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提沙深以为然,摇头晃脑表示赞同,随口又问道:“昆明怎么样?”

段珀也随口答道:“挺好,那里政府的官员对我也挺好,请我吃了好几次饭,还送了我三只穿山甲。穿山甲这东西可真难看,也未见得多么好吃,所以被我又顺路送给马叔叔了。”

他这都是无心之言,可段提沙听进耳中,却是十分不满:“什么?你先去了马泽那里,然后才回的家?混蛋老虎,你和他那么亲近干什么?妈的,我要吃穿山甲!”

段珀瞪了他一眼:“穿山甲到处都有,我们这里不也多得很吗?你要吃就去吃好啦!”

段提沙伸伸展展的躺在床上,气哼哼的说道:“我要吃昆明的穿山甲!”

“昆明的穿山甲也是从山里捉来的,和我们的穿山甲有什么区别?你从来都不吃那东西,今天是想和我耍赖吗?”

段珀说这话时,正是背对父亲坐在床尾,待他话音落下,后方段提沙蹬来一脚,结结实实的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那你也应该先问问你老子要不要吃!”

段珀被他闹的心头火起,当即回过身去大喝一声:“就不给你吃!”

段氏父子因为穿山甲这点屁事纠缠不休,咕咕哝哝的直吵到深夜,后来实在是都困了,这才糊里糊涂的抱做一团睡了过去。

第79章 事业

吉普车在一片戒备森严的铁皮房子前缓缓停住,随即车门一开,段珀弯腰从内跳了出来。

天空碧蓝,阳光明媚。他站在这一处贫瘠荒凉的偏僻山谷中,抬手取下了架在鼻梁上的太阳眼镜。

为了省事,他近来把头发剃的奇短,彻底显露出了雪白额头以及颈侧那一抹粉红伤疤。这样的形象配上一身墨绿军装,为他平添了些许奇妙气质——很矛盾的,仿佛是水晶玫瑰落在了铁血疆场,抑或是冰雪与战火同生共存了。

此刻他脚下所踏的乃是寮国土地,向前再翻过一片丘陵,就进入了中国国境。一名便衣打扮的管事人小跑着从房内迎了出来,声音不大的对着段珀表示欢迎:“参谋长,您一路辛苦了。

段珀一点头,然后迈步向房内走去。

房内空荡的很,只在角落处还立着两只氧气瓶,氧气瓶旁边的地面上显出了井然有序的一排白色圆圈。段珀伸手一指,同时轻声说道:“这些都要处理干净!”

管事人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段珀又问:“路上要用的文件都准备好了?”

管事人继续点头:“早已经准备好了。参谋长要不要去外面卡车上看一看?”

段珀果然扭头出门,走向了铁皮房后的空地。

空地上停着一辆平平无奇的大卡车,卡车后斗上满载着蓝色氧气瓶。段珀亲自攀爬上车,仔细查看了氧气瓶的开关手轮等部位,见都被清理的十分洁净,连螺母缝隙中都是一尘不染,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身跳下来站稳了,他对着管事人一抬手。而管事人得了令,立刻对着身边手下吆喝一声。两名工人跳上后斗,用大片帆布把氧气瓶全部盖好了,又把固定氧气瓶的铁箍之类重新检查了一番。

这时段珀已经扭头向房前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对管事人做出嘱咐。管事人唯唯诺诺的听着,不住点头。及至两人走到房前时,就听后方一阵马达声响,却是那大卡车已然发动了。

段珀回到吉普车上,命令司机调转方向,回归泰国。

他这回没有直奔帕加村,而是在清盛与段提沙进行了会合。段提沙是秘密前来和军火商谈生意的——其实往常这种事情也无须他出场,只是这回交易的内容与众不同,交易的金额也十分巨大,所以他不得不亲自下山抛头露面。

父子两个在湄公河上的一条私人商船中见了面。段提沙做西装打扮,一头短发被发蜡打理的整齐锃亮,两鬓处的几丝斑白也被尽数染黑。气派俨然的坐在舱内长椅上,他端着一杯加了冰的果汁慢慢啜饮:“我这边已经有了眉目,你那边呢?”

