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萧如烟和她的小丫鬟,我不大想和她们说话,遂低了头,装作是在整理自己的衣服。耳边,是萧惜遇嗓音好听地在问那丫鬟,“小姐吃过药了?”

“吃过了。”丫鬟应声,嗓音里有些迟疑和欲言又止的,“听说西街今夜有杂耍,小姐闹着要去看…少爷您看这…”

萧惜遇连想都没想,直接否决,“街上喧闹,不去也罢。”

小丫鬟看看萧惜遇,又看看萧如烟,表情犹疑不决。

我没说话。我也看着萧如烟。

按道理来说,萧如烟是不该听得懂的,可她偏生又像是听懂了,眼看萧惜遇扯了我的手要走,萧如烟突然就哭了起来,她一把抱住了萧惜遇的胳膊。

“遇哥哥,遇哥哥!”她嗓音娇糯地唤着萧惜遇,娇媚的一张脸上泪水纵横,“如烟要看杂耍,如烟要看杂耍嘛…”

萧惜遇面不改色,“街上太乱,你若是实在想看,就去求父亲让人来府里表演。”

萧如烟不依,小手开始摇晃萧惜遇的手臂,“如烟不管,如烟就是要看嘛!遇哥哥又没有事,遇哥哥陪如烟去就好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几乎是有些忍不住就蹙起了眉毛。萧如烟她…她当真是精神不正常了吗?我看她说话条理挺清楚,挺正常的啊。

萧如烟的死缠烂打,让萧惜遇微微蹙起了眉,他伸手扯住我,不由分说地说,“如烟先去找父亲,哥哥要带你嫂嫂去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萧如烟却是立时就皱起了眉,她嗓音万分懵懂地说,“嫂嫂?如烟哪里来的嫂嫂?”

她这一句,是真的盈满了浓郁至极的疑惑,话语间的困惑之意,根本就不像是在作假。

我不由地就跟着有些迷惑了。难道,她不是装的…?

萧如烟不肯承认我,我其实并不介意的,哪怕她如今是真的神智不正常了,潜意识里就不想承认我,也没什么。可是很显然,萧惜遇不怎么高兴。眼见萧如烟如此大张旗鼓地对我表示无视,他俊美的面孔上稍稍浮起一层不悦,淡淡地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落定,扯着我就往前走,萧如烟再拽他胳膊,蛮横道,“如烟要看杂耍!”

萧惜遇脚步不停,话却是对那个小丫鬟说的,“带小姐去找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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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东西的时候,我问萧惜遇,“如烟到底怎么了?”

“宁城被灭,受到刺激了。后来又眼见几位夫人受罚,自己还被捉进了天牢,神智就有些紊乱了。”

紊乱?我皱了皱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吗?”

萧惜遇抬手替我擦了擦嘴角的糕点粉末,眼神有些严肃,“是这样没错,可她糊涂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要多。”

我愣,“怎么个糊涂法?”

我看她说话什么的都没问题啊。

萧惜遇指尖顿了一顿,神色有些不自然,默了片刻才说,“她…她老以为,我和她成亲了的。”

说到后面,似乎是难以启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呆了一下。

萧惜遇有些紧张,扯着我手,望着我苦笑,“是她这么认为的,我解释了多少遍,她都听不进去的。”

我心想,难怪她不承认她有个嫂嫂啊…

我想了想,抬脸朝萧惜遇笑了一下,“没事儿,她精神不大好,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发誓,我是真心的。

可我没料到,萧如烟的这个认知,还不只是认知而已那么简单,我正吃东西的时候,萧安说是查到了一些线索,把萧惜遇给叫走了,我吃完东西走出来,迎面就碰到了攥着拳正在等我的萧如烟。

她的一张脸上怒气冲冲的。

迎面见到她,我当时就暗叫不好,脚下步伐顿住的同时,指尖更是下意识地就携上了几枚银针。

我估摸着她是来者不善,因而心中不由地就生发出几分防御之意。

却依旧没能料到,我刚出来,她手臂一挥,一条银鞭直直朝我的面门甩了过来。

我当时就想,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谁说你是疯了的?

情势紧急,不由我多想,回廊狭窄,左右躲避着行动会受限制,因而我没有犹豫,直接就腾空而起,躲开了她那一下先发制人的攻击。

一击落空,萧如烟的表情很是难看,她迈了一步上前,嘴里仇恨至极地骂着,“哪里来的野女人,敢缠着我的遇哥哥?找死!”

