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同一天,姚氏将贺云鸿叫到了自己跟前,她让别人都出去了,然后郑重地对贺云鸿说:“儿啊,这婚礼后的事你一定要听母亲的话。”

贺云鸿这几个月为了这门婚事真是不堪其烦!就是他想不理这事,专心自己的公务,也挡不住天天有人来骚扰他!前一段时间泼向凌大小姐的污水,大半溅在了他的身上。母亲对婚事的安排,他何尝不感到憋屈?这是他的婚事,该是人生大喜之事,可越临近婚期,他越感厌恶!他也无所谓了,母亲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慈母,另一边是个名声已然败坏的女子,孰亲孰远,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贺云鸿摆出对母亲一惯的微笑,说道:“母亲请讲,孩儿自然听从。”

姚氏深吸口气:“那个女子太过下乘!别说市井之人看她不起,连我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她秉性不堪!那些丫鬟婆子们都该比她知道规矩,你觉得她入门来,谁会瞧得起她?!”

贺云鸿知道连自己的丫鬟都觉得自己的亲事糟糕,表面悲痛背地里不知道如何讥笑那个山大王,一时默然。

姚氏抬起头:“为娘我出身名门,姚家世代钟鸣鼎食,贺府乃京中相府,你父在朝位高权重,你的夫人不能是个粗野无仪的妇人!”她斩钉截铁,义正辞严。

贺云鸿脸上尴尬,微垂下眼帘。他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受的那些气,都不能向父母兄弟吐露。他现在真明白,一个女子的名誉绝对关乎男子的颜面。他一向洁身自好,清高自傲,可却被这婚事拖入了脏潭,自己的名字在污泥浊水里过了千百遍,被人信意嘲笑!这是谁的过错?!

姚氏紧握了手帕在胸前,说道:“你听听外面说的那些话!为了证实,我还让人去问了随着孙氏来京城的安国侯府下人,这个女子当初进了侯府的确十分放肆!她用刀指人,将孙氏的陪房踹倒在地!不仅一个人这么说,好几个人都说的一样,真是实情!这个女子性子太蛮横,加之又救了勇王,圣上赐婚,不知道她到府里来会狂成什么样子!”

姚氏气得发抖,贺云鸿见姚氏脸色变了,忙说道:“母亲不要忧虑…”

姚氏说道:“我也想让人去勇王府…”

贺云鸿忙道:“母亲!不可如此。勇王要是知道了…”

姚氏点头:“我也知道,只是让不着边的人旁边问了问。听说勇王妃根本不让那个女子出府!为什么?就是怕她丢人现眼!”

姚氏看着贺云鸿含泪了:“孩子,你能想象吗?她如果踹你一脚…”姚氏拳捂胸前:“娘想想就心痛啊…”这要是踹错了地方可怎么办?

贺云鸿冷冷地摇头:“母亲,不会…”

姚氏咬着牙说道:“云儿!娘是不会让此等事情发生在我府的。她入门来,你要让娘给你调教她三个月,那时为娘看着合适了,你再洞房。若是不合适,为娘要继续磨磨她的性子!我不信我不能把她教训得服服帖帖的!一直要等她懂些人事,她才能进你房门!”

贺云鸿沉默了片刻:后宅之事,本来就该在母亲手里,自己平时上朝,白天不在府中,母亲要干什么根本用不着告诉自己,现在这么和自己谈谈,还是尊重自己的意思。至于说到调教,不要说高门中的女孩子从小就要学习规范的动作行止,就是男孩子,也要练习站坐行走。出自名门,怎能姿仪不佳?那个女子在殿上的几步走,一看就是没有过家教。她的名声如此恶劣,也说明她有失规矩,为人所乘。她被逐出侯府,落草山寨,该是没有学习过京城的待人接物。让母亲看着,好好学习下为人处世,对她何尝没有好处。何况,自己可以看着火候,差不多时跟母亲说一声就行了…就点头说道:“都凭母亲安排。”

姚氏点头:“孩子,娘是为了你好!让那个女子抄抄经,学学礼仪举止,日后也不会给我们府丢脸!”

贺云鸿又点头:“孩儿明白母亲的好意。”

姚氏终于笑了:“娘知道你懂得娘的心,你是个孝顺娘的好孩子。”

贺云鸿看着姚氏鬓边隐约的白发,眼角嘴角的皱纹,对姚氏说:“母亲身体健康,就是孩儿的福分。”

腊月十三,易婚嫁。

贺云鸿的婚期终于到了。贺府已经布置停当,贺老夫人严阵以待。

勇王府那边,凌欣也觉得很ready了!