段珀此刻已然换做便装。一屁股在段提沙身边坐下来,他抬手扯了扯T恤领口:“我那边都出发上路啦!”

段提沙感觉这果汁味道很好,就把玻璃杯送到了段珀唇边:“你那个方法真没问题?”

段珀探头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怎么不行?我在寮国的工厂要搞电焊切割,去昆明灌点氧气回来天经地义。氧气瓶,危险品,只要我有文件证明,沿途军警是不敢查的。”然后他做着手势向段提沙解释道:“我用气泵把东西打进了氧气瓶里。哈!一个氧气瓶能装好多!”说到这里他很快乐的向后仰靠,又把两只脚在地上蹬了几蹬。段提沙用手指夹着一根雪茄,先是叼在嘴上扭过头去,让走过来的副官长将其点燃了,然后深吸一口转回脸来,将一口烟雾缓缓喷在了段珀脸上:“哇哦,真是一只了不起的好老虎。”

段珀抽着鼻子嗅了嗅,随即笑着侧脸望向段提沙,很欢喜的发出一声“啊呜”!

段提沙有滋有味的吸着雪茄,在河面微风中含笑不语。段珀双手捧着那杯果汁,也是一边喝一边想心事。目光向下落到船舱地板上,他发现自己的鞋带开了。

这一事实平淡无奇,却是勾起了他的促狭心思。前倾身体望向舱外,他对着甲板上的岩温大喊一声;而岩温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立刻就弯腰向下跳入舱内,一边走近一边睁着大眼睛,很探究的对段珀放出目光。

段珀大模大样的一跺脚:“鞋带!”

岩温会意了,当即在他的脚边蹲了下来。段珀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帆布鞋,雪白的鞋带拖出老长,已经沾染了许多尘土。岩温把那鞋带扯起来弹了弹灰,然后就仔仔细细的系出了一个蝴蝶结。

默然无语的站起来,他以为自己的任务是圆满完成了;不想段珀突然向他伸手,把那喝剩下的半杯果汁递了过去。

“给你喝。”段珀言简意赅的说道——他是好意,因为看到岩温在太阳底下晒了许久,额头鬓角处直淌汗珠。

然而岩温却是紧张了。段提沙的存在已经让他把心提到了喉咙口,段珀那一贯恶劣的行为更是让他胆战心寒。偷偷瞄了段提沙一眼,他迟疑着把视线转向段珀,神情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渴。”

段珀把杯子收回来,低头往里面啐了一口唾沫。

再一次将杯子递出去,他这回盯着岩温不说话了。

段提沙此刻也意识到了儿子的异样行为,于是他作为一名饶有兴味的旁观者,咬着雪茄对岩温发笑。

岩温留意到了将军的微笑,登时连寒毛都要竖了起来。慌里慌张的伸手接过杯子,他一仰头把那半杯果汁一饮而尽——喝的太急了,果汁呛进了气管里,这让他随即又弯下腰去,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咳。

段珀见了此情此景,很是开心,哈哈大笑,又抬腿在岩温的大腿上蹬了一脚。岩温气喘吁吁的后退一步,一边用手背抹嘴一边面红耳赤的直起了腰。

正在这一家欢喜一家愁的时刻,旁边的段提沙忽然转向段珀,又用手中雪茄一指岩温,语气闲闲的问道:“老虎,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话可是来的突兀,导致段珀十分惊讶:“他?”然后他作势欲呕,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他?!”

段提沙吸了一口雪茄,而后喷云吐雾的点评道:“你的品味很差,原来喜欢那个狗娘养的张启明,现在又喜欢上了这个小黑鬼,全都是带把儿的臭小子!我认为你应该去找几个漂亮姑娘睡一睡,顺便还能搞几个小孩子出来。”

段珀听闻此言,真觉着自己是被旱天雷活劈了。张口结舌的扭头望向岩温,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傻站什么?你给我滚出去!”

