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她进了那座府邸,我想了想,反正她是看不到我的,不如我跟着进去。

我跟着进去了,然后我就后悔了。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她已经将里面变成了一片血海,偌大的府邸之中,鸡犬不留,地面上一片狼藉,赫然是腥味逼人的鲜血,和随处可见的断臂残肢。

这么触目惊心的场景,着实让我愣了半晌,等到下一秒,我回了神,我捂着喉咙开始悚然欲呕,这个时候突然瞥到——

她的剑尖,正指着一个年仅两三岁的孩子。

那是一个男孩子。

正倚着门楣站着,神情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

他有着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有着一张皎白可爱的脸孔,手里正抱着一个木剑样式的玩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以剑指着他的大姐姐。

他的大眼睛中有惊惧,有不解,有茫然,有无措,可是他居然没哭。

我拍着胸口看着,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看着。我心想,反正那女人也看不到我,就大着胆子朝那个男孩子走过去,想着假如能救他的话,我要把他救下来。

我没想到的是,我刚刚疾步奔到那个男孩子的身边,一双手堪堪揽上他的腰,准备把他抱起来,一支明晃晃的利剑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腹,剑尖自他的背部贯出。

他年幼而又滚烫的鲜血喷涌出来,险些溅了我满脸。

他就死在我的手中。

我僵硬如死,半晌都回不过神儿。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等到我终于想起来要讨伐罪魁祸首的时候,一抬眼,这才注意到,眼前哪里还有那个红衣女人?

眼前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正要把这座已然没了生灵的府邸付之一炬。

我这才彻底回过了神。

火,满眼都是火,火苗像是蛇的信子,在舔舐着墙壁,在舔舐着地面上的尸体,也在朝我逐步逼近。

我害怕,当然害怕。即便明知那是梦,可是烈火的灼热之感是如此的逼真,我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骨肉被烧焦的腥臭其。

我怕,可是更多的,却是犹豫不决。怀中这孩子已然死了,可大眼睛却是睁着的,他大约是至死都不能明白,那个红衣服的陌生姐姐为什么要要自己的命。

我犹豫着是把他丢进火里,让他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烧成灰烬,还是把他也带出去,好歹将他埋了,让他不至于尸骨无存。

正犹豫时,烈火被风吹了,瞬间就卷上了我的身子,我愣了愣,下一秒就尖叫了起来,“热,热!啊,疼——”

我一睁眼,突然醒了过来。

面前,是萧惜遇那张微蹙眉头的绝美脸孔,他正以温暖的指尖,在轻掐我的人中。

我看了看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还好,还好,是个噩梦。

【266】梦魇(下)

萧惜遇一脸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告诉他我做了个噩梦。

那个时候,我确实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很偶然、很随机的噩梦。

萧惜遇也是这么以为的。

我们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往深了想。

********

我醒了,缓了一会儿,睡梦里那种恐惧感渐渐消了下去,倚着床帏正要问萧惜遇去找萧安做什么了,就见瑶华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人还没走到床边呢,声音已经到了。

她喜上眉梢地说,“弟妹威武,一巴掌就把萧如烟那个女人扇昏迷了!”

我愣了愣,转脸看向萧惜遇,以询问的眼神向他证实此事。

萧惜遇垂着眼睫,修长的手在抚摸我的手背,他还在安抚我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情绪,听到瑶华这句,也不过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萧惜遇的一声嗯,却是让我愣了愣。我,我有用那么大的力气吗?

印象中,萧如烟当时以匕首刺我肚子,确实是激怒了我的,可,可我当时和她缠斗了那么久,早就没了多少体力,哪能一巴掌就把她,把她给扇昏迷了?

我怔怔然想不通。

我还没想通呢,萧惜遇放开了我的手,他抬眼看我,嗓音柔软,“好些了?”

我顾不得这个,随便点了点头,开口追问,“萧如烟她…可还好呢?”

萧惜遇嘴唇一抿,声音很轻,黑眼睛里却有怒气,“她咎由自取。”

我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他却转过了脸,看向瑶华,“你几时进宫?”

