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忍住笑意,捧起茶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低头喝茶。明鸾想起方才自己的嘴唇已经碰到了茶盏边缘,差一点就喝下去了,看到他的动作,脸上热得不行,忙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老张进了花厅,只静静打量他俩一眼,倒没说什么。细竹则机灵地对明鸾道:“姑娘,张爷爷奉侯爷之命来请怀安侯进去呢!”明鸾忙干笑说:“是么?辛苦张爷爷了,我陪他一道过去吧。”老张笑了笑。瞥了她一眼:“那自然好。”才转头去请朱翰之。

朱翰之倒不象明鸾那般忌讳,反而亲亲热热地问起了老张近来的身体状况,得知他身康体健,便笑说:“方才听三姑娘提起。姨祖父的身体也大有好转了,如今听说张爷爷的身体也大好,那真是再好不过。”

老张笑道:“怀安侯有心了。我们侯爷这几个月一直细心调养,确实颇有成效,老寒腿至今还没发作过,气色也好了许多。”

朱翰之一听,便暗暗松了口气。明鸾虽没空提起章寂的身体。但瞧她高高兴兴的模样,可见家中并无烦心事,而章寂请大夫上门看诊,一向是五天一次的,今天正好是这样的日子,若是他身体有什么不妥,明鸾断不可能露出喜色。看来他是猜对了。这样也算是为明鸾洗脱了某种暧昧的嫌疑,表示她抢先过来与他相见。是老老实实说些家常话,并没有做不合规矩的事。

明鸾倒没想这么多,在自个儿家里还忌讳这么多做什么?古代闺秀怕被人说自己不规矩。怕让人非议,是怕名声坏了对自己的婚事不利,但她的婚事已经确定了人选,现在也是在跟这人选独处,就算因此名声坏了,也不怕朱翰之会嫌弃她——他要是真敢嫌弃,她会直接抡柴刀砍人。至于别的,嘴长在别人脸上,她还拦得住别人说吗?以她平日的行事作派,就算规规矩矩做人。也会被人议论的。她干嘛要为了这点小事委屈自己,让自己的生活不得自在?

因此她听着朱翰之与老张的对话,便大咧咧地道:“是呀是呀,今儿大夫说起来的时候,我可高兴了。不但祖父,连四婶的身体都大有起色呢!明儿我就给四叔写信去。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朱翰之笑说:“我要往北平去的,你既有信,不如就交给我,我替你捎一段,等到了北平,再寻人帮忙送信去辽东,可就容易多了。”

明鸾大喜:“真的?那就太谢谢你了。我本来是打算去长房那边借人的。我们这边府里的下人都没几个熟悉北上道路的,前些时候给四叔送家书时派去了两个,眼下倒是没了合适的人。你愿意帮忙就太好了,能再替我们捎些东西吗?”

“行啊。横竖我也要带一大车行李的。”

“太好了!”

老张有些无语了,只得一直保持沉默,不过朱翰之与明鸾的对话中透露出一个消息:前者要出远门了,还是去北平。这可不是小事,怀安侯是来告诉自家侯爷的么?

到得章寂面前,明鸾与朱翰之依礼拜见了长辈,各自落座,老张吩咐丫头上茶,便趁着替章寂安放引枕之际,悄声把事情告诉了他。章寂蓦地一惊,迅速看向朱翰之,又再看明鸾,见他俩神色并无异状,便又将心绪按捺下来。

但他并没有隐忍多久,朱翰之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他是来告别的,或者说,他是来打招呼的,虽然事情决定得很仓促,但他过两日就得走了。

章寂脸色发白,欲言又止,把屋里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又让老张到门外守着,不许人靠近,才问朱翰之:“可是…可是出了什么大垩事?还是…皇上有差事交给你去办?”他虽这么问,但心里却知道后一个可能是没有的,皇帝从来不会把要出远门的重要差事交给兄弟去办,即便真有差事,那也是燕王的差遣。