岩温也是窘的要死要活,得令之后立刻弯腰逃走。而段珀莫名其妙的转向段提沙,颇为嗔怪的怒道:“爸爸,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

段提沙满不在乎的翘起二郎腿:“老虎,我要抱孙子!”

段珀心思一动,盯着段提沙问道:“你是不是嫌我长大了?”

段提沙和段珀对视良久,末了他一摇头,轻声答道:“不是。”

说到这里他拧上眉头,要哭似的皱起了鼻子:“我只是怕你以后会生不出小孩子,所以要早一点生,生出来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吗?如果你的蛋在娘胎里没有长好,以后就可能会断子绝孙……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我又没有检查过你的卵蛋。如果当真养不出小孩子来,那等你老后可该怎么办?那时爸爸早就死了,留下你一个人,多么寂寞可怜……”

段珀伸手摸了摸段提沙的额头,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感觉温度适宜,并无异常。

于是他就开诚布公的问道:“爸爸,你是吃错了药,还是想和我耍赖皮?反正穿山甲已经被我送给马叔叔了,我是绝对不会厚着脸皮去把它要回来的!你如果再敢拿这个事情来烦我,我就真生气啦!”

段珀这话触动了段提沙的心事,让他当即就恢复了俨然面貌:“嗐!可恨,那穿山甲本来就该是我的!”

段氏父子在船上唧唧咕咕,耗费了许多光阴。最后这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上岸之后乘坐汽车回家去了。

如此又过了十来天,段珀再一次出现在了位于寮国边境的荒凉山谷中。这时那一辆卡车已经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管事人迎出门去,恭恭敬敬的向他汇报了一路情形。

原来这卡车满载着氧气瓶,沿途使用各种真真假假的文件证明,先说是去昆明灌氧气,等到抵达昆明后立刻改换说法,又说是去贵阳灌氦气——如此一路灌下来,司机硬是把卡车开去了广东。广东那里另有香港客接货,货物一出手,就和段家再无关系了。

第一次运货便是得胜归来,这让段珀很是沾沾自喜。自喜之余他又对那管事人说道:“零售也是可以的,有人肯买,我们就卖。当然,价格要高一些。”说完这话他停顿一下,继续笑道:“过两天我会去一趟清迈,如果你有事要对家里说,我可以帮你传话。”

管事人诚惶诚恐的摇头:“多谢参谋长关心,我一切都好,没什么事。”

段珀瞟着他一点头——这帮管事人的手里都流通着巨额资金,哪怕平时只贪个小小零头,天长日久的也能积成巨富。所以他得攥着这帮人的家眷,让这帮人适可而止,不要过分。

第80章 春节前夕

在这年的十二月上旬,段珀来到了清迈。

因为西历新年将至,所以他奉了段提沙的命令,打算来拜会信中将,然而信中将此刻人在曼谷,在清迈的府邸中只有一位老母镇宅,所以段珀无法,只得派人将礼物送去,然后自己另找地方住下。

如今代替李先生在清迈打理珠宝店生意的人,是位刚从缅甸过来不久的中年男子,名字叫做丁伦。因他既有一点点年纪,又有一点点钱,所以旁人为了向他表示尊敬,就按照缅甸规矩,在前面加上一个表示敬意的“吴”字,称他做吴丁伦。吴丁伦的妻小都在仰光,他孤身常驻清迈,却是并不像李先生那样花天酒地。段珀很是欣赏他这一点,只要来到清迈,必然会住到他那里去。

吴丁伦除了打点一家珠宝店之外,其余事务是丝毫不管;而且性情孤僻,十分寡言——这一点也很合段珀的心意,因为段珀也并不是活泼外向的青年。

信中将既然不在,那段珀这一趟来的几乎就是毫无意义了。又由于他身边没有可心的伴侣,所以也没有兴致出门走走逛逛。岩温依旧跟着他,每天沉着脸撅个嘴,做逆来顺受苦大仇深状,其实一有机会就要对着段珀翻白眼——他是带兵的人,不是卫士兼受气包。一把力气攥在拳头里,他在臆想中把段珀打的哇哇乱叫,满地乱滚。

