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珀哭了两三分钟,也就收声了。

跳下树桩走到水桶边,他弯下腰撩水洗了洗脸,然后掀起军装下摆擦了擦。

马泽问他:“要不要和我去大其力?”

段珀摇头,用浓重鼻音答道:“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马泽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死犟的东西,我不管你。”

马泽在这山头上没法过夜,所以早早就告辞离开了。段珀独自站在大太阳下出了半天的神,后来一个冷战清醒过来,就开始拎着鞭子追打岩温。

第76章 回家去

岩温被段珀打急了。

他像只野猴子似的赤脚蹲在树上,恶狠狠的睁大眼睛向下怒视段珀。段珀手里挥舞着一把通红的火钳,仰起头对他狰狞的笑。

“肮脏的崽子!你给我下来!”他用那把危险火钳对着岩温指指戳戳:“否则我就把你烤熟了喂狗!”

岩温紧紧闭了嘴,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俯视段珀——他害怕,他愤怒,他又把汉话给忘记了。

段珀很可恨,他在树下一直在用污言秽语谩骂嘲笑岩温,直到火钳变冷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他的背影看起来很不体面,细细高高的,军服衬衫拖一片挂一片的垂在裤子外面,短发也是乱七八糟。

岩温怀疑段珀是快要疯了——自此进入四月,他对自己的虐待就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岩温想要杀了他,可是思前想后的,又觉得他毕竟是段将军的儿子,轻易还杀不得。要说偷偷带兵逃走,那也是不大容易。在士兵眼中,他未必会比老虎少爷更有号召力,再说老虎少爷已经向部下发过两次钱了,两次都是每人一百港币——那可是港币啊!大军官有钱,小士兵穷得叮当乱响,哪里见过钱呢?

段珀喜欢欺负岩温,岩温这个小黑炭,像个野人似的,不怕打也不怕骂。童子军出身的货色,还不就是他段家的家奴么?

岩温在树上蹲了小半天,后来眼看着快到傍晚时分了,才伸手扯住一根老藤,三荡两荡的向下落了地。徒手在附近溪边捉了二十多只青蛙,他燃起一堆火来,把青蛙开膛剥皮穿到了细树枝上,架在火上慢慢烧烤。

青蛙这东西没有多少肉,所以当岩温吃掉这二十多只烤青蛙之后,只感觉不饱不饿,胃里还是偏于空虚。试试探探的回到草房门前,他自以为行踪诡秘,不想刚一露面,就被斜刺里冲出来的段珀一把揪住了耳朵!

他吓的身体一抖,随即就警惕起来,双手双臂运足力气,时刻预备着反抗挣扎逃脱。

然而段珀今天已经打够了,闹够了。他笑嘻嘻的,要给岩温一点东西吃。

岩温心惊胆战的坐在一块石头上,用铁钎子去烤整鸡和小块猪肉。段珀蹲在一旁,在袅袅升起的香气中打开一瓶啤酒,先是自己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通,然后将其举到岩温头顶,倒转瓶口倾了下去。

啤酒哗啦啦的浇了岩温满头满脸,还泛着丰厚的白沫。段珀随即把空酒瓶用力掷向近处的大石头,只听“啪嚓”一声,玻璃酒瓶立时就被摔成了粉碎。伸出手指捅了捅岩温那紧绷绷的黑脸蛋,段珀声若洪钟的笑道:“嘿嘿,就不给你喝!”

岩温低着头翻动火上那半生不熟的肉食,嘴里低声咕哝道:“我不想喝。”

段珀捏了一撮盐末,很均匀的撒在了烤肉上面:“唉,唉,小黑狗,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你以为天下只有将军才能养活得了你们吗?我的工厂和实验室马上就要建立起来啦,你说这回我换个什么牌子?还要猫牌吗?”说到这里不等岩温回答,他自己摇头笑道:“那个牌子留给他吧,我换一个,我把你的头像印在包装纸上,就叫做‘狗牌’!哈哈!”

岩温到了这时,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参谋长,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段珀委顿着身体席地而坐,答非所问的忽然转移了话题——他抬手摇了摇岩温的膝盖,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尖郑重说道:“喂,你知道吗?马叔叔上次说,他说,说我长的很帅!”

