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珀找来一名识文断字的副官,让他把那信封拆开,取出信纸依次读了一遍。因为这信件众多,时间跨度也比较大,所以听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从信件内容中,段珀得知这何建国目前又出版了好几本砖头厚的“伤痕文学”,反响很大,已经写出了一笔好名气;在今年二月份他升了官,三月份同一位正在大学深造的、出身极有根底的知识女性喜结连理;到了五月份,他在信上开始对这段婚姻发起了牢骚;及至时光进入七月,也就是在最后一封信上,他已经把妻子给打了一顿。

这何建国一肚皮阴暗心思,在生活中大概是无处倾诉,所以尽数写到信中寄给段珀;段珀无非是听个热闹,当然也不会往心里去。口授副官写了一封回信,他在落款处亲笔签上名字,然后就让卫士把信装入了信封。

卫士有机会下山时,会将信送去清莱,让那位已经处于退休状态的老联络官把信邮寄出去。

因为段提沙迟迟不归,所以段珀在百无聊赖之中,又回了山下军营。

他手里托着一纸包油腻腻的油炸肉食,想要用其去对岩温做出一点抚慰。可是在营房里,他并没有见到岩温。

于是他就找,一边询问一边寻找。最后在一条浅浅的小河旁,看到了坐在岸边的岩温。

岩温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光着膀子赤着双腿,浑身上下就只有一条裤衩遮羞。将柔韧腰身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正在费力的用舌头去舔那大腿上的烙伤。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扭头放出目光,随即就仿佛受惊了似的,在段珀的视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段珀的脚步略略停顿了一瞬——傍晚的河边是寂静的,夕阳坠到了对岸那远山之巅。在这漫天燃烧的晚霞下,黑小子像一只孤独无助的小野兽一样,惊弓之鸟一般自行舔伤。

段珀继续向前走,在岩温身边蹲了下来。

岩温的伤就在膝盖上方,水泡和血肉连成一片,约有小杯口那么大。惶恐不安的用手抱住小腿,岩温低下头唤了一声:“参谋长。”

段珀问他:“怎么不用药?”

岩温小声答道:“没有药。”

岩温现在不带兵了,在段珀身边只算是个跟班,连个副官的名头都没有,所以旁人也犯不上去讨好他。他受伤就受伤,死就死;没人关心,没人管。

段珀继续问他:“疼不疼?”

岩温刚要点头,可随即却又连忙摇了头——他怕自己一旦回答了“疼”,那段珀就会立刻用残酷手段让自己疼上加疼。

段珀忍不住再一次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岩温的额头和面颊,他忽然想到这黑小子其实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是弟弟呢!

于是他把手中的纸包打开送到了岩温面前:“给你吃。”

岩温很惊讶的看了段珀一眼,伸出脏兮兮的手小心接下了纸包。用手指钳起一块油汪汪的牛肉送进嘴里,他三嚼两嚼的咽了下去,然后发自内心的对着段珀一笑。不等段珀回应,他垂下眼帘,又慌里慌张的将一块肉填入口中。

其实岩温平时的伙食不算差,可他就是馋,尤其是爱吃肉,给多少吃多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腻。忙忙碌碌的大嚼特嚼,他在肉食的香味中把伤痛都暂时忘却了。

就在他吃的正酣之时,段珀忽然抬手拥抱了他。

这个拥抱来的毫无预兆,让他顿时就停住了咀嚼。肢体僵硬的微微倾身向前,他试探着斜过目光瞄向段珀,企图窥视对方的神情态度。

然而段珀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孔。

两人长久的沉默了下来,后来岩温迟疑着轻声说道:“参谋长,我没事,我不疼了。”

语毕,他听到段珀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叫我老虎吧!”

