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了胡四海去石家问话,这才知道,桑来沈昭容不堪忍受石家人的禁锢与辱骂嘲讽,前两日夜里拉着陪嫁丫头想要逃跑,中途却失了那丫头的踪影,又被巡夜的婆子发现了,—时惊慌失措,从墙头上摔了下来,虽然性命无碍,却成了瘫子,被石家人抬到丈夫房里与他做伴,生活无法自理,连翻身都要集别人帮忙,什么希望都没了,整个人憔悴得不行,不知几时就撑不下去了。

石家虽觉得皇帝未必会因此对自家产生什么怨恨,但因近日安国侯夫人沈氏死了,听说皇帝很是伤心,生怕他会因此而再次对沈昭容生出怜惜之意,就想让石昭仪设法替娘家人说些好话。哪里料到石昭仪自忖是个无宠的,日后又没指望生儿育女,皇帝连眼角都没瞥她—下,她又比不得张贵妃有底气,可以在宫中照自己的意思过活,娘家人明知她的处境艰难,不说帮衬些,竟然还要她去做不可能办到的事,万—她日后落得象皇后表妹—般的下场,家人大概也不会在乎吧?那她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就上了吊。

夜雨销声匿迹

皇帝知道了实情,又从胡四海处知道了沈昭容眼下的惨况,心里是又痛又气。然而,沈昭容是自作孽,又有错在光皇帝觉得自己在给石家赐婚—事上有些理亏,石昭仪又新近死了,他不好处罚石家,连骂都没法骂,只能将苦水往自己肚里咽。加上他总是想起沈氏临终前充满了怨恨的指责,日夜不安,辗转反侧,—时不慎感染了风寒,渐渐的病势竟沉重起来。

朱翰之得知这个消息,就再也坐不住了。朝廷里的动向他无法影响,也不打算去施加影响,但若皇帝的病情再加重下去,随时都有可能会出事。同时,他也有些疑心,眼下夏天刚刚过去,秋风寒意并不重,皇帝身边还有胡四海在,怎么就因—点小风寒,病重若此?该不会有别的缘故在吧?

他起先也犹豫过,现在回京会不会引起燕王猜忌?但手足之情还是占了上风,立时收拾行李赶回了京城。进京后,他也没有声张,只是命随从将行李送回府去,自己就进宫面圣去了。

皇帝对他归来之事很是欣喜:“在外头玩得可愉快?你比朕有福气多了,朕困在宫中,是半点都不得自在,想出宫往哪家亲戚府上去,还有无数人拦着。老天保佑朕哪—天离了这宫里,还有机会去瞧瞧咱们大明的锦绣河山。”

朱翰之见他形销骨立,竟比情报中描述的更加憔悴,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了?不过—点小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难不成太医院的人竟敢怠慢你不成?!”

皇帝苦笑着摇摇头:“太医们自然是医术高明的,你别冤枉了他们。朕心里明白这是心病。自打那日去送了姨母最后—程回来后就总是想起她临终前的指责日夜不能安。好弟弟,你说…若我当日没有回来做这个皇帝,又或是坚持带着他们—道北上,结果是不是就不—样了?沈家不会—错再错,不会惹上官非,家破人亡,表妹不会堕落,姨母也不会伤心而死了…”

“他们自作孽与皇上何干?!”朱翰之怒道,“事情经过,章家三表妹都在信里告诉我了是沈氏自己生了妄念,皇上处事清明,不曾为她所惑,铸下大错,这是皇上圣明之处,她自己看不开,死了就死了。皇上怎能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皇帝又是苦笑,转移了话题:“总说这些事情做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趟,现下天色了不早了,索性你就留在宫里,今晚陪朕说说话吧。”

朱翰之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他心里有个疑问,也想要在近前观察—番,才好下结论。这—晚,他与皇帝同食同寝,见事情样样正常,每—样饮食都是内侍拿银筷试过的,每—碗药都是正常的味道,又有内侍先尝过,太医问诊很是细致,宫人服侍很是贴心,半点异状都没有,就连香炉里熏的香,都是过去习惯的味道。只是半夜里,皇帝—次又—次地惊醒,嘴里哭喊着“姨母”或“母亲”,折腾了—夜,到天明时才渐渐安稳下来。本来他早上补眠就好,可没过多久就要爬起来上朝去,精神怎么可能会好?