朱翰之笑了笑,朝明鸾眨了眨眼,明鸾心中有数,便起身笑说:“祖父,我瞧瞧弟弟们去,他们是在厢房里玩耍么?”也不等章寂回答,就走出去了。

章寂见状更加狐疑,朱翰之就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当然,是删减过的,他只是提到皇帝可能得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疾,因此想要差他去跑腿,但他委婉地说出自己的为难处,希望避嫌,不料皇帝更糊涂了,居然直接要求过继他将来的儿子,他又委婉地说出自己要过两三年才能娶妻,因此帮不上皇帝的忙,本以为皇帝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要求他先纳侧室,生个儿子好过继给皇室做储君,解决对方的大难题。

朱翰之一脸的义愤填膺:“这怎么可以呢?!别说我与三表妹早已有约定,即便没有。我也不能在娶正室前就先纳小!更何况,皇上要过继我这侧室之子为皇储,更是荒唐!若将来三表妹嫁给我以后,生下了嫡子,那叫这孩子如何面对皇储?岂不是要他以嫡子之尊向庶兄三跪九叩,俯首称臣?这嫡庶岂不是乱了?!”

章寂也震惊不已,他从前只觉得皇帝虽不算聪明强干。但好歹性情仁厚,做个守成之君还是没问题的,心地善良一点,耳根子软一点,又偏重母族一些,起码说明他不是个残忍刻薄之人,在这样的君王手下做臣子,章家几个儿子也能多得些保障。反正他又不至于因为心软而祸乱朝纲。

但是,会想出过继兄弟的庶长子为皇储这种馊主意,还打算让兄弟在娶妻前先纳侧室。这已经不是糊涂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他其实是傻了吧?章寂深深地愧疚着,认为自己在接了皇帝去德庆之后,只是放纵他主仆二人躲在山上静养,而未能及时对他进行教导,好纠正沈氏教给皇帝的错误观念,实在是大错特错!他是罪人啊!居然眼睁睁看着先帝的好孙子叫沈家姐弟给教废了!而进京后他居然一直在家中躲懒,未能及时有效地制止沈氏对皇帝造成不良影响,真是不忠至极!

朱翰之没想到轻轻几句话就把章寂的眼泪都引出来了,不由得慌了手脚:“姨祖父。您别难过,皇上虽然身上有些不妥,但那只是因为长年受苦,伤了根基,一时未能调养过来罢了。他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说起糊涂话来,等他想清楚了。就不会再提那等蠢事了。过得几年,他把身体养好了,还怕没有子嗣么?您…您别伤心啊!”

章寂深吸一口气,默默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道:“皇上…果真能治好么?”

朱翰之迟疑了一下:“论理应该可以吧?我也是听他说的,并不知道太医是怎么讲的,想来这种病…似乎不难治…就是在子嗣上有些艰难罢了,并不是不能生…

章寂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你年轻,不知道这种隐疾的坏处,世家大族里也不是没有子弟得过这种病,若是细心调养着,兴许有希望生出子嗣,但那是绝不能劳心劳力的,还得有医术高明又专精于此的大夫盯着调养。皇上…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出来,只怕朝上就有动荡了。”他顿了顿,看向朱翰之:“你避一避也好。要是叫人知道了这种事,你是头一个要被人盯上的。”哪怕朱翰之现在的身份只是远支宗室,但上层人家里知道他来历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朱翰之也明白这一点,便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才打算到北平住些日子,好避开京里这些风波。”

章寂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怕你要避的不仅仅是这件事吧?否则何必选择去北平?但你可千万要小心才好,那里…未必就比京龘城安全。”

朱翰之笑了笑,并不以为意:“您老人家放心,我既然敢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说话间,明鸾又回来了,站在门槛外往里张望:“可说完了?我能进来了吗?”

章寂有些莫名其妙,朱翰之笑道:“说完了,剩下的话你都能听,进来吧。”

明鸾一笑,大步走进屋中,埋怨说:“也不知道你要跟祖父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朱翰之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几句男人的闲话,你不听也罢。我马上就要去北平了,到了地方,大概已经下大雪了吧?这时节北平也没什么好特产,待明年春暖花开时,我让人做几样那里的特色点心,送来给你尝尝,如何?”