岩温看了他一眼,点头用鼻子“嗯”了一声。

段珀又问:“你说是我帅,还是将军帅?”

岩温认为这个答案倒是显而易见的:“你帅。”

段珀扶着岩温身下那块大石头站起来,摇头晃脑的叹了一口气。

岩温吃了很多肉,又喝了一点酒。吃饱喝足后他的戾气就减弱了,被段珀铐在床上时,也不是很想半夜起来单手掐死对方了。

在这年的五月,段珀和马泽合作的海洛因工厂,在山林深处开工了。

段珀那几百士兵把工厂围了个森严壁垒,而马家部下除了运送鸦片和化学品之外,绝无其它机会私自靠近。至于工人和助手,也都是段珀从身边的伶俐心腹中挑选出来的。段珀愿意和马泽合作赚钱,可是不能容许对方趁机盗取自己的机密技术;马泽没想到他会采取这么一种合作方法,惊讶之余真是万分的失望。

新产品的名号叫做“麒麟”,听起来比猫牌威风了许多。可惜原料有限,所以产量也有限。及至到了九月,海洛因砖已被全部运往泰国,段珀这些人就又闲了下来。

闲下来的段珀收到马泽的邀请,打算去大其力消遣几日,不想就在他出发的前一刻,副官长忽然来了!

副官长穿着一身便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反正抵达之时是骑着一匹矮脚马,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被蚊虫叮咬出的红包肿块。手脚僵硬的从马背上翻下来,他抬头看到段珀,登时就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少爷……”不知道他是上了多大的火,声音嘶哑的都成了气流:“我可找到你了……回家吧,将军病的都不能下床啦。”

段珀见到了久违的副官长,本来也是百感交集,只是强撑着不肯流露情绪;及至听了这话,他不禁吃了一惊:“什么?他病了?”

副官长一手扶着身边卫士站起来,另一只就伸进裤兜里掏摸出了一封信。段珀接过信撕开封口,从中抽出信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老虎赢了,爸爸输了。”

这八个字让段珀要哭不哭似的一咧嘴,然而却是并没有眼泪流出。将信笺三折两折的叠好掖进衬衫口袋里,他对着副官长一挥手:“我们马上走!”

山地里没有正经道路,开着汽车也是一样的艰辛难行。段珀在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好不容易才到达了帕加村在军营里和副官长换乘了吉普车,他沿着山路通过层层关卡,终于在云深不知处找到了自己的家。

第77章 时光

段珀在副官长的引领下,走入了段提沙的卧室。

卧室还是老样子,一张大床靠墙摆放了,床上铺着厚厚的弹簧床垫和真丝床单,床头一盏昏黄壁灯半明半暗的幽幽亮着,越发衬托出了内外夜色的深沉浓重。"

段提沙仰卧在松软被褥中,本来是紧闭双眼的。然而段珀的脚步声似乎是让他心有所感了;勉强睁开眼睛,他挣扎着在枕上转过头来。

于是,父子二人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对视了。

段珀直勾勾的盯着床上那人,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永远高大魁梧、永远精力充沛的段提沙已经变得瘦骨嶙峋,往日富有光泽弹性的皮肤也晦暗松弛起来。因为眼窝深陷,所以他那颧骨显得特别突出,一头乱发灰蒙蒙的,两鬓似乎已经有了斑白的趋势。

目光沉重的凝视了段珀片刻,段提沙一言不发,缓缓的把脸扭开了。

副官长很识相的悄悄退了下去。房门暗锁“喀哒”一声合了上,段氏父子立刻就一起与世隔绝了。

段珀梦游一般向前走了一步,轻声唤道:“爸爸。”

段提沙没回答,默然无语的侧过脸去,对段珀摆出了一个背弃的姿态。

于是段珀绕过大床,在枕前那一片阴影中跪了下来。这回双方的距离拉近了,他就见段提沙紧闭双眼,而泪珠一对对的从眼角处流淌出来,枕头上瞬间就湿了一小块。

他伸出手去要为父亲抹拭眼泪,可他没想到段提沙的泪水会有那么多,那么多。

“爸爸……”他的喉咙发紧,但是眼睛很干,冷酷坚强的莫名其妙:“你不要哭,我回来了。”

