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寂想想也是,便嘱咐他:“叫老张给你挑两个伶俐能干的管事跟着,有事只管差他们去办。别累着你自己。等事情忙完了,就早些回来。”

章启闻言失笑:“父亲,您多虑了。儿子生龙活虎得很,哪里就累着了?”

章启走后,明鸾问章寂:“祖父,咱们要不要给柳家送个信?还不知道柳玦上京的事,柳大人知不知道呢。”

章寂皱眉道:“多半是不知道的,哪怕知道他要上京,也不会知道他要来做什么。柳玦是个糊涂人,柳信文可不是!若他知道实情。哪怕是把这个侄儿的腿打断,也不会放人出门!”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安:“等你四叔打听完消息回来,我就亲笔写一封信,打发人往广州送去。这事儿无论好歹,总要向柳信文知会一声。叫他有个准备。”

明鸾连连点头应是,不过又有些犯愁。广州与南京相距三千里,这封信送出去,起码要十几天才能到柳大人手中,十几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幸运的是,不等章寂的书信送出,奉旨从广州返京述职并与家人团聚的章放就到了,他还带来了一位出人意料的客人——柳璋。

大半年不见,柳璋个子长高了些许,看上去更加挺拔了。与分别时的青涩少年不同,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有了青年的英气,说话行事都成熟了许多。章寂看着自己欣赏的晚辈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脸上露出了温和慈爱的微笑。章放见了,抿嘴微微一笑,神色似乎十分满意。

至于明鸾等一众女眷,由于今非昔比,早已被陈氏赶到了里间,只能侧耳倾听男人们在外间的对话。玉翟揪着袖子坐在榻边,坐立不安,既想要象明鸾似的,巴到帐幔边上去偷听,又觉得这样太不矜持,太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范儿,要是被人(某个特定的人)发现了,那就什么脸都丢尽了,于是便努力端坐着不动。可她听着外间传来模模糊糊的对话声,其中柳璋的声音是那么的明显,她一听就认出来了,偏偏他的声音又不够大,叫她听不清楚他说的都是些什么,她又忍不住心痒痒。

相对于玉翟受的煎熬,明鸾就自在多了。她本来还想待在祖父、二伯父身边旁听的——她以前也是这么着,没人挑刺儿——可陈氏死活拉她离开,她也只能顾虑着母亲的心情,改为在里间偷听。可惜陈氏对她这种行径实在是又气又叹,深深怀疑自己对女儿的教育是不是太失败了?只能一再劝说。

明鸾不耐烦听她在耳边啰嗦,便道:“母亲,你在对我的礼仪要求上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柳家对咱们家那么大的恩情,现在他家可能有麻烦,你不让我知道就算了,还有心情挑我的规矩?”说得陈氏心中生愧,立时退开去,不再骚扰女儿。

明鸾这才得了耳根清净,重新听起外间的对话。可惜,方才那点意外小插曲,让她漏听了一段,她只来得及听见柳璋在那里说:“…大哥闹着不肯回乡去,一再写信求伯母改变心意,因我父母再三劝他。他甚至将到广州城后得的一点私财卷了,逃回德庆去见沈姑娘,听说还在德庆城里买了个小宅子,预备长居于此。后来听说皇上登基了。伯母从老家捎信过来,说答应了婚事,让大哥赶紧与沈姑娘完婚,然后一起回乡祭祖,祭过祖后,再返回京城不迟。父亲心里觉得难堪,又担心沈家身份不同。会生出毁约的念头,以大哥的痴心,只怕受不住打击,就让我带着家人去德庆接大哥。谁知去了,才知道沈家人已经离开了,大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蓬头垢面,一个人在街头呆坐。竟是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章寂有些吃惊:“怎会这样?”章放在旁道:“是叫那沈家女儿给害了!”听得章寂与里间的明鸾都觉得讶然。

