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隔壁院子里发出“哐当”一声大响,有人出声骂道:“你这蠢货!”虽然声音不大,但在暗夜里传得清晰。

另一人连声说:“太…太沉了…”

还有一人说:“快!进去!”接着是一声踹门的声音,听着响声,门开了…

外屋的杜轩跳了起来,打开门冲出去,大喊着:“谁呀谁呀?!干什么呢这是?!”

岳大娘着急地压着嗓子:“你给我回来呀!你别找事呀!”

杜轩跑到院子里直着嗓子叫:“闹贼啦!劫匪呀!”

四周有人问:“什么?!”“有贼?!”

隔壁韩长庚和韩娘子的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另一声,有人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哎呀!”然后是咚咚的脚步声跑远了,一阵打斗声到了院子里,兵器碰撞的声音夹着短促的嘿嗬…

杜轩听着像是扒上了墙头,放开喉咙喊:“他们有火油!要放火啊这是!来人哪!”

此时,街坊四邻全有了动静,凌欣可以看到窗纸上有火光的影子,该是人们打着火把过来了。

凌欣终于放下心,打了个哈欠,困意顿浓,决定趁着乱,赶快休息会儿,就扯了凌成身上被子的一角倒在了床上。

片刻前,跳入韩家院子的人,打开了大门,让抱着火油桶的李二郎进了门。可李二郎刚走了两步,就摔了手里的火油大桶,火油满地流淌,李二郎说着“太沉了”,一边躲着油往院门处退。前面的几个人眼看不能偷袭,就踢开了屋门,发现门也没锁,就一拥而入…

李二郎伸着脖子,紧张得使劲咽吐沫,刚要喊一嗓子,就听见院子旁边有人叫了起来,接着,黑洞洞的屋里传来惨叫,李二郎叫了一声转头拔腿就跑,一口气冲出了那个街区,回头看,没有火光,只有一片“抓贼”的喊声,李二郎放了心,继续往侯府跑去。

凌欣本来只想打个盹儿,可直到韩娘子推她了,她才醒来,却已经是早上。

韩娘子还在抹眼泪,推着凌欣说:“孩子,醒醒。”

凌欣马上坐了起来,惊问道:“怎么了?”

韩娘子哭着说:“我们院子里全是火油啊!那么一大桶,都洒了,他们多狠的心哪,你叔昨天醉成那样,他们要是把咱们娘儿几个下手杀了,再一放火,那你叔就会被活活烧死了呀…”她坐在床边捂脸抽泣,凌欣拉她的手说:“韩娘子,这是我姐弟给你们带来的祸事,对不起。”

韩娘子摇头:“你们两个孩子好可怜!”

外屋有人声,凌欣说:“我们出去,我得好好拜谢大家。”她毕竟是个成人,礼节上很懂事。

韩娘子点头,凌欣反正也没脱衣,见凌成还抱着包裹睡着,就叫他也起来,韩娘子帮着两个孩子随便洗漱了一下,拉着他们出了内间。

外屋里有好几个人,杜方和韩长庚坐在桌子前,韩长庚一肘支在桌子上,手扶着脑袋,双眉紧皱着。韩娘子忙走到他身边,指着桌子上的碗,推他说:“你倒是喝我给你的醒酒汤呀!”

韩长庚眉头更紧了,说道:“我不想喝!”

一个三四十多岁,面容看着依然很俏丽的女子站在门边拉着杜轩数落:“…你怎么不回来告诉我?!我一夜都没有睡呀!”她虽然是平民打扮,可是淡灰色的长衣边缘绣着些黄色的小花,立刻显出了品味。

岳大娘站在她旁边说:“就是呀!我跟他说了…”

杜轩见凌欣出来,忙扭头对她笑着说:“黑妹妹呀!你真的对了!那些人拿着刀呢…”

俏丽女子叫:“你还说?!你就不该出屋的!”

凌欣拉着凌成向杜方跪下行礼:“多谢杜壮士对我姐弟的救命之恩!”

杜方笑着起身来扶凌欣,“凌大小姐不必如此。行侠仗义,是我辈之责。”

凌欣与凌成站起来,又向韩长庚和韩娘子深深行礼:“谢韩叔韩娘子相助之情!”