段提沙抬起双手拉住身上的毯子,虚弱的向上拉去盖住了头脸。

“你走……”他的声音飘忽无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嘶嘶气流:“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现在长大了,这样对我……”说到这里他长而颤抖的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出了痛彻心扉的哭腔:“我不要你,你走……”

段珀脏兮兮的跪在床边,不知怎的,就是没有眼泪。

“爸爸老了。”他想:“爸爸可怜了。”

面无表情的继续跪下去,他在片刻之后抬起手来,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俯身向前扑上去,他隔着毯子紧紧搂住了段提沙。

段提沙,山一样高大的段提沙,如今只剩下了一副粗大的骨架。

段提沙其实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被那心火煎熬的太久,熬到最后,就病来如山倒了。

他从农历新年起就开始疯狂的思念段珀,思念到了四月份,他派人出去一打听,得知段珀竟然和马泽合作,还有声有色的开起了工厂——这孩子过上小日子了,没有自己的事了!

他气愤,他伤心,他死犟到底,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腔火焰在他心中日夜燃烧着,他不饿不渴不困,由着性子自我糟蹋。

旁人看在眼里,至多也就是斗胆劝慰几句,谁敢强行干涉他的起居?而段提沙毕竟是四十多岁奔五十的人了,说是身体好,其实也就是看起来膀大腰圆而已,平日那样纵情声色,就算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不吃不喝不睡的过了五个多月,他生生把自己毁成了一具半死不活的骷髅。

这回副官长是真害怕了,在旁边连哭带说的给段提沙讲道理,段提沙也觉着自己恐怕是要不好,这才亲自动笔写了那封短信。写完短信后他把笔一扔,心想我造了一辈子孽,杀了一辈子人,享了一辈子荣华富贵,死了也不冤,要死就死吧。只是老虎没良心,他怎么能一走就是这么久?他心里就一点儿也不想着我吗?

这个念头让段提沙心如刀绞,他死都死不痛快。

段家父子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平等的时候,先前是段珀压迫段提沙,后来段提沙在清迈得知了自己的隐疾,从此开始拿捏段珀;而经过如今这一场漫长的冷战后,段提沙怯了,弱了,累了,重新又落回到了下风。

凌晨时分,段珀把段提沙从毯子里拖出来,摆成了半躺半坐的姿势。亲自端着一小碗稀粥坐在床边,他一勺一勺的喂给段提沙吃。

段提沙没话说,吃的很乖,一边吃一边盯着段珀,瞧不够似的,眼神几乎有些发痴。而段珀在喂光了那一碗粥后,就腾出手来拥抱了段提沙。手指插进对方蓬乱的短发里,他低声说道:“爸爸,你头发都白啦。”

永远不老的段提沙轻轻“嗯”了一声,气若游丝的答道:“我老了。”

段珀用面颊磨蹭了他的鬓角:“你不要老。”

段提沙歪头枕在了段珀的肩膀上:“你不要走。”

在晨光射入房内之时,段珀关掉壁灯,脱衣上床钻进了父亲的被窝。

伸手摸了摸段提沙的大腿,他发现那根本就是一根骨头上包裹了一层松松垮垮的皮肉。万分痛心的叹了一口气,他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觉得十分难过自责。

他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这时见段提沙没有生命之虞,心情轻松了一些,闭上眼睛就想要睡;哪知他朦朦胧胧的刚要进入梦乡,忽听段提沙赖声赖气的哼唧道:“老虎,爸爸饿了。”

"  这让他下意识的就扯起大嗓门,十分粗暴的反问道:“不是刚吃过一碗粥吗?”

段提沙可怜巴巴的继续哼唧:“我要吃米饭——臭老虎,你要饿着爸爸吗?”

段珀迷迷糊糊的一掀棉被坐起来,不耐烦的抱怨道:“唉!你吵死人啦!”

段珀拍打了床头电铃,然后向后一倒继续大睡。段提沙坐在床边吩咐了那闻讯赶来的仆人,十分钟后果然就得到了热气腾腾的好饭好菜。胡吃海塞的填满了肠胃,他心满意足的倚靠床头坐住了,叼上一根牙签咬着玩。

“了不得!”他心中暗想:“我上辈子大概是欠了他的,这辈子活该就要还债。不还不行,不还情就得还命。”随即他从被窝里摸索着找到了段珀的一只手,拉扯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老虎祖宗,我真是斗不过他。他年纪小,当然可以没心没肺;我可不行——NND,难道我真是老了?”