柳璋解释道:“我带了大哥回驿站里梳洗休息,又找了人打听,才知道京城有人来接沈家人。不知跟知州大人说了些什么,那沈儒平就被放了出来,连沈姑娘一同坐上了离开的船只。他们临走前,我大哥还高高兴兴地跟人说要跟着未婚妻一家去京城享福,并且把房子和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都卖了,说是留着做路上的花费,让生病的岳父过得舒服些,最后还写了一封信,托熟人捎给我们一家子,告知他的下落。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前脚将房子卖出去,将银子交给沈姑娘收好,后脚就有人告诉他,沈家父女已经随京城来人离开了德庆,原来京城来人定下的船是当天的,可沈姑娘却告诉他船要第二天午后才出发。他身上一文不名。又没有住的地方,加上受了打击,整个人都呆呆的,谁跟他说话,都没半点回应,就象是傻了似的。如此在街头流落三四日,才等到了我们。”他说得眼圈都红了,“我这哥哥素来是个憨人,未必配得上那皇亲国戚家的姑娘,可沈家想毁婚便罢了,我们柳家也不会厚着脸皮去高攀,他们何必做得这样绝?害得我哥哥人财两失,若不是我正好带了家人赶到,他若有个好歹,那沈姑娘就不怕遭报应么?!”

明鸾在里间听得义愤填膺,只觉得沈昭容从前只是拿腔拿调、装模作样的讨人厌,如今连心都完全黑了!柳玦对她可以说是掏心掏肺,她想一脚将人踢开就算了,何必还要抢人家的钱?皇帝不是派了人去接他们父女吗?她还怕以后会没钱用?虽然自己有些银子傍身,路上会过得舒服些,进了京城后行事也方便,但就算她没有银钱,皇帝派的人也不会委屈了他们父女,何必这样下作?难不成真以为自己做了皇后,有皇帝撑腰,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青年就不敢找到京城去了?

就这一恍神的功夫,明鸾又漏听了外间的一段对话,只见章寂气得拿着拐杖直跺地板,骂那沈家人行事恶毒,又安慰柳璋:“放心,如今我们既然知道了,自不会让柳家受这样的屈辱,这件事,我必然会报给皇上知道!”

柳璋哽咽着说:“侯爷,其实我也没想太多,只是因大哥浑浑噩噩了一个多月,忽然一日不见了人影,听人说是有人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他就清醒过来了,然后跟着那人走了,说是要上京城寻个公道去。我四处寻找打听,都没查出他是跟谁走了,心中实在担忧。回广州禀明了父亲,就带着人赶往京城,想着大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见的,好歹要把他给找回去,给家里人一个交待。还好遇上了章伯父,他正好回京,就捎带上我,一路上多有照应…”

章放摆摆手:“这有什么?你父亲与我们家相交多年,你也不算是外人了,能帮上忙,我自然要帮的。”

柳璋忽地脸一红,低头道:“伯父恩义,小侄牢记在心。”

明鸾在里间忽有所感,回头望望,只见玉翟脸红红地站在自己身后,身体稍稍往前倾,竟是不知几时跑过来偷听了,便觉得好笑,冲她做了个鬼脸,小声说:“二伯父说柳璋不是外人呢。”玉翟满脸涨红,狠捶了她一下,羞得扭头跑了。

早在德庆时,柳大人就曾经暗示过想为儿子求玉翟为妻,只是当时宫氏初亡,玉翟有孝在身,加上北方局势不明,章寂没有明言答应,却也默认了这桩婚事。如今看来,章家境况虽已不同,但玉翟的父祖都没有变卦的打算。

明鸾揉着隐隐生疼的肩膀,忍不住偷笑一回,又听得外间章寂道:“我已经打发老四去打听柳玦告状的事儿了,总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你且安心在家里住下,缺什么就跟你三婶说,别外道才是。”

柳璋惭愧地说:“给您老添麻烦了。”

