都是值得庆幸的。如今陈氏没有收入来源,每个月的月钱都要看章敬与袁氏的脸色才能领到手,这些产业就显得尤其重要,千万要由信得过的人掌管,哪怕是身边少几个人服侍,也要将有能力的人安排到产业里去。

至于丫头,明鸾当初印象最深、感情最深的也就是红绫和素锦两人,但也不过是相处了不到十天,感情说不上十分深厚。红绫本是陈氏陪房之女,据说当年被赎回来后,就回吉安去了,已经嫁了人。明鸾听说她过得不错,也就不再强求,只是素锦却有些可惜,她被安置在陈宏一个朋友家里,听说主人性情温和,但前年去了蜀中任官,素锦也跟着去了,至今联络不上。那两个做过小丫头的女孩子里,倒有一个是素锦的亲妹妹,明鸾问了她的情况,得知她多年前在南乡侯府就已经受过基础丫环训练了,就将她留了下来。

另外还有朱翰之送来的人,本是一男一女兄妹两个,因男仆不能进二门,因此明鸾只见到了妹妹。她夹在陈宏送的人里头,穿戴打扮都跟旁人没什么区别,众人都以为她也是陈家送回的,并没有多加留意。明鸾是听见她说:“奴婢是王右前庄上人。”才知道她就是朱翰之派的人。

这对兄妹本姓王,哥哥今年二十出头,名叫王宽,学过些武艺,会驾车、会骑马,也受过大户人家下人的培训,一般的礼数都是知道的。他虽然说不上武艺十分出众,但那点本事对于一个闺阁千金的跟班而言,已经足够了。他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对南京城的地势十分了解,无论是到了内城外城哪里的大街小巷,他都不会迷路,哪里的商铺出售什么商品,他也都十分了解,想要采买什么东西,或是打探什么消息,都难不倒他,而且他个性沉稳老实,嘴巴很紧,对于目前的明鸾而言,是个及时又称职的帮手。

至于那妹妹,名字是细竹,只有十六岁,容貌只是略有些清秀,瘦瘦小小的,并不出挑,外表看起来似乎很老实,只一双眼睛比常人灵动。明鸾问了她几句话,发现她是个很机灵的人,有眼色,而且善于观察。不过,她只受过基本的奴婢训练,却很不熟悉规矩,有时说着说着,就容易在称呼间忘了尊卑,被旁边的婆子媳妇们数落。她针线活只是平平,只会梳几个简单的发型,厨活仅是略通,会做饭,炒两个大路菜而已,而且不识字,只能大概认得自己和哥哥的名字,也没学过算术。在明鸾看来,这姑娘简直就是她哥哥的反面,完全没有一个好丫环所需要的素质,若说她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懂得哄人开心,很容易就赢得别人的好感,而且她对南京城里各家世宦权贵的情况十分了解,可以充当活人版百度。

明鸾心想,世事无完美。朱翰之那家伙虽然常常气得人脑仁疼,但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他会送这对兄妹过来,自然会事先了解他们的情况,却仍旧送了,那就一定有他的考虑。她选择相信他,就把细竹也留在了身边。

有了两个随身丫环,明鸾屋里的情况顿时有了改变。素锦的妹子跟她姐姐性格不大相似,却是个沉稳又细心的姑娘,手脚也勤快利落,送奴婢过来的婆子才走,她向明鸾行过礼。就立刻开始整理房间,把这屋里暗中偷懒的丫环们弄出来的乱局迅速归整好了。又快手快脚地上厨房讨了煮水用的小炉和茶壶来。在院中寻个空屋子,改作茶房,从此明鸾母女俩就不必再为一口热茶水,专门派人走一趟茶房或厨房了。

至于细竹。则向明鸾报告了朱翰之交待的一些情况。首先是章启,他已经连日赶路往京中来。想必最多再过十天,就能到达京城。吏部那边已经定下了他接任辽东总兵之事,从皇帝到燕王再到朝中百官。都无人反对。事情已成定局。而朱翰之已经另行派人将林氏母子的情形告诉他了,到时候他要如何选择,也能少受章敬的影响。同时,朱翰之还向燕王说明了章启与林氏当年和离的真相,燕王并没有强求他继续履行与胡家婚约的意思,一切就看章启自己的心意了。毕竟他是燕王日后要大用的人。

明鸾听了喜出望外。燕王如今就是大BOSS,四叔章启跟常二夫人胡氏娘家侄女的婚约又是他与开国公做的媒。如今他点了头,开国公那边又是亲舅公,想必不会不念鹏哥儿是他妹妹亲孙子的情份,反帮老婆内侄女的。这么一来,章敬就算再蹦跶,都是白搭!