她这一句,又让我分不清她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的了。

可是,毫无疑问的是,不管她正不正常,她对我的敌意,都是十分明显地在那里摆着的。我没工夫和她说话,只辗转腾挪地躲着她一鞭凌厉过一鞭的攻击。

在回廊那里,萧如烟的鞭子抽得开,我却躲不开,眼睛很快捷地扫了一下四周,眼瞅着不远处就是一个湖,我心下有了主意。

萧如烟将我堵在了回廊里,可不代表我就冲不出去,眼瞅着她的鞭子从左边甩了过来,我眼疾手快地往右边一躲,冒着会被鞭尾抽到的危险,不管不顾地就往急掠而去。

萧如烟自然不能饶我,少不了要追过来,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我不想出手伤她,就在湖边徘徊躲避,心想着最好把她引进水里。

我和萧如烟在湖边少说缠斗了有半个时辰,到了后来,还是我往湖中心的位置虚虚地飞了一下,引得她牙一咬追了上来,这才将她诱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落了水,萧如烟当时就是一愣,等到下一秒,才想起来惊呼。

她的叫声很大,很是凄厉。她浮浮沉沉,眼看着是不会水,几次都要沉下去,我顿时觉得自己用这种方法让她清醒,是不是过分了些,稍微犹豫了一下,就飞身而下去拽她的身子。

我没料到,就在我的手指堪堪握住她瘦弱的手臂时,她忽然眼神一凝,面目变得凶狠起来,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手上加力,就将我往水中硬拽过去。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下意识地就要挣开她,可是要知道,落了水的人一旦抓住一根浮木,是绝对不会松开的,且不说萧如烟究竟是不是装的了,至少她是落了水的,她身子很重。

我最近身子弱得很,我拧不过她。

俩人纠缠了没多久,“噗通”一声,我也砸水里去了。

当时我就心想,完蛋,我要是感冒了,我要是进而影响到我肚子里的宝宝了,我绝对饶不了她。

我掉进了水里,萧如烟的攻击依旧没有停止,关键是她一边恶狠狠地拿手往我身上招呼着,还一边怒气冲冲地骂我是贱人,骂我勾/引她的遇哥哥。

我觉得既恼火,又生气,抬起手一巴掌就甩到了她的脸上去。

萧惜遇和萧安闻讯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我一巴掌,几乎把萧如烟抽到呆滞。

岸上,萧安恶狠狠地喊着,“住手!”

萧惜遇却是脚尖连点,踏着湖面就朝我们急急掠了过来。

那一巴掌,用了我不少的力气,抽晕了萧如烟的同时,我也觉得浑身软绵绵的。眼瞅着萧惜遇朝我过来了,我泄了警惕,回身朝他的方向游了几下,试图迎上去。

我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以为萧如烟已经脸色惨白地晕厥了过去的时候,她突然有了动作,她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水下朝我发起了攻击。

我没料到她手中会有一把匕首的。

那把匕首扎向我的肚子这一瞬,我蹙了蹙眉,下一秒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拧了拧身子,硬生生地将她的动作变得偏了偏。

她扎进了我腰侧的肉里。

鲜血从水下弥漫开来的时候,萧惜遇已然逼近了我们身边,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我脸色惨白,以及水下隐隐的血红,俊眉一敛,抬手就将萧如烟劈了开去。

萧惜遇眼看是恼了,手上力气极大,萧如烟的身子在水中急急后退,险些触到湖中假山时,被萧安急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

萧惜遇却是眉头紧蹙地把我从水中捞起,带我上了岸,头也不回地疾奔不远处我们的房间。

初冬的水很凉,我脸色惨白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还好,还好,宝宝没事…

眼看萧惜遇根本无暇低头看我,一脸急色,我心中一安,放心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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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身旁多了两张脸。

一张是瑶华,一张是景阳。

景阳见我醒了,啧啧,“我家干儿子真是命途多舛。”

瑶华见我醒了,啧啧,“好一张病弱苍白我见犹怜的脸。”

我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哑,“小,小鱼鱼呢?”

他俩异口同声,“找萧安算账去了。”

【265】梦魇(上)

景阳和瑶华来了,这是我醒过来所确定的第一件事。

虽然我并不明白他们两个,一个是景阳王朝的皇帝,一个是大陈国的公主,是怎么凑到了一起去。

萧惜遇去找萧安算账了,这是我醒过来所知道的第二件事。

虽然我并不知道,萧安已经破败成如今这副样子了,还能再怎么同他算账。

我原本是想要去找萧惜遇的,可是瑶华和景阳都不许,两个人像是极其有默契,一个抓住了我的手腕,一个扣上手指头来把脉,还一边念念有词。“真是怀孕了吗?别是生了病才好,这么早就反应这么剧烈…”

瑶华骂景阳,“你少乌鸦嘴!抓紧看看,我倒觉得也许是怀了多胞胎的关系。”

他俩说这话时,是完全无视了我的,我表示十分无语。

景阳神神叨叨地把了好一会儿子的脉,然后脸一垮,有些丧气地说,“太早了,看不出。”

瑶华立刻追问,“什么太早了?”

