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放下平举的刀,对贺霖鸿说:“你就别跪着了,这是道德绑架!我不会买账的!”想到贺霖鸿方才为她苦苦哀求姚氏,凌欣放缓了口气:“你母亲这心真该好好让人瞧瞧!这不是什么心疾,这是她心长歪了!真恶心死我了!明明是她挑起来的,然后又来个晕倒!倒像是我欺负她了!她是来找茬杀人的好不好?哦,我还得谢谢你想救我,可你也真够笨的!那叫什么救呀!自己都救不了,快被打成猪头了!你回去吧!下次别来了!”她心中恼怒,这次她可没有故意做套儿让姚氏跳,这该是自卫反击。姚氏怎么晕都是她自找的!她只是厌恶自己还得拿太子出来说事,那个人不是好东西,此时却得用他来敲打姚氏,真没意思!

凌欣转身进了屋子,几个小姑娘也纷纷将短剑入了鞘,说道:“他们真不要脸!”“是臭不要脸!”…

贺霖鸿还是木然地跪坐着,看着方才他扫到一边的木盒,久久没有拾起来。

罗氏寻他而来,见状忙哭着要将他扶起,贺霖鸿才探身够着,拿起了木盒,借着罗氏的手臂站了起来,两个人依偎着,罗氏低声哭:“怎么…怎么…成了这样…我们去哪里…”

贺霖鸿疲惫地说:“去三弟那里吧…他一定急坏了…”

凌欣心情也非常恶劣,她进了里屋,将带血的大刀放到了桌子上,秋树脸发白地过来小声说:“姐姐,咱们没带金色烟花呀!”

夏草几个一听,忙凑过来问:“什么什么?!没带!”

秋树急得要哭了一样:“谁会带金色烟花呀!”那是临死时才放的,成亲带那东西多不吉利!

凌欣无精打采地说:“你表现得很好,没露出破绽来。”

秋树含泪点头:“我就是…使劲闭着嘴来着。”

夏草一拍秋树肩膀:“你真棒!”完全学凌欣的样子。

凌欣坐在床边说:“我想歇一下。”秋树点头,拉了几个小姑娘出了里屋。

凌欣和衣躺下,听着秋树她们在外面整理屋子,烧热水,开始低声哭了会儿,后来低声议论咒骂。

凌欣就是知道自己有理,可也不得不承认,娶了自己,贺府的确倒霉!自己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搅家精,每次交锋,自己都能将对方弄得合家鸡飞狗跳。这只是一个高门大户,她的对手就是个糊涂的老太婆,她怎么就没有一个灵活睿智的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呢?她怎么就非得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呢?凌欣深感自己的低级!

躺了半天,凌欣才重新积攒起了心力,她坐起来,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无论发生了什么,路还是得继续走。”她站起身,提着刀走出内室,对秋树等人说:“我们出去吧。”

春花问:“这里不留人了?”

凌欣摇头:“不留,你们也带着武器。”姑娘们都答应了,凌欣将刀入鞘,背在身后,带着她们走出了院子。往府门走时,并没有什么人来拦她们,反而有人一见了她们,掉头就跑,根本不敢接近。府门处几个家丁见了凌欣背着大刀走过来,都默默地退开,留出门口。凌欣出了府门,才对秋树说:“你去雇车,我们去玉店。”

秋树眨眼问:“我们去吃饭?”

凌欣点头,几个女孩子也不反对,笑着说:“那里自然是有吃的!”叫了两辆马车,往诚心玉店去了。

贺霖鸿与罗氏到了贺云鸿的屋子里时,贺云鸿已经醒了过来,丫鬟们换了新的被褥,他穿着厚实的墨蓝掩襟睡袍,依着枕头围着锦被坐在床上。他脸色蜡黄,眼下面陷落,一脸病容。

贺霖鸿与罗氏坐了,罗氏眼泪汪汪的,贺霖鸿神情颓废。

绿茗进来给贺霖鸿和罗氏上了茶,又将一碗药给了贺云鸿,轻声说:“公子,该喝药了。”

贺云鸿摇头:“先听二哥说说吧,省得一会儿吐出来。”

绿茗含着眼泪说:“公子要保重身体啊!别再为这事烦恼了,老夫人一定会…”

贺霖鸿抬头,大声喝道:“出去!”

绿茗吓得一哆嗦,药都撒了些出来。她看看贺云鸿,见他垂着眼睛没说话,她只好端着碗,哭着出去了。

贺霖鸿从自己的袖中拿出木盒,往床上一扔,说道:“母亲扔地上的,看看是不是勇王给你的礼物。”

贺云鸿拿起来,觉得盒子重得不行,他平推开盒盖,见里面玉簪无恙,就又将盒盖推了回去。

罗氏惊讶:“这是…”

贺霖鸿哼了一声:“该是大嫂的主意,借着找什么丢的东西,去搜清芬院,让母亲坐阵。她们搜出了赃物,凌大小姐还不低头,母亲就摔了这盒子,要栽赃给凌大小姐,说她毁去了勇王的东西。”

罗氏问:“她们为何如此?”

