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娘子坐过来,捂着胸口说:“是后怕呀!”她看凌欣:“幸亏了姐儿…”

凌欣忙说:“幸亏了杜大侠。”

韩娘子也对岳大娘说:“就是呀,幸亏了杜大侠,我过去只知道你的金兰姐妹嫁了个江湖人,有武艺,可没想到他的武艺那么好呀。昨夜他都没有兵器,那几个一进来,他空手就把刀给夺了,几下子就砍死了两个,剩下的想逃,被他追到院子里三拳两脚就制住了…哎呦,我看着那叫心惊肉跳啊!”

岳大娘笑着说:“我那妹夫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不然也不会娶了我那妹妹。五娘子是我们几个里长得最好看的,在楼中可被嫲嫲看重呢…”

凌欣这才意识到,这位岳大娘和那位五娘子大概都出身青楼,若是想娶个红牌,要么有钱有势,要么就得有本事吧。也许岳大娘意识到了失口,换了个话题说:“小姐别计较我五妹那脾气,她就一个儿子,爱得很,可惜那孩子没长性子,读书习武全是半截儿,总让她操心。”

韩娘子说:“我看轩哥挺好的,昨天他出来叫了邻里,多机灵呀。”

凌欣也说:“是啊,我们也欠了轩哥的情,怎么会怨五娘子呢?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话虽如此,可凌欣并不信——她就碰上了不爱自己孩子的!

岳大娘叹气:“你这孩子,说话这么老气。”

凌欣忙警觉地不再说话,韩娘子拍拍凌欣的背,对岳大娘说:“这孩子也是难做啊!娘亲去世,她要照看弟弟,要防着侯府,才多大…”两个人唏嘘了一阵。

韩娘子让岳大娘和自己一起用了早饭,才送她去了隔壁,再回屋中,见凌成已经收拾了碗筷,自然又夸了凌成一番。凌欣不好意思太懒惰,就端了洗碗的盆子,与韩娘子去了厨房,韩娘子用烧饭后剩余的热水洗碗,凌欣帮着拿了碗筷放到架子上。

两个人一起洗碗,凌欣有些好奇,问道:“那位岳大娘也是楼中出来的?怎么如此贫寒…”多少该有积蓄吧?

韩娘子见凌欣的语态成熟,就把她当成了个懂事的小大人,叹息道:“那位大娘是个苦命人,当初从楼中出来,是自己选的夫君,用了许多积蓄赎了身,买了旁边这个小院子准备过日子。可是那个夫君却是个不怀好意的,卷了她的东西跑了,可怜她那时还怀了孩子,一气之下,孩子就没有了…幸好这院子是她的,她还没流落到街上。五娘子一直接济着她,所以你莫看那五娘子有些脾气,人是好的。我被侯府指给了你韩叔,正好选了这院子,这些年,我们也算是互相照应的好邻居…”

凌欣说:“那等银子拿来,就再多给她们些吧。”

韩娘子笑起来:“姐儿真是大家出来的,动不动就多给银子。”

凌欣暗道可不是吗?如果有谁对她好,她就给钱!这样,她就觉得轻松了。杜方和杜轩父子昨夜可是救了自己的命的,五娘子不高兴,给些银子让她开心也是应该的。

天才亮,浑身是泥土的李二郎跑进了家门。一夜没怎么睡的李嫲嫲急得拉了他看:“没伤着吧?没伤着吧?”

李二郎摇头,拿了桌子上的茶壶对着自己的口就灌,李嫲嫲急得说:“那是剩茶呀。”

李二郎匆忙地说:“我得马上过去呢,就是来跟娘说一声。”他到李嫲嫲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嫲嫲叫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样就好…”

李二郎又跑了。

侯府的内宅里,龚嫲嫲知道孙氏的脾气,得了坏消息后,她没敢去把孙氏叫醒,等到了孙氏起床,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服侍下梳洗了,才进了门。

孙氏见龚嫲嫲脸色很难看,忙屏退了众人,让龚嫲嫲过来。

龚嫲嫲低声说:“姓韩的有准备了!我们的人被打伤抓住了,只有一个跑回来报了信儿,其他人现在都被送入了衙门!”