细竹又提起了章放在西南的情形。据说,冯家人已经自投罗网了,朱文圭被当场拿住,同时被擒的还有冯家的几个儿孙,如今只剩下冯家幼子冯兆中潜逃在外。章放立了大功劳,如今正协理西南军务,不日将会折返广东指挥使司,等待上命安排。皇帝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大喜,已经跟燕王商量要把他召回京中了,只等战事收尾,章放就可以回来了。

明鸾这回是大喜,忙起身道:“二姐姐走得早了,若是还在这里,听说了这件事,一定高兴得紧!”又想起章寂也许还没得信,便说:“我得去告诉祖父一声!”又想到章启也快要回来了,林氏还不知情呢,一时间倒犹豫了,不知该先通知哪一个。忽然又记起陈氏刚刚去了东园,不知是怎么了,便问细竹:“方才我五舅来时,前院都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五舅不等我出来见一面,就先走了呢?我瞧我母亲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细竹忙答道:“奴婢方才进府后,见安国侯爷脸色不大好,只跟陈五爷说了几句话,便端茶送客了。陈五爷才离开,侯爷就吩咐管事的把奴婢们带下去,说他要去向老太爷请安。他走了以后,三太太才到的,听说陈五爷已经走了,十分吃惊,问了详情,就生起气来。”

明鸾瞪大了眼:“什么?!”别说陈氏,她听说了,也要忍不住生气。章敬这是什么意思?陈宏把章家旧仆送回来,他居然随手就打发了?他是不是忘了陈家的恩情?!

当下明鸾就火冒三丈,叫上细竹,气势汹汹地直往东园而去。这件事她一定要向祖父告状!

谁知她才到东园门前,就听得园前的空地上有人在争吵,仔细一瞧,正是陈氏与章敬。陈氏板着脸,全身绷得紧紧的,语气也带着冷意:“侯爷这是何意?我不过是来向老太爷回话罢了,你为何阻拦?!”

章敬把头扭到另一个方向,慢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我劝你一句,既然决定了要留在我们章家守寡,就做好你的本份,别成天想着兴风作浪!父亲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做晚辈的正该让他安心静养才是,你居然还要拿外头的事惹他老人家生气,可知道孝道是什么?”

陈氏气得直发抖:“侯爷说我不懂孝道,那我问侯爷,可知道什么是君子?难道你是个知恩不图报的人么?!为何待我陈家人如此无礼?!”

章敬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在朝中任武官,本来就不好与文官结交,况且你堂兄即将起复,若是与他来往太过密切了,难免要叫人说闲话,笑话他为求官位攀附我们侯府。为了你堂兄的清名着想,三弟妹还是把这番话收回去的好。”

不等陈氏回应,明鸾就先冲上去了:“大伯父这话说得真够道貌岸然的!只是这清名不清名的,是我五舅舅的事,您会不会管得太多了?更何况两家本就是姻亲,陈家还对章家有恩,对大伯父更是有救父救妻的大恩!您这般冷待,回头外人知道了,不说陈家要攀附章家,只会说章家大老爷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那样就太不妙了。为了大伯父的清名着想,您还是向我五舅舅道个歉比较好!”

章敬沉下脸:“往常我只听说你流放在外,礼数上有所欠缺,可袁姨娘好意送了嬷嬷过去教导你,你却推三推四的偷懒不肯学,以至于在长辈面前如此失礼。你连礼数都不懂么?!”

明鸾冷笑:“我再懂礼数又有什么用?有人往外头宣扬几句我的坏话,我学再多都是假的。要是被人教坏了,更是不知道往哪里哭!大伯父,您就别拿旁的事来顾左右而言他了,咱们这就进园里去,把方才的事跟祖父说一说,看他老人家如何裁决!”

章敬怒道:“忤逆不孝的东西!你祖父身体不好,你不思孝敬,还要去气他!”

“又不是我做错了事,祖父就算生气,也不是气我!”明鸾瞥他一眼,“祖父身体再不好,也撑到今天了,还有什么事是经不住的?您也别太小看了他。只要您别总是惹事,他老人家也不会生气了!”说罢就要往园里闯。章敬忙命人去拦。

陈氏正看得目瞪口呆,见状忙挡在女儿面前:“侯爷,这是你亲侄女!”

