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做梦都梦到魏凌辞在梦里追着我,朝我哭鼻子。

他朝我红着一双眼睛,他特别委屈地说,“你不是说好了有话要对我说的吗?你,你怎么突然就跟着萧惜遇走了啊…”

即便是在梦里,我都拼了命地对他解释,我朝他解释了当时严峻的情况,我朝他解释了萧惜遇的不通情理,我朝他解释了我的情非得已,最后,我说,“你别难过啊小辞辞,我已经从我父皇那里得到批准了,我明天一早起来,立刻就去看你!”

他没理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怀疑我前面说的那些也是白说了,他很气愤地说,“萧惜遇不是好东西,他的那个神医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哼,他朝我扎针的时候,每一针,都用了好大的力气。他扎最后一针的时候,还念叨了一句,‘敢和阿遇抢女人,你身份够吗?’我当时都快要醒了!我都听到了!他妈的!”

魏凌辞的话,让我愣了愣,景阳神医说什么?他说魏凌辞身份不够?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魏凌辞就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了,他气哄哄地说,“小疯子,小疯子你跟我说真的,我,我比不过萧惜遇吗?我,我英俊倜傥,我是没他的脸长得好看,可,可我这叫做有男子汉气概好不好?!”

我张了张嘴,我说,“对对对,你好看,你比他好看多了。”

我以为魏凌辞是孩子心性,我这么说,他肯定会觉得开心的,他一开心了,什么矛盾都好解释了,可是,可是他像是根本就没听到我说了什么似的,他在停顿了下来等我几秒钟之后,突然就继续摇起了我的胳膊,他很是着急地说,“你说话啊,你说话啊小疯子,你,你怎么都不理我?”

我以为是我的声音低,我以为他是没听清,于是我张了张嘴巴,我又把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重新重复了一遍。可是,可是魏凌辞还听不到,他依旧在摇晃我的胳膊,依旧在追问我。

我这下子终于悟到了什么,哦哦哦,在我自己的梦里,我只能听到魏凌辞的声音,他却听不到我的?

靠!这破梦!

你早点儿告诉我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啊,白白让我情绪激动口干舌燥地解释了那么多,太他妈的闹心了!

我一闹心,我一愤怒,我就醒了,我一醒,一个翻身,直接卷着锦被从榻子上摔下去了。

脑袋再一次准确无误地磕到了床脚上去,我表示十分郁闷,我揉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角突然扫到,整个房间里,尤其是窗口那里,居然亮亮的。

我起了身,走了两步,就听外间守夜的阿落带着几分被惊醒的困意扬声说,“公主?”

我立马顿住了脚步。

她又唤了两声,我一直抿着嘴巴没做回应,她大约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多久,终于没有动静了。

我不想惊醒阿落,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朝窗口走了过去,刚刚趴在桌案上,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缓缓地推开了窗子。

窗子一被推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新到几乎浸骨的凉意,我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下一秒,突然被窗外那片雪白雪白的世界,惹得呼吸一窒。

下雪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西祁,居然飘起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

我的视线里,我的瞳孔上,是一个雪白雪白的、银装素裹的,崭新的天地。

这是我自打穿越过来起,所见到的,第一场雪。在我的眼睛里面,树枝是雪白的,宫殿是雪白的,草地是雪白的,就连被宫人们日日精心呵护的花圃,也是雪白的了。

而半空中,更有袅袅婷婷的雪花,宛若柳絮被撒到天幕之中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那一刻,我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纯净的,我的耳中的一切,都是寂静的。

我有些被眼前如此寂静的美景所震撼,不由自主地就抬起了手,我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我没想到,平日里那块温顺乖巧贴合着我的锁骨的玉佩,居然在隐隐地嗡嗡颤动。

我先是一愣,再是一惊,下一秒,连想都没有再多想,一把就将那块玉佩掏了出来。

我只朝那块玉佩上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就是一震。

我看到,我看到先前那块碧色玲珑的玉佩,居然,居然在雪光的映射之下,变得鲜红鲜红!