孙氏紧握了袖子:“什么?!不是把韩长庚灌醉了吗?”

龚嫲嫲哭丧着脸点头:“是醉了呀!路都走不了,可也许他后来醒了…”

孙氏咬得嘴唇都白了,龚嫲嫲小心地问:“我们的人还在衙门里…”

孙氏摆手:“那倒没什么,拿了侯爷的帖子去,让他们放人,就说是奴仆间的斗气,带他们回来,我们自己处理!”

龚嫲嫲连声说:“好好,侯爷那里…”

孙氏又一摆手:“没事!就说是韩长庚和人结怨,而且,他不是没伤着吗?那姐弟也没出事。除非侯爷问起,根本不用说什么。”

龚嫲嫲看孙氏:“那现在怎么办?”

孙氏思考片刻,“再找人!城里不行,就追着他们去!”

龚嫲嫲为难:“昨天去了六个人呢,都没成。要是追到城外,那不得更多?也不知道要追多久。围城时,府里死伤了许多人手,现在…”

说话间,有丫鬟在门口通报说:“刘管事有急事求见。”

孙氏点头:“让他进来吧。”

刘管家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门,对孙氏行礼后,低声说:“韩长庚来见我了,带着个江湖人,说他抓了昨天的人,有了口供,现在要一千两银子。”

孙氏细眉扭成结:“什么?!他竟敢敲诈?!”

刘管家点头,说道:“他说半个时辰不给,他就去见侯爷。”

龚嫲嫲追问:“他真有口供?”

刘管家叹气:“这个韩长庚是个直肠子,不会编排瞎话,看来是有。”

龚嫲嫲又紧张地问孙氏:“侯爷会相信吗?”

刘管家又说:“那个江湖人还说,他可以将口供誊写出来,张贴到全城…”

孙氏咬牙切齿了,说道:“给他银子!只给九百两。”

刘管家行礼,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龚嫲嫲看着孙氏阴黑的脸色,小声给自己辩解说:“有个江湖人,难怪…”

孙氏细细地呼吸了半天,对龚嫲嫲说:“火速派人去京城!让我兄长遣人,要有江湖的高手!去云城,在城里找不到,就到那个梁寨主的埋葬之地…跟他说,一定要除掉他们,韩长庚也不能留着,以免后患!”

龚嫲嫲点头:“我懂我懂,好,我这就去让人送信。”

韩长庚浓眉紧皱,唇角深陷,周围的仆人们觉得他表情吓人,都躲得很远。其实韩长庚就是头疼得厉害,他强忍着才没有用手去扶脑袋。他在厅中等得不耐烦,低声问杜方:“杜兄,这事…做的对吗…”

杜方看了下屋顶,这已经是韩长庚第五六次问他这个问题了,他现在都懒得回答了,韩长庚喃喃着:“这…这毕竟是…”他想说撒谎,可是知道不能说出来。

杜方悠然道:“这位刘管事,昨日可是劝过你的酒?”

韩长庚点头说:“就他劝的多!”他一点头,头疼加剧,不由嘶地吸气。

杜方哼了一声,“那时,他可是对你说,他其实是想害你的性命?”

韩长庚说:“当然没有!”

杜方很决断地说:“看看!他那时可是对你撒谎了!你现在这是在还他。”

韩长庚哦了一声,释然了些。正此时,刘管事脸色僵硬地进来了,递过来了一叠银票,说道:“府中只有九百两!”

韩长庚接了,眉头依然皱着,刚要行礼道谢,杜方一拱手道:“告辞了!”拉了下韩长庚,韩长庚只好也抱了下拳,将银票揣入了怀中,与杜方出了侯府的客厅。

杜方小声对韩长庚说:“韩兄竟然要道谢?这是你的赔命钱!若是我昨夜不在…”

韩长庚捂着额头说:“喝酒的确误事!”