在段珀离开清迈之前,他接待了一位热情洋溢的访客——彼得杨。

彼得杨还是那么衣冠楚楚、英俊动人。走入房内时带来一阵清风与光芒,于是吴丁伦的宅子就蓬荜生辉了。

这一两年来,段珀眼中的彼得杨没有什么变化,可彼得杨眼中的段珀却是日新月异的出落成熟着。他永远记得当年段珀因为挨了段提沙的打,穿着短裤拖鞋在大街上哭鼻子的模样。但是现在——现在他觉着段珀真是变得正常多了,起码在大部分时间里,这家伙不会表现的像个傻瓜了。

彼得杨一来,吴丁伦就隐身似的自动消失了——他是过来打理珠宝店的,对于自己的职责界线,他划分的很清楚。段将军不需要耳听八方的人物,他不想因为知道的太多而送了命。

客厅内只剩下了段珀和彼得杨相对而坐。岩温独自站在门口,静静的望向窗外——窗外徘徊着彼得杨的保镖。

彼得杨虽然是客人,不过很主动的拿起茶壶,先为段珀斟了一杯热茶。段珀微笑着上下打量他,心想这人如果脱掉衣服,就是魔鬼在人间啦!

“段将军对我有些误会。”彼得杨抬眼望向段珀,神情优雅的展露笑容:“我想你应该会体谅我。”

段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不体谅你。你知道我们和张家兄弟的关系。”

彼得杨摇头苦笑了,用轻快甜美的语气叹道:“唉,真的没有那种事情呢!你不要轻信谣言嘛!”

段珀把茶杯送到唇边,要喝不喝的扫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微微一笑。

他不说话,彼得杨也不好纠缠不休,只得是转移了话题:“这几个月一直都没见你过来,怎么?家里很忙吗?”

段珀在氤氲的茶香中深吸了一口气:“不忙。”

彼得杨知道这只老虎当年逗弄起来是很有趣的,可是此刻笑眯眯的眼望着段珀,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说出“老虎小甜派”这五个字了。

段张两家的恩怨和竞争真是让彼得杨深感头痛——其实依照本心来讲,他觉得张家兄弟似乎是更好说话一些,合作起来也比较轻松;不过段提沙目前和信中将好成了铁板一块,而他既然没有独霸清迈的本事,就也只好追随潮流,和段家亲近起来。

张家兄弟对此是十分的忿恨,段珀却是还不知足,千方百计的要把张家兄弟彻底挤出泰国市场。彼得杨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极。张家兄弟是不好得罪的,段家父子是不敢得罪的,如果这两家势力之间的距离能够再远一点,那就能够勉勉强强的天下太平了。

彼得杨在段珀面前出了神,脸上虽然还是含着笑容的,然而魂不守舍,只感觉自己前路难行。段珀默默欣赏着他的俊美容颜,倒也怡然自得。

段珀,如今,是很能分清美丑了。

在先前年少无知时,他总是拿自己的感情去衡量一个人的全部;所以他对张家兄弟与段提沙的相貌几乎无法做出评价——或者说,他们都是美的,因为他爱他们。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渐渐理解了段提沙的好色之心。对于那些和他交集很少的陌生人,他也能品头论足的点评一番了。

彼得杨是很美的,信中将是很丑的,爸爸是很帅的,马泽是个斯文端庄的叔叔,岩温是个精神体面的黑小子,吴丁伦相貌平平,杜师长那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难看,不怪杜师长天天揍他们。

彼得杨怀有目的前来,不过和段珀攀谈几句之后,发现对方刀枪不入、莫测高深;自己有些无从下手,又怕言多必失,所以就欲言又止、意犹未尽的离去了。

段珀如今一身轻松,悠游自在的在清迈住了下去。无所事事的闲逛几日后,这天中午他忽然接到电话,却是段提沙要他马上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段珀当即启程回了家,结果就见段提沙在总司令部内徘徊不已。父子二人见面后,段提沙皱着眉头说道:“信中将派人给我传来口信,说是最近国际上禁毒的呼声很高,美国方面把我们这边的情报送给了泰国政府,现在政府上下很震动,恐怕近来要有所活动。”

段珀听闻此言,当即十分恼火的一捶桌面:“多管闲事的美国狗!”