那块玉佩在颤…

那块玉佩在嗡…

那块玉佩从我将它取出来那一刻起,骤然之间变成了血红…

我被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场景吓呆了,我怔怔愣愣了一两秒钟之后,突然之间,一把松开了手。

我踉跄着就往后退。

随着我的陡然撒手,随着我的踉跄后退,那块正在诡异地发颤发嗡发红的玉佩,应声就落了地面上去。

可是,它居然没有碎。

它不仅没有碎,还幅度很小很小地,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姿态,开始在地面上微微打着转儿。

我惊呆了。

我越看就越觉得可怕——我眼看着那块玉佩旋转,旋转,旋转,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眼看着那块玉佩上先前无论我怎么努力瞪大眼去看都看不清的蝇头小楷,忽然之间骤然放大,再忽然之间急剧缩小;我眼看着,那块玉佩转着转着转着,转出了一个虚幻的圆圈来,它不仅转出了自己的轮廓,还将自己的所缺失的另一半的轮廓,都给旋转了出来。

它旋转出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圆。

我越看就越觉得畏惧,也许是因为窗口扑进来的寒风,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令人战栗的情景,我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可是,我的视线,我的眼睛,根本就无法从那块玉佩上移开。

它像是有一种夺人心魄的能力,我明明额头上都在冷汗涔涔而下了,可是,我,我居然拔不动腿,我居然移不开眼。最新章节请登陆-靓^靓^女^生~小说网BOoK.LLW2.Com最好*看的女*生小*说

我就那么一直一直地盯着那块玉佩看,我看着它旋转旋转旋转,我看着它玉身之上的字迹时大时小,时清时幻,我看着它一次又一次地勾勒出一个鬼斧神工般的圆圈。

我就那么目不转睛目光如炬地盯着看了好久好久,突然之间,那块玉佩从高速的旋转动作中,顿了一顿。而那个时刻,我正眼神如锥地死死盯着玉佩,恰好看到,在它停顿的那一霎,它所勾勒出来的那个昙花一现般的完整玉身之上,赫然写着一句,“莫非吾土,六合之间。”

我呆了呆。

我不仅呆滞了视线,更连心神,都是一呆。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已经足够霸气的了,那,“莫非吾土,六合之间”…又该怎么来形容?

六合——上,下,东,西,南,北,此为六合。

这里的六合,可是我所知道的这个意思?

我拿不准。

我拿不准,所以我立刻匆匆忙忙地往那块玉佩上看,可是,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我陡然之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字,什么莫名其妙的旋转,什么嗡嗡的响声,什么如血般的鲜红,全都没有了。我怔怔愣愣地在原地呆了一下,然后我突然回过了神,我拔起脚,奔过去就将玉佩捡了起来。

可是,它已然恢复了原状,它已然再无异样,它在突然之间恢复了至死一般的安静,就好像,就好像我方才看到的那些,全部,统统,完完全全的,都是幻影。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我不知道,是自己根本就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还是,还是我在清醒的时候,凭空幻想出了一场荒谬的梦。

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玉佩的时候,我的双手,都在禁不住地颤抖。

可是,它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它彻底恢复了静寂,它就像是先前那个被我挂在颈间好几日了的死物一样,再也没有丝毫异样的气息。

它在我的掌心,散发着碧色的、温润的光。它乖巧极了,就像任何一个玉佩,该有的那副样子。

我怔怔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掌心,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或者我此时此刻是不是在梦游,所以,我一时之间没有动。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夜风裹着雪花从窗口吹了进来,拂到了我的脸上,我终于回过了神,我终于察觉到了冷,我总算不再去想刚才那件离奇古怪的事情了,我随手将玉佩放在怀中,探了身子伸手将窗户关上。

我重新躺回到了床榻上,可我却再也睡不着。

我瞪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华美帐子,我的脑子里根本就不受我控制,在过电影一般地闪现一个又一个的片段。