明鸾哂道:“只怕东西到我手里时,都已经馊了。”又道:“你现在去北平,还真是大冬天呢,要比京龘城冷多了,衣服一定要带够。”想了想“两天功夫虽然有些短,但我赶一赶,应该可以做件小袄出来。一会儿我替你量了尺寸,你走的时候可千万要等我一等。”

朱翰之听得心花怒放:“好啊好啊,不过…又有些迟疑“不会累着你吧?两天的功夫能做完么?要是不能,还是算了。我以后派人送信送东西回来时,你再给我捎去也不迟,时间多些,你也能做得仔细点。”

明鸾不以为意:“只是做件袄,又不绣花,又不掐牙,两天时间足够了。以后你送东西回来时,我再做好的给你。”

朱翰之脸上掩不住的欢喜,心里暗暗拿定主意,今年冬天就不脱这件小袄了,要一直穿到明年暮春时节为止!

章寂在旁听着不是滋味,忍不住插嘴道:“瞧你们说得这般热闹,北平那是什么地儿?冬天里大雪都能下了三尺厚,一件小袄顶什么?”又劝朱翰之“即便要避,也不用现在就往北平去,不妨往旁的地方逛一圈,等春暖花开了再北上不迟。我听你四表叔说,当初刚到北平时,你害了冻疮,脚上都快烂了。这病最容易复发,可别叫你再受那罪!”

朱翰之忙道:“不妨事的,我得了个好方子,已是痊愈了。这种时候我不好四处乱跑,外头还有逆党未被清除干净呢。北平还算安全,若是换了别处,皇上也要担心的。”

明鸾便说:“北平是比南京冷多了,但那里不是有温泉吗?在小汤山,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你干脆派个人过去瞧一瞧,要是荒地的话,干脆趁便宜买一大片下来,修个避寒的温泉庄子,冬天就在那里度假了。有了温泉,种些花草瓜菜什么的,你就一年四季都有蔬菜吃了,多好呀!”

章寂听得惊奇:“三丫头,你怎么知道北平有温泉?”朱翰之笑说:“这事儿倒是真的,我也听人说起过,前头蒙“展翅印”古人还在时,就有达官贵人上那里泡温泉治病,不过如今已经荒废了,也没几个人去。既然三表妹这么说,我就试着买些地回来,横竖便宜得很,若真的修个温泉庄子,那可是难得的享受!”

明鸾听着也觉得高兴。她将来要是嫁给了朱翰之,就算去北平住,也有个泡温泉的地方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痒痒的,想到自己要是也能买一小片地,也有泉眼的,给祖父泡一泡也好。这念头一起,她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看了看章寂,再看看朱翰之,踌躇了下,心一横,道:“我觉得…现在北平住的人还不是很多,地价也便宜,要不要趁现在多买些房屋田地下来?等以后迁都时,咱们就占大便宜了。”

“迁都?!”章寂大惊失色“三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朱翰之却又是另一种表情:“这事儿是机密,我从未对人提起,你怎么知道的?”

【第四卷 宅门春】第六十四章 迁都

见到章寂与朱翰之的反应这么大,明鸾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也是猜的…

章寂沉了脸,低声斥道:“这种事也是能瞎猜的?!若你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就要罚你了!别以为素日祖父总是宠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地胡说八道!”