这小半年,凌欣待在勇王府,足吃足睡,真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最清闲的一段时光,完全满足了一般女孩子想当米虫、不干活之类的愿望。她一边练武,一边享受着勇王府里的各色珍馐,到了成婚之时,养得皮肤滋润,再不是过去总被风吹得有些皴的村姑相儿,达到人们所说的“青春最美丽的模样”。

凌欣觉得精力充沛,已经有些厌倦这种寄生虫似的生活了。

没人时,凌欣打量着大面铜镜上自己有些模糊的身影,自卑自傲自恋自怜…思绪万千。

她每每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青年,心头处总如被一支羽毛轻轻地撩拨了一下,让她有些战栗有些羞怯。她知道,自己是喜欢那个青年的,没办法,人家长得好,风姿好,有才华,她怎么能不动心?

过去,她从没有遇到过这种带着清傲贵气的俊美君子,这简直是偶像级的人物。何况人家还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探花郎!不知道比自己多了多少修养!能有这样一个人作为夫君,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朱瑞曾经警告过她:没有恋爱过的人,特别会被表面的光鲜打动。男女都一样,得了美人,就以为万事如意了。总是要经历摔打,才明白要寻找品格性情之类的东西。

凌欣特别不同意——如果我连看都看不上,我哪里有什么耐心去看他的品格?丑八怪再善良,也没几个人会去爱。那个卡西莫多不就是例子吗?天天看着一个无感甚至作呕的人,那这辈子还不如一个人过呢!况且!朱瑞自己的老公就是一表人才,高中算是个校草了,你说她让别人不要看相貌,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而且!凌欣捍卫自己的“动心”——为了证实贺云鸿的人品,她可是让韩娘子去向余公公打探过的!

那天,韩娘子请了余公公在外间说话,凌欣藏在里屋听着呢。

韩娘子笑着问余公公:“余管家呀!我没来时,都听说了贺侍郎是个俊郎君呀,那还不得多少姑娘追着他呀?”

余公公一听这话,就笑得眼睛成线儿了——您在干我喜欢的事呀!这个我可明白了!他特别扣题地答道:“贺侍郎的人品,那是出名的好!虽然他到了哪里,都是美女如云,趋之若鹜,可是他一向洁身自好,很冷情的一个人呢。”

凌欣暗道,这言外之意,就是他谁也没看上,和自己过去很像嘛!

韩娘子又说:“公公别在意我这乡下人问得实在。”

余公公热情地笑着地点头:“韩娘子请讲。”

韩娘子小声问:“那这位贺侍郎可有什么小妾通房之类的?”虽然是凌欣托付的,可是韩娘子觉得女孩子听这话,还是有些不妥。

余公公摇头:“贺老夫人常说美色误人,男儿要以养身为本,屋中不能有狐媚之色,只是为了子息之故,才该抬妾。”

韩娘子哦了一声:“这贺老夫人,可真…真大义凛然哪。”

余公公小声说:“大概是因贺二公子娶了个美貌的夫人,可是一直没有生子,却不抬妾,贺老夫人才如此说。但贺侍郎也的确是一直没有通房什么的,原来是因专心科举,后来许是公务繁忙。”

韩娘子了然点头:“这样啊,那的确是该好好养身…”

给了韩娘子情报后,余公公要索取了,笑着问:“哦,我听说姐儿当年有些那个…反应慢…是真的吗?”

韩娘子一挥手:“你是说她是傻子?那当然是装的呀!”

余公公的眼睛露出来一点:“为何要装?”

韩娘子说:“哎呀,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余公公笑着:“没事,娘子慢慢说…”

屋外,韩娘子唠唠叨叨地讲十年前的事情,外加入了梁老寨主梁氏安国侯老夫人孙氏…等等。

屋子里,凌欣放下心:贺云鸿是很干净的人。听王妃的话,那边对婚事没有反对,他该是因为勇王的推荐,接纳了自己。

不仅余公公,连梁成都对她说贺云鸿是个好人。

梁成跑到街上去,抓了人问:你知不知道贺侍郎,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对他的婚事如何看?…当然,梁成身后,总跟着几个勇王府的护卫。京城里谁不知道勇王护卫统一的黑色短打服装?衣角还有金丝所绣的勇字徽记!谁没听说过有关勇王处置流言的手法?见此情景,人们都觉得梁成是来找茬打人的,一概满口称道!贺侍郎是个大好人哪!家世好!人品好!什么都好!这件婚事真是好极了!皇上英明啊!你忙着?我先走了…

梁成问了几次就放心了,也让姐姐放心。

凌欣有时也自卑警醒一下——哎呀!这么好的一个人,对自己,会不会…可她接着就会给自己打气:即使贺云鸿只是因为勇王的好话而认了亲事,两个人一见面,贺云鸿就该看上自己!