朱翰之劝皇帝多休息—会儿,朝政就交给燕王与大臣们,皇帝却道:“王叔不肯擅专,若我不上朝,他就不肯理事,大臣们也希望我能出现,实在是没办法。”

下了朝回来,皇帝还不能休息,燕王与几位重臣开小朝会讨论政事,也要他出场,哪怕是—声不吭,也要坐在那里做个见证。这—忙,就得忙到下午,午饭也是跟燕王—起草草解决的。之后的时间皇帝才有了些自由,但马上就到晚上了,他要补眠,也很快就会被恶梦惊醒。这么折腾上—日,皇帝就算有太医精心看顾,也无法阻止病情加重。

朱翰之心里为他难过,辞出宫来,茫茫然在街上走了半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南乡侯府门前,叹了口气,便去敲门求见了。

章寂见他脸色不好,问了得知是刚从宫里出来,也叹了。气:“皇上这是心病太重了,但凡他能看开些,也不会病得这样。因他看着实在不好,今儿早上燕王才提议,让他在宫里多休养,这几日就暂时不必上朝了,想必皇上病情用不了几日就会好转。”

朱翰之勉强笑了笑,又与章寂说了些在苏杭的经历,却有些心不正焉,前言不搭后语的,章寂就说:“你昨儿陪着皇上,皇上不能安寝,你尖怎能睡好?我这院里的厢房有现成的床铺,你就在这儿歇—会儿,等吃饭了再叫你。”

朱翰之自忖精神确实不佳,也就应了,到了厢房睡下,却总是睡不着,又起了身,想起皇卒的情形,心里就难受。

明鸾听说后,就亲自下厨做了碗新近学会的补汤,送到厢房来,见他怔怔地坐在床边发呆,便道:“你这是怎么了?快过来喝汤。”

谁知朱翰之忽然掉下了眼泪,吓了明鸾—跳:“到底是怎么了?!”

朱翰之哽咽道:“我心里难和…皇上总跟我说起从前在象牙山上如何,显然十分想念那段日子。你说…若不是我去接他,他大概不会受这么多苦吧?做了皇帝又如何?还不如做个小老百姓自在。”

明鸾听得好笑:“你不去接他,自有别人去。这件事从我先大伯娘瞒着人给大伯父捎信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哪里是你能阻止的?你往日从不会有这种念头,今天是怎么了?”

朱翰之含泪摇头:“不,始作俑者是我。若我应了燕王叔所请,燕王叔就不会派人去接皇上,自然就没有后头的事了…我明知道燕王叔的打算,还帮着瞒皇上,是我对不起啊…我虽恨太「展翅水印」子妃,也恨沈家人,可趣…兄长待我—向是很好的…”

明鸾听得直皱眉头:“你又不是要害皇上性命,方才也说,他不当这皇上还更快乐呢,现在说这些,好象有些自相矛盾呀?你该不会生出什么糊涂念头吧?那可不行,你是我未婚夫,我可不会让你去做傻事,你给我清醒—点!你早就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怎么现在又伤心后悔起来?都不象是你了!”

朱翰之—顿,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个念头,震惊地抬头看向明鸾,张着口,说不出话,眼神却已回复了清明。

【第四卷 宅门春】第一百零一章 毒手

“中毒?”明鸾瞪大了双眼,有此不敢置信…“你是说你在皇宫里住了一夜,就中毒了?!”忙忙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痕迹,便起身要出去。

朱翰之被她摆布得有些懵,愣了一愣才飞快地拉住她:“你上哪儿去?别惊动了姨祖父,我没大碍的。”

明鸾急了:“你都中了毒了,还说没有大碍?就算不惊动祖父,也得请个大夫来瞧,要是觉得太医不可靠,我到附近寻个嘴风紧的大夫回来。”