我看到了,萧惜遇对我说,“陈国的瑶华公主,是我的姐姐,她的那个母妃说了,她在关键的时候,没准儿能救我的命…”的情景。

我看到了,萧惜遇对我说,“那个女人拿出了半块玉佩,刚好和我自小就戴着的那一块,拼成一个整的”的情景。

我看到了,萧惜遇对我说,“这块玉佩,是我自小就戴着的,另一半,在瑶华那里,我想让你…嫁给我”的情景。

我看到了,睡梦中,魏凌辞一脸怒火地对我说,“他居然在我耳边念叨了一句,‘和阿遇抢女人,你身份够吗’”的情景。

我看到了,我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梦的场景中,那块玉佩上面,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地闪过的那八个字,“莫非吾土,六合之间”…

我的脑子里,就频繁地、一次又一次地,循环着这五个情景,它们交错出现,它们重叠出现,它们更迭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连带着我的呼吸,都跟着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到了最后,我一拍床板,猛然支起了身子来,我冲口而出了一个字,“险!”

两块被断开的玉佩,突然合成了一个圆…

他曾说过,她也许能救他的命…

那块玉佩,突然之间变得血淋淋的红…

想到这里,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念头,我的手,我的身子,甚至就连我的嘴唇,都开始禁受不住地哆嗦了起来。我抬手去掀锦被,可是我掀不开,我张嘴想要喊小雨小晚乐乐阿落,可是我发不出声音来。我着急,我一着急,我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最后,我居然手忙脚乱地裹着锦被,再一次从床榻上滚到了地面上去。

万幸,这一点儿动静,终于惊到了外间守夜的阿落。

阿落和闻声赶来的小雨执灯前来的时候,我从地面上抬起了脸,我一脸张皇失措地说,“快,快扶我起来…”

我要去找萧惜遇。他有危险。

那一夜,我像是一个被蛊惑了心神的娃娃似的,我什么都不会做了,一袭男子妆扮是小雨帮我穿的,手里的剑,是小晚递给我的,就连我的出宫令牌,都是乐乐塞到我的手里,我才愣愣地想起要抓起来。

四个姑娘见我神色有异,当然死活不许我此时此刻出宫去,可我根本不听,她们谁敢拦我,我就一脸冰冷一脸焦急地朝谁瞪过去,我咬牙切齿地说,“闪开。”

她们被我从来没有展现过的厉色吓到,她们一窒的空隙里,我拔腿就往外跑。

临跑出跫音殿的拱门时,被冷风一吹,我的神智终于稍微回转了一些,我想到我不能就这么跑了,我这么走了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于是我的脚步突然一顿,我转过身子,我对小雨说,“我不是私自出宫的,我父皇不能罚你们!你等天亮就去见我父皇,说我等不及他的精兵了,我先自己去魏国了!”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去了宁城。

他驳掉宁城城主的那封公文今日八百里加急地送了出去,萧惜遇送我的那块玉佩突然就弄出了诡异的动静,我不是迷信,可是,我不得不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去。

我想,宁城城主,可能真的想让我到宁城去。

你看,我一不去,他就开始折磨萧惜遇。

那一夜,我在宫门口以令牌夺了一匹马,那一夜,我一闭眼,一咬牙,爬上了马,我死死地趴在令我畏惧的马背上,迎着漫天飞舞的大雪,朝宁城的方向疾奔。

天很黑,路很长,夜很冷,寒风刮过脸的时候,锋利得像是刀子在朝皮肤上剐,可是,我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我满满一个脑子、满满一个胸腔都在想着的是,萧惜遇有危险,他有危险,我必须,我必须要去救他。

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祁清殇,我没有想到他一再对我强调的,不许毁坏祁青柠身子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魏凌辞,我没有想到他让小晚转告给我的那番令我难过令我愧疚的话。

那个时候,我的所有神智,都在想着三个字。

——萧惜遇。

他有危险。前面很危险。

可是,我要去救他。

只是,那个时候,我怎么都想不到,宁城里面等着我的,居然会是…那样的事情。

【181】爱在路上,从来都风雨无阻

在我生命中此后的许多年里,我一直都没能忘记,那个风雪兼程的夜晚。

那一晚的雪,下得很大很大,鹅毛般纷纷扬扬地直往地面上倾洒,寒风如刀,喑哑嘶吼,在被雪光照亮了前路的孤身一人的路途之上,显得尤为地可怕。累

而骑马,更是我最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可是我不敢耽误,我不敢犹疑,我不敢让那匹马以我所能够承受的速度慢慢悠悠地走,我得让它拼了命地赶路。