段珀在中午起了床,然后发现身边的段提沙不见了。

他打着赤膊出门下楼,结果就见段提沙收拾的平头正脸的,正扶着副官长在客厅里慢慢踱步。段提沙往日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的,胳膊甩开都带着风,如今不成了,如今他变成了一副枯朽的衣服架子,飘飘摇摇的仿佛能够随风倒。眼看着段珀走进来了,他惨兮兮的咧嘴一笑:“老虎,你怎么也瘦成了这个样子?”

段珀抬手摸着自己胸前这两排清晰肋骨:“你说呢?”

段提沙摇头叹了口气:“我们真是一对大傻瓜!如果我们一起傻的送了命,怎么有脸去见冯先生呢?”

段珀双手合什,郑重其事的一点头:“叔叔早就转世投胎啦。”

段提沙一挑眉毛:“哦?他不等我么?”

段珀不以为然的一挥手:“他如果肯等你,就一定也会等我——那他要等多少年呢?岂不是得变成孤魂野鬼?”

段提沙想了想,忽然心有戚戚,感觉十分孤独。

在接下来的时光中,段提沙开始大吃大喝的补养身体。吃喝之余他还主动的锻炼身体,希望让自己尽快恢复到先前模样。在四个月后,也就是一九八零年的春天,他果然是大概恢复了旧观,不过精气神上总仿佛是差了一截,这却是再也弥补不回来的了。

段提沙既然是这样的病病歪歪,段珀只好是担起了军中重任。他虽然只拥有一具身体,身体内却是挤进了他与段提沙的两个灵魂。段提沙这回不闹了,不玩了,悄无声息的隐居在庄园中遥控军队。

段珀秉承着父亲和自己的双重训导,将段氏的事业悄悄经营到了新的繁荣阶段。他从四号海洛因上得到巨额财富,然后在段提沙的指示下招兵买马。在这一年的七月,段家军的人数已经接近了八千。

这种规模的武装力量着实是惊人了,不过因为不显山不露水,所以倒还没有引起外界的注意;段珀得意了,竟是把毒品加工厂开去了清迈市郊,合伙人也由一个马泽发展到了彼得杨和信中将。至于国际禁毒署对他这一支武装力量的关注,他则是根本没有留意。

在一九八一年的五月,随着四号海洛因市场的迅速扩大,那位驻守清迈的代理人李先生打发掉三个小老婆,孤身跑去了荷兰的阿姆斯特丹。

他在阿姆斯特丹逗留了三个月,在把先前建立起来的销售网络重新检查完善过后,又启程前往意大利——作为段提沙派来本地的代理人,他立刻就给自己找来了两位金发碧眼的新欢。

在一九八一年的八月,有人从清莱给段珀送来了一封来自中国北京的信件。

段珀很疑惑的接过信件,先是看那信封,结果在一长串陌生地址之后他看到了寄信人的名字——何建国!"

这可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立刻找来一名文职副官,撕开封口递过去让对方朗读。而副官拿出信纸展开,因为对于简体字总是有点儿相见不相识的意思,所以一路念的犹犹豫豫,偏巧这又是一封长信,所以没完没了,占用了段珀许多宝贵时间。

原来这何建国当年回国之后,千里迢迢奔回西安老家,发现那政治空气果然和先前大不相同。没头苍蝇似的胡混了两个月,他那年近八十的姥爷从秦城监狱里活着出来了。

该姥爷重返人间之时,干瘪苍老的只比木乃伊多一口活气,然而精神亢奋,还不知从哪里沾染了一身流氓无产者的犷悍习气。他老人家和唯一的外孙子何建国相见之后,勇气倍增,豁出一条老命去,先把自己那文革时被没收的小楼房给要回来了。

然后他就一直要下去,把抄家时被抢走的那些什物也都尽量的讨了回来,又给何建国在北京安置了工作,该得的赔偿也是一分不肯少收。何建国目前工作清闲,茶余饭后兼职写作,马上就要有大作出版。故而在这封信的结尾,他除了讲述国内的大好形势一片大好之外,还许愿等大作出版,定然会邮寄一本送给段珀。

