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虽然随着祖父与叔叔搬离安国侯府,但南乡、安国两府毕竟曾是一家子,平日里也有些往来,底下的老仆之间更是从未断绝过交往,沈昭容在安国侯府大门上吃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她耳朵里。明鸾为此哈哈大笑了一番,只觉得心下爽快无比。

陈氏知道了也在一旁抿嘴笑着,见明鸾笑得太欢,忍不住数落她:“前儿才学了行动仪态,怎么今儿就忘了?瞧你这象什么样子?还不快收了笑,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明鸾正咧嘴笑得欢,闻言只是挥挥手,不以为然:“这里有几个人能看见?而且在自己家里都这么拘束,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当着外人的时候我自然会注意保持淑女形象的,您就放心吧!”不过她马上又跳了起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告诉祖父去!”说完就跑了,陈氏叫都叫不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鸾直冲进正院,章寂正坐在院中树荫下的躺椅上纳凉,玉翟在旁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给他扇着风,自己额头上倒是挂了满脑门子的汗。旁边站着几个端着茶水、手巾等物的小丫头,却不见虎哥儿和鹏哥儿兄弟俩,从侧面的厢房门望进去,倒是能见到青柳坐在屋中的竹榻边打着扇子,明鸾就猜想两位小堂弟大概都在竹榻上歇午觉呢。

她随即放轻了脚步,走到章寂身边行礼问好。章寂睁开眼看了看她:“怎么跑得这样急?天气这样闷热,你也不嫌难受。”明鸾嘻嘻一笑,心里也有几分疑惑,虽然南京是出了名的火炉,但听说明朝曾有一段时间气温下降,是什么小冰河时期的,怎么天气还这样热?还是说现在尚未进入这个小冰河期?

胡思乱想了几个念头,她就叫人端了个小凳子挨着玉翟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替玉翟打起了扇子,将方才听说的消息说了出来。

她说完后,章寂还没发话,玉翟已经先叫好了:“就该这样才对!沈家人脸皮也太厚了。真以为我们章家是好欺负的?还是觉得大伯娘一个人就能压倒我们全家?居然大咧咧地上门拜访来了,真不要脸!”

明鸾重重地点头:“没错!她确实不要脸!也不知找上大伯娘是想做什么。我听说皇上已经择定皇后了,说不定她是不死心,想让大伯娘进宫帮忙说项呢!”

玉翟啐道:“我呸!她也好意思!但凡是个知廉耻的,遇到这种毁约另嫁他人,原来的未婚夫却活着回来了,还一飞冲天的情形,脸皮薄的能直接去寻死!就算脸皮再厚,也顶多就是不再接触来往了,她居然还好意思要再嫁给从前的未婚夫?沈家养女儿,怎么越养越无耻了?”

明鸾一拍手:“哎,二姐姐,你不知道,这就叫做江山代有贱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啊!”一句打油诗。就把玉翟逗笑了,什么仪态也不顾,扇子也丢了。

章寂听了也笑了笑。叹道:“你们大伯父虽有些糊涂,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好歹的。他护着你们大伯娘,也只是为了一对儿女的体面着想,但从他吩咐下人这般对待沈家人来看,他对沈家也是恨之入骨了。”

明鸾心里有些后悔,因为觉得有趣,一时兴起就跑来把事情告诉祖父,没想到反而替章敬说了好话。祖父原本就对长子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如今又倒退回去了。她便低下头绞了绞袖角。眼珠子一转,笑道:“大伯父当然不会犯糊涂了,连大姐姐他都不肯送入宫去为后为妃,沈昭容打的如意算盘,他又怎会搅和进去?更何况,您早已发过话了。要是他对沈家人太客气了,岂不等于是违了您的意思?大伯父对您还是很有孝心的。”

若是章敬对老父真有孝心,先前那些冲突就不会发生了,老父一再劝说,他都没放在心上,又怎会因老父一句威胁,便真个儿转了态度?章寂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不由得猜想长子之所以冷待沈家,也许是觉得沈家不中用的缘故。沈家本就在京中毫无根基,原本的姻亲也都得罪光了,唯一能倚仗的不过是今上而已。但如今看今上的态度,想必也没有抬举沈家的意思,章敬早就投向了燕王,又怎会因为畏惧今上,就厚待沈家呢?