贺霖鸿叹气:“她们咽不下一口气!她们总以为凌大小姐是平常的女子,被抓了赃物,再被说弄坏了勇王的礼物,就会害怕,不敢与她们作对了。她们对凌大小姐怎么打骂,都是有理的了。妇人之见!井底之蛙!”

罗氏捂嘴:“这…这…”

贺霖鸿摇头:“这是后宅的常事。”

贺云鸿咳了一声,贺霖鸿想起郎中说幸好没有咳嗽,忙安慰他说:“其实,也不会有事。母亲虽然叫了护院过去,可凌大小姐拿出了云山寨的警讯烟花,母亲自然没敢做什么。”

罗氏看着贺霖鸿的衣服哭了:“但是你怎么跪在那里?你的脸怎么被打了?”

贺云鸿抬眼看贺霖鸿,贺霖鸿苦笑,“我那时还不知道她能自保,跪下求母亲不要让人动手,结果,凌大小姐说了几句话,就让母亲昏倒了。”

罗氏哭泣:“我听人说了,她砍了人,太可怕了…”

贺霖鸿叹气,看着贺云鸿说:“我原来以为,她那样生气,就还能有转机,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贺云鸿又一次垂目不语。院子里一片人声,有人喊道:“相爷回来了!”

贺相急匆匆地进来,贺霖鸿和罗氏忙站起行礼,贺云鸿也在床上弯腰行礼。

贺霖鸿扶着贺相坐下,贺相身上还穿着红色朝服,戴着朝冠,他严肃地问贺霖鸿道:“出了什么事?!我一进府,就听报护院们因老夫人受袭,被调去围攻清芬院,然后被你斥退了,怎么能闹得这么大?!快讲!”

贺霖鸿看了眼罗氏,罗氏就说了老夫人如何听到赵氏去搜院被阻,就坚持去了清芬院。贺霖鸿说了自己到时护卫刚围了院子,母亲怎么要动手,自己怎么哀求,后面凌大小姐说的话,从预警,到报复…讲到她说“那我就请满朝上下都听听,贺相是怎么指使后宅行阴毒之事…贺府有人说我连贺家一个贴身丫鬟都比不上!能这么公然议论,主母之意,贺相必然已经首肯。…贺相定是觉得皇上的指婚大大屈辱了贺家三公子吧!…经此事后,还有多少人看不出来贺相只在表面上对皇帝忠心耿耿,真落到实处,是怎么阳奉阴违!…太子殿下该对此事非常感兴趣,定会为我排除种种障碍,让我在朝堂上一吐为快。…然后母亲就昏了。”

贺相听了,气得嘴唇颤抖,屋子里很静。贺霖鸿看贺云鸿,贺云鸿一直低垂着头。

良久,贺相才平静下来,开口道:“她甚知利害。”

贺霖鸿点头:“所说之言,句句诛心。”

贺云鸿抬头,含泪道:“父亲…”

院子里又一阵喧闹,有人叫着“老夫人!”“老夫人!”门帘一开,赵氏扶着姚氏踉跄着进来,贺霖鸿和罗氏赶快上前扶着,贺相皱眉问:“夫人为何不好好休息?”

赵氏回答:“母亲刚醒转,就一定要来见三弟。”

姚氏扑到贺云鸿床边,满脸是泪水,贺云鸿坐在床上悲然地说道:“母亲!去休息吧,我没事,您好好注意身体!”

姚氏哭着看贺云鸿:“孩子,娘最担心你啊!你是娘的心头肉啊!”贺云鸿低下了头。

姚氏转身看见贺相,一把抓住了贺相的衣袖,哭着小声说:“相爷!那个女子不能留了!相爷!真的不能留啊!她会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啊!相爷!让人除去她吧!让人去围剿她的山寨吧!将他们都杀了!”

贺相沉着脸,姚氏哭着:“相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毒的女子!她是妖魔呀!…”

贺云鸿不抬头,低声说:“母亲,回去吧。”

姚氏又转身拉贺云鸿的手:“孩子!你千万要远离那个恶人哪!我看到了,她的脸上有血,她的刀上也全是血呀!她敢杀人哪!”

贺霖鸿叹气:“母亲,您怎么能…”可是他没说完,自己摆了下手。

姚氏抬头,眼睛含着恨怨:“她是个什么货色!如果不是勇王府给了她嫁妆衣衫,她就是个布衣荆钗的乡野农妇!连在我府做个粗使丫鬟的资格也没有!怎能当我儿的夫人?!这么个没见识的东西竟然还敢不尊重我!一过门,她就和我对着干!我要是不收拾了她,这府里不就乱了吗?!”