傍晚时章启回到家,与章放兄弟相见,自有一番激动喜悦,待兄弟二人平静了心情,坐下来说起柳玦告状的事,章启便道:“我见了那柳家后生一面,他如今似乎深恨沈家丫头,也知道先前沈家丫头窜唆了人在朝中放风声,捧自个儿做皇后皇妃的事,因此一门心思要恶心她,坏了她的名声,叫她做不成皇后皇妃,还要为千夫所指。不过我瞧他似乎不大通世务,衣食住行都是李云翘的夫婿在打点,我又问了那商人,那商人倒没瞒着我,说沈家害死了他岳母和大舅子,如今碍着皇上的脸面,他夫人不敢明摆着报复沈家,只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出出气,这柳玦是他们去德庆为李沈氏与李云飞收尸时遇见的,听旁人说起原委,觉得是个可用之人,就带走了。不过这商人不肯放柳玦随我回来,我只能到应天府里打点一番,吩咐了他们不得为难柳玦,就回来了。”

章放叹道:“看来柳玦是铁了心了,这一根筋的人,痴情时无人能劝得他回转,绝情时也无人能劝得他回转。横竖那沈家父女也不是什么好人,且由得他去吧。咱们寻机跟皇上报个信,为他说几句好话。只要皇上不怪罪,沈家也奈何不了他。”

章寂叹了口气,对章启道:“明儿你多走一趟,带着柳家璋哥儿去见见柳玦,再劝一回吧。沈家父女虽不是好人,但那李云翘也不是省油的灯,状告了就告了,却没必要事事听他们摆布。”

章启应了,章放又叫了柳璋过来与他相见,几人相谈甚欢。

他们不知道,此时在沈家宅子里,沈昭容正听着下人回报,心惊胆战不已:“你看清楚了?真是章家的人?!”

“真是南乡侯府章家的四老爷!”那下人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章家人已经打点过了,应天府的人不肯接老爷的帖子,也不肯依姑娘的吩咐行事,该如何是好?”

第47章 暗手

沈昭容烦心地来回踱步,心中暗恨:章家如今看来是铁了心要跟沈家作对了,她与柳玦的婚事如何,与他家有什么相干?居然帮着那乡下小子去告自己毁婚,哪里还有半点亲戚情份?这分明是将他们视作死仇了!

她可不认为自己家与章家早就成了死仇,宫氏之死是意外,压根儿就不是杜氏下的手,杜氏不过是为了护着丈夫女儿,才含冤认下了这桩凶案,而且后来杜氏也被休了,已算不得沈家的人,章家又怎能怪罪到她父女二人头上?只从大姑母沈氏还未被休一事就能看出来,章家姑父对沈家还是有情义的,他那一对儿女身体里更是留着沈家的血,于情于理,章家都不该置亲孙子、亲孙女的名声于不顾,故意寻沈家的晦气才是!

沈昭容心中愁闷不已,明明前段时间,她的计划一直进行得十分顺利,外头的风声好好的,朝中也有人为她说好话了。以她对朱文至为人的了解,只要说的人多了,他一定会退让的,也许短时间内会有些怨气,但凭借他们多年的情份,她迟早能劝得他回心转意。至于那早前定下的皇后人选,那也没什么,她可以委屈一下,暂时将就妃嫔的位置,毕竟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焉知她有朝一日不能取代那女子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

可事情却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朱文至居然会对朝野物议无动于衷,甚至没有再派人来看望他们父女,就这样给了宅子、银子和仆人,完全放他们在外城自生自灭;还有人揭穿了她生母杜氏因杀人大罪被处死的事,害得她的教养一再受人质疑,连朝中原本愿意为她说话的人也不再发声了,她的名声一落千丈;而如今,连被她抛在三千里外的柳玦,也肥了胆儿。居然敢跑到京城来告状!他手里那份婚书乃是她亲笔所书,偏她前些日子为了经营人脉,谋求立后册妃之事,替父亲代笔与好些官员通过信。当中就有一个是在应天府做辅官的!只要那辅官对比一下字迹,即使想要辩解那婚书是假造的,也行不通了!

更糟糕的是,这一切如果真是章家在背后捣鬼,那她以后想要再谋什么好前程就难了!章家今非昔比,连皇帝都对他家敬重有加,又有三个实权武官。其中两个都是总兵一等的高官。而且,若连章家大房也算在内的话,就意味着她再也无法从大姑母沈氏处借力。那她沈家在京城还有什么倚仗?

沈昭容紧紧握住拳头,犹自在那里忿愤不已。底下听候吩咐的下人等得久了,见她好象在发呆似的,忍不住叫她:“姑娘?姑娘?”