这么一想,章寂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心中原本升起的几分对长子的希冀之心又沉了下去,只勉强笑了笑:“这天气真热,好些日子没下雨了,又没什么风。早晚在院子里洒水,还是没觉得凉快,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明鸾乐得他转移话题,便笑说:“我早上吩咐厨房多做些消暑的汤水,一会儿让人给您送来吧?”玉翟则道:“要是有冰就好了。咱们家才回京,窖里不曾备得冰块,不如三妹妹问怀安侯一声,若他府里有多余的冰块,就讨些回来使使?”

章寂忙道:“别胡闹,他也一样是今年才进京的,又只是个侯爷,能有多少冰?你妹妹这一开口,他说不定会把冰都拉过来,叫人家怎么过?”

玉翟咯咯笑道:“祖父说得是,朱侯爷还真有可能这么做呢!”

明鸾白了她一眼,对章寂道:“祖父忘了?前儿太医才说,您身体弱,受不住那冰块的寒气,就算真的要搁冰,也得离得远远的,怎么这就忘了?您要是真觉得热,赶明儿咱们派人往城外山上的庄子打扫去,我陪您去庄子里消消暑如何?山上虽然简陋些,但咱们是过惯了的,也没什么要紧,而且山上有风,比城里凉快多了。”

章寂还真的郑重想了想,点头道:“让老张打发人去收拾就是了,咱们且看看天时,再决定要不要去吧。若是这两日就有雨,继续待在城里也没什么,我这把老骨头还真不耐烦动;但若天儿一直热下去,那就真要去城外消暑了。”

明鸾连忙应了,转身去通知老张不提。

过得两日,还真的下了一场雨。暑气大为消减。章家上下松了口气,章寂也打消了出城的计划。明鸾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很快就把这点失望丢开了,朱翰之那边通过王宽捎了几张消暑茶的方子过来。她正兴致勃勃地拉着玉翟学做呢,盘算着学会以后给全家人顺带朱翰之都送一份去,连刚刚学会的礼仪规范都丢在一边了,急得陈氏不停唉声叹气。

在章家悠闲度日的同时,沈家父女也没闲着。大概是认识到安国侯府不会成为自家的助力,也无法接触到沈氏的事实,沈昭容改变了计划。一方面。她派出刚刚被赐下来的仆从设法结交安国侯府的下人,好寻找联系沈氏的机会;另一方面,她也督促父亲打起精神,写了几封信给祖父旧日的同僚、同年,希望能在朝中寻得一份助力。

沈昭容运气不错,随着承兴帝旧臣相继回归朝廷,过去曾经在翰林院任职的一些文官也纷纷返回了京城,虽然他们当中没几个人能继续回到翰林院。甚至大多数人都在排队轮候吏部选派官职,但这些文臣各有自己的关系网,师生、同乡、同榜等等。形成了一个极大的人脉网络。在这个网络中,虽然有与在朝的几位老文臣有交情,不用为未来前程发愁的精英,也有长年郁郁不得志,没有靠山没有人脉前程无光,只能在朝廷六部的低级官员级别上苦熬资历的人。大概是这些人看到当今皇上对舅舅一家似乎还算优容,又一向性情仁厚,料想这是条可以通天的光明大道,便也顺着杆儿往上爬,与沈家来往起来了。

没过几日。朝中就开始有声音,指出皇帝曾经与沈家女订下婚约,如今沈家女已经回到京城,皇帝却另选名门淑女为后,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虽然沈家已经败落,但毕竟是皇帝生母娘家。沈家女即便没有资格正位中宫,入宫为妃总是可以的。

