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恼抱怨完毕,抬起眼的时候,恰好看到祁清殇冰冷的眸子里,绽过了一线几乎罕见的莞尔之意。下一秒,那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就突然消失,他恢复那副冷颜冷面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再问我一句,“也就是说,你肯定找不到了?”

能找到是能找到。

但你现在紧跟着我,我哪有工夫抽身出宫去找景阳,讨回那本书来应应急?

我很是为难地苦了一张脸,“怕是得费点儿力气。”

我说的是实话,不算是拿苍生的性命当做草芥…吧?

我的话,让祁清殇沉默了一下,下一秒,他转身就走,“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当时就愣了。

我转过身子,看着他的背影,解救来得太过突然,我有些不能适应,一张嘴,难免有些张口结舌,“不,不用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只留给我一个颀长的绛红色背影。

我在原地忖了一会儿,这算什么?

他不指望我能帮上忙?还是…在为我解围?

我愣愣地站着,还没想明白呢,就见那抹绛红色的身影忽然顿了一顿。

我一怔,就见祁清殇转过了脸来,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垂下了眼睫,他没什么表情地对我说了句。

“京城瘟疫肆虐,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呆在宫里得好。”

扔下这句,他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了。

我在原地又是一呆。

直到他转过回廊彻底消失了,我才反应过来,他,他怎么知道我出宫?

哦哦,对,他昨晚逮到我大半夜从外面回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思突然窒了一下,昨晚…

他等在那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吗?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回我的寝殿。

*********

祁清殇说不用我的书了,祁清殇说让我在皇宫里老实地呆着,我倒是想,但是有人不想让我那么清闲。

嗯,这里的有人,就是我父皇。

我父皇心情不好,所以就在皇宫里各种晃荡,他恰好来到我跫音殿的时候,我正趴在石桌上晒太阳。

他一见我这么百无聊赖,不由地蹙眉,“柠儿无事吗?怎的不随着清殇去帮忙?”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立马就从石桌上抬起头了,我很迅速地回答,“靖王爷拿着书走了,他说让儿臣在皇宫里好好呆着!”

我父皇拧眉,“柠儿不是也喜欢学医术吗?随着那些医者学些实战本领,难道不好吗?”

一听他这话,一听他这态度,我当时心底就有些想要冷笑。

曾经对我做过那么坏的事情的祁清殇,他尚且还记得嘱咐我,不要随便出宫,倒是我这口口声声叫着我柠儿的父皇,居然根本就不管我出去会不会被感染上瘟疫,只想着让我帮他分担解忧!

我想要冷笑,但是我没有冷笑出声,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我是得出宫,我不出宫的话,怎么去看萧惜遇?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冷笑了,我做出一副特别愧疚的神情,顿悟似的对我父皇说,“儿臣知错,儿臣这就火速出宫!”

又换了一袭简约些的男装,我抄了一把剑,就风风火火地出宫了。

可是,想要去见萧惜遇,没那么容易。我这次是在我父皇知道的前提下出宫的,当然就跟的有随从。

我和随从们刚出宫不久,就和沈青云那帮人遇上了,沈青云一见公主殿下都乔装出来了,顿时大受鼓舞,那些医者们更是备受振奋。

眼看他们干劲儿十足,我把沈青云拉到一旁,悄声对他说,“能给本宫一只信鸽吗?”

信鸽被捧来了,我写了一句话,“你是鱼,你是我的,我吃你,那我就是猫。你叫我宋喵喵吧亲!”