沈昭容醒过神来,沉声问:“我叫你想法子打通安国侯府的关节,给大姑太太送信。你办得怎么样了?”

那下人又出了一头冷汗:“这…姑娘恕罪,小的跟那守后门的门房喝了三四回酒了,但他还是不肯松口。说是如今府里二夫人当家,对门户管得极严,怕担干系。”

沈昭容怒而拍桌:“我吩咐你办这件事,已经有十多天了,你居然连门路都还没摸到,真真无能!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奴才,又不得脸,只守着个后门上的差事,还真能守住规矩不成?他这样说,分明是在暗示要好处呢!你就探一探他的口风。看他想要多少,又能如何?!我父亲当初从人市买了你回来,就是指望你能帮上忙,若你还是这般,什么都干不成,那索性别在我们家干下去了!”

那下人吓得当即跪下不停磕头:“小的不敢。小的知道错了!小的一定竭尽全力,把姑娘吩咐的事办好!”

等到这下人好不容易退了出来,回到自己住的下人院子里时,全身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回想起姑娘的吩咐,他就唉声叹气不已。先前的主家坏了事,他们这些下人都被拉到人市上发卖,他眼睁睁看着几个曾经做过管事的同伴被人买去做苦力,就觉得自己不过区区一个粗使,年纪也大了,只怕还不如他们。当听说买自己的主人是皇亲国戚时,他还乐得不行,又见主人家冷落两个据说是皇上赐下来的仆人,重用自己,只当是自己的运气到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迎面来了一个人,脸上带着关心的笑意:“这不是杜大叔么?你这是怎么了?”

那下人杜大见了他,顿时觉得救星到了:“哎哟我的小贤哥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向你道谢呢!今儿若不是你指点我该如何在应天府里找人打点,又该寻哪个书办、师爷打听消息,只怕我至今还在衙门前头抓瞎呢!我虽也曾在富贵人家里当过差,但那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小官,我又只做过粗活,对外头这些事的门道是一窍不通,偏偏姑娘又吩咐我去办事,若不是你好意指点我,我定然又要挨骂了。”

那小贤哥倒是笑得和气:“这有什么?都是在这家里当差的,杜大叔又一向待我们亲近,若我不知道就罢了,我既知道,就没有不告诉您的道理。如何?今日办事没出漏子吧?老爷和姑娘定然赏大叔了!”

“你就别提了!”杜大叹道,“姑娘方才又骂了我一遭。我虽照你教的寻了人打点,但人家官府的人不肯答应,我有什么法子?姑娘却只骂我无能。方才她又叫我想法子跟安国侯府守后门的人拉关系,让他老婆帮着捎信给侯爷的夫人。人家可是堂堂侯府,下人哪有这么容易被收买?那门房还是听说我给夫人的娘家人当差,才愿意与我一处喝酒的,我一开口说捎信的事,他就摇头,说如今夫人病重,二夫人管家,最是严厉不过,万一往里头递信的事被人发现了,他的差事就没了,说不定还要连累全家被撵出府去。如今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差事,已经不容易了,叫我别害他呢,我再叫他去吃酒。他就说什么也不肯了。小贤哥,你说他都这么说了,我又有什么法子?姑娘却只是骂我,还说若我办不成这件事。就赶我出去呢!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那小贤哥目光闪了闪,也皱起眉头来:“照杜大叔您这么说,事情还真是难办。姑娘可有说你可以花多少银子?那些高门大户里有些眼皮子浅的下人,为了银子是什么都敢干的,只要做事隐秘些,倒也不怕叫人发现。若这门房真不肯听你的,你不妨寻寻别人。”

“别人也不成的。我是寻了一圈,才寻到这个最好说话的,换了别人,只怕立时就要抓了我去见官呢!”

“事情哪儿会到这个地步?”小贤哥笑道,“我有个主意,能守门房的人,通常都知道些规矩,未必肯为了一点小利就帮你捎信。倒是有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法子进得内院,或是家中妻女有法子进内院的。你不妨从他们身上下手。横竖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做侄女的挂念姑母,想给她捎封信问候一声罢了,即便叫人查了出来,又算得了什么大罪过?我敢向你担保,只要你肯花银子,就不怕使唤不动人。”

杜大听得激动起来:“果真?既如此,我就多谢你指点了!”