明鸾听说这件事时,还真是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沈家沦落到这个地步,居然还能蹦跶出花样来,连忙告诉了章寂。

章寂让章启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了那几个在朝中为沈家说好话的官员,便道:“这个某某人,他考会试时,沈翰林就是他的房师,多少有些香火情。当年沈翰林还想过为孙子求娶他闺女,只是被你大伯娘劝住了。这人性情孤介执拗,在朝中很不得人心,被踢到工部做个小小的郎中,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还有这个某某人,记得他老父与沈翰林是同榜进士,后来又一同进了翰林院,倒是有些交情。早些年建文登基不久,就把他一家子都赶回老家去了,新君登基后朝中空虚,他们父子赶回京城求起复,就各谋了一个六七品的闲职,也算不得什么。”

明鸾讶然:“祖父,您知道的事情真多呀!”

章寂叹道:“当初我跟沈翰林两亲家也相处得不错,他这人很会说话做人,叫人挑不出毛病,只可惜不懂得教孩子。他平日里跟哪些人来往得多,我都知道些,他刚考上进士那会儿,还有刚进翰林那会儿,因不清楚京中人情往来的规矩,还是我们家里派了人去帮着料理的。”

明鸾听得沉了脸:“章家对沈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却这样对我们!连累得我们全家流放不说,还害死了那么多人命,至今都不知道悔改。会教出这样的儿女,可见那沈翰林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又劝章寂:“祖父,难道就由得他们再这样闹下去吗?要是真让沈昭容进了宫,沈家人的气焰就更盛了!”

章寂不以为然:“皇上哪会这么容易改主意?沈儒平身上有官司,沈昭容又有背约之举,皇上绝不会答应纳她入宫的。”

“可就算是这样,那些官员还愿意替他们说话呀!”

“那一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实情。”章寂道,“这些读书人啊,虽然也有追逐权势的心,但对脸面是非常看重的。如果他们知道沈家人在南边都做了些什么,知道皇上对那些事一清二楚,一定不会帮他们说好话。我们虽也曾将沈家人做的事告知了亲友故旧,燕王府那边也有所耳闻,但一来我们回京后便少有与人往来,二来那些文官与我们勋贵以及燕王府都不是一路人,消息没有传进他们耳朵里,也无甚出奇。等他们知道自己被沈家人糊弄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明鸾跳了起来:“为什么要傻等?咱们就该主动把这些实情宣扬出去才是!”

章寂却道:“少胡闹,你道为什么那些知情的人家都不肯将事情宣扬出去?好歹是圣上的母家,关系着圣上的脸面呢。再说,有些事情别人做得,咱们家却做不得。你别忘了你大伯娘也是姓沈的,沈家丢了脸,你大哥哥大姐姐也要受牵连的。”

明鸾抿了抿嘴,闷声应了,随便与他说了些闲话,回过头却去找章启,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他。

章启听了皱眉道:“你想怎么做?老爷子虽然顾虑得太多,但说得也有道理。咱们不好连累了你哥哥姐姐们的名声,更不该连累圣上的清名。”

明鸾却道:“四叔,您也太小瞧我了,我虽然生沈家人的气,但也不至于没了分寸。我是想,沈家人在德庆做了什么,这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是岭南路途遥远,消息还未传过来而已。但是现在京城里也有不少人家知道实情,再过些时候,二伯父等一批武将进京,又有卞大人这些人回京任职,沈家人做的事还想瞒过谁去?现在皇上是已经定了皇后人选了,沈昭容谋求的也只是入宫为妃,等到她生母是杀人犯的消息传开时,她就算做了妃子,也要被赶出宫去的,更何况皇帝对她家的事是一清二楚,根本不可能给机会她进宫。那到时候事情可怎么收场呢?那时别说皇上了,就是咱们章家,也得跟着丢脸——大哥哥大姐姐好歹是沈家外甥啊!”

