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瑜催促,“走吧。”

青桐惊喜不已,带着杨怀瑜往侧院走去。

侧院绿树成荫,凉风习习,极为清爽舒适。

两人在侧院拐了好几个弯,才走到位于偏僻角落的药房。

杨怀瑜抱怨,“你家大人每次都走这么远来吃药?”

青桐忙摇头,“大人还不曾在这里用过药。药房选择此处,主要是隐秘,而且属下的房间就在隔壁。”

杨怀瑜看着院中枯骨嶙峋的老树问:“这处宅院什么时候买的?”

“大人未出生时就买了,都快三十年了。”

想必是韦昕的父亲因为南宫世家在郾城才买的。

杨怀瑜淡淡一笑,将衣袖往上提了提,露出半截雪白的藕臂。青桐忙转过头去,寻来一只玉钵。

杨怀瑜瞧准列缺穴,短刀轻轻一划,鲜血缓缓滴在玉钵里,浸透了里面的药丸。

青桐已拿了刀伤药等着,见差不多了,急忙将药递给杨怀瑜,待她涂好药,才小心地用棉帕缚住了。

杨怀瑜问:“下个月还是这日?”

青桐笑道:“不必了。药丸每月吃一粒就行,这是六粒,可以用半年。”

杨怀瑜舒口气,“就这么点血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每月要用很多。”

青桐憨厚一笑,“大人不许。”说罢,感激地望着杨怀瑜,“属下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主母知晓,定也会感激姑娘。”

主母,是韦昕的娘?杨怀瑜心道,她只要不怨恨自己就已是很难得了,不奢求她会感谢自己。

青桐取出浸过血的药丸,在白色粉末里滚一滚,原本褐色的药丸立刻成了白色,血腥味也被甜香掩盖。

杨怀瑜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青桐答:“拌了糖的藕粉,大人怕苦,每每喝药必定喝蜜水或者嚼蜜饯才行。”

杨怀瑜低语:“自讨苦吃。”

青桐知她讥刺大人,到底不敢还嘴,手底用力,又多沾了些藕粉在药丸上面。

杨怀瑜待青桐处理好药丸,才同他一起左拐右拐出了侧院。刚走出垂花门,一名侍卫焦急地说:“姑娘去哪里了,大人在饭厅等着了。”

他醒了?

杨怀瑜笑道:“去院子里逛了逛,劳烦你跟你家大人说一声,我换过衣服就去。”

侍卫很害羞,低着头不敢看她,只答应一声就跑了。

杨怀瑜并不是非要换衣服,可手腕上的棉帕一定要摘了。大热天,谁会绑这种东西,韦昕那种心细的人肯定会怀疑。

回屋,摘下棉帕,露出腕间五分长的伤口,细细的一条,周围有些干了的血迹,看着很是狼狈。

所幸身边并无丫鬟跟从,杨怀瑜也不担心被人瞧见,拿巾子将血迹擦掉,又涂上一层药。

可怎样掩盖这条伤口,杨怀瑜犯了难。往日的首饰盒并未带出来,当然即便带了出来,也没有粗大的手镯来掩饰。她想了想,取丝帕折了,手嘴并用地绑在腕上,还打了个相当漂亮的蝴蝶结。

对着镜子看了看,没什么破绽,便急急地往饭厅赶。

韦昕守着一桌饭菜却未动箸。

杨怀瑜有些愧疚,“你怎么没吃?”

韦昕浅笑,“等你一起,饿了吧?”视线果然落在她腕间的丝帕上,“倒是别致。”

杨怀瑜笑笑,不敢多话怕出破绽,只好用饭来堵嘴。她也是真的饿了,从昨夜到现在,七个多时辰没吃东西,腹中早就唱了空城计。尤其韦府的菜,做得很精致,想不多吃都难。

韦昕见她吃得自在,唇边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饭毕,韦昕掏出一只盒子递给杨怀瑜。杨怀瑜打开一看,是两只银手镯,看着挺实成。

韦昕说:“你平日不带银两,带上吧,留着应急。”

前日杨怀瑜抱怨身上没钱而被人上门逼债,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

银手镯倒实用,可绝对不能当着他的面带。

杨怀瑜拿起镯子来,掂了掂,“得有二两吧,带这么沉的镯子,还不得累死。”

韦昕笑道:“原本打算给你打副足银的头面当聘礼,就怕压断你的脖子。”

杨怀瑜“切”一声,“就拿银的打发我,怎么也得八分重的金,然后玛瑙翡翠什么的,镶上两圈才行。”

韦昕想像着杨怀瑜满头珠宝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竟是前所未有的欢畅。

杨怀瑜知道他笑自己,斜睨着他说:“作践我,就那么开心吗?”