“好说好说。”小贤哥笑眯了眼,“老爷姑娘如今都嫌弃我们,不肯放我们办事。只让我们管着家里的庶务,实在叫人郁闷。若杜大叔得了老爷姑娘的青眼,可千万别忘了提携我一把才是。”

“好说好说。”

小贤哥又与杜大说了几句闲话,便与他告别离开了。他走到后厨处,看了看正在打扫灶台的仆妇,叫了声:“母亲。”

那仆妇回过头来:“什么事?”

“儿子要出去一趟。你可有东西要差人买?”

仆妇目光一闪,笑道:“正好,今日中午,不知姑娘为什么生气,一口饭都没吃,都赏给丫头们了,方才倒叫起饿来,让人做个清爽的汤送去。汤倒是好办,可做了汤,晚上的菜就不够了,你去集市上,不拘什么,买些新鲜清爽的菜回来。”

小贤哥笑着应了,便转身出去。如今沈家宅子里除了四个御赐的男女仆役外,还有两男两女一共四个后来买的下人,却没一个能管家的,因此中馈都由沈昭容掌着。小贤哥让婆子捎信进内院,求得了出门的允许,便快步从后门出了沈宅,直往集市方向走去。

到了集市上,他没有去寻菜摊,反而拐进了一条小巷,前后看看无人注意自己,就敲响了一处小门。门开了,他闪身进去,过得一刻钟的功夫方才出来,然后在集市上买了菜,重新回沈家宅子去了。

半个时辰后,另一个人从那小门里头出来,骑马离开了集市,进了内城,又入了一个外表看起来毫无异状的宅子。没多久,从那宅子里又再有人出来,往皇城方向进发。如此层层接力,两个时辰后,一封信就出现在了皇宫里的某个人手中。

他打开信细细看过后,眯了眯眼,没说什么话。他身后的一名小太监大着胆子问:“小张公公,信里可是说了什么大事?”

那小张公公斜睨他一眼:“与你无关,少插嘴!”吓得那小太监缩了脖子。只见那小张公公急步离开,不一会儿已不见了人影,小太监见状便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有什么可得意的?原来不过跟我一样,都是小太监,只因拜了个好师傅,你就成了建文皇帝跟前的红人儿,没想到换了人坐龙椅,你倒越发高升了,也不知是哪辈子积得的福份…”

他不知道,那小张公公去别处宫殿寻了另一人,拉到无人处商议:“外头来的信,说是沈家女儿不安份,不但想要对那告状的柳家后生下手,还不死心想要给安国侯夫人送信,请她进宫做说客。你替我问问王爷,是不是把这事儿透露给胡四海知道,让他在那位贵人跟前说道一番?那沈家女儿厚颜无耻,自个儿背约在先,居然还有脸回来求皇后皇妃的体面,差点儿就坏了咱们王爷的大事…”

那人想了想,冷笑道:“合该如此。沈家人都是不安份的,若叫他们到了贵人身边,天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回头我问准了王爷的意思,说不定还要上武陵伯府走一趟。李家与沈家都是生死仇家了,怎么能坐壁上观啥事都不干?”

皇宫里发生的这一幕,沈昭容父女二人一无所知。他们还在担忧着柳玦告官的事。原想着凭借自家与皇上的亲戚关系,那应天府尹无论如何也不敢接下状纸,将事情闹大的,没想到才一天功夫,应天府尹不但接了状纸,还派了衙役到沈家来提人。事情关系到沈昭容,她自己就是当事人,可若她真往应天府大堂里走一趟,那就什么脸面都没有了。别说做皇后皇妃,就算是略正经点的人家,也不可能会娶她做媳妇。

没办法,沈儒平只好拖着虚弱的身体出面了,又想着应天府无论如何也会给皇帝的亲舅舅一点脸面,只是照程序走一走而已,不会动真格的,没想到那府尹不但摆出了正经审案子的架势,还因为沈儒平身上没了功名,已是白身,让他依律下跪。