贺霖鸿叹气:“她怎么是没见识…”

姚氏不甘心地骂道:“她一个土匪!能有什么见识!”

贺霖鸿摇头:“母亲!您没听她说的话吗?她是个极厉害的…”

姚氏气愤地说:“胡说!你竟然向着她!她会害了我们府!一定要杀了她灭口!”

贺相刚要说什么,忽然发现姚氏显得特别憔悴,鬓边的白发似是增加了许多,嘴唇也干燥得渗出血来。往日美丽的容颜变得衰老,甚至有些丑陋。

贺相抬手扶着姚氏:“来人,扶夫人回去静养。”

姚氏抱着贺相的腰跪了下去:“相爷!杀了她!杀了她在京城的人!她要去向皇上尽谗言哪!弄不好就是满门的罪呀!相爷!她一定干得出来呀!您可千万别手软哪!”

贺相哼了一声:“她在这里你调了百多人都不能奈何她,你觉得我又能如何?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女子已经离府了,很快,就该有人来找我们谈谈了。”

姚氏摇头:“怎么会?相爷,您是朝上的宰相呀!这么多年了,皇帝不都得听你的…”

贺相终于忍不住了,喝道:“闭嘴!你就是太自以为是才会如此!回房吧!”

成婚几十年,贺相从来没有对姚氏大声训斥过,他此时如此粗暴,姚氏一愣。别说姚氏没见过贺相这般对她,屋中的儿子媳妇何尝见过?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连一直低着头的贺云鸿,也抬起头看贺相。

接着,姚氏的脸就涨红了,眼泪暴涌,嘶喊起来:“你吼我?!你护着那个贱人?!你忘了你能成左相是因为我们姚家…”

贺相厉声打断:“住口!我为左相乃是承圣上恩顾,和你姚家有何关联?!你为相府主母,却不检点行为,妄起事端,搬弄口舌,下去好好反省!”

姚氏颤抖着看贺相:“你…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你过河拆桥!当初,若不是我家看中了你,你就是高榜得中,又能如何?我父兄提携了你!为你打通关节,助你入吏部,后又入朝堂面圣…”她本来是跪着的,现在想站起来,可是气得无力,但因为跪在地上,就更生气!

贺相这么多年对姚氏一向容让宠溺,何尝不也是因此?贺相脸有些红,但是这事太严重了,他无法再纵容姚氏,只能阴沉地说道:“朝中官员面圣者日有百人,只有陛下能择人而用!你姚家难道是陛下不成?!能替陛下定我前程?!你胡言乱语,还不回去!”

姚氏被噎得结巴:“你…你…你…说我胡言乱语?!当初,人都说我是旺夫之人,嫁谁不行?我姚家人脉遍及官场,我夫君必然飞黄腾达!你那时无官无职,仗着风流儒雅,骗了我!今天却忘恩负义!你家徒有清贵之名,一无财力,二无人助,名声能值几个钱?!能帮你换来实官高位吗?!你没有我家的帮忙,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怎么能被选上?!你连京城都待不了!时至今日,你当了左相,你敢说你没得我家的恩惠?!你敢说吗?你说呀!…”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眼睛直瞪着,要拼命的样子。

贺相实在无法再说什么了,对吓傻了的赵氏和罗氏说:“还不将你母亲搀走!”

赵氏和罗氏第一次见公公婆婆这么吵起来,又惊又尴尬,忙上前来扶还跪在地上的姚氏:“母亲,回去吧!”

姚氏大哭:“你负了我!你现在见我人老珠黄了,就没了良心!…”赵氏和罗氏深低着头,使劲扶起姚氏往外走,姚氏边挪着步子边回头看两个儿子:“你们怎么不说话?!啊?!我养大了你们!你们怎么不为娘说句公道话?!…”

贺霖鸿和贺云鸿都垂着头,他们从小到大,从没见过父母如此,真无法面对!

姚氏到了门边扭头哭喊:“云儿!儿啊!…”

贺云鸿抬头,见贺相转目看他,又低了头。

屋外赵氏说:“去把软轿抬到门口来!”