章敬冷笑:“正因为是亲侄女,她老子没了,我做伯父的才要管教她!”

明鸾猛地回头道:“除非你有法子堵了我的嘴,不然我就上衙门告你去!告你不孝,再三惹祖父生气;再告你不悌,欺凌亡弟的遗孀和女儿,又要将弟媳妇和亲侄儿赶出家门;接着再告你不义,对救父恩人冷淡以对,人家上门拜访还要把人赶走;最后告你不忠,皇上正等着要重用你呢,你却成天绞尽脑汁要想借口逃避!别以为我胡说八道,要想证明我是诬告,您就去接了皇上的任命啊!”

章敬心下大惊,脸色顿时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侄女。

明鸾仰起了下巴:“如何?大伯父,您是要杀人灭口呢,还是要乖乖合作?!”

第30章 取舍

“你…你…”章敬气得脸都歪了,但神色中又带了几惊惧与疑惑,“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荒唐的话?!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么?!”

明鸾冷笑:“别人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事实,要是大伯父想证明这都是假的,那就证明给人看好了。比如说…承认四婶和鹏哥儿的身份,好生照看;又比如说,向我五舅赔礼道歉;再比如说…”她瞥了章敬一眼,“无论皇上想要你任什么职位,你都乖乖就任,还要鞠躬尽粹,死而后已,那就证明我只是在撒谎!”

章敬喘起了粗气,心下惊疑更甚,他不知道侄女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更不明白她怎会猜到了他的想法,只是此刻他不能退让,无论如何也要把话堵回去:“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朝廷上的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成天在内宅住着,便是听说些外头的消息,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只字片语,懂得什么?!便是你去向你祖父告状,我也问心无愧,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章家!”

明鸾嗤笑一声,转身作欲走状:“既然是这样,我就更应该让祖父知道大伯父的苦心了,也好让他老人家欣慰欣慰。”

章敬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拦住她:“不必你多事,该说什么,我会跟他老人家讲!”

明鸾睨他一眼:“大伯父,你真当我是好骗的小孩子是不是?你要真是问心无愧,干嘛非得拦着我?如果你说我不知道朝廷上的弯弯绕绕,那好,我也不逼您,毕竟是为了章家着想嘛——那您要不要把咱们章家的子孙认回来?别把人往门外赶?您可别告诉我,不认章家骨肉,也是为了章家着想。还有,冷淡对待救父恩人·忘恩负义,也是为了章家着想!”

章敬脸上的肉都在抽搐,半晌才道:“你这丫头,难道是成心要往章家脸上抹黑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直说,还要告诉外人去?!”

明鸾挑挑眉:“您说得对,所以我才要跟祖父说啊!难道祖父也是外人不成?”接着又作恍然大悟状,“对了,上衙门告状,确实有家丑外扬的嫌疑·那这样好了,我把您不想接皇上任命的事告诉大伯母,想必大伯母会很有兴致跟您商量的。其实,您要是真有什么难处,大可以说出来嘛·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直说,还非得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只要大伯母谅解了,进宫一趟,把您的难处告诉皇上,皇上是绝对不会勉强您的·您说是不是?!”

章敬脸上的肉又再次抽动起来。

明鸾的话拿捏到他的短处了,他是投靠了燕王的人,满心盼着燕王登基为帝后能够让他大展身手,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却不是燕王,他既不能见罪于新君,又要为自己将来的前程作谋划,这个度可不好把握·要是有人把他的真实想法透露给新君,只怕他等不到燕王上位就先倒霉了!他可不打算先吃几年苦头·等到燕王坐上皇位,才谋起复。

因为这个原因,他既要避开新君的任命,又不能让自己完全失了权势·还得让燕王领自己的情;在提防妻子与新君来往过于密切的同时,又要避免父亲与兄弟们得到权势·为日后燕王的大业造成阻碍,从而连累自己;最后·他还要让兄弟成为他的助力,让他在韬光养晦期间仍能掌握家族的力量,为燕王登基出力,加重自己的份量…他自打进了京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行走于新君、燕王、朝臣与家族四方势力之间,生怕一个不慎就落得满盘皆输,可万万没想到,自家年仅十多岁的小侄女居然会叫破了自己的心事,甚至拿捏住了他的短处!