杜方又抬手捻须:“那是要看与谁喝了,日后韩兄可以和我喝酒,我一般是不醉的。”

韩长庚看着有些得意的杜方,无力叹气。他走到侯府外,找了个认识兵士,说道:“你去找张副将来,说我在这里等他,莫让别人听见。”那个兵士走了。

不多时,张副将匆匆地走来,杜方又一次拉韩长庚,带着他转了个街角,等张副将过来。

张副将到了两人面前,双方行礼,韩长庚也不废话,开口说道:“昨天刘管事出钱买酒,带人灌醉了我。晚上就有几个人到了我家,持刀行凶,院子里还洒了一桶火油,若不是有…”

杜方说道:“有位路人相助…”

韩长庚知道他不愿留下姓名,与侯府结怨,说道:“正是,若是不是路人邻里出手,我与我娘子连带梁夫人的两个孩子,恐已葬身火中了。”

张副将听了,脸上并未显出惊讶的表情,只点头说:“我会报与侯爷得知。”

韩长庚见他这个反应,哼了一声,说道:“我们今日肯定离城。”

张副将说:“那就好,我们就此别过。”举手一礼,马上转身走了。

韩长庚看着他的背影憋气,杜方低声说:“你想要他如何?他这是不想让人看见他与你交谈过了。你说他在侯爷身边,可见侯爷并不向着你。”

韩长庚不满道:“就是不认自己的儿子,看不上女儿,可那总是人命吧?”

杜方啧了一声:“韩兄怎么看不透?这不是儿女的问题。”

韩长庚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就是不懂!走,我们去找马车!”

杜方同意说:“好,反正有钱,让两个孩子舒服点。”两个人去了车市,买了两辆马车,因马匹奇缺,就买了五条拉车骑乘驴子骡子,外加鞍鞯草料,花去了三百两银子。

顺路回家时,韩长庚还去铁匠铺,将送去过火的大刀也取了,被钱烧的,韩长庚还给刀把配了刀鞘。

韩长庚觉得出了口气,与杜方一起往回走,感慨道:“难怪我娘子就喜欢花钱,买东西的确解气,她看了这些也该高兴。”

杜方哈哈笑:“你却是买错了,怎么也该买个首饰钗环之类的。”

韩长庚说:“你我两个爷们,怎么能买那种东西!”

杜方看韩长庚:“韩兄真是不解风情啊。”

张副将虽然表面不与韩长庚亲近,可还是马上就把韩长庚的事告诉了安国侯。

安国侯皱着眉说道:“妇人就是心眼小,那天这两个孩子冒犯了夫人,她是想让人去教训他们一下,也不见到真要干什么。他们几时离城?”

张副将躬身说:“韩长庚说今天一定会走。”

安国侯不耐烦地说:“早走不就没这事了!”

张副将没搭话。

安国侯说道:“护卫在你手里,不动护卫,就没什么,韩长庚怎么说也是个军士…你说旁边还有个别人?”

张副将点头:“看着是个文士…”

安国侯鼻子一哼说:“韩长庚才不会结交什么文士,一定是个江湖上的,梁…”他一皱眉:“算了!不用管这事了…”

张副将明白安国侯大概以为那个江湖人是梁氏托付了两个孩子的人,许是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忙开始汇报别的军务。

安国侯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孙夫人已经有了两子一女,她的娘家是京城太平侯府,虽然近年闲散了,可却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当初孙氏答应为继妻,条件之一,就是安国侯没有嫡长子。现在若是弄出的个嫡长来,太平侯那边定会骂安国侯骗婚。何况梁氏已经死了,娘家无存,一个女儿是傻子,一个儿子不在日子里,谁又真能指他为嫡长?安国侯该站在哪一边还不清楚吗?安国侯没有亲手除去两个孩子来讨孙氏的欢心,就已经不错了。