信鸽被我放了出去,我开始潜心跟着那些医者身边绕,想着要帮上一些忙。

我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窗棂上落了一只鸽子,扑闪翅膀。

我颠颠跑去把鸽子抱过来,取下布条,看了一眼,就羞红了一张脸。

“谁吃谁?别闹了,宝贝。”

我几乎可以想象,萧惜遇写下这句话,尤其是“谁吃谁”三个字时,那张无辜而又流氓的脸。

我正抿着嘴巴傻乐,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抬眼一看,是不知何时来了的祁清殇,他正不悦地看着我的脸。

我瘪瘪嘴,将布条揣进怀里,老实去干活了。

【215】猜不透

我误会祁清殇了。

我以为他是嫌我在偷懒,原来他是嫌我出宫。

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他把揪到了墙角,凤眸里是掩不住的怒火,很生气地瞪着我的脸,一开口,几乎有些咬牙。

“如今外面乱成这样,你做什么跑出来?”

我不想跟他吵架,于是我特别平静地说,“不是我要跑出来的,是我父皇让我出来帮你忙。”

他一听是我父皇的指示,脸色虽然依旧很是不好看,但是怒气却是不得不消泯了些。

我正想着他是不是没得事儿可挑我了,就见他低了低头,凤眸看到我手里捏着的一株药草,他又是神色一变,劈手夺回了自己手里去,又抬头狠睨我一眼。

“在这里老实呆着!”

走了两步了,似乎生怕自己这句话力度不够似的,又转脸加了句,“不准添乱!”

说完这句,他拔腿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瘪瘪嘴巴,我好心好意地出来帮忙,什么叫添乱啊?

哼。不管就不管。

视线扫了扫,瞥到了这个墙角里有一张椅子,我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坐下。

我这一坐,就整整是一天的时间。

我父皇让我出来帮忙,我出来了,可祁清殇根本就不许我接近任何病人,发展到后来,甚至连接近过病人的医者,他都不许我接近。我无可奈何,只好坐在距离他们好几米的椅子上,伸长了脖子看。

看着看着,我以为自己能看出些门道来,可是根本就没有,那些医者对着好几个病人进行了实验性的治疗,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没见到他们有醒过来的迹象。

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我华丽丽地蹙着眉毛,睡着了。

我是真的有心无力,在梦里,我都梦到自己在帮那些病人诊治,可我的身后就是一袭绯衣的男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劈手就把我揪了起来,往后面一丢。

慢着——

梦做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身子陡然一轻,等我豁然间睁开眼的时候,果然看来,我的身子是凌空了起来。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就以为真是有人要把我摔出去,手上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却没想到,我的攻击,顷刻间就被一只修长的手化为无形。

那只手摁住我的手臂,嗓音冰冷地说,“离皇宫还有些距离,再睡会儿吧。”

我这才听出来,那是祁清殇的声音。

原来,是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是他把我抱了起来,放在马车里,往皇宫驶去。

我们在一辆马车里。

他坐着,我躺着,马车车门口偶尔闪过的绰约光亮中,能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孔上忽明忽暗,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我顿时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先前是我不知道,所以也就睡得心无城府,可是如今眼看知道了是和他一起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我只觉浑身都是压力,忙不迭地从软被上爬了起来,作势就往车门口蹿。

“我透透气!”我的声音里,都透着慌乱。

我没想到,自己刚刚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蹿到车门口,手臂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攥了住。

我条件反射般地浑身一颤。

祁清殇就那么攥着我,大半晌都没有说话,马车的帘子时而被夜风拂起,携着街道两旁店面昏黄的灯光投射进来,寂静而又空旷的大街上,只有我们这一辆马车,在辚辚而行。

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我和祁清殇,好久好久沉默无言。

我是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他却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臂,不说话,可也不肯放开。

一路就保持着那么诡异的姿势,诡异的沉默,马车行驶到了皇宫的宫门口,车夫出示了靖王府的腰牌,门口守卫放行,我缓缓地在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算到了宫里,我就不再怕会出什么事端了。

而祁清殇,也确实沉默到令我心中不安。马车缓缓停下的时候,他撩睫看了我一眼,然后终于松开了我的手,率先下了马车。

我伸展了一下被他捏酸了的手掌,跟着也下了地。

他根本就没同我商量,自顾自地就往前走,方向,正是我所住的跫音殿。

从这里,到我的跫音殿,还有不下一千米的距离,而且路途当中,会经过一个夏季开满了荷花的池塘,那里很暗很暗。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有心上人的人,更何况祁清殇和我的关系,绝对谈不上什么坦坦荡荡。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不必要的牵扯,于是我几乎是连犹豫都没有,脱口而出道,“进了宫就会有侍卫和宫女了,靖王爷不必再送!”