岩温就乖乖的重复了一遍:“老虎少爷,我没事,我不疼了。”

“不是老虎少爷,是老虎。”

岩温听到这里,半晌没言语,末了很傻气的笑了一下,还是没敢叫出口。

段珀发现自己对于岩温,好像是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一方面,他嫌弃对方,认为这是个未开化的、动物一样的野小子,贱的还不如一只好血统的狼狗;他以殴打辱骂这家伙为乐,反正岩温生的铜皮铁骨,不怕打骂。而在另一方面,他又可怜对方,在偶尔对其打骂到了过分的时候,他会心疼后悔。

不过这“心疼后悔”往往都是事后才有的情绪,处在兴头上的时候,他当真是不把岩温当人看待。

在夕阳沉到丛山之中时,段珀像牵狗似的,把一瘸一拐的岩温给带走了。

他把岩温带进了庄园中。

庄园这样大,自然不会缺少房屋。段珀把岩温领进了卫士们所居的楼内,找到一间空房安置了他,并且还说:“今晚我们一起睡。”

这句话让岩温感觉很有压力。脱下衣服坐在浴缸边沿,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处,手忙脚乱的对自己又搓又洗,极力的想让自己干净一些。

他太用力了,甚至擦破了自己的皮肤,可最后他还是那么黑,黑中透着亮光。围着浴巾走回房内,他从段珀那里得到了烫伤药。

当晚,段珀和他同床共枕的躺在一起,两人都睡不着。段珀侧躺着面对了他,枕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岩温,你有妈妈吗?”

岩温很痛快的摇了头:“没有,不过我小时候有阿爸。阿爸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才死的。”

段珀把一只手搭在了对方的胸膛上:“我也没有。”

岩温在黑暗中没心没肺的笑了:“将军对你那么好,还要阿妈干什么啊。”

段珀不以为然的蜷起身体缩成一团,片刻后又伸展手脚仰面朝天,躺不住似的不停改换姿势。最后他摸黑爬到岩温身边,探过头一口噙住了对方的乳头,哼哧哼哧的用力吮吸起来。

岩温感觉有点儿痒,所以就一直嗤嗤的笑。

岩温的烫伤很快痊愈,与此同时,段珀和彼得杨的战争爆发起来了。

段珀派往清迈的杀手像蚂蝗一样紧紧叮上了彼得杨,鬼魂似的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而彼得杨也使出种种手段,让段家在清迈的市场陷入一片大混乱。和彼得杨一起联手捣鬼的人——据段珀调查——似乎还有张启星一方,于是他压下心中一簇怒火,前去看望了开心快乐那一对小兄弟。

开心快乐已经满了一周岁,是两个肉滚滚的小炸弹,在小院内的泥土地上爬来滚去,互相斗殴,偶尔还能扶着板凳走上两步;话也会说了,可惜都是只言片语,而且含糊不清,不知是在说个什么。段珀让那农妇把两个孩子洗刷了一通,又给他们换上了干净衣裳,然后就找来一把椅子端正坐下,把这对双胞胎抱在了腿上。

开心快乐一人占据了段珀的一条大腿,不但不怕生,而且还格外的兴奋,不是扬起小手去摸段珀的脸,就是张着小手往段珀怀里扑。副官拿着照相机反复取景,好不容易才拍摄下了一张清晰照片。

待到照片洗出来后,段珀亲自过目,就见照片上的自己一手搂着一个胖孩子;三人一起面向镜头——双胞胎是红光满面了,自己也挺上相。总而言之,这张照片拍的实在是很不错。

段珀在照片后面写上拍摄日期,然后命人很辗转的将其送去了张启星那里。至于张启星见到照片后的心情,他想,那一定是相当的妙啊!

段珀打发掉了那个农妇,找来几个干净娘们儿来照顾开心快乐。

他决定要用心的养大这一对双胞胎。孩子么,只要有吃有喝有时间,那就一定会长大的。如果张启星敢对自己穷追不舍的下狠手,那自己以后就让开心快乐去宰了他。

张启星这人像野兽一样软硬不吃,所以段珀要早作准备,届时如果必要,就向他发出这致命一击。

段珀也分不清哪个是开心,哪个是快乐,所以就用红绿丝绦分别系在了他们的小脖子上。红的是开心,绿的是快乐。他隔三差五的会带一点零食去看望开心快乐,而开心快乐这两个馋嘴孩子立刻就和他亲近起来了。