段提沙走到一旁坐下来,倒是不甚激动:“唉,老虎,不要急,我们只要抱住缅甸难民的身份,不要让泰国人抓住把柄,也就是了!再说我们在政府里是有朋友的,我们如果遭到打击,他们也是一样的要有损失嘛!”

段珀想起信中将的圆润身材,嘴里恶狠狠的咕哝了一句:“如果泰国人敢动手,我就先去宰掉那个胖子!”

段提沙知道他是在说信中将。欠身伸手抓住段珀,他一把将这气鼓鼓的儿子拉扯到了大腿上坐下。用手掌捂住段珀的肚腹捏了捏,他笑嘻嘻的说道:“老虎,别像个火药桶一样。我们静观其变吧!”

段氏父子紧张起来,全副武装的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在准备了一个多月后,外界一片太平,毫无战争空气。随着时间流逝,段氏父子也就渐渐懈怠下来了。

在农历新年到来的前夕,段提沙启程前往清盛,要同一位来自巴西的军火商进行会面——该军火商神通广大,能够向段提沙出售一架最新式的贝尔直升飞机,而段提沙一直对直升飞机魂牵梦绕,所以屡次亲自露面,与军火商越谈越细致。段珀知晓他的心意,也是毫不阻拦,由他买去。

段提沙对这桩生意抱有极大兴趣,清早便动身出发。在经过了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后他抵达帕加村,随即换乘汽车,掩人耳目的踏上路途。

段珀和他一起下山,可是无意与他同行,宁愿留下来处理军中杂事。

农历新年是个大节日,应该让全军上下一起狂欢几天。段珀坐在司令部内,饶有兴味的在心中列出一笔笔款子,预备将其分发给主要军官——小恩小惠而已,可是能闹个皆大欢喜,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

段珀手里拿着个电子计算器,算账算的很入神;文职副官坐在窗旁的桌前,在那账簿上面奋笔疾书;岩温托着腮帮子坐在门槛上,望着外面两只狼狗交尾。

房内太静谧了,房外因为是军事重地,所以也是一样的严肃冷清;而就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明媚上午,天空中忽然滚过了一串闷雷。

房内三人吓了一跳,房外随即响起了人声狗吠。闷雷由远及近的碾过来,排山倒海的带了压顶之势。段珀拿着计算器跑出去,只见那一碧如洗的晴空中遥遥出现了一排小小黑点;黑点在潮水般的轰鸣声中渐渐显出面目,竟是一大队黑色的武装直升机!

总司令部上下一起惊住了,仰头望着那黑色巨鸟目瞪口呆;而段珀在怔了两三秒钟后骤然大喊一声。扔掉电子计算器转向身边士兵,他愤然的挥舞起双臂,在那越来越近的飞机马达声中大声吼道:“泰国人!泰国人来打我们了!”

然后他对近处一名卫士奋力嚷道:“快去通信班往清盛发电,让爸爸千万不要回来!”随即他又转向闻声赶来的文职副官:“给家里打电话,让帕塔马上烧掉所有文件和照片!”