她因为前世的成功,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加上她两世为人,什么没见过?心智见识,不要说比女子厉害,许多男子大概都不及自己。她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得好,对方就会喜欢上自己:长得不错,身材不错,脑子也不错…男的还要挑什么?

当然,她毕竟没有世家出身,她旁观着张嫲嫲对几个小姑娘的训练,知道自己在为人做事的礼仪上,短缺不妥之处甚多,贺云鸿若是一开始不满意,那咱们改不就行了?刀法十年练下来也已经有模有样,几个姿势还不容易吗?

她想起姜氏给她做的那么多衣服,小蔓还特地将配套的衣裙马甲什么的放在了一起,嘱咐小姑娘们这些要一起穿戴。凌欣前世何尝不是穿着名品,只是到了这里后,才洗尽了铅华,但是并非压不住那些衣服!咱们可是穿高跟鞋走过红地毯的人,风度气质什么的,姐有!…

好吧,来后这十年,她一直在山寨忙于物质建设,也的确忽略了精神修养。贺家三郎是文科生,该算博士后了吧?一定是文采出众,也有情趣。自己前世学过长笛,成婚之后,可以让夫君手把手教教这里的乐器,想来以自己的音乐底子,该是一学就上手,再给对方吹吹后世那些流行歌曲,一定能给对方带来点儿浪漫的惊喜。

这些年来,自己吃着前世的老本儿,书也没读多少,但是自己也是能读书的,不然大学是怎么考上的?成婚后,先装装傻,向夫君好好求教那些看着费劲的繁体字,制造出些闺中情趣,然后和他探讨些书中的思想,理解他的思维模式,自己就能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了…

一想到新婚之夜,凌欣就心跳得厉害。惶恐之余,她总低头审视自己柔韧的腰肢,她十年习武练瑜伽,身材匀称,胸丰腰细,曲线动人,不是前世白骨精般的孤寒消瘦。凌欣脸红地想,咱要胸有胸,要腰有腰,至少,在这方面,该不会让贺云鸿失望吧…

凌欣想起小说中有许多先婚后爱的故事,因为已经成了婚,没有了会不会分手的莫测,两个人如果踏踏实实地体验感情,也是可以有好日子过的。

反正,忐忑之后,凌欣觉得如果自己发扬过去写游戏的拼搏精神,在成婚之后,每天早起,帮着夫君上朝,打点家务之类的,完全可以成为合格的家庭妇女。

她遥遥地对朱瑞说:你现在高兴了吧?我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哦,该算是皇帝把我嫁出去了,我要过你的生活了。说不定,因为乏味,我也会开始读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哈哈哈,若是我们还能一起聊天,一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了!…

一言以蔽之:凌欣对婚后的生活,态度很积极!

添妆之日,京城来了许多人家,包括太平侯孙家,可是礼品都不过分奢华,既表示了对皇帝指婚的尊重,也暗示了对新娘身份的一种定位。

凌欣对钱财这些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过去只在姜氏给她贺家的聘礼单子时扫了一眼,礼单读着蝎虎,可凌欣看得出来,里面没什么真金白银。但想到这些东西是送往安国侯府,凌欣巴不得更轻才好!大约贺府也知道安国侯府在这婚事上无足轻重,这些东西也到不了自己手里,所以才这么轻慢吧。

至于其他家的礼单,凌欣看都不看,婚礼前日搬嫁妆时又是如此,嫁妆单子直接给了秋树,让张嫲嫲去教导小姑娘们该如何应付。

张嫲嫲和韩娘子都告诫她不能如此甩手掌柜,日后在人家府中要事必躬亲,以免让人觉得她不懂管理。

可是凌欣压根没在意。她前世设计了那么复杂的游戏,难道还有能难倒她的杂事吗?她以为无论一个府中的事务多么复杂,等她摸清了全部要求后,设计一套流程,去繁就简,安排好负责人,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总而言之,当婚礼那天到来时,凌欣觉得自己身心都是最佳状态,像是迎接前世那场决定她的公司是否在美国上市的演讲会一般,平静中带着亢奋,自觉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第33章 婚礼