第8章 贺家

韩长庚和杜方将韩娘子收拾出来的行李装上了驴车,又将众人都带到了五娘子的住处。韩长庚按照凌欣所说,给了五娘子和岳大娘一人一百五十两银子,五娘子已经为杜方父子整了行装,装车后,要走的人们向五娘子和岳大娘告别。五娘子拉着杜方和杜轩哭个不停,被岳大娘拉开了。韩娘子带着凌欣姐弟坐入车里,韩长庚骑了骡子,杜方和杜轩都当了赶车人。驴子速度慢,连杜轩没赶过车的人,都一下就上了手。

一行人离开晋元城时已经午后了,凌欣忍不住从车窗里回望晋元城——这是她来此后的落脚之地,渐渐远去的城墙,可以看出被火烧过的痕迹。

凌欣想起那晚睁开看到的情景,这才几天哪,她竟然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福祸之间的微妙转和,让她怔然:她设想的,她担忧的,有的落空,有的实现,但此时的结果,比她能想象的,都好了太多。

说道展望未来,凌欣简直可以看到命运用霓虹灯给她打出的提示词——“利他”:抚养幼弟,待韩长庚夫妇如亲人,日后为他们养老,需要好好报答杜方父子…行了行了!她还没忘自己许的愿,这些她都认了!可是她此时发愁的,是“利他”不是利益他人,而是进一步利用他人!因为按照她对人心的理解,孙氏既然下了一次手,没成功就该再次尝试。

人就是这样,在没有开始前会放弃,但是一旦开始了,至少会多试几次。所以说万事开头难…但这话是这个意思吗?

凌欣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飞速地强壮起来,这要是前世,以这么无能的小身板,承担着这么沉重的压力,外加对周围的人怀着不可告人的歉疚之情,她此时至少该开始酗酒了…

京城里,权高位重的左相贺九龄的后宅,一片人声。夫人姚氏拉着从晋元城回来的小儿子贺云鸿的手,痛哭失声。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劝慰的劝慰,端茶的端茶,坐在一侧的贺相眼睛湿润。

他今年四十五岁,出身清贵,娶了庐阳世家的姚氏为妻。姚氏的父亲曾是朝中正一品少师,几个兄长堂兄也在朝中高位。两人成婚后不久,原把着朝堂军政权柄的皇后郑氏一门,忽被病疾所袭。皇后之父,朝中的一品郑太傅,皇后之长兄,握着兵权的郑国公在一年内相继去世,掌着国中财源命脉户部,皇后的次兄的郑尚书,也没拖过两年。朝中突现权力真空。在姻亲的支持下,加上皇帝不喜繁琐政事,贺相一步步地登上了文官第一的左相之位。

近年来,姚氏父亲过世,兄长们纷纷致仕,姚家有些后继无人,可是贺相已权柄在手,统领朝事,再无困难。

姚氏年轻时天真烂漫,容颜美丽,在家就得父兄的宠爱,十七岁嫁给了已经二十二岁的贺九龄,又深受夫君的爱惜。两个人算得上是相亲相爱,贺相因朝事忙碌,加上姚氏生了三个儿子,从没娶妾室。

贺九龄二十五岁,得了长子,那时正是深冬,漫天大雪,贺九龄取雪上鸿飞之意,起名“雪鸿”。有二儿子时,是夏日,赶上下雨,贺九龄就给他取名“霖鸿”。第三个儿子生时,贺九龄三十六岁,登朝议事,有望为相。时恰秋季,无雪无雨,秋高气爽,贺九龄凭着“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意境,给幼子起名“云鸿”,有扶摇凌霄之豪气。

这个幼子也是贺相夫妻最心爱的孩子。贺云鸿从小就极为聪颖,过目不忘,两岁识字背书,三岁造句咏词,五岁就已能书写千字。他年纪只比宫中夏贵妃的独子五皇子小了一个月,从小就与五皇子经常玩在一起,去年被皇帝正式点成了五皇子的伴读。