明鸾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委屈。她都有好几年没受过章寂如此严厉的斥责了,可她又不是随口乱说的,历史上的燕王朱棣做了皇帝后,不就迁过都吗?虽然现在的燕王是他儿子,但处境、做法都挺象的,未必就没这种念头。她是为了章家日后的利益着想,才大着胆子说出这件事来,想着无论如何,章寂与朱翰之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到她还没把话说清楚,就先挨了骂,祖父也不听听她这么说的用意就骂人了…

朱翰之见明鸾挨了骂,也顾不得保密,连忙插嘴道:“姨祖父别生气,这事儿…三表妹也不是胡说的,从前在北平时,燕王府里的幕僚就提过,燕王叔也颇有几分意动,只是迁都事关重大,因此就没在外头提起。”

章寂脸色发白地瞪着朱翰之,什么话也没说。虽然朱翰之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他心里却清楚。如果燕王对皇位果真有图谋,那皇帝是绝对抵挡不住的,皇位迟早要换人做。既然燕王早有心迁都,他对这件事儿就绝不会只是几分意动而已,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实。

章寂抿了抿嘴,没去看朱翰之,只盯着孙女的双眼:“你说,若不是有人告诉你迁都的事,你又是如何猜出来的?!你有什么依据?!”

明鸾不服气地道:“依据自然是有的。首先,燕王大军奉了皇上的命令打入京龘城时,皇宫起火,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但大军入宫后可没怎么热心救火。以至于皇宫损毁严重。皇帝登齤基前,都只能住在小偏殿里。现在他都登齤基几个月了。又立了皇后,封了妃子,还只修缮了几个宫殿。那么多人挤在一处。如果是要继续以南京为都城。为什么连皇宫也不修呢?想必是觉得迟早要迁都的,没必要费那冤枉钱了吧?”

章寂板着脸道:“你知道什么?皇上说了,他初登齤基,朝中百废待兴。有银子也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他在宫中并不是没有地方住。住得也还算舒适,也就不必大兴土木了。这是皇上仁德爱民之处,怎能说他是想着要迁都呢?”

“好吧,那咱们就说别的。”明鸾道,“这皇宫当年建的时候,花了多少时间?现在烧了大半,要原址重建,就得先把废墟清理了,再盖新的,又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银钱?若是…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祖父一眼,“若是皇上在位期间,风平浪静,国库也渐渐富裕起来,让人慢慢修宫殿,确实迟早有修完的一天,可是…如果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呢?跟原址重建皇宫相比,另找地方修一座全新的,要省事得多,当然如果原本就有大片建筑群做底子的话,修起来就更轻松了。”

章寂脸色一变,他明白孙女的意思了。如果在未来几年内,燕王取皇帝而代之,坐上了皇位,与其劳民伤财地重修南京皇宫,倒不如在北平燕王府那一大片地的基础上修建新宫殿,更别说燕王府本身就是无代时的皇宫所在,位置、风水,都是正合适的。而且北平正是燕王的地盘,他定都在那里,做事远比在南京时更得心应手。

明鸾瞧着祖父的神色,知道他已有几分信了,忙又问朱翰之:“我听说燕王、舅公和大伯父他们带兵把蒙“展翅印”古人打回去了,那蒙“展翅印”古人还会再打回来吗?”

朱翰之马上就理解了她的用意,笑道:“十年之内,他们是休想恢复元气了,但十年后却难说。虽然大军进袭是不可能的,但小打小闹却保不齐。北方边境大城不多,有些小城小镇或是小村子遇上蒙“展翅印”古人,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每年总要叫蒙“展翅印”古人抢走不少粮食财物,也要死上许多人。我在燕王府时就听人提过,因为燕王镇藩在外,离京龘城远,朝中又时常有人猜忌于他,让他行事多有不便,即使有意铲除这些害民之匪,也是有心无力,生怕朝中大臣会参他妄动兵事,因此多年来都苦恼不已。”

明鸾忙道:“就算朝中无人猜忌他,他要出兵打蒙“展翅印”古人,也要先问过皇上的意思吧?记得从前在德庆时,你就跟我提过,他要趁着发兵南下之前先赶紧把蒙“展翅印”古人收拾了,断了后顾之忧,但担心建文帝和冯家一伙人会用这个理由发难,所以就耍了点花招,让奏折多耽搁些日子才到建文帝手里。虽然建文帝一向看他不顺眼,但这想必也是规矩了,藩王在外要动刀兵,肯定要先得到皇命允许才行。万一蒙“展翅印”古人发兵南下,从北平到南京,两千多里地,起码要隔几天龘朝廷才能收到消息,哪里还来得及?若是定都在北平,别的不说,消息也能灵通些,蒙“展翅印”古人想要搞事,就没那么容易了,朝廷随时都能发兵灭了他丫的!”