那一晚,我死死地揪住马缰,我死死地揪住骏马脖颈处的鬃毛,我拼了命地俯低身子,强迫自己死死地趴在疾奔的骏马的背上,以防自己被那么高速狂奔的速度,甩到地面上去。

我觉得我的脸都要被凛冽的寒风给刮破了,可是我居然没有哭。我觉得我身上的衣衫都要被凛冽的寒风刮得猎猎作响了,可是我居然不觉得冷。

我的心口,窝着一团火。

那里,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坚定地,不屈不挠地呼喊着,去救他,快,你要去救他。

可是说真的,你不要看我扬鞭策马疾奔的速度很快很快,可是事实上,我其实并不认得从西祁国都前往宁城的路。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只好沿着宽阔平坦的官道走,沿着官道走,总是不会出错的。

但是,官道虽然平稳,官道更是绕远了,我坚信从西祁国都前往宁城去,绝对是有许多便利的小道和捷径的,可是我不敢贸贸然地拐上去,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选错了岔路口,那就是背道而驰了。闷

那一夜,我迎着劈头盖脸漫天漫地的冰雪,在官道上疾驰了足足一夜。等到我几乎要筋疲力竭,等到我握着缰绳的的那双手完全变得冰冷僵硬,彻底没了血色的时候,天色,终于亮了。

是新的一天了。

我一个人,一腔孤勇地,往未知的前路疾奔的,那漫长一夜…终于过去了。

天色亮了,是好事,声势浩大的降雪终于有渐渐变小的迹象了,也是好事,我还活着,我还能强撑着继续前行,也是好事,可是,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的好事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件坏事——

我所骑的那匹骏马,瘫软在雪地上,不肯起来了。

我这才恍然间想到,我们至少疾驰了上百里。分秒未停。我没有休息,它更没有。最新章节请登陆-靓^靓^女^生~小说网BOoK.LLW2.Com最好*看的女*生小*说

它瘫软在地,再也不肯站起身来,这让我紧张极了,我被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我跌落在厚厚的积雪上面,摔得浑身上下全是雪。我踉跄着撑稳身子,我慌张失措地四下看了看,我的视野里,我的瞳孔上,全部是一片又一片刺眼的雪白之色。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甚至,这里是一片荒野一般的存在,连村庄都看不到半个。

我看明白了眼前这形势,当场就明白了,自己是不可能找到驿站或者找到市集再弄来一匹马的,所以,我不能让那匹马休息,我知道它很累,我知道它宁愿在这冰天雪地里被冻死,都不肯再前行一步,我知道它已经为我出了足够多的力,可是,我却必须残忍,我不得不残忍,我抬起手,我颤抖着搂住它的脖子,我哀求地对它说,“我求你,我求你,你站起来,你再往前面走一段,一段就好…”

它不理我。

它闭着眼睛,马鼻子里,在一声又一声地喷着响鼻。

我一个人孤单寒冷地狂奔了一夜都没有哭,可是,此时此刻,我的眼泪却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直地往下砸,我像是一个弱智似的,一遍一遍地对那匹罢工了的骏马说着哀求的话,可是,它连理我都不肯理。

眼泪在我的脸上凝固起来,又硬又干地疼,我看了看它,我又看了看漫漫的前路,我一咬牙,回手从腰间取出了我昨晚随身带着的那把剑,想也没想地就在那匹马的臀上划了一道。

骏马受惊,顿时从雪地上弹了起来,它又不傻,当然明白是我伤害的它,为了避免再被我伤害,它撒腿就开始朝前疾奔。

我还没有上马。

我肯定不能让它跑了,于是我撑起浑身残存的那点儿力气,爆发了似的开始拔腿狂追。追了有十几米之后,它的马缰随着疾奔的动作掉了下来,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以浑身的重量作为支撑,死死地勒住了它往前疾奔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