章启恍然,忙问:“那你有什么主意?其实这事儿除了皇上,别人都不好下手,要是皇上能发个话就好了,皇上发了话,那些官员也不敢再提此事。”

明鸾摆摆手:“皇上性情温厚,就算发了话不会纳沈家女,沈昭容也不会死心的,天知道她还要使出什么诡计来?万一她昏了头,利用舆论逼皇上,皇上难道真能狠得下心不顾母家的名声说出真相吗?”

章寂眉头一皱:“当然不行!若事情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坐视圣上受人威逼还无动于衷,那就真该死了!”

“所以啊,咱们要防患于未燃。”明鸾嘴角含笑,压低了声音,“四叔,您去劝劝大伯父吧?为了大哥哥大姐姐的名声,还有他们将来的婚事不受阻,大伯父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沈家人乱来呀!”

第43章 传闻

章敬送走了四弟章启,心中有些郁闷,漫步回到书房后,便一直静坐不语。

袁氏听下人回报,沉思片刻,便叫了元凤同行,前往书房看望他,小心地探问:“可是四老爷方才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怎的侯爷神情如此肃穆?”元凤也附和道:“是呀,父亲,是不是祖父那边有话吩咐您?”

章敬摇摇头,看向侧室与女儿的目光柔和下来:“不是那边府里的事,倒与元凤的母亲有些关联。”就把章启那一番夹杂了报信与埋怨的话说了出来。

袁氏忙道:“妾身也听人说了,只当是几个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在闹腾,倒也没放在心上。怎么?难道这事儿闹大了不成?那可不好,沈家在南边做的事,又不是什么机密,万一叫人查探出来,沈家的名声就臭不可闻了,到时候,别说咱们夫人了,就连大爷和姑娘都要受连累。”

元凤听得事情如此严重,也担心起来:“这可怎么办?母亲如今病得这样,天天昏睡不起,若是知道娘家的名声如此不堪,以她的性子,一定会大受打击的,那病情就难好了!”

袁氏叹着拉起她的手道:“我的好姑娘,你真真是个孝顺人儿,可这事儿闹大了,连你的名声都未必能保住,你还顾得了沈家的名声?还有大爷,他就等着明年皇上开恩科,可以挣个功名回来呢,若是因此事坏了前程,那可怎么办?夫人怎么也是你们的亲娘,自当更看重你们!”

但元凤却想起了沈氏身边大丫环翠园前些日子透露给她丫头的话,知道沈氏上回进宫时,曾经向皇帝一力推荐娘家侄女沈昭容为后,袁氏曾经劝沈氏,怕皇帝着恼,他们兄妹要受连累,但沈氏却只是一味要给沈昭容争那皇后之位。连亲生的儿女都靠后了,还骂袁氏不怀好意。元凤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到母女一别经年,沈昭容却一直待在沈氏身边。加上沈氏一向看重娘家,说不定在母亲心里,娘家侄女的份量已经超过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章敬并不知道女儿心里正想着什么,只是道:“虽然只是几个不知内情的书呆子在闹腾,但如今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拿皇上与沈家女的婚约说事儿了。沈家人犯的罪行,迟早会被京中人知晓的,我也是担心两个孩子要受连累。文龙倒罢了。他本身并无劣行,只要明年恩科考得好,旁人顶多就是说几句闲话,至于他日后的婚事,有的是门当户对的好姑娘配他。我只担心凤儿,她年纪不小了,与李家的婚事也订了两年,偏李家如今有孝。不知拖到几时才能完婚,万一因沈家胡闹,连累了她的名声。以致婚事徒生变故,那可如何是好?”