夏贵妃的外家在晋元城,是一方富豪,但属商家贱户,夏贵妃一直想省亲,多少有光宗耀祖的意思,原本订了去年中旬,又拖到秋天,再到冬季,最后,皇帝总说舍不得夏贵妃离宫,可是夏家那边一直做着准备,夏贵妃不好全数作罢,就变成了五皇子代夏贵妃去一趟,认认外祖。

因与贺云鸿处得好,五皇子一定要云鸿陪着他去,皇宫派出了强大的护卫队,大内第一高手罗公公随行,贺相觉得儿子去看看外面的样子也好,就同意了。谁知五皇子和贺云鸿刚到了那里,几年没有兴兵的北朝突然发作,一路佯攻,一路猛进,铁骑十天就到了晋元城。

本来听到了戎兵入境的风声时,夏家就让车队护送五皇子和贺云鸿回京。但车队刚离开晋元城,就陷在了难民潮中。护卫杀人夺路,惹了民愤,被上千人围堵,抢了车驾。上百护卫保着两个小孩子冲出来,步行向南,一路连遭截杀不说,戎兵的骑兵还到了,他们只好往回跑,又入了晋元城,被围在了城中。

罗公公已经受了伤,可见此情景,还是带人突围报信。他随行之人全部被杀,他提着一口气,将消息带到了京城,自己则因延误治疗,一身武功废去,御医说他就是活下来,也形如废人。

夏贵妃闻讯瘫倒在地,跪在皇帝脚下哭着发誓,说如果她唯一的孩子有事,她绝不苟活,说到做到,她当日就绝食了。

左相府中,贺夫人姚氏听了消息,栽在床上,连发了三天高烧。姚氏三十二岁得的这个儿子,可谓大龄得子,爱如珍宝。听说孩子有难,一下子就失了意识。她烧退后,郎中们都说姚氏捡了条命。

皇帝这些年独宠夏贵妃,对朝事越来越疏懒,可是为了此事竟然日日上朝,督促速整援军。贺相为了爱子自然也是尽全力协调朝中各部,下朝后,贺相府中依然彻夜议事。

援军很快就调集完毕,由正在京城的新晋安国侯领兵,直奔晋元城。

军讯传来,说援军未到,城就破了,皇宫和贺府又如被油炸过了一般。好容易得到了两个孩子被救的消息,又得知当初的五百多皇家禁军,现今只剩下了十来人,贺云鸿受了内伤,不能奔波,只能慢慢行路。

姚氏就又垮了,病倒在床。郎中们说姚氏落下了心疾之症,日后要好好休养,不能受惊吓。

现在贺云鸿总算回到府中了,他脸色苍白,只能躺着,姚氏怎能不哭得痛心?

贺相终于开口:“夫人,云儿还活着,方才郎中也说了,只需静养,半年就可全愈,你的身体不好,莫如此难受,来人,快扶夫人去歇息一下吧。”

姚氏抽泣着,也觉得头晕眼花,看了看闭着眼睛躺着的小儿子,勉强放了手,被人搀扶着出门,到隔壁间躺下了。

贺相坐到了床边,拉起夫人刚刚放下的孩子的小手,深叹了一口气说:“三郎呀,苦了你了!”

贺云鸿终于等到母亲走了,睁眼看了一下父亲,说道:“父亲,我有事要对您说。”

贺相对这个儿子很看重,就对旁边站着的两个儿子和其他的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贺相的大儿子贺雪鸿已经十九,二儿子贺霖鸿也十四了,听言都对贺相施礼,“父亲我们先告辞。”然后又对贺云鸿说:“三弟好好休养。”贺云鸿闭着眼睛没说话。

两个儿子走出了屋门,到了院子里,二公子贺霖鸿对贺雪鸿抱怨道:“爹娘一见三弟就不理我们了!你看三弟那样儿,竟然也不理我们!他才多大,就知道摆架子了!还闭着眼睛,我真想给他鼻子一拳…”