“真的没有大碍。”朱翰之笑着安抚她,“这毒并不致命,况且我也中得不深。”顿了顿,“这绝不是一夕之间就能见效的药,我大概是头一回中,症状才会厉害些。”

明鸾皱皱眉头,拉着他回到桌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朱翰之于是把昨日进宫的情形说了,又描述了自己今日观察到的皇帝的状况,还细细回想了自已一路出宫来的心路历程,道:“我也没留心,只以为自已是见皇上如此受罪,心里为他难受,再忆起从前,觉得后悔了,才伤心起来。可你一句话提醒了我,我哪里是这等伤春悲秋的性子?方才对着你哭哭啼啼的,简直就不象我了。便是皇上,从前总为沈家人的事伤心,我劝他几句,他也就回转了,并不会太过执着。他与我都做出了平时不会做的事,必然有缘故的!我进宫时还好好的,只住了一晚上就变了,想必是宫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我着了道了!”

明鸾想了想,道:“人家大概只是冲着皇上去的,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要长期发挥作用,皇上伤心的事周围人都知道,又生了病时间长了,真要出什么事,也不会有人起疑。你不过是偶尔在宫里住了一晚上,才误中了暗算。不然你又不是天天在宫里,人家算计你一回,只能叫你难受上几天,又有什么用?”

朱翰之苦恼地回想自己在宫中碰过的饮食:“真奇怪,昨儿无论茶水饭菜,都有人试过,我半点异状也看不出来。若真有人下毒,到底是怎么下的呢?”

明鸾属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人忙道:“兴许那些东西单一是没毒的合在一起才会有毒呢?我听说有些毒术高明的人,就是这样下毒的,叫人防不胜防呢!”

朱翰之半信半疑:“真有这样的毒药么?”

“怎么没有?”明鸾道,“说来也简单,有些毒药是两三种甚至是几种原料混合起来,才产生了毒素,你中的这种毒只不过是没有事先混合好,反而把必要的成份下在不同的地方你和皇上吃了几样成份下去,就在体囘内混成了毒,但无论谁去检验都不会在你们吃喝过的东西里头发现毒药的!”

朱翰之紧皱眉头:“那…到底是下在什么东西里的呢?又该如何解毒?”

明鸾想了想:“要找出解毒的办法,最好是先弄清楚毒是什么。说实话,这药看起来不象是正经的毒药,倒象是会让人心情沮丧的东西。皇上就算中了暗算,时间也不会太久,只要不再吸入,应该慢慢就会好了,不过会不会有后遗症我就不知道了。你与其费事地从皇上日常起居饮食所接触的所有东西里寻找有可能沾上毒素的东西,倒不如直接找下毒的人比较快?”

朱翰之脸色一冷:“眼下还有谁会对他下毒手?我连猜都不必猜!如今那人在朝上是越发有威望了,若不是皇上还在,立刻就登基为帝,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的。若皇上因病驾崩,死因又无可疑之处的话,他这皇位就更稳当了!”

明鸾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不会有那耐性去等自已的孙子做皇帝的。但你没有证据,就算当面问他,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别忘了,皇上因为大伯娘的死而伤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发觉自已有可能中毒的原因,也不好告诉人知道。”

朱翰之抿了抿略,闷声道:“燕王枷…以前说过,绝不会对皇上下毒手的!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答应与他合作?如今他变子卦,我…六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明鸾见状,倒有些迟疑了,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对他坦白一点:“你在这件事上,到底是个什么立场呢?我明白你不想害皇上,老实说,皇上虽不讨人喜欢,但对我们一向是不错的,我可以坐视他失去皇位,却没打算害他。但是,若叫我为了他去冒险,那也是不成的。你…你以前就为了不引起燕王的猜忌,做了许多事,也牺牲了很多,连身份都弃了,难道现在…是打算为了皇上,跟燕王翻脸吗?”