文职副官手里还拿着圆珠笔和账簿,愣呵呵的答应一声后扭头便走,奔回房内去打电话。岩温这时倒是伶俐起来了,拔出手枪就冲到了段珀身边;然而段珀无暇理睬他,因为从他这个角度望出去,头戴钢盔、身穿黑衣的泰国军队已然出现在了远方山头上。

第81章 战况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攻击,很快就把这一贯宁静的帕加村置于到了崩溃边缘。总司令部的局面当即失控,通信处几近疯狂的四处发电传递消息;可是军营那一片整齐的房屋在山地中是如此的醒目,几乎立刻就成为了武装攻击的目标。武装直升机率先向下发射了火箭弹,于此同时,坦克和装甲车也轰然而来,在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中驶入了村庄。

在这样铺天盖地的火力之下,一切还击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段珀背起一支冲锋枪,带着他所能带走的全部士兵向大山中逃去,而通往段家庄园的秘密道路也被沿途士兵快速毁坏了,副官长带着部下穿过密林,翻山越岭的前去追赶大部队。

这不能算作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因为段家军根本没有还手,直接就仓皇失措的逃了个无影无踪。这样的战况自然是很鼓舞人心的,于是泰国边防警察乘胜追击,在武装直升机的掩护下也奔向了山林。

林海中没有路,吉普车开不起来。段珀带着几百士兵向前快跑,觉着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了!

这不是因为害怕,他的胆子还不至于小成这样;他是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那里也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沉重,嘴里一阵一阵的泛出甜腥滋味,仿佛随时都能呕出一口鲜血来。幸好他心里还有盼头——只要再翻过眼前这座大山,那就抵达了段家军一处秘密营盘了。

段家军的兵力是很分散的,总司令的人马一般不会超过一千人,其余士兵都分开驻扎在各处,一是为了保护位于深山老林中的工厂,二是为了避免在战争中被敌人一网打尽。如果他那命令都传达顺利的话,现在杜师长应该是带着几千部下快速转移去寮国了——清盛和寮国之间仅隔了一条河,段提沙现在去哪里似乎都不合适,只有寮国算是最好的避难处了。

拖着泰国边防警察这条大尾巴,段珀在时隐时现的空袭声中终于抵达了秘密营盘。

营盘此刻驻扎着一个营的人马,约有个四百多人,营长也是名傣族青年,名字叫做岩燕。岩燕平日负责保卫建立在附近的三个大加工厂,也常和周遭的武装势力小打小闹,可是却没有应付真正大战的经验。段珀见了他那个手足无措的茫然样子,就一边呼呼大喘一边扭头去找岩温——岩温跟着他一路跑过来,满头大汗,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和段珀对视了一眼,他走上前来探究的低下头:“参谋长,什么事?”

段珀扶着一名卫士,两条腿抖的失去控制,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强忍痛苦的咽下一口唾沫,他要喷火似的挤出声音:“你们两个一起去……布防……反击!”

岩温一听这话,立刻兴奋的答应一声,随即就和岩燕跑了出去。

营盘内武器弹药都十分充足,岩燕跟着岩温忙碌了几分钟,神魂归位,渐渐回复了往日的精明勇敢。而段珀在后方一处矮树桩上坐下了,却是并没有十分积极的往前线跑。

他是参谋长,是指挥官,只要发号施令就够了。他才不去凑那个枪林弹雨的热闹,他怕自己会像冯参谋长那样,被炮弹片割开肚皮。

泰国边防警察在这一道山岭之前,遭受到了十分猛烈的还击。

这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因为在此之前段家军逃的实在迅速,无论如何都很像一群惊慌失措的野兔子——没想到在翻越两座大山之后,这群人竟是骤然就换了一副精气神。

随着边防警察追踪的深入,跟随前来的武装直升机已经减少到了只有两三架,而在山头一排高射炮的狂轰之下,这两三架直升机弹药不足,发射掉余下几枚火箭弹后便先告撤退。大队的边防警察藏匿在林地中,由于没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所以竟是拿出电池喇叭喊起话来——喊的还都是泰语。

段家军这方面,军官都以华人为主;可因泰语和傣语之间略有一点相似之处,所以下面一些傣族士兵倒是能够听懂十分之一。岩燕懂得更多一些,隐约明白对方这是在劝降,故而和岩温商量一番后,单方面的就继续开了火。