第96章 父亲的心事

十月天,泰北进入了凉季。

段珀带着岩温走进篱笆围成的小院里,去瞧开心快乐两兄弟。

他是军装打扮,从墨绿色的短袖衬衫中露出两条雪白手臂,因为不大用枪,所以手掌柔软,血脉浅淡。与之相反,岩温那一双手力大无穷,手背小臂上则总是青筋暴露。

他在院内甫一出现,张家两个小兄弟就连滚带爬的迎了上来。他们如今已有一周岁多,能走,能踉踉跄跄的跑,能吃任何到嘴的食物。虽然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不过那头脑里已经是颇有思想了。一边一个抱住段珀的小腿,他们一起仰起头,呜呜噜噜的大声喊叫:“老虎!老虎!”

他们当然会喊叔叔爸爸之类的词语,不过段珀并无意去做他们的长辈。在他们那大黑豆子似的眼睛里,段珀高大伟岸,叫做“老虎”。

老虎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他的出现意味着一点零嘴或是玩具。保姆们除了饭菜之外不会再给他们额外的食物,而他们除了互相斗殴之外也没有别的消遣,所以他们终日期盼老虎的降临。

岩温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院内的平整土地上,让段珀坐下。

双胞胎像两只肉球一样颠颠的跟过去,其中快乐抬起小手搭在段珀的大腿上,嘴里发出唧唧的急切声音:“老虎!抱!”

话音未落,他的兄弟开心已经自力更生,笨手笨脚的往段珀身上爬去——可惜结果很令人沮丧,他那短胳膊短腿儿没有力量,不老实的结果是自己原地摔了一大跤。

段珀看着这两个孩子的面容,发现他们那相貌实在是很像张启明。张启明已经死了,他的小仿制品们却是正在长大。

快乐急躁的拍打了段珀的大腿:“老虎!抱!”

段珀把开心快乐两兄弟拎起来,一边大腿放一个。

然后他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块包有锡箔纸的巧克力。巧克力不算大,被他平均掰成了两等份。一人一份的递出去,张家兄弟立刻就欢呼了。开心三下五除二的撕扯下锡箔纸,很讲感情的把那点巧克力往段珀嘴里戳去;快乐见状,也争宠似的跟着出了手。段珀收到这般盛情,可是对巧克力又没什么兴趣,就伸出舌头一边舔了一口。

张家兄弟很欢喜,骑在段珀的大腿上津津有味的吃那点巧克力,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段珀几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懒得详加询问。其实开心快乐是一对可爱的孩子,至少那外貌是可爱的;不过段珀总觉得自己也还是一只小老虎,绝没有去宠爱小孩的意愿。

心不在焉的对这两个小崽子敷衍了片刻,段珀眼看着开心快乐已经把巧克力吃的满手满脸了,就连忙拎着后衣领将其放了下去。开心快乐知道他这是要离开了,眼巴巴的跟在后面,嘴里胡乱喊着老虎,目送他和岩温向院外走去。

段提沙胸怀伟业,直到近日才得知了张家小兄弟的存在——在此之前,他一直自作主张的以为那一对孩子已经夭折了。

于是在这天晚上,他坐在餐桌旁等待段珀,预备对此事发表一番高见。然而在等待许久之后,段珀却是并没有出现。

孤孤单单的吃过一顿晚餐,段提沙颇感落寞,知道段珀这是不会回来了。当然,这也是正常事情,因为段珀很忙,不可能每天夜里都回来陪他同床共枕的睡大觉。段提沙往日也不觉怎的,只是今晚异常,是特别的想念儿子。

他想念段珀,却并没有打发卫士出去寻找。唉声叹气的走进浴室自行洗了个澡,他坐在浴缸边沿上,低头伸腿要去穿上拖鞋。

拖鞋就摆在前方脚下,他看的真真切切。心不在焉的把一只脚探出去,他却是踩了个空。

这让他很觉奇怪。低头瞧准了再次伸腿,他眼看着自己的脚不听使唤,偏离了方向。

段提沙愣住了,随即站起来走上前去,恶狠狠的一脚踏在了拖鞋上!