“怀孕时间太短啊。”景阳大摇其头,“这才几天啊,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看出来是男是女吧。”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心想,你们古代还真是挺发达的,我们现代的B超也不知道半个月能不能看出来呢。

景阳把了大半天的脉,等于是一无所获,瑶华漂亮的脸孔一垮,明显很是讥诮地说,“本宫还当你多有能耐呢,原来也不过是这点儿本事。”

景阳脸一热,似乎是挂不住,又似乎是在瑶华面前想表现一把似的,抬手就又要扯我的手腕,“你不服?那我再把一次试试!”

把你妹啊。

我恼了,绷了一张脸,声音虽然虚弱,可气势还是在的,我挺生气地说,“我好歹还是个病人,不带被你们这么玩来玩去的!”

景阳俊脸顿时发涨,窘了片刻才想起来抬眼瞪我,“你这人,怎么也拆哥的台子?”

瑶华却是嘻嘻地笑,“好弟妹!”

和他俩胡闹了一会儿,我才想起问瑶华,“公主怎么也来了?”

她正在看我手腕上新近淘来的翡翠链子,头也没抬,很是没劲儿地应了句,“能是为了何事?你们西祁换皇帝了,我父皇派我来参加皇家的新年典礼——”

说到这里的时候,景阳推搡了瑶华一把,瑶华愣了愣,半晌回过神,朝我尴尬一笑,“啊,我忘了!你是西祁的公主呢——”

景阳推瑶华的时候,绝对没料到她会直接把这句话也给说出口的,因而他有些无语,抬手捂着额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瑶华不解,转脸看了看景阳,绝美的面孔上带着几分疑惑的神色。

我没扶额头,我淡淡地说,“没事。我早就不能算是什么公主了。”

瑶华一听这话,愣了愣,少不得又要追问,景阳看了我一眼,生怕我会被问得扛不住,生拉硬拽地拖着瑶华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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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走后,我才想起来,居然忘了问问景阳我身体是否有问题,可千万别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小宝宝。

后来转念又一想,哦,应该是没事。假若有事的话,景阳势必早就对我说了,而不会还在那边诊究竟是几个孩子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就弯了弯唇角,如果真像瑶华说的那样的话…

萧惜遇会很开心吧?

他曾经说过,希望我能生下一对儿龙凤胎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心底甜甜的,方才和人打斗并因此而落水的事情,也就抛到脑后了。

我是带着微笑睡着的,却没料到,竟然做了个前所未有的噩梦。

在那场梦里,我还是我,还是我睡着之前的这套衣衫,还是我睡着之前的这副妆容,还是我睡着之前这因为联想起自己未来出生的孩子而甜滋滋的心情——我之所以会强调我还是我,是因为,在那场梦里,还有一个和我长了一模一样一张脸的,女人。

她和我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不是祁青柠。

因为,她穿了一身血红血红的衣衫,黑发稠密如锻,只在额心绑了一条银色的丝带,其余全部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宛若一件黑色的羽衣,黑红脸色相映,衬得那张脸孔漂亮得简直有些凌厉了。

她那种气质,不像是一位公主,反倒很像是…一个杀手。

而她的手里,恰好也正执着一柄剑,一柄闪亮闪亮,正在往下淌血的剑。

她拎着剑,站在一座华丽的府邸门口。

她的脚边,堆积着几具尸体,尸体的面目如生,看样子是没死多久。

红衣女子拎着剑瞥了那些尸体一眼,面色根本就没有分毫的动容,她无动于衷地抬起脚,迈过去,准备往府邸里面走。

这个时候,那堆尸体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明明没有什么力气了,却抓住了红衣女子的脚踝,明显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阻挠她往里面走。

红衣女子蹙了蹙眉,一副很明显被激怒了的表情,她连头都不肯低一下,而是极其凌厉地挥起了剑,准确无误地削掉了那只手。

令我骇然的是,那只手明明是死死地抓着她的脚踝的,而她明明也是根本就没有低头看的,可是,她在削掉那只手的同时,竟然能够做到丝毫未伤及自己。

她武功确实不低。

最后一拨阻力被摧毁,红衣女子势不可挡地拎着剑进了那座华美的府邸。她似乎是看不到我的,走过我身边时,我踉跄着脚步往后退了退,她完全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