朱翰之抿嘴掩住笑意,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南京是祖宗定下来的都城,也有它的好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迁走的。”

“这个我知道。”明鸾道,“就算要迁都,也不是一年半载能解决的,大不了两边都是都城,皇帝视具体情况而决定在哪边住好了。这边离凤阳近,要祭祖什么的,自然还是回来南京方便,夏天热的时候就去北平避暑,冬天北平冷了,就回南京避寒,衙门也可以两边都设,公文档案什么的统统一式两份。我记得不是有个京杭大运河吗?重新修一下,两边来往就更方便了。”

“胡说八道!”章寂再斥孙女,“事情哪有这么容易?无论是修建新皇宫、迁都还是修运河,都是劳师动众的大垩事,你以为象你两片嘴皮子一碰说句话这么简单么?!”斥完了,他心下细细一想。心情更失落了。不提孙女说的理由,样样都有道理,只看朱翰之的态度,就知道燕王一但登齤基,迁都之事至少有六成的可能会发生。既如此。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明鸾见他的脸色不好。不由得生出些不安:“祖父,您别生气。我…我并不是有意说这些让您难过的,只是想着…咱们家被抄家后,虽然皇上把庄子财物赐还了。但那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东西都没了下落,咱们家是大不如前了。若是真的会迁都,那提前做些准备,也是为了家中子孙日后的生活。退一万步说,就算迁都这事儿是子虚乌有。咱们也不亏什么,地还在那里呢,总是能用的…

章寂抬头看着孙女,勉强笑了笑:“看来你最近跟你母亲学管家,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才这点年纪,就已经懂得操心家里以后的生计了。你说得有理,咱们家的财物产业,赐还的不过是明面上的一部分,别说明面上有一小半是得不回来了,还有那台面下的产业呢。如今我们家也不过就是节俭度日罢了,眼下还没什么,等你两个弟弟长大了,要读书科举,为官作宦,娶妻生子,还有你几个叔伯们在朝中为官经营,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届时即便不是寅吃卯粮,也必然会相形见绌的。你懂得为日后着想,这很好。”

话虽如此,但章寂的心情却显然不大好。明鸾看着有些害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朱翰之只得再安抚老人几句,章寂却直接开口送客:“今日我老头子精神不佳,怠慢侯爷了。你若是近日就打算离京,离开前可千万要再来一趟。”

朱翰之忙答应了,又瞥了明鸾一眼。明鸾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自告奋勇去送客。

出了正院,朱翰之就叹了口气:“三表妹,你方才要是没说出那件事就好了。”

明鸾却道:“就是要趁你在这里,才把这件事说出来。祖父心里早就知道了,却只是装作不知,又放不下那一位,这样纠结着,有什么好处?我就算有心要劝他躲开,他也未必会答应。可他要是不答应,难道我还能逼了他走?你那叔叔太厉害了,手里又有人有权,我就怕祖父一时糊涂,得罪了他,要连累全家人。流放几年,我可是吃够苦了,绝对不想再尝一次!也许祖父一时间接受不了,但他迟早会想明白的。”

朱翰之默默听着,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也发现了。姨祖父早知道那件事,却犹豫不决,万一他哪天跑进宫对皇上说点什么,那乐子可闹大发了。你今日行事虽有些鲁莽,但细细一想,也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明鸾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老实说,就算你点头我也认了。”

朱翰之却笑了:“胡说什么?若你这样也叫狠心,我又算什么?我可是连亲哥哥都…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明鸾笑道:“这样看来,你我都是能狠下心的,这样也好,起码没那么容易吃亏。”

朱翰之听得眉开眼笑,又道:“其实你若真的有置地的想法,也可以跟我说的。我横竖要去北平住上几年,悄悄儿替你办了,谁也不惊动,岂不更好?今日姨祖父心乱了,日后便是真的能让你说动,也未必愿意花费钱财在北平置产,只怕心里还存了一份期望呢。”

明鸾却说:“我先前叫你去买温泉地,就已经是让你置产的意思了。我劝祖父趁早买地,是为了章家打算,这里头的差别可大了!你难道…瞥了他一眼,“你难道就不明白?”