沈儒平的功名是在皇帝的示意下,才没有恢复的,就是为了与他在德庆犯下的协妻杀人、埋尸罪名相抵。可京城的人多数不知道这一点,那些与沈翰林有交情的文官们,也只当他已经恢复了进士身份,皇帝是因沈儒平身有残疾,又不愿抬举外戚,才会没有给他安排爵位官职的,没有一个人正式问过他的功名是否已经恢复了,而他们父女俩跟人说话时,又故意含糊带过。直到这一刻,应天府尹指出沈儒平功名已革,需要在堂上下跪时,众人才知道真相。

这一次过堂,确实只是照例走程序而已。但在这个程序中,应天府尹依照规矩,命人大声读出柳玦状纸中的内容,又大声询问了柳玦的姓名、籍贯、出身来历,所告何事,事情起因经过,甚至容他在堂上痛哭了一番,然后再问沈儒平,柳玦所言是否属实。

沈儒平气得浑身发抖。就算他否认又如何?堂外整整围了上百人,人人都看见了堂上的情形,听到了堂中的说话。他的女儿还怎么进宫?这回恐怕真是穷途末路了!

第48章 定局

沈儒平与女儿沈昭容于静室中对坐,前者唉声叹气,后默默流泪。

沈昭容与柳的婚约已经宣扬得满京城皆知,那封婚书上的字迹也被证明与“沈儒平”的字迹相同,即使沈家父女辩解那是沈昭容写的,结果也没什么区别。总之,有物证,也有人证(章家人)可以证明,他们在流放期间与人定下了婚约。对方是出身世家的旁支子弟,这门亲事在当时可以说是沈家高攀了,而且又在定下婚约后接受了对方的资助和照料,即使在恢复身份后,与对方好好商量了才解除婚约,也免不了要落得个过桥抽板、不守信义的坏名声,更何况是骗走了人家的钱财逃走?

而在应天府尹向柳询问事情细节的过程中,杜氏杀人一案的始末也都被公之于众。世人不但知道沈儒平因为协助藏尸,曾经被判入大牢,也知道沈昭容在柳家给人做过伴当,而且还意图勾引柳家嫡子,却阴差阳错地勾上了人家远道而来的侄儿。杜氏杀宫氏,据说是因为柳家看中了宫氏的女儿,也就是章家的二娘,正打算议亲,沈昭容在柳家人面前诬蔑章家二姑娘的名声,才引来宫氏寻他家晦气,导致了命案的发生;而杜氏杀李沈氏与李云飞母子,也是因为李云飞与沈昭容本有婚约,因担心事情暴露后,会导致柳与女儿的婚事生变,才生出灭口之心。

综上所言,沈家姑娘已经不仅仅是因为生母的罪行而被人怀疑教养有问题了她本身就是个品行不正的人!如果说先前传言中她与皇上曾经有过婚约,那她与李家嫡子的婚约又是怎么回事?!谁家女儿会同时许给三家人?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沈儒平叹道:“算了吧,事情阄到这一步,我们的盘算已经完全落空了!如今只盼着皇上仍旧象从前那般宽宏大量,不会为难我们。我们到乡下避些时日,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到了明年,我就带你回老家去,那里的人想必不会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借着皇上与安国侯府的脸面给你说门体面的亲事,还是不难的。”

沈昭容咬着唇哽咽道:“女儿不甘心!女儿从十岁开始,就以为自己会嫁给表哥,成为一国之后,女儿等了他五年!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叫女儿情何以堪?!”又恨道:“都是章家的错!当初的事我们一直是瞒着柳的,他怎会知道底下的事?一定是章家告诉他的!”

沈儒平皱眉道:“我知道你总是怪章家,不过如今咱们也得罪不起他们了。若你大姑母能管事儿,或许还能回转一二,但如今我们连她一面都见不了可见章家对她也早已不耐烦了,还容她坐在正室位置上,想必只是为了她儿女的体面与前程而已。你就别再花心思在这件事上了,明儿就收拾行李,随我出城。只要我们走了,应天府还没那个胆子发海捕文书!”