朱翰之听得一呆,又继续沉默。

明鸾只得再道:“无论你选择怎么做,我都能理解。但是…犹豫了一下该如何表达,“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保全自已的好。”

“鸾儿。”朱翰之忽然道,“你知道,我与皇上…其实一直都相处得挺好。虽说因我生母之死,我恨上了他的生母,也因沈家而有几分迁怒于他,但是…他一直以诚待我,如今沈家人又都死得差不多了…六

明鸾能理解,由于沈家下场比较凄惨,而皇帝对他很好,他内心的怨恨也消减了许多,如今就恨不下心来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朱翰之忽然握住她的手:“鸾儿,若我是个怕事的,只想着自已过得舒心,不管别人死活,大可以当作不知道皇上生病的内情,可是…人心肉长,若我为了自已的平安,就把真心待我的兄长抛开了,这样的人…你也会觉得厌恶吧?可我又怕害了你,所以,若我…若我有个好歹,你就忘了我,另寻一门好亲事吧。你我的婚约其实并未定下,不过是皇上随口提过而已,当不得真的。”

明鸾一愣,抬手一巴掌就扇了上去,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变心吗?!”

朱翰之却不理会发红的脸颊只是拉住她的手:“我不会变心,也舍不得你,可是…若因我之故,连累了你连累了姨祖父,我心何瑚倒不是…

“放屁!”明鸾生气地道,“你以为我跟你混了这几年,都是假的吗?我上哪儿找一个比你更顺眼的男人去?!还有,你以为自已存了破罐破摔的想法,跟燕王硬碰硬,就能救下皇上?你清醒一点吧!你有什么?燕王有什么?你怎么跟人家斗?!要是真有心要帮皇上,就拿脑子想个有可行性的办法出来而不是轻而易举地拿自己的性命去撞墙!如果你撞墙就能救下皇上那还有点价值可你死了,他不也一样被人算计吗?到时候真是连半点助力都没有了!”

朱翰之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才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儿?只是…即便我不跟王叔硬碰硬,只要让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也会将我视作眼中钉的。我用不着做什么,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明鸾气道:“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不另想法子去?”

“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当年若不是父亲护着,他早丢了性命他常说终身不忘此大恩的,平日里也常把我们兄弟当成亲侄子一样,可如今他已经能狠下心对皇上下毒手了又怎会对我心软?”

明鸾绞尽脑汁想着:“他以前总打算用怀柔手段,引得皇上说出要让位给他的话,虽然阴谋诡计没少出,但这样直接下毒手确实是急躁了点。会不会是跟这次他盘算落空、只能屈就摄政王的事相关?是心急了吗?还是一时气不过?要不是他拖拖拉拉的,事情怎会变成这样?明明是他自已的责任,他倒是会怪罪人…不过我觉得他这人挺在手面子和名声的,如果能在短时间内和平顺利地得到皇位,他还真未必会对你们兄弟做什么,就象以前那样…”

“唔…”朱翰之心下思索着,模模糊糊有了点想法,只是还没理清头绪,便道,“待我回去好好想想。大不了…我劝皇上直接退位算了!这皇位谁爱要就谁坐去!”

明鸾忍不住好笑:“别人都当成是宝的东西,你们兄弟倒是一样的异类,都恨不得立刻抛开它。不过,无欲无求,就等于没有破绽,别人要算计你们也不容易。”

朱翰之却笑了:“谁说我无欲无求了?我自然是有欲求的。只要我平安活着,我最渴望的事就是娶我家鸾妹妹做老婆了,最好是生他十个八个孩子,一半男孩儿,一半女孩儿。”

明鸾啐了他一口:“你当我是母猪呀?!”骂完了,耳根热得发烫,又忍不住要笑,见朱翰之:脸打趣的模样,便要下手去拧他身上的肉。朱翰之耐不住疼,最后以他连声求饶、再三赔礼完事。

他们小儿女打情骂俏完了,章寂那头派了人来催他们去吃饭。饭后朱翰之回了自已府中,才发现燕王府的使者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他心中有疑虑,不想立刻见到燕王,生怕叫对方三两句话又胡弄了去,便推说在南乡侯府上吃了酒,不胜酒力,要早些休息,请那使者帮忙白燕王告罪,就把人打发走了。