婚礼当日,天还没亮,凌欣就起身梳妆了。勇王妃姜氏带着自己的儿子全程观看督促,韩娘子在一边不停地抹眼泪,四个小姑娘被张嫲嫲做最后的训诫,紧张得止不住哆嗦。

勇王为了这婚礼特意回城,从宫里带回了夏贵妃的贺礼。他属下的石副将雷参将等军士也一起回来凑热闹,加上云山寨的人,勇王府的前院简直挤得人头攒动。

贺云鸿从一早起来就情绪恶劣——谁想到要娶那个蠢猪脸的女子,也不会有好情绪!他随时深深呼吸,告诫自己淡定。贺家现在的情形,不容许他因此事得罪勇王和夏贵妃。

他带着花轿到了勇王府附近时,勇王府院内欢声笑语如雷动一般,离老远就能听到。

贺云鸿骑着马到了勇王府门前,见门内是一水儿的青年人,护卫们拦着人群,留着门口的一条通道。他一下马,周围就鞭炮大响,吵得他心烦意乱,烟雾碎屑中,那些年轻的脸都对着他,放肆地笑着,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贺云鸿虽然面子上不显怒气,可是脸还是红了。别人只道他的害羞,谁能想到他是气的?

他步伐有些僵硬地走入院子里,耳边听着那些带着远地土音的话语:“看!看!姐夫呀!”“真是好看哪!”“姐姐一定高兴呀!”“就是!我就说嘛,姐姐一定会嫁给好人的!”“嗨!姐夫!要对我姐姐好啊!”…周围一片哄笑声。

贺云鸿强迫自己垂下眼睛,以免露出愤怒,勇王从院子里笑着迎出来,拉了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云弟,大喜呀!”

贺云鸿强笑着点头,拼命克制着自己才没把手臂从勇王的手中抽回来。

两个人好久没有见面了。

那时勇王一发现贺云鸿不快,就置了气,要等着让贺云鸿自己发现凌欣的好,再来向他致歉——你不明白我给了你一个什么人!接着勇王就出城建军练兵,一个月只回来一两次,一回来就要去见夏贵妃,还要与勇王妃温存,哪里有时间见贺云鸿给自己找不爽。

贺云鸿见勇王冷淡了他,心中何尝不恼?他们一向关系亲密,无话不谈。可是勇王一段时间回城后没找他,他就知道勇王该是察觉了自己不喜欢这婚事。若是再见面,自己必须向他表示对这件亲事很高兴,两个人的关系大概才能缓和下来。可是贺云鸿真没法这么做作!若是对别人,他装装也就罢了,可是勇王是自己的好友,他就是想这么假,也骗不过对方!贺云鸿觉得两个人陷入了冷战,他心中堵着一口气,自然也不会要求与勇王会面。

今天,勇王却心情大好——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他笑呵呵地陪着贺云鸿一路走向内院,院门处一个浓眉的高挑青年对着两个人深深一礼。勇王笑着介绍说:“这是云山寨梁寨主。”因凌欣是以凌大小姐之身份出嫁,没云山寨什么事儿,就不能让这个无名分的弟弟背着出院子,梁成只能在门外对自己的姐夫行礼,算是见了一面。

贺云鸿矜持地点了下头,梁成一笑,低声说:“真高兴又见到了你!”然后让开,站在了一边。贺云鸿知道他在指十多年前两个人在晋元城时一起和那个戎兵搏斗的事,只道他是在重提自己所欠的恩情,十分厌烦!

凌欣觉得与贺云鸿也不熟,就别玩那些个什么难为新郎的游戏了,老老实实地嫁了就是了,别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屋外也没有人阻拦贺云鸿问什么问题。幸亏如此!不然贺云鸿觉得自己大概压不住火,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

屋子里,知道新郎已经到了,韩娘子更是哭得厉害,凌欣也有些伤感,但是她个性强悍,又充满了对未来新生活的向往,只流了两滴眼泪,对韩娘子说:“干娘,您还在京城,我会常去看您的。”

韩娘子哭着点头:“你可要常来呀,嫁了人就不一样了,孩子,要好好的呀,别任性啊!…”

勇王妃也开始哭了,催促着说:“姐姐,快点吧,吉辰到了。我祝姐姐百年好合!”