看着章敬脸上神色变幻,明鸾弯起了嘴角,放缓了语气道:“大伯父,其实我真不愿意跟您说这番话,好歹也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只是有时候,做人不能太怂了,要是以为受点委屈、吃点苦头,就可以皆大欢喜,那是蠢人才会有的想法!受了一次委屈,就会受第二次;吃了一点苦头,别人就会让我吃更多的苦头!我自打满了七岁,就已经吃够了苦头,从没打算还要再受委屈、再吃苦头!若有人叫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您觉得如何?”

章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待如何?”

明鸾笑了笑:“您不是想打发我们走吗?嫌我们在这个家里碍您的事了,对不对?放心,我们也没打算长年待在您家里吃白饭,您只要由得我们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别给我们添堵就够了!”

章敬挑挑眉:“你们?”

“二房,三房,四房!”明鸾也挑起眉头,“如果祖父愿意·那就再添上他老人家。”

“不行!”章敬断然拒绝,“三房要走,随你们母女的便!但你二伯父与四叔都还未回来,你一个小辈不能代他们拿主意。至于你祖父,我才是他的长子,有责任赡养老人,尽为人子的孝道,你不想尽自己的责任,我管不了你,但你也别想给我添麻烦!”

明鸾沉下脸,冷笑一声:“说得真好听!大伯父,要是你这样也叫尽孝道,世上最忤逆的儿子都要冤死了!你也知道尽为人子的孝道?当初违背父母意愿硬是将大伯母娶进门的人是谁?祖母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全家人流放,又是谁的老婆害的?!纵容这样的老婆继续在家里作威作福,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她的,又是谁?!我们一家人全都被流放到岭南山区里,连封信都没写来问候一声的是谁?明知道祖父身体不好,家里经济窘迫,陈家都已经把信送到了,还连一文钱、一副药都没捎过来的人又是谁?!明知道祖父和我们全家都在朝廷手里,明知道自己一旦参与燕王起义,我们就有可能倒大霉,却还不声不响,连个招呼也不打,连掩饰的工夫都懒得作,直接放弃了我们的人又是谁?!”

章敬瞪着明鸾脸色黑得可怕。陈氏在旁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伸手出来拉了拉女儿的袖子,明鸾直接甩开手,再上前一步,直视章敬:“请大伯父就别在我面前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我了!我不孝顺祖父?我不敬长辈?我告诉你!章家在德庆做了几年军户,地里的农活是我干的!家人喝的水是我挑的!烧火做饭的柴是我砍的!祖父生病,是我去请的大夫,上山采的药!我和二姐姐,还有母亲、二伯母、周姨娘她们辛辛苦苦做工挣钱养活了祖父,养活了全家人;二伯父辛辛苦苦练习武艺,挣了个武职回来,家里的境况才有了好转;陈家一直帮助我们在德庆生活,还救回了皇上又给燕王府运去军资,才让我们章家有了今天的风光!还有我们能够安然从建文朝的官府手中逃脱,是怀安侯派人去接的人!我们全家从头到尾都没受过你的好处,你以为你有什么底气,敢对我们说三道四?!”

陈氏张大了嘴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明鸾与章敬两人对瞪,场面一时僵持。

就在这时,东园里传来了脚步声,章寂出现在门前。他扶着老管家的手,满脸的疲倦,脸色苍白声音里带着沙哑:“都吵些什么?叫下人看了笑话!”

明鸾收回视线,倔强地看向他:“祖父您是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的脾气,能够忍到今天,已经很委屈了可他不应该怠慢我五舅舅!陈家为章家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不应该再受这样的气!”

章敬咬牙道:“父亲这丫头真是不能不管教了…”

不等他说完,章寂就打断了他的话:“进来吧有话进屋再说。”

明鸾与章敬对视一眼,只得到一个阴狠的眼神。她冷笑一声,跟着进了东园。

陈氏担心地在后面数落她:“你也太大胆了!居然敢这样对你大伯父说话!”明鸾不以为然:“就算对他很有礼貌,他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还不如将事情摊开来讲呢。”

陈氏仍旧是忧心忡忡:“那你的名声可怎么办?!就算是···…”她顿了顿,“你名声要是坏了,那件事未必不会有变数!到时候你可怎么办才好?”

明鸾却道:“什么狗屁名声!您以为我忍气吞声,就能有好名声吗?您没瞧瞧这些日子安国侯府的下人都编排我和二姐姐什么了?就算做得再好,他只要随便吩咐几个婆子,就能毁掉我的名声,我干嘛还要为了保不住的名声委屈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母亲,如今害怕将事情闹大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