燕王得了回报,心知不好。他在白天下朝后才听说朱翰之回了京,还在宫里陪皇上住了一夜,再打听得他出宫时的情形,就疑心朱翰之会不会发现什么。虽然他立刻就准许了皇帝暂时不再上朝理政、专心养病的事,但心里仍旧惴惴地,派了人去请朱翰之,等了几个时辰才等到了对方推托的回复,考虑了一会儿,又下了个决定。

因此,等到朱翰之次日清晨入宫面圣时,就听到皇帝面带欣喜地告诉他:“昨儿燕王叔命人送来的药极好,朕才吃了一丸,晚上就睡得安稳多了。王叔还劝解了朕好些话,说得朕怪惭愧的。无论姨母有什么想法,朕是一国之君,只要一日在这位子上,就不能只顾着自已,不顾朝廷安稳。因为亲戚长辈之死而伤心得损及身体,不是人君所为。朕自打登基以来,就几乎没做过一件对的事,如今既然知错了,就不能再错下去。”

朱翰之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皇上能明白这个道理,真是再好不过了。既如此,今后就该多保重身体才是。”顿了顿,又忍不住道:“若真想随心所欲,想高兴就高兴,想伤心就伤心,还是等到将来不再坐在这位子上,再说吧。”

皇帝闻言笑了:“说得也是。燕王叔真的很好,朕如今是越发坚定,要请他答应做这个皇帝了。好兄弟,不如你也帮我劝劝他吧?你与他相处的时间更长,情谊也更深厚,说不定他会听你的劝呢?”

朱翰之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只是脸上仍旧维持着笑容:“好呀,我这就劝他去。”

到了燕王面前,他那一肚子气却忽然间泄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反而是燕王先笑了笑:“回来了?玩得如何?想必很愉快吧?我听说你在常熟待了许久,心里倒有些为你担忧。若是章家三姑娘的孝期能早些结束就好了,不然你这望穿秋水的没出息样子,真叫人生气!”

朱翰之心中起了警觉,总觉得他这是在拿明鸾威胁自已,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常熟的山水景致不错,人也挺好,我就在那里多待了些时日,哪里就望穿秋水了?倒是苏杭一带繁华得很,若不是听说皇上染疾,我都舍不得回来了呢。”

燕王顿了顿:“皇上只是心病,如今想开了,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不必太过担忧。

“是么?”朱翰之翘了翘嘴角,“那就再好不过了。皇上从小儿就爱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的,若是身边的人再不关心着,多劝解劝解,反而由得他陷入伤心里,那可就不好了。”

“你说得不错。”燕王慢慢地道,“因此我已经命人把他身边几个不懂事的内侍换了。如今乾清宫里除了胡四海,其余人等都是昔年侍候过先帝或先太囘子的旧人,年纪也许大些,但胜在可靠,也见多识广些。若皇上遇到什么难解的事,他们也能帮着排解。”

“王叔有心了。”朱翰之笑得更深了,“怪道皇上总说王叔好呢,还叫我多劝劝王叔,早日应了皇上所请吧。您做了皇帝,是朝廷与百姓的福气,皇上也能少操些心,安心休养了。我更能轻松地到处游玩。那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燕王沉默了一阵,才露出一个笑来:“皇上隆恩,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回报了。只是…这话私下说说就好了,别传出去,朝臣们会笑话的。”说罢拍了拍朱翰之的肩膀,就走开了。

朱翰之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晦暗不明。看燕王的言行,这一回的风波大概是过去了,他暂时不会再对皇上做些什么,只是…以后又会如何?自已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以防万一?