韩长庚明显被头疼折磨着,只抬手一摆,韩娘子笑咪咪地说:“哎呀!不用这么多礼啦…”

凌欣接着向杜轩和岳大娘行礼:“谢谢…”

凌欣虽然真心感谢众人,但很不喜欢自己的境地!她前世崇尚自我奋斗,可是现在一下子就欠了别人这么多的人情,凌欣觉得很窝囊!她觉得自己幻化成了个头插草棍儿的女孩,叫着“叔叔大爷大婶大娘们,行行好…”,这与她前世金光闪闪的土豪形象相差太远!凌欣暗恨此时自己的无能,巴不得摇身一变成了孙悟空才好。

杜轩哈哈笑:“黑妹妹还真讲究礼节呢!”

他旁边的俏丽妇人皱着眉看凌欣,杜轩对凌欣说:“这是我娘,人家叫她五娘子。”

凌欣再次行礼:“多谢五娘子!”

五娘子从袖子里抽出条手绢,掩了下腮边,才说道:“你是侯府的凌大小姐?人不都说是…”

韩长庚在余醉里努力睁眼看凌欣:“你不傻?”

凌欣又向韩长庚深礼:“请韩叔原谅我欺瞒之过。我虽然隐瞒了我的情况,可我的弟弟并没有说谎话,母亲的确是托付我照看他,我们的确想去北方寻找我外祖一家的坟墓,日后好为我母亲迁坟。我若是不装傻,就怕是要进侯府了,那我的弟弟怎么办?我实在人单力薄,不敢说在那府里能保住弟弟。所以我只好装傻,也好带着弟弟离开这是非之地,前往云城。万望韩叔不要见怪我…”

韩娘子在一边对韩长庚说:“哎呀,你脸上别这么难看!这孩子昨天跟我道过歉了!她不这么装着,可怎么活命呀!”

杜方在一边对韩长庚说:“是呀,韩兄,那些人看着是要毁尸烧屋,可是准备连你都一起除去呢。” 他比韩长庚大,可是大家都互称“兄”,不管大小。

韩娘子又哭了:“我夫君跟了侯爷多少年了…”

韩长庚一拍桌子说道:“我去找侯爷问个清楚!”

凌欣忙阻拦说:“不要去!这事不是侯爷做的,我想早些离开,您去分说,不又得耽误?弄不好我们都走不了了。”

韩长庚怒看凌欣:“你怎么能叫‘侯爷’?他是你的生身之父!你怎么能如此不争?既然你神识清明,为何不向你父申诉?!”

五娘子也说道:“对,安国侯府是朝中武将之家,你只需住在其中,不说什么荣华富贵,丰衣足食那是肯定的呀,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能带着幼弟在外?”

凌欣严肃地说:“昨天晚上的事大家还没有看清楚吗?侯府虽然听着好听,可是却能要人命的!我不想与其有任何瓜葛。”

杜方不解地问凌欣:“你是安国侯的大女儿,你究竟惹了他府中什么人,非要你的性命?就是有人怀疑你不傻,可你怎么都是个女孩子,又能干什么?”

杜轩笑着点头:“对呀!你还长得难看,不招人喜欢,没人指望你当个皇后贵妃什么的…”

五娘子叱道:“你闭嘴!”

凌欣说:“我不相信他们是想杀我,他们想杀的该是我弟弟。”

她一说这话,大家就都明白了大半。

韩长庚看凌成叹气,说道:“我觉得长得像…”

五娘子诧异地问:“满城可都知道,梁氏是和离十月后才…”

杜方捋着胡子道:“我在江湖上曾听说有怀胎十一月生的。”

杜轩追问凌欣:“你肯定吗?”

凌欣说:“我不肯定…”众人都愣了,凌欣接着说:“可我母亲说弟弟是安国侯的儿子。”

大家同时点头,韩娘子一拍手:“那就是了呀!梁夫人不会撒谎的!”

岳大娘也说:“梁氏这么多年怎么过的,谁看不见?她哪里有过别人?”

杜方点头叹息:“嫡长子啊!”

五娘子再看向凌成,眼睛里就多了层重视:“嫡长…按律,就是再娶,也该一半家产呢…”

杜方打断她说:“不是家产啦,就是梁氏被休,梁夫人的父亲梁寨主有义举在前,挑明了,此子若是被安国侯认下,也该身份不同。日后侯爷若不立嫡长为世子,怎么都得找番借口,要是有喜欢生事的人…”

韩长庚叹气:“完全可以抓了这个事大做文章,说侯爷背信弃义,有了嫡长子,还停妻再娶…”

杜轩插嘴说:“一定会让安国侯丢光脸面啦…”

凌欣举手制止了大家的想象,说道:“我倒不想让弟弟认下这个父亲。”

韩长庚带着责备的意思看凌欣:“为何?若他真是侯爷的血脉,实应该认祖归宗!”