凌欣对她行了礼,说了声:“多谢王妃!”姜氏就让人给她盖上了盖头,由喜娘背着,往门外走了。

凌欣看不到院子里的情景,但是可以听到一片喊声,都是“姐!保重啊!”“姐!要高兴啊!”“姐姐!幸福美满啊!”“姐!别忘了我们!”“姐姐!哇…”“你又哭!也不是你出嫁!”…

凌欣落泪了。

出了府门,凌欣脚不沾地地入了轿子,听见轿子外勇王的声音,“云弟,祝你们美满幸福!”

一个陌生的声音清清淡淡地说:“多谢殿下,晚上请去喜宴。”如深涧流水般悦耳。

又听到柴瑞说:“那是当然,我要好好与你喝一盅。”他的声音冲着轿子:“姐!我给你道喜了!”

凌欣隔着轿子说:“多谢殿下!同喜同喜。”其实昨天,勇王见过了她,已经说了祝福的话。可是今天,明显是在大家面前再说一次。

柴瑞又说道:“姐,勇王府虽不能算是你的娘家,可是王妃让本王告诉你,若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她,她一定会帮着姐姐的。”这是又一次给她撑腰。

凌欣忙说:“烦殿下代我致谢王妃!”

柴瑞又拍了拍贺云鸿的肩膀,贺云鸿上了马,轿子启动,随凌欣前往贺府的四个姑娘也坐上了马车,他们身后又传来了鞭炮声,凌欣扭头,竭力听着身后的声响,像是要挽留自己与那个世界的一线联系。

轿子一路前行,鼓乐声渐渐稀落下来,绕道入了一个宅院,里面静悄悄的,门帘一挑,秋树在门边轻声说:“请姐姐下轿,拜别高堂。”

凌欣借着秋树的手走下轿子,蒙着盖头只走了几步,秋树就停下了,悄声说:“就在这里。”竟然没有进屋!光秃秃的院子里,石板冰冷,凌欣也不在乎,就地跪倒,深深一拜,不等对方出声,就站了起来。

她拉了下秋树的手,刚要转身,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十年前,你明明已经通晓事理,为何使奸猾在我面前装傻?!”

看着面前身穿一身喜衣戴着盖头对他一拜就起的女子,安国侯心中这叫气啊!

当初他为了报恩娶了梁氏,一开始还能顾念着她家的恩情,对她容忍,可是梁氏真是无趣!两个人毫无话题可说,她就知道摆着个尴尬的笑容讨好自己,给自己端个茶倒个水,这些,一个丫鬟就能干好不好?她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一副抠唆样子!下人们都可以指使她做事!她不识字,怎能阅读往来请柬和礼单?给她请了先生,一个月只能写个“伍”,连“壹”都写不出来。渐渐地,安国侯一看她就烦。

母亲到来,自然对梁氏百般挑剔折磨,可是他看梁氏那种忍气吞声的神色,就觉得她活该!父亲一个劲儿地告诫他要牢记恩情,他三个兄长都死战场上,如果不是梁氏一家,他不会存活。他当然明白。他何尝不痛心失去三个兄长,尤其他的长兄,与他情厚,他所有的武艺,全是长兄手把着手教给他的。他对长兄充满敬佩和依恋。他知道战场的残酷!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梁氏一家人甚至梁氏的命换来的。可是过日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需要,他可以供着梁家的牌位,每年磕头,但是他实在不喜欢梁氏!

梁氏怀孕了,他并不那么欣喜,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侯府的后代,他还是盼着的。可是生出一个女儿不说,过了半年,就发现那孩子眼神不对,不会看人,哭声也不像正常的孩子…竟然是个傻子!