元凤本来还红着脸听他说的话,听到后来,脸色已是一片惨白,有些无助地转向袁氏:“二娘…”

袁氏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对章敬道:“侯爷莫担心,武陵伯世子夫人和几位姑娘一向对咱们姑娘喜欢得紧,从前在北平时,就常接了她过府说话的,怎会因为旁人的几句闲言。就厌弃了姑娘呢?再说,这门亲事乃是燕王与燕王妃做的媒,李家是知道内情的,更不会轻易毁婚,您就放心吧!”一番话说得元凤脸上又回复了一丝血色。

章敬看着女儿的神情,如何不知道她的忧虑?便笑了笑。对她道:“你二娘说的话有理,即便日后李家听说了外头的传言,也不会轻易婚约,只是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等你嫁入李家后,要好好侍候公婆,让人知道你是章家女,绝非沈家那等不知廉耻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可比的。”

元凤脸一红,心中羞涩,但又觉得父亲这话贬低了自己的外祖家,有些难过。

这时,袁氏笑吟吟地拉起她的手道:“说来李家的孝期也快满了,待我叫人细细备一份中秋节礼,等进了八月就送到李家去,顺便打探世子夫人的意思,看什么时候把李大爷的婚事给办了。李大爷年纪已经不小,武陵侯听说近来身体欠佳,总要看着大孙子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才能放下心呢!”

元凤脸红得象要渗出血来似的,羞答答地挣开她的手,低头转身跑了。

袁氏抬袖捂口咯咯笑了两声,见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放下袖口,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侯爷,妾身有些担心。在北平时,李家对大姑娘可亲热着呢,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接,李家大爷甚至还会送些小玩意儿来讨大姑娘的喜欢。可自从进了京,也就是家里给三老爷与二太太补办丧事时,他家有人来过上香,从此再没人上过咱们家的门。李家大爷也不再捎信过来了。您说,会不会是李家心思有所动摇了?”

章敬叹了口气:“我早就有所忧心,只是见李家没什么动静,才觉得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了。但如今沈家闹事这等事来,我心里又没了底。你也知道,沈家女儿的生母杜氏,当初不仅仅杀了二弟妹,还杀了她小姑子和外甥李云飞。李云飞可以说是李氏一族嫡支唯一的子嗣了,他这一死,李家的嫡支就绝了户。武陵伯那边虽与嫡支不大和睦,但总归是一家子,心里对沈家定是硌应的。原本,凤儿和李玖这门亲事是燕王夫妻做的媒,李家又早就认定了,只要沈家做的事不闹得满城风雨,叫李家其余族人知道了,他家也不会多嘴。可如今沈家人不安份地跳出来,迟早要叫人查出底细来。到时候,就算有燕王和燕王妃的面子,李家也无法压下众怒,接受沈家的外孙女儿做嫡长媳啊!”

袁氏听得一脸惊惧:“那怎么办?!虽说这门婚事因为李家的请求,自进京以来就不曾对外宣扬过,可从前在北平认得的那些文臣武将大多是听说过的!万一李家退婚,理由又是这样的…咱们家大姑娘今后还怎么嫁人呐?!”

章敬皱眉道:“说来这都是沈氏招来的孽!当初我担心休了她,会连累了文龙元凤的嫡出名份,又顾虑到今上的脸面,才容忍沈氏以正室身份继续留在家中,没想到会后患无穷。早知如此,我就…”就如何。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袁氏聪明地没有接过这个话头,只是柔声提出建议:“唯今之计,只能等李家孝期一满,就立刻去试探他家口风。若能及早完婚,自然最好,如若不然,好歹这门婚事尚未宣扬得满城皆知,即便退了婚,大姑娘也还能再另找人家。当初知道这门亲事的人,多半与咱们家有交情。妾身情愿厚着脸皮亲自上门一一拜求,也要劝动他们三缄其口,好歹保住大姑娘的名声!”

章敬听得大为感动:“难为你了。你一心为这个家,为两个孩子着想,沈氏还要中伤你,实在是恩将仇报!若她日后胆敢再抵毁你,我定不会轻饶了她!”

袁氏脸一红,低头道:“侯爷有这个心。妾身就已经知足了。夫人乃是正室,又是大爷和姑娘的亲生母亲,侯爷再生夫人的气。也请看在大爷和姑娘的份上,给她留个体面吧!”