俩人面对面了,两张绝美的脸,顿时就让我的心神滞了一滞。

两个人既然是同胞的姐弟,眉目间自然是有相似之处的,只是瑶华的眉眼要更加柔美一些,萧惜遇的却多出了几分男子的清俊气息。

可是毫无疑问,这是这世间我所见过的,最美最美的两张脸了。

我看得有些呆,就听瑶华说,“宴席其实是明晚,不过听说,似乎今晚提前去也可以。”

萧惜遇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看了我一眼,对瑶华说,“明晚吧。我随你一起。”

瑶华微怔,却没多问,点头说好。

萧惜遇说,“景阳呢?还在等你吧。你们先去用膳,我们随后就去。”

瑶华在景阳面前,似乎有些脱线,可是在萧惜遇面前,她却是不敢放肆的,她明白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美目含笑看了我一眼,又朝我竖了个大拇指,这才转身环佩叮当地走了。

瑶华走后,我眼巴巴地看着萧惜遇,“你要进宫?”

他低头揉着我睡梦中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手指,“嗯”了一声。

我咬着嘴唇,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我随你去!”

萧惜遇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我,眼神中虽有柔软的光芒,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先养好你的身子。”

我嘟嘴不依,“皇宫里不安全,你一个人去,我放不下心!”

“不是我自己,”他神色自若,“还有瑶华。”

“她堂堂一国公主,哪里会什么功夫?”

萧惜遇撩睫看我,“我们是去皇宫里探探,不是去打架的。”

探探?

“探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我恍然间明白了过来,“探可有碧落公主的尸首?”

“嗯。”

“那我更要去!”我神情激动,甚至忍不住攥了攥拳头,“我,我后来想起那个梦了。是在一个洞里,一直走,一直走,会见到一大块冰壁,那里面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的头!”

我自认为自己说得这些话很有价值,于是就抬手去扯萧惜遇的手,撒娇,“让我去嘛,让我去嘛…我能帮你带路的!”

萧惜遇唇角微抿,扫了我一眼,漂亮的眼睛里有掩不住的不豫,“明知危险,我怎么会让你去。”

我动动嘴巴,正要再说,就听他下了决定,“是那片枫叶林,我记下了。你身子弱,随着景阳在外面呆着,等我回来。”

我还要争辩,他已经转脸看向门外,“景阳?”

声音落定,就见景阳端着一个巨大的雕花托盘走了进来,俊脸垮着,“瑶华姑奶奶非要和你们一起用膳…”

他身后果然跟着笑吟吟的瑶华。

萧惜遇看看我,我看着景阳手里端的那些食物,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巴。

萧惜遇起身,“那就一起吧。”

********

吃东西时,我的眼睛一直在萧惜遇和瑶华身上逡巡,这一幕被景阳看到了,他嘴里叼着筷子,贱兮兮地碰了碰我的身子,脑袋朝我这边凑过来,小小声,“怎么?”

我也朝他那边凑了凑,瘪嘴,“他们要进皇宫找碧落公主,不肯带我。”

景阳怔了一下,然后也瘪嘴,“也不肯带我啊。”

我转眼瞪他,“带你做什么?你又没用。”

景阳垮下脸,“我怎么没用?倒是你,刚落了水,还怀着孩子,你说你跟去是做什么的——”

我恼,“我身上是有玉佩的,上次应该就是它把我带进去的!”

“玉佩瑶华身上也有。”一双修长莹润的手伸了过来,分别拨开我和景阳凑在一起的脑袋,清雅好听的声音,却是命令的口吻,“好好吃东西。”

我和景阳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忿忿将脑袋移了开。

吃过饭,萧惜遇带我去沐浴,沐浴完毕,已经很晚了,该睡了。

我正咬着手指头琢磨该怎么再缠萧惜遇,让他答应带我去呢,就见瑶华抱着一床锦被走了进来。

萧惜遇蹙眉看她,“还不睡?”

瑶华看看我,笑得好不羞涩,“我,我认床…想和弟妹一起睡。”

萧惜遇嘴角抽了一下。

我却是愣了一愣,然后立刻回应,“好啊好啊,快上来!”

瑶华没等萧惜遇反应,一猫腰,直接就蹿了上来。

萧惜遇无可奈何,在原地俊脸发青地站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我,又怒目而视地看了看瑶华,无奈我俩均以一脸懵懂的表情望着他,他无语,只好一甩衣袖,走了。

*********

那一晚,成了我和瑶华的八卦之夜。

她满眼放光地八卦我和萧惜遇是怎么正式确定关系的,我这才明白,这就是她来找我睡的目的。

瑶华不是外人,更何况我和萧惜遇的情路也没必要瞒人,我把该讲的给她讲了之后,满足了她的八卦之心,立刻趁热打铁地问她,“你们明晚进皇宫,一定有计划了吧?”