“难道我已经老到笨手笨脚的地步了?”他怀着如此想法踢开拖鞋,赤脚走到雾气蒙蒙的梳妆镜前审视自己。过完今年他就真满五十周岁了,听起来这着实是个老人家的年纪,不过他抬手抹去镜面一层细密水珠,并没有看出自己的老态。

他的头发黑而茂密,皮肤紧绷光滑,牙齿也洁白坚固,还有眼睛——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眼花。抬手仔细抚摸了自己宽阔结实的胸膛,他那一块块肌肉依然富有弹性。和精壮的小伙子们相比,他也就是肚子那里略略有些发福,腰显粗了。

段提沙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在发抖。

怎么就发抖了呢?

今夜,段珀其实是回来了,只是没有去见段提沙。

他很疲惫,一步路也不愿多走,所以就和岩温在卫士楼内占据了一间房屋。他们匆匆忙忙的洗漱一番,然后一起上了床。

段珀累,岩温也累,闭上眼睛就想睡,可是默然躺了片刻后,他忍不住重新睁开眼睛笑道:“老虎,男人不会有奶啦!”

段珀张嘴放开了他的乳头,懒洋洋的蜷成一团躺了下去:“我知道。”

岩温用手摸了摸自己那湿漉漉的胸膛一点,然后侧过身去面对了段珀:“会不会被你吸大啊?”

段珀把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大就大啰!”

岩温伸手握住段珀的脚踝,稍稍把他那身体抻开了一些:“一边没有,另一边很大,会被人笑话的!”

段珀把一条腿搭在了岩温的腰间:“我才不管!”

岩温把薄毯子拉起来,将自己和段珀一起盖住了,又接着方才的话题,十分微弱的提出抗议:“不要啊!”

段珀已经困的糊涂了,所以就没理他。

午夜时分,段提沙走进了卫士楼。

他穿着一身白衣白裤,脚上趿着软底拖鞋,无声无息的推开了段珀的房门。背着手迈步走入屋内,他在床边停下来,同时从身后亮出了一只手电筒。

他弯下腰,在那昏黄光束中凝视床上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形。段提沙和岩温都睡的没了样子,胳膊腿儿全纠缠在了一起,段珀侧身把脸拱到了岩温的颈窝里,睡觉的时候还微微蹙着眉头,棱角分明的薄嘴唇也隐隐撅着,是一个孩子气的幽怨睡颜;而岩温仰面朝天的扬着脸,面无表情的轻声打鼾。

段提沙慢慢转动手电筒的方向,扭头望向了二人的下身。

两人的下身挺规矩,皆穿着白色裤衩,裤衩是干净的。

无声的叹出了一口气,段提沙把手电筒随便放到枕畔,然后绕过大床走去段珀那边,伸手将儿子托抱了起来。

段珀睡的正酣,这时受了惊扰,可是直觉上就知道自己是落入了父亲的臂弯,所以并不惊惶,只是含糊的咕哝了一声。岩温是个警惕的,梦中忽听段珀发出了声音,登时就“腾”的坐了起来:“谁?!”

段提沙发出了轻而慈爱的声音:“是我,不要怕。”

岩温听出了段将军的声音,立刻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将军!”

段提沙抱着段珀走到他面前,无言的向他放出目光。岩温知道段将军在观察自己,紧张的呼吸都乱了,肢体也僵硬的失去了控制。"

段提沙长久的注视了岩温,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探过头去,在黑小子的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就向门外走去。

岩温手脚冰凉的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是被段提沙的嘴唇灼伤了。

他怕段提沙,他被段提沙的吻给吓到了。

段提沙慢悠悠的把段珀抱回了父子二人的住所。

段珀睡的天昏地暗,毫无知觉;段提沙将他放在床上,然后自己也跟着上去了。轻轻把手插进段珀的裤衩内,他小心翼翼的前后摸索了一番,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异样。不死心的坐起身来,他扒掉了段珀身上这条小裤衩,分开双腿低头细瞧。