副官口干舌燥的读完了这封信,又从信封里倒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段珀。段珀接过来仔细一看,就见何建国站在一处宏伟广场前,背景乃是一片人来车往。何建国本人上穿白色的确良衬衫,下穿蓝色劳动布长裤,脚穿灰色尼龙袜子配黑色塑料凉鞋,面貌还是那个面貌,不过神情是相当的意气风发,瞧着就不是往日那副欠揍的孬种样子了。

段珀没想到何建国还记着自己,十分惊喜意外。逼着副官把那长信又念了一遍,他当晚回到家后,便欢天喜地的向段提沙学了一遍舌。末了他又问道:“爸爸,什么是改革开放?”

段提沙近来比较关心世界大事,这时就解释道:“改革开放嘛,就是说你可以去中国大陆做生意了。”

“什么生意都可以做?”

段提沙一耸肩膀:“不好说噢!”

第78章 穿山甲

在一九八一年的九月,段珀果然再一次收到了来自中国大陆的邮包——何建国的大作当真是出版了。

邮包之内还夹了一封信,何建国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篇信纸,说是自己近来在工作上,有可能要“更上一层楼”,顺带着又介绍了自己那大作的内容,说这叫“伤痕文学”,内容是很深刻的,文中还有段珀的影子。

段珀很感兴趣,因见那书挺厚,就将其交给身边副官,每天都让对方给自己念上两页。又因他现在时常会把岩温带在身边,黑小子无所事事,就也跟着一起听副官讲故事。

此书的前半部分,主要描写了一位青年——原型一定就是何建国本人——在文革中所受的种种折磨,堪称是一场悲剧,段珀和岩温时常会听的义愤填膺;及至男主角越过国境进入缅北之后,‘段小虎’这个新人物就出现了。

从这以后,段珀就越听越不对味——书中的段小虎是个幼稚暴躁、粗野无知的存在,全凭男主角的善良勇敢和智慧拯救了他,他才得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踏上幸福的康庄大道。最后在男主角离开缅甸之时,此段小虎表现的感激涕零、依依不舍,对男主角是十八相送,不肯回还。

副官花了一个月的傍晚饭后,把这本书读完了。

一身轻松的阖上最后一页,副官就听段珀询问自己:“这个段小虎,写的好像是我吧?”

副官忍住笑意摇头:“那……不知道啊!”

段珀坐在矮凳上,先用手托着面颊想了片刻,随即勃然大怒:“这王八蛋,竟然回国去编排我!我哪里是这个样子的?要不是我,他早就在林子里饿死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圈,恨恨的自语道:“这混账,在我面前是个孬种,回到家就做起白日梦来。幸好中国没人认识我,否则我都不好意思去改革开放啦!”

段珀把去中国大陆做生意这种事情,笼统的全叫做“改革开放”。经过多方打探和联系,他发现云南那边的政府当真是欢迎外商投资的——当然,也不能是个外商就欢迎,事情若是当真搞起来,其中的环节也是很繁琐复杂的。

段珀和段提沙父子两个吃过晚饭后坐在床上,对着一张东南亚地图研究良久,越看越觉得自己应该到中国云南去“改革开放”一次。目前他们想要把四号海洛因运送去香港,非得先从曼谷一带入海,经过公海后才能抵达香港。而如果他们能够换一条陆上路线的话,那距离就是显而易见的被大大缩短了。

.  对于这种事情,段提沙自然是决不会亲自参与。而段珀目前以缅甸难民的身份留在泰国,也不适合公然的抛头露面。幸而他立刻就为自己搞到一张寮国护照,摇身一变成为寮国华侨苏班·披沙迈。在中国大陆当今的政策下,他作为一名富有的华侨商人,当然是会受到政府欢迎的。

于是在这年的十月,段珀带着岩温和一名能说会道的参谋,心怀叵测的从寮国入境,到云南昆明去了。

岩温不愿意跟着段珀,想要回去带兵;可是段珀欺负他欺负出乐子来了,无论如何不放他走。结果他最后就变成了一头很烦恼的小黑豹子,摇头摆尾的总想咬谁一口——然而又不敢真的咬,只能是磨牙霍霍的怀恨在心。

这回段珀一走,虽然也是连续多天不能回来,不过段提沙心中平安,所以也不觉烦恼难过。现在只要段珀别跟他怄气,他就谢天谢地;至于先前那些换血刺青的招数,则是丝毫不敢再提,唯恐把这儿子再给气跑了。俗话说得好,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段提沙自然是养不出绵羊儿子来,不过儿子当真成了豺狼虎豹,他咂摸着滋味,发现这也挺够人受的!