凌欣说道:“侯爷既然以前没有认,可见对我母亲不信任,现在强求他,他就能信了?哪怕勉强认了,就能心无梗介?就能护住我弟弟不被加害?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看大家,满屋的人都在看着她。

凌欣定下的策略,是尽快离城,必须让这些人都认可她,支持她。也许别人觉得侯府大小姐好得很,可她是从土豪穿过来的,又看了安国侯府的样子,觉得那个身份也就是个地主小姐,还附带宅斗,真是得不偿失!于是她慷慨说道:“也许你们不认可我,可是我觉得我弟弟是安国侯的血脉,难道不是我母亲的血脉?不是梁寨主的血脉?与侯府相比,我更想选择梁家,忠烈义勇,敢于牺牲一切。我此时绝不会去侯府自承神志清醒,无论千辛万险,我也要陪着弟弟去北方,吊唁我外祖父和两位舅舅的安葬之地。就冲安国侯如何对待为了救我而死的母亲,现今侯府对我姐弟的恶毒,我一辈子不进侯府当大小姐!”

姐是做过上市路演的!口才是杠杠的!煽惑人是毫不犹豫的!

果然,杜方捋着胡子首肯:“说的好!”

凌成抱着凌欣的腰,哽咽地说:“姐姐,我会和姐姐在一起。”

韩娘子抹了把脸说:“可不是嘛!应该在一起,我也和你们在一起,咱们一块儿去云城…”

韩长庚一手狠狠地按头:“谁说你可以去云城了?!”

韩娘子不理他,过来一把抱了姐弟两个,带着哭腔道:“孩子们啊!日后,就把我当你们的娘亲吧,有我在一日,就会照顾你们一日…”

韩长庚挥手:“那你…你…你也不用去云城呀!”

凌欣也从韩娘子柔软的胸前抬头:“韩娘子,路途遥远…”

韩娘子继续抽泣:“远就远吧,城中不安全呀,那些人这次烧房子没成,下次又来我家怎么办?”

凌欣还劝:“可是,我们若是离开了,他们该不会再去你家了…”

韩娘子瞪大泪眼:“你们才是两个孩子!我不放心你们!”

韩长庚拍桌子:“哭什么哭什么?!真烦人!你懂什么?!我才是要护送他们的人!”

韩娘子扭头说:“一人难敌四手,你和人打架,也得有个大人拉着他们逃呀,他们这么小,遇事惊慌…”

凌欣开口道:“额,我已经不小了…”

韩娘子对着着凌欣说:“你昨天没见你叔醉成那样吗?!”

韩长庚明显气短了:“那…那不是…刘管事…”

韩娘子一见,气势马上大增,对韩长庚说:“那不是什么?!你醉得半死,怎么打也打不醒!我可不放心你这么个粗人带两个孩子走远路!”

韩长庚再次拍桌子:“你懂什么?!你是…是个女子…”

杜方很悠然地说:“既然这么说,我就跟你们一起去云城吧…”

五娘子尖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呀?!又管闲事!”

杜轩鼓掌道:“我也去我也去!”

五娘子使劲打他的上臂:“你敢去?!我打死你打死你!”

杜轩不理他娘,大声对杜方说:“爹,我跟您去见见世面,娘不让去,我们就偷跑掉!”

韩娘子忽然得了主意一般:“那我也可以偷跑呀!只是我一单身妇人…”

杜方很温和地说:“韩家娘子,莫担心…”

韩长庚继续拍桌子:“胡闹胡闹!”

五娘子对着岳大娘哭了:“大姐!你看这两个混蛋!”

岳大娘安慰五娘子:“小妹,我来与你同住就是…韩相公呀,娘子如果真想去,就去吧。我替你们看着房子。两个孩子的确还小,有个妇人照看,也不容易得病。”…

屋子里乱成一团,凌欣大叫:“各位!各位!听我说一句,我有事要办!”

众人都安静下来,凌欣对韩长庚说:“请韩叔去找昨天邀你喝酒的刘管事,对他说有人来杀你,你抓了个活口…”

韩长庚不解:“我没抓到呀…”

杜方微点头说:“我的确抓了四个人,已经绑给衙役了。”

凌欣继续说:“…你跟刘管事说,你问出了口供,让他给你一千两银子,不然你就去见侯爷!”

“啊?!”屋子里许多人都惊叹出来。

五娘子失口:“一千两?!”

韩长庚还是皱眉:“可我没问出口供呀!”

杜方哈哈大笑起来:“韩兄,你真太诚实了!”

凌欣坚决地说:“您就照我说的这么要!他如果说实在没钱,你打个折,但是至少要八百两!这是侯府欠了我们大家的!”