章敬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说来近段时日我为了外头的事忙碌,反倒疏忽了家里,今晚我上你院里去,你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给我好好说说…”

且不说这天晚上,袁氏是如何跟章敬“说”的,没过两日,京城里就流传起了沈家的新闻,说沈家姑娘那位死了的母亲杜氏。其实不是病死的,而是在岭南犯了杀人的重罪,被官府砍了头!因为她杀的有姻亲章家的太太,还有婆家小姑子,以及小姑子的儿子,为丈夫所不容。在砍头前就已经被休了。传言中还历数了杜氏娘家一些早就死掉的亲人的不道德行为,还有几个尚存活于世的堂兄弟鱼肉乡里的事迹,虽然不知道事情真假,但有不少与杜家有往来的人侧面证实了这些传言的真实性。

杜氏既是沈昭容生母,又将她教养到十几岁,就算已经死了,但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有这么一个恶毒的母亲在,女儿又会是怎样的人?

京城中开始有人质疑沈昭容的品行,尽管她在人前一向表现得知书识礼、端庄娴静,但大家闺秀都是这种范儿的,她毕竟被流放了几年,跟京城里真正世家名门的小姐比起来,仪态算不上出挑,只能说是不过不失而已,与李家二姑娘相比,明显有点差距。虽然传言说沈昭容与皇帝有婚约,但也有人想到,若皇帝不是被燕王接走,重新问鼎皇位,指不定就得在岭南小山村里终老了,在那样的情形下,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要求就不能太高。沈昭容即便品行有所缺失,总比乡村姑娘强。但如今皇帝已经登基了,他娶的妻子就是一国之后,怎能选个品行有瑕疵的女子?即便是入宫为妃,也要贤淑温柔、品性端正的女子才行哪!

面对这种质疑,沈昭容心下惊慌,只是在面上维持镇定,有人来问,她就一再否认传言的真实性,一概斥为别有用心的恶言中伤。不过她除了否认,也提不出别的证据,有曾经上沈家的宅子做客的女眷发现,无论是宅子的正堂也好,沈昭容住的闺房也好,都只供奉沈翰林夫妻与沈儒平长子沈君安的牌位,完全没有杜氏牌位的踪影。那位女眷迅速向家人与相熟的官家女眷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因为杜氏确实被休了,而且被休得很不体面。

谎言一旦有一小角被人拆穿,就有迅速分崩离析的可能。随着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那些曾经在朝上为沈家女说好话、试图将沈家女送进宫的文臣们也中止了计划。他们要先弄清楚传言的真假,否则他们摇旗呐喊了半天,却将一个品行不堪的女子送进宫,落在世人眼中,还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可言?

眼看着计划受阻,沈家父女心中悲愤不已。更让他们伤心的是,章家不肯出来替他们说话就算了,毕竟是仇家,可皇帝明知道他们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却不肯为他们说一句好话!有老臣向皇帝打听传言真假,皇帝却避开不答。虽然不答,却等于是默认了传言的真实性!因为他不答,是不愿说出母家的丑闻,可若这些丑闻是假的,他只需要否认就可以了!皇帝的默认,进一步将沈昭容的名声推向深渊。

他们不知道,皇帝也在暗自庆幸。传闻只是将罪行集中在杜氏身上,没有说出沈儒平曾经帮助妻子埋尸的事实,多少为沈家留下了一块遮羞布。杜氏已被休,人又死了,算不得沈家人,传闻只会连累沈昭容的名声,却不至于对沈家其他人造成太大影响。皇帝在夜里独自默默向亡母祈祷,觉得放出传言的人护住了他母亲与外祖父母的声誉。

时间进入了七月,离石头山之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章家开始预备给常氏与几个死在流放路上的孩子做法事,又接到了章放来信,言道他已在回京路上,不日就能抵达,全家上下都欢欣不已。

章启回京已经有时日了,他早就接了任命,该返回辽东去了,但看见妻子身体还很虚弱,儿子年纪又小,就不放心。天气渐渐转冷,妻子的身体禁不住长途跋涉,等到辽东入冬,更对病人休养不利。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将妻儿留在京中,等林氏身体养好些,儿子再长大一些,才接他们与自己团聚。