段珀在外奔波了十多天,离开昆明后却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弯先去大其力看望了马泽。

他抵达的突兀,倒是让马泽又惊又喜。双方见面后,先还庄重,互相询问近况。段珀回身一指窗外,口中说道:“马叔叔,我给你带了三只穿山甲。”

段珀平日过来,从来没给马泽带过分毫礼物,所以马泽如今一听这话,心里不知怎的就那么高兴,高兴的简直失了态,说出的话都不大中听了:“唉,我不吃那怪东西,你带它干什么?”

段珀垂下眼帘向后一靠,大大咧咧的答道:“补身体嘛!”

马泽望着段珀微笑,笑到最后就忍不住站起来,弯腰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真是变成大毛头了,还知道给我送礼。”

段珀懒洋洋的向他张开双臂:“给你送礼有什么好处?”随后不等马泽回答,他那脸上忽然浮现出诡谲笑容,同时又做了个无声的口型:“爸爸。”

马泽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就热血沸腾了!

马泽把段珀带进卧室内。房门甫一关上,这两人就迫不及待的抱做了一团。马泽一边吮吸着段珀的唇舌,一边单手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纽扣。将对方的一只手拉起来送到自己胸前,他随即激动难耐的也去抚摸了段珀。心意相通的共同倒在床上,段珀很快就被马泽剥了个一丝不挂。然后他心慌意乱的跨坐到马泽身上,在润滑剂的帮助下,立刻就被对方湿漉漉的插入了。

床上的马泽仿佛是精力无限,干的段珀呻吟不止。两人心荡神驰的陶醉在这带有禁忌色彩的桃色空气中——这是一场蕴含着不伦意义的偷情,对于他们来讲,这一切真是刺激快乐极了!

事毕之后,段珀以赶时间回家为由,急急忙忙的就告辞离去了,连清炖穿山甲都没有吃。马泽其实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然而一看眼下情形,自然也是没有机会了,只好作罢。

段珀不愿意和马泽共做长谈,他知道马泽是喜欢自己,但更喜欢钱。马泽对他的一切生意都抱有极大兴趣,而他这一张嘴向来闭的很严,这就让马泽那些试试探探的问话在落空之余,又显得有些可怜可笑了。

诡计多端而又可怜可笑的马泽,是段珀所害怕看到的。所以他要躲,要逃,要维护马泽在自己心中那温柔慈爱的好形象。

段珀在入夜之时,终于逃回了家中。

迈步进入灯光明亮的起居楼,抬头又看到了正在下楼的段提沙,他那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感觉自己是换了一片新天地。

“爸爸!”他站在楼梯口仰望父亲,嗲声嗲气的扯起了大嗓门:“我回来了!”

他没想撒娇,可是语气中却是明明白白的带出了撒娇的声调,连他本人都没能意识得到:“我要累死啦!”

段提沙蹦蹦跳跳的跑下来,在走到最后两级台阶时纵身一跃,从天而降的就把段珀拥抱住了:“呜!欠揍的臭老虎!你怎么走了这么久?”

段珀随着段提沙的左右晃动而摇摇摆摆:“我去干大事嘛!”

段提沙弯了腰,把下巴搭在段珀的肩膀上:“干成了?”

段珀这回推开段提沙,很郑重的摇头道:“爸爸,我变主意了!”随后他拉住父亲的手,抬腿向楼上走去:“你跟我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在房门紧关的卧室里,段珀向段提沙嘁嘁喳喳的讲述了许久。末了段提沙摸着下巴点点头,沉吟着答道:“好,好……这也就是说,你不打算去昆明开药厂了?”

段珀一挥手:“那不合算,而且容易被警察一锅端了,成本又高,何苦呢?我这样蚂蚁搬家似的慢慢来,就算被人抓住了,至多也就是损失一趟货而已,中国警察总不能越境过来逮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