韦昕敛了笑,拉过她的手,“我是想到你出嫁的样子开心。”又低了声,“可惜要分开了。”

杨怀瑜一愣,小心地不让他碰到自己的伤口。

韦昕道:“今晚再住一夜,明天一早出城。”

杨怀瑜问:“去哪里?”

“随便找个客栈,换了仪仗,下午再进城。”

杨怀瑜不解,“为什么?”

韦昕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杨重运已经启程,不日就要来郾城。他来之前,我要放出风去,我在半路无意中救了你,你要与我们一起回京待嫁。”

杨重运,竟然亲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厘清了韦杨两人的纠葛,以后就齐心协力对付外敌了~~

杨重运来找女儿了,翁婿两人将首次正面交锋~~杨怀瑜居中该如何自处?

精彩内容,尽在下一章~~话说这个广告做得如何?

阅春色

杨重运,竟然亲自来了。

杨怀瑜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韦昕倒是胸有成竹地,“别担心,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他能行吗?杨怀瑜首次对韦昕的能力有所质疑。

韦昕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俯身低语,“你倒是想想,过了今晚就不能日日与你在一起了。要不,我们夜里…”脸上是坏坏的笑。

“不行,成亲前我绝不容许。”杨怀瑜一口拒绝。

韦昕伸手点在她脑门上,“想哪里去了,我是说我们秉烛夜谈吧。”

杨怀瑜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气道:“不跟你谈,没什么可谈的。”甩手走了。

墨蓝的天上繁星点点,似是多情人的眼睛。

杨怀瑜到底拗不过韦昕,陪他一起来到侧院。

粗大的柳树下,摆了案几,几上一壶清茶,一张瑶琴。

因刚焚过艾草,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韦昕一袭白衣,席地而坐,“以前心心念念想着落枫山那个与我合曲之人,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曲子也弹了好几次,还不曾与你合过。”

杨怀瑜取出紫竹箫,笑道:“起了调子吧,今日遂你的心愿。”

琴声起,却是一套《九张机》。

一张机,竹林深处觅仙姿。羞持素手茶香溢。清泪如珠,氤氲若雾,悦君心已知。

二张机,红叶开尽绕秋堤。星浓月淡风细细。低眸不语,情生却无,惜君自依依。

九张机,夜深露重更漏稀。弦音一曲将情诉。相偎相护,桑榆日暮,与君不分离。

琴声旖旎,箫声悱恻,歌声缠绵。

醉了心,醉了情,醉了晚风星辰,也醉了相对凝望的画中人。

韦昕抱起她,哑声问:“还有一个心愿,你可遂我?”

夜星嵌入他的眼,他的眸子闪着星光。

夜风吹进她的心,她的心里全是风情。

帘幕低垂,罗衫轻解。

如丝般柔长的墨发,如瓷般细腻的雪肌。

手一寸寸滑下去,吻一点点移下去,火焰熊熊地燃起来,恨不得烧毁两个人。

颤抖在他怀里,喘息在他耳边,身子一点点揉进他的体里。

散乱纠结的长发,交缠紧拥的身躯,痴痴凝望的视线。

他的眼里燃着火,她的眼里蕴着水。却奇异地和谐。

汗水,泪水,低喊,挣扎。

屋子里充斥着淫靡的气息。

“怀瑜,怀瑜。”他轻声唤她,杨怀瑜不答应,汗湿的发遮住了她的容颜。

他侧转身子,拨开阻挡他视线的发,露出她温婉的温柔的温暖的脸。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韦昕呢喃,习惯性地去握她的手,顺势解下她腕间的丝帕。杨怀瑜伸手阻拦,已是来不及。一道细细的刀痕出现在面前,灼痛了他的心。

“我不要你做这些。”韦昕凝视着她,低低道:“能感知到你,很快乐。每次,你靠近我,心跳会不自主地加快。每次,你离开我,它又会安静地等待,等待你再次出现。每天每天这样等。”

杨怀瑜泪如雨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去韦府,她从未遇到侍卫,他总是待在书房,而且不等她现身,他就知道她来了。

不是她轻功有多高,不是韦府防范有多差,也不是他有多忙。

而是,他一直在等她。

却原来,那些想见不能见,相爱不敢爱,相恨无法恨的日子,纠结得并非只有她一个。

杨怀瑜窝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韦昕并不劝阻,只紧紧地拥着她。

第二日,自然是晚起,杨怀瑜的双眼自然肿得象核桃,韦昕自然还是等她吃早饭。

可想起昨夜,两人都有了些不自然。

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喝粥,偶尔视线碰到一起,杨怀瑜急忙躲开,韦昕却是盯着她看,直到红霞飞上她的脸颊,才作罢。

出城时,两人自然还是一同坐车。

韦昕搂着她,低问:“好些没?身子还疼吗?”