朱翰之明白了,再也掩不住喜意:“明白明白,三表妹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又问:“什么时候量尺寸?是在这里量么?还是回你屋去?”

明鸾啐了他一口,引他到原先等候的花厅去,又叫个婆子取了量身的布尺来,替他量了,自己却袖手在旁坐着围观。朱翰之失望地耷拉着个脸,却又不敢抱怨,等那婆子报了数字,明鸾拿笔记了下来,把人打发走了,他才道:“你以为是你替你量的…

明鸾咬牙道:“你搞清楚,我今年才几岁?你要占便宜也别太禽兽了!事情办完了就给我滚吧,我还有事要忙呢!”却把那记着他身量尺寸的纸片仔细折好,放进袖子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翰之摸了摸下巴,得意地笑了两声,忙又收拾心情,离开了南乡侯府。接下来两日,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

且不说明鸾在家如何安抚祖父,如何赶制棉袄,朱翰之回府后收拾行李,又向燕王那边打了声招呼,通知他们自己要去北平的事。燕王心中有数,觉得这个侄儿倒是乖觉,若不是行事太滑溜了,又有个朱文至做挡箭牌,他直接跟朱翰之对上,可没那么容易将人打发了,又有些庆幸。既然朱翰之有意示好,燕王也乐得给他一个安心,直接写信给自己北平王府中的长史,命对方帮着怀安侯置办房舍、处理琐事等等,无论怀安侯是要钱还是要人,都尽可能满足他。

朱翰之得了燕王的保证,心满意足,又见自己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将打算离京的消息透露了些许给宫里。朱文至听说后大惊失色,立时召了弟弟进宫去:“这是做什么?若我说错了话,你恼了,你只管告诉我,我向弟弟赔不是,怎能轻易离我而去呢?!”连“朕”都顾不上说了。

朱翰之便道:“皇上,你让我知道了那件秘事,叫我如何安身?日后若有什么不好,只怕你都要猜疑到我身上。我不愿意让你猜疑我,倒不如自个儿先避开了。只是我有一句要劝皇上,万事想开些,先把身体养好了,别动不动就向旁人求助。您是做皇上的,若事事都靠别人,日后无人可靠时,又该怎么办呢?”

朱文至眼泪直接掉下来了:“往日都是我不好,弟弟就原谅我吧,千万别离我而去。”

朱翰之叹道:“只听您这话,我就知道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罢了,您本就是仁厚之人,若强叫您改了性情,反而不好。只是我还是要劝您,您的母族亲人为人如何,您心里清楚,别因为您如今大权在握了,就随他们予取予求,您做的是朱家天子,是为祖宗守住基业的,若是继续纵容他们,将来只怕连自个儿的名声都要搭进去。您细想想,建文帝的名声是怎么坏的?如今朝臣们还不知会怎么看待您呢,请您慎重些吧!”

朱翰之说罢,郑重下跪向兄长磕了头,便告退而去。朱文至拦不住,只能一边目送他远离,一边泪流不止。不知几时,皇后李氏来到他身后,轻声劝他:“皇上别再伤心了,怀安侯只是一时气头上,迟早会明白皇上的一番真心,重新回来的。”

朱文至心中自苦,哽咽道:“是朕害了他,只要他能回来…

【第四卷 宅门春】 第六十五章 新年

转眼间,个把月就过去了,时间已经来到了腊月中。

朱翰之早已离京多时,明鸾送了亲手做的贴身小袄,又亲自去送了他,说了好半天话,才看着他走的。她回到家后,日常起卧之际,总是忍不住想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