这真是他最后的底线了!梁氏如果不能有好的子息,他还要这个人有什么用?他终于听母亲的话休了她,后来她竟然还生了一个儿子!也许是那时临休她前,自己觉得歉疚的一次牺牲。但那孩子生在了日子外,而且,他已经娶了孙氏,孙氏也怀孕了。就是那孩子在日子内,他也不见得接进来。孙氏明显是个心妒的人,他以前的丫鬟大多被发卖或是嫁人,只留下了些婆子。接个外边的孩子进府,孙氏肯定不高兴。母亲把梁氏骂走,他自然装聋作哑不管了。与梁氏相比,孙氏才是他的妻子,孙氏虽然有些心窄,但她读书识字,能掌府中往来和后宅一概杂事,母亲很满意。他觉得和孙氏处着舒服,孙氏生得娇美,能与他谈笑,会撒娇使性子,在一起有感觉…何况,京城太平侯过去也是很威风的将门,现在就是闲散了,说出去,也是有面子的…怎么都得维护孙氏才对。

谁能想到那个木讷笨拙的梁氏,生的傻子女儿,竟是如此奸诈的一个人!在府中装傻充愣,大闹了一场后,去云城落了草!让安国侯府沦为一个笑谈!她耍了自己!再怎么说,自己是她的生身之父!她怎能如此不敬?!

慢慢地,这事也就淡忘了,如今,孙氏有了三男一女,孩子们都很正常,虽然有些娇惯,但都长得顺眼,读书习武,后宅安宁,日子过得不错…肯定远比与梁氏在一起好!

勇王被围,他的确不想救!当初,自己的父亲死在守城中,他收回了晋元城,可就是因为夏贵妃和贺相,他竟然因贻误军机而功过相抵毫无功赏!勇王死就死了吧!可谁知,竟然有人能救了勇王,而这个人,是他的大女儿,或者,该是个大仇人!

皇上,应是夏贵妃,就用这个人来埋汰他!叫她嫡长女!贬了孙氏,贬了他所有的孩子!他必须单人进京来受这一拜。这是什么受拜?简直是受辱!他不能公开惹恼皇帝,以免被夺了爵位,可是他可以骂骂这个不孝的女子!背祖弃宗,如今却顶着凌氏名头出嫁,真无耻!

他接着说:“…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做人要诚实吗?!”

听了安国侯的话,凌欣微皱了下眉,压下自己对这个生身父亲的鄙夷。十年了,许多事,她已经觉得很遥远了,她实在懒得说什么那时孙氏不由分说就打了弟弟耳光,自己若不出府,怕是难保弟弟的性命,他还称自己使奸猾…这些话,此时有何意义呢?

那个声音又说道:“那时你才十岁吧?看来你自幼失正规教导,不识礼仪,不明廉耻,这也是为父的失察,没识破你的伪装,放任你自行其是!结果你不懂温良,罔顾道德,不孝尊长,从没学到过恭顺娴静,谨言慎行。那时在府内撒疯踹人,装傻甩椅不说,到云城竟然数祖忘典…”

凌欣明白了——这安国侯是来骂她的!她知道贺云鸿就在附近,她不想当着这个美好青年的面对安国侯破口大骂——这二十年来,你对我有何养育之情?此时谁给了你权力这么教训我?!

凌欣不回答,拉着秋树的手转身,眼睛看着盖头下的路,行了几步,径自进了轿子,轿帘一放,凌欣才出了一口气。

轿子外,安国侯还没骂完呢,见凌欣走了,更生气了,大声说:“你这是何意?你还有没有规矩?!你给我下来!”

秋树在外面脆声说道:“侯爷,时辰就要晚了,我能不能告诉勇王殿下是侯爷耽误了我们小姐的出嫁?”

安国侯怒道:“大胆奴仆!竟敢如此无礼?!来人,给我…”

秋树说道:“我是小姐的义妹秋树。”

安国侯骂道:“什么狗屁义妹,来人…”

凌欣终于开口了:“秋树,我的刀带了吗?”

秋树回答:“姐姐,带了,夏草抱着呢。”

夏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姐姐,要用刀吗?”

凌欣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妹妹,有人欺负你们,我自然要用刀的。”

安国侯大声道:“你敢?!”

凌欣回答:“我敢!”

轿外安静了片刻,安国侯骂道:“滚!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轿子重新抬起,凌欣对安国侯的叫骂没什么感觉,可是她意识到,从始自终,那个清越的声音没有发出一声,贺云鸿就在一边看着自己与安国侯的对阵,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凌欣心中有些不快,可是接着又想到,照这个世界的标准,安国侯怎么也是自己的父亲,就是贺云鸿觉得他不妥,也不能为自己申辩,只好沉默。他不帮着安国侯来指责自己,也许这就是对自己的支持吧。想到这里,凌欣又觉得不该多计较。

她不知道贺云鸿对她比她对他还要不满!