杨怀瑜红着脸,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韦昕叹气,“到八月半还有两个多月,如何等得?”说着,手不老实地往她衣襟里探。

杨怀瑜“啪”一声打掉他的手,“这是在车里呢,动手动脚。”

韦昕不说话,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尖钻进她口中,唇齿相依,两舌交缠,只吻得杨怀瑜脸红心跳,在他怀中几乎化成一滩水才放开她,低低道:“原来亲吻果然是甜的,余味无穷。”又去吻她的脖颈,亲出来好几个唇印。

杨怀瑜又羞又恼,“这下子如何见人。”使劲把他推得远远的,再不让他靠近。

韦昕只是笑,笑得意味深长。

中午在客栈用了些点心。

杨怀瑜帮韦昕换官服。穿了大红朝服的韦昕,立时变得贵气逼人。杨怀瑜看他的脸色仍是苍白,取了胭脂问:“要不要擦一点?”

韦昕笑着摇头,“本官一路劳顿,脸色不好在情理之中。”又拦杨怀瑜,“你也别擦。待会换上苏和在济南府给你买的衣衫。”

那些衣衫均是普通布衣,杨怀瑜不解。

韦昕亲亲她的鬓发,“听话,等到知府府邸就明白了。”

杨怀瑜只得换了衣服。

再与韦昕站在一处,韦昕神采飞扬清贵无暇,她却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韦昕拉着她的手,叮嘱道:“一会我在前面坐轿,你跟在后面坐车。我不叫你别下车。到了城门也不许偷看我。若想我了,就看看这块帕子。”将帕子塞到杨怀瑜怀里,借机揩了下油。

杨怀瑜不屑地撇嘴,“臭美,偷看你作甚。你正大光明地让我看,我都不看。”

韦昕恨恨地望着她,“你就嘴硬。上次在城门,你没偷看我?”

想起那日的情形,杨怀瑜心酸不已,眼圈微微泛红,“你根本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你一眼都不看我,你还一直在笑。”

韦昕叹道:“傻丫头,我不看你,怎会知道你在看我。” 十六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南宫后人,想了那么久,除了刻骨的仇恨,内心的深处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与熟悉。 乍看到裁云剑,他亦是百感交集,慌乱不已。

尤其裁云剑的主人是她。

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

杨怀瑜敛了情绪,替他整整乌纱帽,“走吧,都等急了。”

韦昕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才打开门,与她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客栈门口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停着一架八人抬的官轿。清一色皂衣小帽的侍卫们站得笔直,神情严肃。

韦昕刚出现在门口,人群“刷”地闪开一条路。韦昕迈着优雅的步子,脸上挂着斯文的微笑,朝官轿走去。

韦昕临上轿时停下步子,回头一笑。笑容温暖宜人,惊艳了在场的众人。

杨怀瑜在他温暖的笑容里,上了马车。

坐稳了,才觉出心跳得厉害,快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

无论何时,他总是教她心动。

马车缓缓地行驶,思念悄悄地蔓延。

想他的时候就看看那块帕子。

杨怀瑜掏出怀中的绢纱帕子,展开一看,帕子上写了后会有期四个簪花小楷,一角绣了朵十一瓣的倒座莲花。

正是当初在竹林寺,她留在门上的那块。

原来,他一直带着。

杨怀瑜偷偷地笑了,正要凑上去闻帕子的明庭香味,眼里却辣得要流泪。

帕子上竟涂了辣椒水。

韦昕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马车停在离城门一里开外。杨怀瑜按捺住好奇的心,不去看车外的情景,可偶尔还是会有一言半语飘进她的耳朵。

“首辅大人长得象画上的人。”是小姑娘的声音。

“如此人物却是不折不扣的佞臣,可悲可叹。”是青年男子的声音。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外表罢了。”似是老夫子的声音。

枉韦昕有副好表相,却恶事做尽,这仿佛已成了公论。

杨怀瑜感慨,纵然韦昕被普天下的人的唾弃,可是她明白他的好。

马车又开始走了,进入城门的时候,杨怀瑜透过晃动的窗帘看到门口的士兵已换了一批,不再是出城的那些。

她自嘲地笑笑,这些事,想必韦昕早就考虑好了,还用得着她来操心。

不自禁地想到昨夜的疯狂,想到他温柔的低喃,想到她不知羞的纠缠,想到情浓那刻的颤抖与接踵而至的刺痛。

没想到□是如此地好,可又如此地痛。

“姑娘,请下车。”月影低沉的声音唤回她沉迷的思绪。

直觉地拿帕子捂了羞红的脸,眼泪“刷”地涌出来。

恍惚间,竟然忘记了帕子上的辣椒水。

车外有两个丫鬟等着。杨怀瑜扶着她们的手下了车,迎面是两丈高的门楼,门楼的牌匾上写着两个烫金大字——孙府。

看来这就是郾城知府孙守礼的府邸了。

黑漆大门洞开着,两旁站了许多下人,均垂手低头,身子半躬。

杨怀瑜在丫鬟的带领下,穿过倒座门,进了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