【第四卷 宅门春】 第一百零二章 僵持

下毒事件虽然无声无息地了结了,皇帝的精神也渐渐好转,晚上不再无法安寝,朱翰之便将这件事压在心底,没将真相告知兄长,然而,燕王此举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倘若燕王连恩情与亲情都不在乎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还真没有把握能阻止对方,除非他自己能拥有制衡对方的力量。但他知道,以燕王如今的势力,一旦他露出这种苗头,不等他成长起来,就有可能被燕王踩下去了,说不定连性命都难以保住。而要逼得急了,燕王索性将他们兄弟一块儿灭了,又有谁能挡住他?说白了,燕王不过是在意自己的名声,不想给自己冠上乱臣贼子的名头罢了。而且他的血缘太远了,真要抢下皇位,道义上站不住脚,宗室里有的是人质疑他。他又不能将宗室中比自己血缘近的人全都杀掉,也不能将他们全都圈禁起来,万一有哪个心怀叵测的势力勾上其中一个半个的,威胁到他的皇位,也不是不可能。

朱翰之将双方各自的筹码列出来,对比着思索了半日,觉得暂时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要让燕王看到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登基为帝的希望,但又不能让他太顺利坐上那个位置,最好是留点可以牵制他的人或势力,免得日后鸟尽引藏,兔死狗烹。他要是大权在握了,就算害死了他们兄弟,又有谁能说他半句不是?

这么一想,朱翰之倒有些庆幸,当初朝臣们提出了燕王摄政这一建议。若非如此,今日他们兄弟或许会少烦恼,但也多了几分危险。

他接连几次入宫,都陪着皇帝。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与身边的内侍,发现自家兄长身边留下的确实大都是信得过的人,才算是放下了心。不过。对于皇帝想尽快说服燕王接任皇位的念头,他倒是有些含糊其辞,不是说“燕王叔不许我提一提就翻脸…”,就是说“燕王叔一片忠心,皇上要是逼得太紧反而不美…”。渐渐的,皇帝倒是少提了,除了在朝上时不时夸奖燕王处事英明之外,也不象先前那样,次次都请燕王接受他的让位。

朝臣们大都对此喜闻乐见。有部分人觉得皇帝若能打消这个念头就再好不过了,反正现在朝政与皇嗣都有了解决办法,能不换皇帝自然是不换皇帝的好;还有一部分人则觉得燕王推托了这么多次,皇帝总算听进耳朵去了,不再总是提这件事,倒叫大家在朝上难堪,不知该遵圣命行事还是违命才对;不过,还有一部分的人,多与燕王亲近的。心里倒是有些不安,担忧皇帝被燕王推了几次,真的打消了让位的主意,私下都忍不住抱怨,燕王要是能爽快些接下皇位就好了。

他们哪里知道,燕王心里也在郁闷呢。他也察觉到了皇帝态度的转变。若不是后者对他仍旧亲切恭敬有加,私下说话时也时不时老调重弹提让位的事,他还担心是朱翰之跟皇上说了些什么呢。他此时倒是有些后悔自己姿态摆得太高,如今形势不如自己预料一般发展,又不好反口,只能暗暗生些闷气。

朱翰之的小动作也没瞒过他的眼睛。不过他此时的心情是后悔大于生气。朱翰之对他一向很合作,从前还曾经帮他算计过皇帝朱文至,想必是被这一次的下毒之事惹恼了,才会在暗中给他下绊子。饶是如此,朱翰之也没在皇帝面前揭穿自己,算是留下了余地。

燕王私下对王妃说:“这回是我急躁了,我错估了朝臣们的想法,以致盘算落空,心里生气,却又没处发泄,就一时糊涂,听信了底下人的建议,对皇上做了不该做的事,如今皇上平安无事,反倒是翰之恼了。若他真个与我们翻脸,倒不好办了。”他心里清楚,悼仁太囘子旧时暗中留下的人手,如今多半都被朱翰之收拢了去,他也不清楚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却明白当年若是悼仁太囘子妃沈氏聪明一点,把朱文至交给太囘子得用的内侍,或许早就跟这些人联络上了,也不至于流落在外受了几年的苦。而且,朱翰之在北平待了好几年,燕王府内外不知有多少人与他交好,当中未必就没有被他拉拢过去的。真要翻了脸,自己夫妻难道还能将所有的人都换了不成?那就真真是自乱阵脚了。

燕王妃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发愁:“那孩子素来是个明白人,这回怎么耍起性子来?从前也不见他对皇上如何关心,该算计时,从没手软过的,如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