他总是以自己是皇帝亲舅舅而自傲,总觉得应天府尹不会连皇帝的面子都不买,却完全忘记了对方已经无数次落他的脸了,又怎会在乎再落一次?

沈昭容低头抽泣,哽咽道:“女儿真的不甘心!我们家对皇上可是有大恩的啊!不但有救命之恩还有抚养之恩!难不成因为女儿曾一时糊涂,他就把这些恩情都忘了不成?女儿已经一退再退,不再奢望为后只求能入宫为妃了,为什么他连这点小事也迟迟不肯答应?”

沈儒平听了,除了叹气也没有别的反应了:“说来都是你和你母亲糊涂!若当初他死讯传来时,你们不是急着要另找人家,而是再多等几个月,皇后之位就稳稳当当到手了!无论是宫氏,还是你小姑姑,全都是因为你的婚事才死的。为何当初就不能再等一等呢?他才走了半年燕王就起兵了哪怕是他真的死了,守上一年也是尽了礼数。”

沈昭容咬牙道:“都是陈家人胡乱传消息兴许当时章家明知道他没死,却来哄骗我们!否则女儿又怎会以为他当真死了?!”

沈儒平有些烦躁地道:“陈家人只不过是说了沉船的事,若不是那姓吕的事先说了要走海路,我们也不会误会他与皇上遇难了。章家当时也是乱成一团,怎会是哄骗我们的?况且当时我们两家只是略有些不和,尚未到死仇的程度,他们何必拿这种事来骗我们?!你就少说几句吧,我还是那句话,那时候要是再多等几个月就好了,你母亲糊涂,你也跟着胡闹,事实上你才多大年纪?何必急着嫁人?!”

沈昭容窒了窒,仍旧不甘心地说:“就是他们害的!若不是他们一再与我们家过不去,女儿又何必着急?那乡下地方连个象样的人家都没有,也就柳家可以勉强入眼,又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流放的罪眷,女儿才觉得他家勉强可以配得。若早知道皇上无事,女儿又怎会看得上他家?!”

沈儒平这回是真的不想听下去了,直接站起身来:“你再埋怨也是于事无补的,就这样算了吧。

再闹下去,你的名声就真的无法挽救了。万一老家的族人听到了风声,前来逼着我将你送去家庙,或是直接叫你自尽以证清白,你又该如何是好?我只剩下你一个骨肉,你难道还叫我再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不成?!”

沈昭容掩面痛哭,哭了半晌才道:“如今即便是我们想要息事宁人,只怕章家人也不肯轻易放过我们了。女儿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除了嫁入宫中,还有别的活路么?!只有入宫才能救下女儿的命,父亲,您就发发慈悲,替女儿想想法子吧!”

沈儒平睨了她一眼心头更加烦躁了。皇帝若是想纳女儿入宫,早就点头了,又怎会拖到这时?看来这个女儿是真的废了。他开始觉得,也许他该早日续娶一房妻子,不需要高门大户,只要是清白的书香体面人家,身子康健,容貌端庄,等日后有了能传宗接代的子嗣沈家才再次有了希望。

沈昭容还不知道父亲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她如今见不到皇帝,无法向他诉说心中的委屁,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可以自由进宫的大姑母沈氏身上。为此,她越发严厉地催促杜大去打通安国侯府门房的关节了,因为杜大迟迟不能成事,她开始怀疑,当初因为听说这人姓杜,让她想起了冤死的生母,就一时冲动将人买下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还没等到沈昭容成功联系上沈氏,皇帝已经在朝上宣布了自己看中的皇后人选,正是李家二姑娘李瑶。至此,小道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的上等人家,开始向中等人家渗透了。众人一瞧,果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皇帝选中的是出身老牌勋贵、有着出众品行的名门闺秀,都没有了异议——就算有,在长时间的等待与猜测中也渐渐消退了。众人回过头来看,才发现这一切确实早有证明:李家刚刚在几天前孝满如今要给家中的姑娘小爷们办喜事就没有妨碍了,皇帝能考虑得这么周到,实在是个知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