_  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种,但坯子的确是好坯子,连这不见天日的隐秘部位都粉红洁净的可爱。段提沙回忆往昔,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见过段珀向旁人求欢——当年也许和张启明胡闹过,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  段提沙觉得段珀在这方面很不寻常,几乎感到了担心。他决定为段珀寻找一位合适的姑娘,说是恋爱也好,说是配种也好,反正要打破眼下这种局面。至于黑小子……

黑小子还是要留下来的,一旦段珀不服管教,可以再把黑小子推上去,让儿子有个可以爱的对象。

段提沙打好了如意算盘,选妃似的暗暗开始了活动。没想到还未等他做出成绩,段珀去了一趟寮国,竟是自己带回了一个女孩子。

段提沙从未见过段珀主动和女人亲近,如今以为他是开了窍,心中就很欢喜。然而待他满面春风的进行了一场盘问过后,却是惊的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原来这位女孩子又穷又脏,又聋又哑,唯一的好处就是相貌不错,是个营养不良的小甜妞。

第97章 哑女

段珀也没想到自己会带回这么一个姑娘。

他启程去寮国之时,只是想要视察一下那位于边境山谷中的加工厂;在加工厂内进行过例行巡视后,他顺路去了不远处的仓库大院——也只是打算随便看看,看看而已。

然而在他走进那座大院之后,正好看到了一副鸡飞狗跳的情景。一个枯瘦妇人站在砖墙旁边,一边用泰语厉声叫骂一边弯腰抓紧一个女孩子的长发,咣咣的往那砖墙上狠撞。而那女孩子受了这样的殴打,就呀呀哇哇的哭叫。

段珀倒是没有兴趣观看女人打架,可是听那女孩子的叫声十分刺耳,呕哑嘈杂,一声一声全是从喉咙里嚎出来的,就忍不住停下脚步一皱眉,以为这女孩子是被乌鸦附体了。

他是不甚在意,身边的负责人心明眼亮,却是不能让那帮穷鬼在自己的地盘上胡闹。大踏步走上前去吆喝了两声,他先吓跑了周遭闲人,然后又一脚蹬在了那妇人的胯骨上。那妇人一个踉跄站稳了,松开手转而去抓挠女孩子的脖颈面庞,女孩子的脑袋得到了自由,张皇起身抱头鼠窜,没头没脑的就冲到了段珀面前。

她似乎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见到段珀,十分吃惊的睁大眼睛发起了呆。而段珀定睛一看,发现这女孩子虽然是蓬头垢面,但仍能瞧出她相貌标致可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这二人就此开始了对视,都有些愕然。不想那妇人一时逃出负责人的镇压,疯疯癫癫的扑上来,从后方扼住了女孩子的脖子。段珀一见此景,又看那女孩子翻着白眼伸出舌头,仿佛是要断气,就下意识的向后方卫士们抬了手。卫士们会意,当即上前七手八脚的把那疯狂妇人给撕撕扯扯的拉开按倒了。

女孩子倒在地上,自己捂着脖子呼呼的大喘气。负责人苦笑着走上前来,用中文向段珀做了一番解释。原来那妇人家在附近,先前是吸福寿膏的,后来跑到这里冒险运毒,挣了几个大钱,立刻就升级享受起了四号。她家里没有男人,一个小儿子在病死之后被她开膛破肚,当成肉包袱去运了一趟货;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又聋又哑,不通世故,想卖去妓院都不能够,也没有心计和本领去运毒,只会吃饭睡觉干杂活。所以那妇人在海洛因不足之时,常常就要在这女孩子身上泄愤。

妇人从这阵仗中看出了段珀的身份,立刻勉强恢复心智,偃旗息鼓的不敢再闹。而那女孩子灰头土脸的爬起来站住了,怔怔的直望段珀。段珀又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生着一张娃娃脸,小鼻子略有些翘,额头颧骨处都有瘀伤,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是清澈得很。