贺云鸿极孝,他认为孝道乃是一切良善之本。他与自己的父亲十分亲密,贺相从小就对他谆谆教导,他对父亲的提点一向心怀感激。对母亲,无论他多么不同意她的意思,可他从来不与她争论。母亲年纪大了,又有心疾,有什么话自己听着就行了,自己做不做,母亲身在后宅,又如何能知?让她高兴就好。世上能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不敬父母,伤害父母,甚至要父母的命呢?

贺云鸿认为,无论安国侯干了什么,他怎么都是个父亲,没有他,就没有凌大小姐。就是他赶走了凌大小姐,没有养恩,可这生恩何以为报?何况,他知道孙氏不是个善类,但是他没听说安国侯对这个大女儿做了什么。那时在云城的人回来报过,安国侯说会将簪子送往云城,而当初护送凌大小姐去云城的,还是安国侯的军士!凌大小姐该对他有点礼貌!

可这个女子行礼后不等她父亲答礼就自行起身,虽然她的父亲说话难听了些,但是她竟然一语不发转身走!这真是无礼失格!若是贺云鸿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会行一礼,冷淡地说句:“多谢教诲。”这是她临出阁前的一礼,从此告别娘家,冠为夫姓,再无关联,怎么也该表示些孝道。最不该的是,她怎么能说要对父亲动刀?!为一个义妹,威胁她自己的父亲?!这是弑父之意!自古以来,弑父之人,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让人谅解宽恕!

乌鸦尚知反哺,羊羔能够跪乳,她托生为人,竟不讲任何孝道,的确没有教养!她对掌着兵权的安国侯都如此不敬,安国侯又提了她在安国侯府撒野,为人狡诈,看来人传的她那些恶行,大多是真的了…

他没有出声斥责她,就已经不错了!两个人还没有拜堂,她还不是自己的夫人,他没有立场说话。可是以后她若是如此对待自己的父母,他断不会容她!

等轿子进了贺府,凌欣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与热闹的勇王府不同,贺府大门处还有人出声欢呼了一下,声音嘈杂,听来像是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可是没有她听说的小孩子们跑来,三鞠躬请新娘下轿,夫家人前来说吉祥话之类的。轿子直接进了大门,街面上的人声远了。又走了一会儿,轿帘开处,不是贺云鸿的手,而是秋树的手前来拉她。凌欣扶着秋树的手下了轿,盖头下瞥见旁边有些观礼的人的鞋子,可周围的反应何止不热烈,简直是静悄悄的。

进院子门时,没有火盆之类的喜庆摆设,一到院子里,既没有锣鼓,也没有鞭炮。秋树扶着她走过院子里的路径,她在盖头下,看到路上竟然有秋后的残叶,被前几日下的一场雪搅成了黑色的叶泥,她行走间,粘在了她绣鞋和长裙的边缘。

凌欣眉头微蹙起来,可事已至此,只能按照程序走。她被秋树引着进了一个大厅,有人在旁边语气匆忙地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她几乎来不及跪下,司仪就已经喊完了。凌欣手忙脚乱地行礼,根本没有了任何庄严感,完全是走过场,接着一根红绸递过来,她还没拉紧,对方一扯,红绸飘落,一头到了地上。旁边的秋树忙上前拾起,要递给凌欣,可以前面的贺云鸿已经迈步走开,红绸又一次从秋树手里脱落,就拖在地上,一路而去了。

秋树气得脸红,可是想到张嫲嫲的教导,不敢出声,只能向一边被惊呆的几个女孩子使眼色,自己扶着凌欣跟着贺云鸿走,其他三个忙上来,春花扶了凌欣的另一只胳膊,出了厅房,又走了一段路,进了一个小院,入了门前随便横挂着一条破旧红绸的房屋。

贺云鸿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秋树和春花将凌欣扶到喜床边坐下,凌欣看出自己坐着的褥子竟然是旧的,心中终于火起。还不及细想,眼前一亮,贺云鸿拿着秤杆信手就挑开了她的盖头。

凌欣抬眼看去,眼前的面容比那日看得更加清晰,的确是秀眉过眼,睛如点漆,目光澄澈,俊美到摄人心魄,凌欣不由自主地想笑笑,可是贺云鸿眼神寒凉,表情非常冷淡,嘴唇紧抿平直,凌欣刚要开口说什么,贺云鸿似乎是知道她想说话,放下了秤杆,一转身竟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