贺雪鸿正在准备下场考试,自认很成熟,听此言就对贺霖鸿皱眉道:“二弟怎么能说这种话?三弟此次险丢了性命,爹娘多加怜惜也是应该。他是受伤疲惫才不喜睁眼,哪里是…”

贺霖鸿对贺雪鸿撇嘴:“你哪里是十九,听着倒是像是二十九了。”

贺雪鸿更加严肃了:“二弟!你这心思用的不对。你近日的书可看了?父亲这些天因为三弟的事没有考问你吧?你上次读到…”

贺霖鸿忙一抱拳:“大哥!我现在马上去读书!”飞跑着离开了。

屋中,等到人都退下了,贺相问贺云鸿道:“儿啊,你想告诉为父何事?”

贺云鸿依然闭着眼睛,没底气地虚声儿说:“在晋元,夏家老爷给了我见面礼,说是天下名簪玉竹簪,汉代寒玉,可养身辟邪…”

贺相微笑:“他倒是大方。” 夏家豪富,却无世家高门的背景,给一个小孩子这么贵重的礼,不过是想替夏贵妃交好自己罢了。

贺云鸿没睁眼,停了片刻,说道:“我也知其珍贵,城破逃跑时,就将它带在了身上,后来,我把它丢给了一个人…”

贺相不解:“丢?”

贺云鸿眼角有了泪,轻声说:“爹,我做了错事…”

贺相大惊:“儿啊!你现在内伤未愈,千万不可伤感!无论你有何事,为父都可替你担当!那簪子虽然有名,但我家并不稀罕,你丢就丢了,为父绝对不会责怪你!”

贺云鸿呜咽了一下,才说道:“破城时,戎兵入城,烧杀无度…”

贺相咬牙点头:“为父可以想象!为父当初选择安国侯领兵,就是因为晋元城是他的侯府所在,他的父亲妻儿都在城中,想来他该全力以赴。可恨那安国侯听了他父亲老侯爷过世的消息,竟然不再以守城为意。为了确保得胜,故意等到城破才率军到达。”

贺相气得用拳捶了下大腿:“侯府当然有强力护卫,破城后也可抵抗半日,可城中众多百姓的人命却要如何?!他明知为何援军能如此速发,却置五殿下和你的性命于不顾!真是个不义的小人!我不会…”他忙停住,看着贺云鸿关切地问:“我儿是那时受的伤吗?”

贺云鸿没有点头,继续说:“五殿下和我都换了粗布衣服,夏老爷让他的家丁们都来护着我们,随护卫们离府。他说他懒得跑,就关了府门,要和全家等死。到了街上,人说戎兵是从北门入的城,东门的戎兵不多,就往那边跑。可街上到处是戎兵,一大队人都被打撒了,抱着我们的人乱跑,快被追上了,就把我们藏在了一辆翻了的马车旁,他们引着戎兵往别处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虽然贺云鸿就在眼前,贺相还是紧张,含着眼泪抓着贺云鸿的手反复说:“我儿!你受惊了…”

贺云鸿接着说:“我们藏了好一会儿,可有几个戎兵看见了我们…”

贺相完全没有了冷静,焦急地问:“那如何了?!”

贺云鸿说:“有个妇人正带着两个孩子跑过来,她见了我们,也看到了戎兵,就叫着我们跟她跑。她的孩子一个是傻女,一个是与我们一样大的男孩。戎兵追过来,她一人持刀与他们相战,杀了几人,已然力竭,有一个戎兵见到她的女儿傻站在一边,就用长枪捅去,她用刀去砍,落了空,就挺身挡在了她女儿身前,被枪戳了胸口…”

贺相都无法呼吸了,贺云鸿喃喃地说:“可是她趁机一刀劈去,也砍在了那个戎兵的脸上,将其砍死。”

贺相长叹口气:“她必难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