不过章寂却劝他不必多事:“你如今是边将,将家眷留在京中,也叫朝廷放心。你才多大年纪?在辽东总兵任上,也不过是做些琐事罢了。过得一年半载,就寻个理由调回京中来,哪怕只是做个闲职,也胜似如今骨肉分离。若是不甘心从此投置闲散,那离京城近的指挥使司,不拘哪处,谋个指挥使做做也就罢了。我已是这把年纪,身体又是这样,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见你母亲,趁着如今还有一口气,想着要多见见儿孙们才好呢。”

一番话说得章启眼睛都红了,忙道:“父亲放心,儿子此去,最多一年就回来了。到时候儿子陪您回老家住去,省得再理会京里的烦心事。”

章寂听得欣慰,拍拍他的手背。明鸾等小辈在旁,见状忙上前说吉利话、好话,要让他们父子将伤心事都抛开了,重新开心起来。

就在这时,老张急急过来了,左看右看,道:“侯爷,四老爷,三太太,四太太,二姑娘、三姑娘…”

明鸾笑道:“张爷爷您怎么了?这一个个叫过来,要叫到什么时候?可是有急事?”

老张犹豫了一下,才说:“前头来了个女子,说要见太太姑娘们,她…她说她叫李云翘。”

第44章 云翘

李云翘?

明鸾一时间没想起这人是谁,还是玉翟猛地跳起:“李家原来还没死绝呢?她跑来咱们家做什么?!”她才反应过来,李云翘好象是李沈氏生的女儿,是李家嫡支的大小姐。

当初李家与沈家一同流放,路上虽然与章家同路,却时刻与沈家保持一致,自然也就跟沈家一样,在彭泽滞留了数月。后来沈氏为了隐瞒太孙朱文至的下落,故意不去德庆与婆家人会合,反而一力主张沈李两家前往东莞。听说李家到了东莞后,把一直跟随他们流放南下的一个美妾送了人,换得了一段安稳时日。可惜好日子不长久,他们两家也就只是安乐了很短的时间。李沈两家的当家先后丢了差事,家中境况越来越糟糕,沈氏又病重,要花不少钱给她治病买药。就算有胡四海做小买卖挣钱贴补,他们的生活还是越来越穷困了。

在困境中,首先背弃了两家盟约的就是李家。他们大概是想到刚抵达东莞时,以一个美妾换来的好日子,就打算重施故伎,可惜那时候他们已经没有美妾了,庶女也都死光了,只能把主意打到嫡出的女儿身上。

李家的这个女儿李云翘,年纪与沈昭容、章元凤、章玉翟相仿,当初宫中选太孙妃时,也曾入过大名单,虽然同样被淘汰出来了,但容貌才学家世都不差,论出身只怕还要比沈昭容强些,毕竟李家也是勋贵之后。然而,这么一位姑娘,在沈氏的私心作祟下,却被与沈昭容一起许给了当时还落魄的朱文至,而且是沈昭容为正,她为侧室。这就够憋屈的了,更憋屈的是,因为她的父亲认定朱文至已经没有了未来。无须再死守这憋屈的婚约,就索性将女儿嫁给了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武官做小妾,然后,再凭借这便宜女婿的权势。对沈家与朱文至下毒手,意图铲灭这个有可能给他家带来灾难的祸根。

因为胡四海跑去向章家求救,朱文至与沈家都被安全转移到了德庆,后来再联系上燕王,从此可以说是脱离苦难了,不过李家却未能摆脱霉运。虽然仗着女儿得宠,他们在那个武官的庇护下过了一段快活日子。但后来听说那武官死了,李云翘没了靠山,被大妇折腾得可怜,而李家也死了不少人,只剩下李沈氏母子俩,可怜兮兮地跑去德庆投亲,却把小命给葬送了。至于李云翘,只听说她随着大妇回了老家。后来就再没了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