炮弹像冰雹一样落到山下阵地上,炸出漫天泥土硝烟。边防警察见势不妙,收起喇叭就跑了。

边防警察的战斗力是公认的马马虎虎,击败这样一支队伍并不能让人感到自傲。岩温独自从前线返回到段珀面前,结果发现段珀还在喘。

段珀平时是从来不做运动的,也没有锻炼身体的意识;如果要走远路,则必然会用汽车代步。今天经过了这么一场毫无准备的长途狂奔,他痛苦的撕心裂肺了。

矮树桩是没有靠背的,他只能是向后依偎进一位卫士的怀里。两条腿长长的伸出去,他面无表情的大睁着眼睛,两只手攥成拳头放在大腿上。

“泰国人跑了。”岩温蹲下来告诉他。

段珀越歇越累,简直连扭头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哦。”

“岩燕还在前边守着呢!”岩温继续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段珀不耐烦的皱着眉头,将浓密的睫毛阖了下来:“去向杜师长发电,报平安……”说到这里他咳了两声:“还是那句话,不要让爸爸回来,他有话,让他在寮国说。”

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他似乎是想要站起来,然而身子向上一挺,他随即却是翻滚着躺在了地上。卫士赶忙弯腰伸手扶他,岩温起身也凑了过去,一边帮忙一边就听段珀赖唧唧的呻吟道:“唉呀……要死啦……”

段珀趴在营指挥部的木板床上,本意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结果休息到最后,他感觉自己快要瘫痪了。

两名卫士为他用力按摩全身,手劲都用足了,疼的他哇哇直叫。后来岩温上场,以放松肌肉为名扒了他的裤子,用巴掌将那大腿嫩肉搓的乱颤;眼看着段珀并没有提出抗议,他在心里恶狠狠的一笑,将手臂高高的抡圆了,一巴掌就扇向了段珀的屁股蛋!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段珀疼的大叫一声,随即就扭头怒视了岩温:“你怎么打我屁股?”

岩温理直气壮而又天真无辜的望着他,一言不发,仿佛是被问得怔住了。

段珀往日身体无恙,从来没有享受过按摩,所以现在摸不清头脑,以为打屁股也是治疗方式的一种——打屁股自然是疼痛的,不过刚才那两位卫士粗手粗脚,也是险些捏断了他的细骨头。

一撇嘴转过头去,他侧脸枕了手臂,气急败坏的哑着嗓子吼道:“你轻一点!”.

岩温答应一声,随后把巴掌又抡起来了。

“让你欺负我!”他噼里啪啦的一边拍打一边心中暗想:“今天老子让你屁股开花!妈的,真是受够你这个坏种了!王八蛋!将军的儿子就了不起么?”

一把将那一层薄薄裤衩也拉扯到大腿根部,他就见段珀的屁股白嫩嫩结实实的,一巴掌拍下去,那细皮嫩肉极富弹性,软颤颤的紧贴在掌心里。于是他由拍转揉,又拍又揉,最后眼见着段珀的屁股蛋已然通红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

他总算是报了一点仇,心中真是平衡了许多。

段珀在木板床上趴了许久,在周身那难捱的酸痛中盘算着心事。

他担心段提沙,担心那些隐藏在山林中的海洛因加工厂,担心自己会从此失去泰北这块立足之地。当年从缅甸逃过来时,他们为了占据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难道如今这一切就都要被泰国人收回去了?

段珀想起自家对那些政府官员所付出的巨额金钱,此刻便不禁恨的磨牙霍霍。闭上眼睛沉沉的思索半天,他认为自己不能就这样白白的吃了哑巴亏!

在傍晚时分,卫士给段珀送来了几封译好的电文。段珀将其一一拆开看了,首先是得知段提沙已在寮国山区中和杜师长汇合;然后又得知泰国国防军取代边防警察进驻帕加村,此刻正在村庄内外反复彻底的搜寻毒品;除此之外,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们也蜂拥而至——这些人在帕加村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普通营房和简陋民居,所以对传说中的段家庄园十分好奇。不过段家庄园到底在何处,目前对于国防军和记者来讲,仍然还是个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