丢下这句话,我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地就往前疾奔,万幸这一次,没有一只手,再把我的手臂攥住了。

我的姿态很慌张,我的架势很凌乱,我刚奔了几步,脚下一趔趄,险些崴到,可我根本就没敢停,飞速地往前跑。

夜风过耳,我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我脚步没停,我甩了甩头,他在想什么,我从来猜不透。

【216】谣言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全部都是和那一天一模一样的流程过下来。

我想一晚上的萧惜遇,起床,梳洗,换衣服,用早膳,出宫。

祁清殇会等在宫门口那里。

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父皇确实有让我跟着去历练的意思,可,可我跟着根本就历练不了啊,祁清殇干吗非要捎带上我?

他听沈青云做汇报,要捎带上我;

他亲自去查看疫情,要捎带上我;

他慰劳各位医者们,也要捎带上我。

我简直就成了他的小跟班。

可要紧的是,我这个跟班跟着他,只负责瞪大一双眼,只负责听和看。

他能去触碰那些病人的身子,我不能;

他能走进疫情高发居民区,我不能;

他能和医者一脸严肃地商议具体的治疗措施,我同样不能。

每一天下来,他都很忙很忙,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空暇和我说话,却能在不管和什么人讨论什么事情的时候,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时刻注意着,我有没有把嘴巴上面的口罩摘下来。

他怕我被感染,这一点,我明白。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要是真担心我会被感染,为什么不让我老实在跫音殿里呆着,而是非要把我拽出来,还带在身边?

他完全可以对我父皇说一句,我跟着根本就没有用的。我都没用了,我父皇再怎么心急,想必也不会非逼着我这个废人,跟着忙得人仰马翻。

想不通。

算了。

每一天,那群民间医术精良的医者们,都会采取各种不同的方法进行诊治,可是没有一次,不是以昏迷的病人毫无苏醒迹象而告终。

更令人焦急的事情是,已经沉睡的人,没有醒过来,却有更多的老人和儿童,纷纷地倒了下去。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京城的天空,被一层阴霾的灰暗所笼罩,民众人心惶惶,有关我父皇不是明君的传言,一夜之间骤然滋生了出来。

这样的消息传到了皇宫里,我父皇震怒,他自然震怒,听说,他当时就把龙案给掀了个翻。

其实,民众之所以会传出这样的谣言,也并不是无中生有,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早说过,自打我的小皇弟祁青焕夭折之后,我父皇开始沉溺于女色,他白日里尚且属于正常状态,批阅奏折,主持朝议,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每到晚上,他就变了个样,他命御药房给他炼出了各种各样重/振/雄/风的药,弄得整个后宫都夜夜春/色/无/边,娇/吟/不/断。

据不完全统计,我父皇他…曾经有过一夜之间八个嫔妃于御书房龙榻之上更换的经历。

也就是说,他…能够夜/御/八/女。

对于这件事,我简直是羞愧满面,不想提起。

许多人都和我一样,大家心照不宣,心底明镜儿似的,都不肯说出来。

于是,我父皇的夜/夜/风/流,算是只有我们皇宫内部人员知道的一个小秘密。

但是,对,但是,我父皇真的是太过求子心切,他若是在后宫之中这样也便罢了,可他不,朝中有深得我父皇宠爱的臣子献媚建议,后宫之中的嫔妃经过这许多年都未曾为皇家诞下一子,如今正值紧要关头,更是不能再在她们身上浪费龙/精。他们提议,应该广开“颜”路,遴选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