杜轩嘻嘻笑:“黑妹妹!你真会算账!”

韩长庚捧着脑袋:“可是,可是他要是不给我,我见侯爷也说不出什么呀…”

杜方又笑,叹气道:“韩兄啊…”

凌欣对杜方行礼说道:“就烦请杜叔跟我韩叔去,当场就要让刘管家给银子,别过半个时辰,然后马上回来,我们今天一定要出城。”

五娘子见凌欣一个女孩子,竟然这么指使她的夫君,心中十分不快,才说道:“你别…”

杜方却觉得有意思,点头:“好,我就陪韩兄走一趟吧!”

韩长庚忍着头疼无奈地说:“好吧,如果他不给钱,我就去侯爷那里,正好说说这事!”

杜轩笑着说:“别呀别呀!那我们不得不到银子了吗?他要说不给,您就说要把口供抄出来,贴个满城!”

想起昨天杜轩在院子里的咋呼,凌欣觉得这个人该是个搞marketing的。

五娘子使劲打杜轩:“你就不学好!不学好吧!”话里也有骂凌欣的意思。

杜方倒是点头:“这么一说,那边还真不该让韩兄去见侯爷了。”

凌欣一笑说:“但是韩叔,等你从刘管事那里拿到银子了,一定要把这事告诉个能透露给安国侯的人,比如张副将。”

杜方指着凌欣说:“你…你这个小鬼头!”

杜轩嘎嘎笑:“黑妹妹!”

韩长庚对凌欣使劲皱眉:“你真是…真是…”

杜轩插嘴说:“真是明白人!韩叔!您昨天差点被烧死,还想替他们保密?这位黑妹妹说的对呀!”

韩娘子也戳了韩长庚一下:“你怎么这么笨哪!告诉人是应该的呀!就让他们干了坏事,而没人知道吗?至少要把话传给侯爷呀!”

韩长庚郁闷地说:“那就张副将吧。他曾与我同级,可比我会看眼色,如今在侯爷身边做事,比我军衔高多了。我知道他至少不是夫人那边的人,肯定会把话告诉侯爷的。也许,我还能让他多给几个兵士…”

凌欣摇头说:“不必了,此时要是挑错了人,反而误事。”

杜方很轻松地说:“韩兄,我一个可顶好几个兵士呢,来,我们走吧!”过来将韩长庚扶着站了起来,韩娘子把桌子上的醒酒汤递给韩长庚,韩长庚苦着脸接过来,几口喝了,干呕了一下,被杜方架着走出门去。

五娘见他们出门,又对杜轩说:“你不能跟着他们去北边!”

杜轩手舞足蹈地说:“娘!八百两银子呀!我不去白不去呀!”

岳大娘笑了起来,说道:“小妹呀,有他爹带着,你不用这么担心。”

五娘子带着怨意怒目看向凌欣,凌欣一见她的目光,忙低头说:“等银子拿来,请五娘子和岳大娘各取百两。”

五娘子一愣,平常人家,百两银子可以过一年呢,岳大娘忙说:“哎呀,姐儿呀,穷家富路啊,你们多带钱。”

凌欣摇头说:“我们姐弟昨夜得了大家相助才有命,拿来的银子也是大家的。”如果钱能来还了人情,凌欣一定会用钱。她可不想欠人的,大家都说欠了债的人就没了运气,凌欣觉得自己前世发达,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从不拖欠谁。

五娘子明显不那么反对了,干干地笑了下说:“姐儿真是大小姐,出手大方呢。”

杜轩说:“娘!看您这酸劲儿,我们快先回家吧,得打行李!”

五娘子尴尬地对岳大娘说:“那大姐,我就先回去了。”

岳大娘笑着说:“快去吧,他们要今天离开呢。”

五娘子和杜轩走了,岳大娘送他们出了院子门,韩娘子对凌欣和凌成说:“我们也回院子吧,得吃些东西。”她进了里屋,拿了那个包裹,出来正碰上岳大娘,岳大娘说:“你们这是要回去了?”

韩娘子说:“是呀,孩子们还没吃早饭呢。”

岳大娘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岳大娘随着韩娘子和凌欣姐弟回到了韩家,生火做饭,给凌欣和凌成准备了早饭。也许是凌欣说了要留百两银子,岳大娘对这个长得难看可出手大方的大小姐生出了好感,送上饭来后,在桌子边坐了,笑着和他们聊天。

韩娘子神经质地里外间来回走,自言自语着:“这要是烧了,就没了呀…”

岳大娘看着她说:“韩娘子这是后怕吧?先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