瑶华点头,“有啊,我去宴席上晃一圈,阿遇去找我们娘亲的尸首。”

一听计划这么草率,我当即就不赞同了,“那片枫叶林很大,哪有那么好找的!”

瑶华一脸困惑地望着我,“那能怎么办?不是说你们西祁的国师很难缠吗?我还得用幻术拖着他呢。”

我这才想明白,哦,哦,对,瑶华会幻术!

萧惜遇想得果然周到,她原本就是一个应该出现在皇家典礼上的人,更何况极少有人知道她和萧惜遇的关系,让她去对付那个混蛋国师,确实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瑶华既然比我合适,我就无话可说了。其实自己也知道,我想要跟着萧惜遇,纯属是因为担心他,但假如真的让我跟着了,没准儿反倒会成为他的累赘的。

瑶华会幻术,又是和萧惜遇能心灵感应的人,她去皇宫,会和我一样尽力的。确定了这一点,我总算是不再执着着要跟着去了,又和瑶华闲聊了几句,就准备睡了。

我没料到,自己会再做一场噩梦。

在那场噩梦里,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那个红衣乌发,眼神冷冽的女人。

这一次,她不是在杀人,她是在一座墓碑前面站着。

那座墓碑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很是普通,只是颜色并不算陈旧,再加上坟茔上面的土看样子很是新鲜,想来墓中之人尚未去世多久。

那个绯色衣衫的女人就那么站在墓碑之前,一动也不动,周遭是空空荡荡的一片莽原,她身上的衣衫随着墨发一起飞舞,那副场景…竟然很是有几分孤单。

我在她的身后,在她身后几步开外的距离站着,看着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座墓碑前面,看着她连手中那把杀人的剑都握不住了。也看着她,突然无声伏倒在那块墓碑之上,丝毫声音都不肯发出来地恸哭了起来。

她哭得伤心极了。

【267】前世

我看不到那座墓碑上面的名字,即便我走近了,即便我很用力地瞪大眼睛去看。

但我看得到,那个女人很伤心,伤心欲绝了的那种伤心。她哭得没有声音,可是羸弱的肩膀却颤抖得根本就不可抑制,她几乎哭得背过气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先前那个杀人如麻眼都不眨的女人,为什么会对着一个墓碑哭成这个样子。

她哭,我在她后面发愣,也不知道就这么过了多久之后,我偶然间回一回头,这才发现,周遭赫然是一群执着剑、面露凶光的男人。

她被包围了。

那些人,我猜应该是她的仇人吧,毕竟她曾经杀过那么多人,仇人遍布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更让我确定这一件事情的,就是那些人没多等,根本就没管她趴在那儿正哭呢,抄起剑就直接朝她冲上去了。

接下来的,我就看到了她一个人和那么多男人血战的场景。

在打斗时,不时会听到那些人嫌弃而又痛恨地叫她妖女,还有人叫她叛徒。

看得久了,我隐约看得出,她和他们使的,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招数!只不过,她比那些人要快一些,要狠一些,要什么都不管不顾一些。

一个个人死在她的剑下,鲜血将她身上绯色的衣衫染得更加血红,也染红了她的瞳孔。

敌人很多,似乎根本就杀不尽,我注意到,她在杀机凌厉地斩杀敌人时,身形一直护在那座墓碑的前面。

——那座墓碑,对她似乎很是重要。

我能注意到这一点,自然也会有别人注意到,混战之中,有一个人觑着她自始至终不肯离开墓碑太远,遂试探着以剑朝墓碑砍过去,谁料他的剑尚未劈上墓碑,红衣女人眼角凌厉一扫,杀机顿时弥漫上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直接无视了正面以及侧面对她的攻击,挥剑就朝那个试图劈上墓碑的男人刺了过去。

那个男人鲜血顿时喷涌出来的时候,红衣女人也受伤了。正面和侧面,两面受敌,一剑砍在了她的手臂上,另一剑,直直劈中了她的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