以段珀的审美观来看,女孩子能生出这样的相貌,就可以算作是小美女了。不过因为他不认识这女孩子,所以在相视过后他收回目光,转身带着卫士就向院外走去,一边走又一边吩咐负责人道:“不要找这些头脑不清楚的人做事,如果在路上发起疯来,也许会搞出乱子来。”

负责人略感惶恐,连连点头称是。这时段珀忽然心有所感,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去,结果就见那女孩子破衣烂衫的跟在远处,一和自己对视,她便吓了一跳似的立刻停了脚步。n段珀不想和外人打交道,于是遥遥的向她一挥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那女孩子看到了这个手势,倒也的确是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段珀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那女孩子赤着脚站在草丛里,想跟上去,又不敢跟上去,盯着段珀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她跳跃着又开始了尾随。

段珀每走五十米,就要回头对那女孩子进行一次驱赶;而那女孩子像一只惊弓之鸟一般,犹犹豫豫的就是不肯走。

后来这一行人走到了加工厂附近,那女孩子受到了卫兵阻拦,又眼看着段珀等人越走越远,登时觉着自己这救星是要变成流星了。双手合什对着卫兵拜了两拜,她见卫兵对自己不假辞色,不禁难过的向前方那段珀的背影伸出手去,急的啊啊叫出声来。

她那叫声十分难听,一下子就传到了段珀耳朵里。段珀这次回头望去,看这女孩子好像一只团团乱转的小动物,无依无靠的向自己伸出双手,满脸都是悲怆神色。

段珀盯着她看了良久,后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当年曾让自己心动过的清迈小姑娘。

女孩子在无声的世界中活了十几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她从段珀的眼神中觉察到了善意,所以就凭着本能追逐而来。可是在得到了卫兵的放行后,她反倒又怯懦了。

段珀这样漂亮,这样洁净,这样有权势——在她的眼中,简直就像神明一样。

于是她变成一只脏兮兮的小野狗,抱着膝盖坐在了工厂大门前,眼睁睁的看着段珀讲话、思考、皱眉、微笑、站立、走动。

女孩子没有其它奢望,只是想要好好看一看段珀。

她的人生中充斥着穷困、欺侮、绝望、打骂。她听不见,说不出,只有一双眼睛是敏锐灵活的,所以她要看一看段珀,看一看就满足了。

她没想到段珀会把自己带走。

段珀也没想到——他只是在上车之前看了女孩子一眼,发现对方正痴痴的凝望自己,脸上带着一种可怜兮兮的梦游神情——然后他就心软了。

他想自己如果把女孩子带回帕加村去,那她以后就不会挨打,也有衣服穿、有饭吃了。

段珀的想法十分简单,但这行为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很显异常,以至于他刚一回到帕加村,就有长舌人士向段提沙做了汇报。段提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亲自去问段珀:“老虎,听说那姑娘是又聋又哑的?”

段珀一点头,理直气壮的答道:“是啊!”

段提沙垂下眼帘,歪着脑袋组织语言:“那么……你们怎么交流呢?”

段珀莫名其妙的望着父亲:“交流?交流什么?我又不认识她,和她有什么可交流的?!”

段提沙听闻此言,真是惊了又惊:“你不喜欢她?”

“呸!她浑身都是跳蚤,脏也脏死了,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那你还要把这么个东西带回来——”

“我要是不带她回来,她就要被她妈妈打死啦!妈的,妈妈都这么厉害吗?幸好我是没有妈妈的!”

段氏父子相谈片刻,谈了个乱七八糟。段提沙不得要领,段珀也是很觉不耐。最后这二人一拍两散,段提沙摸着下巴自找地方去琢磨心事;而段珀抛开岩温跑到村庄中,去看那女孩子。

女孩子被卫士们安置进了一间草房中,同时又得到了一口袋大米,以及几样简单炊具和一床草席。女孩子快乐的就像做梦一样,里里外外的忙碌洒扫,及至看到段珀后,她登时停住了动作,咧嘴笑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她笑,段珀可没笑,只伸长手臂递给她一块香皂:“你洗一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