姚氏的哭泣声远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贺相和两个儿子。

安静了一会儿,贺霖鸿问道:“对凌大小姐,父亲可是要…”

贺相深叹一声:“你觉得我是你母亲那等妇人?若是杀了她就能免了祸,不就是件很简单的事?以前的事且不说了,今日那女子定会对人去说我府的行为。从今后,如果她死了,我敢说,哪怕不是我们动的手,大家也都会怀疑是我们动的手。勇王怎么想?夏贵妃怎么想?皇帝怎么想?还不说她那帮江湖人士,真若盯死了我府,从此我们就再无安宁之时了。”

贺霖鸿到门边,对外面说:“去问问,清芬院的凌大小姐是不是离府了。”

不多时,外面就回了话:“午时就离开了,将四个姑娘也带了出去。她背着刀,没人敢拦她。”

贺霖鸿看了看贺相,说道:“那时我不该离开,应该一直守在她那里。”

贺相苦笑:“就是我在,也未必能拦住。你说她带了警示烟花,可见她的警觉。她真被逼得放了出去,云山寨的人来袭是一回事,他们来京时都住在勇王府,他们将勇王叫来,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过去听说勇王对这个女子言必称‘姐’还不信,现在看来,勇王如此,绝对不会仅是因她给勇王带了路,定是因勇王对她尊敬有加。我们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她!”

贺霖鸿也皱眉:“母亲让人去查她了呀…”

贺相深深叹气:“可是听的话,都是安国侯那边的人说的!她一直深居勇王府中,勇王府无人谈论她,我们并不知她的底细。而她山寨那边的人,我们没有派人去询问…”谁会想去问一帮山里人哪!

贺霖鸿不解道:“我也觉得她很有眼光,可她怎么能只栖息于小小的云山寨?”

贺相叹气:“她才多大?二十岁,我原来以为人说她十年重建了云山寨是夸张之语,一个十岁孩童,懂个什么。如果真是她带人重建了云山寨,那就真的不简单了。何况,她还年轻,前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知她日后会如何…”贺相面色忧虑,皱眉不语。

贺云鸿一直低着头,谁也不看,也不说话。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贺霖鸿向门口看了看,小声对贺相说:“她虽然说得难听,可是我与她谈过几次话,我觉得,她绝对不会真的让我写东西,她去朝堂喊冤什么的。”

贺相看贺霖鸿:“因为她怕伤了勇王?她若恨怨这门亲事,就不会再感念勇王了。”

贺霖鸿努力想说清楚自己的意思:“这个,该是与这婚事无关。嗯,就是我注意到,她认亲那天穿的蓝衣服,是玉云锦,市面上一两金子一匹,勇王妃却给她做成了拳服。接着她换的灰衣,是江南最有名的织锦,梅花影,竟是便服式样!就是今天她穿出来的衣服,虽然穿得乱,可也是仙裳阁的极品粉缎…反正,她的衣服必然件件精品。嫁妆表面上是在平常的规格里,但勇王妃为了她的衣着,下了大本钱,应是真心待她…”

贺相问贺霖鸿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些布料的?”

贺霖鸿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娘子,就喜欢这些,我得常帮着她看着…”

贺相蹙着眉头:“那她一介乡土之人,又哪里能知道这些?”

贺霖鸿也皱眉了,迟疑地说:“我也不敢说她是不是知道那些料子值钱,可是她穿着那些衣服的感觉,就跟,嗯,她觉得那些东西都不值钱…不是她不懂货,而是…她觉得那些与平常衣服一样,只是衣服而已…好像…”他想了半天,突然一打手指:“她穿过…对!就好像她已经穿够了,不当回事了那种感觉。”

贺相说道:“大家风范,莫过如此。真是这样话…”他叹了口气。再也没有比把个聪明人看成个傻子,更让人难堪的了。

他想起方才的话头,看向二儿子的目光多了分重视,“可这些衣服这与我府何干?”

贺霖鸿眨了下眼,继续说:“她是个挺在意别人的人。那时她跟我讲了她母亲,她干爹什么的,今天,她说出那些话压制住母亲,是因为我劝不住母亲,被母亲打了几下子,她就看不过去了,大概不想欠我的情。勇王妃对她如此,她必然心领。她在勇王府住了半年多,没人说什么好话,可也没人说坏话!可见她在那府里,不像在我府这般…嗯…过不下去…”

贺相明白了,缓缓点头赞同:“勇王妃为人严谨慎重,从不与人交往过密。她十五岁就掌了勇王府,这些年,勇王府严实得铁桶一般。勇王离京,勇王府从来没出过乱子。她能为凌大小姐如此打点,那两人关系,确该是不同寻常。”

贺霖鸿点头说:“是的,我想凌大小姐与勇王妃是手帕交。这样一来,就好了。其实,我过去也挺担心的,一直对她说好话赔不是。今天听她在院子里那么一说,我当时吓得半死,可是现在想想,我反而放心了。您想想,她既然如此洞明朝事,就该知道勇王让她嫁过来的深意。她说我们对不起勇王,那么她自己自然不会干对不起勇王的事!她必然知道我府与勇王这些年来唇齿相依,勇王与三弟交厚,我府败落,对勇王没有任何好处…”

贺相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啊,勇王妃既然与她相处过,也该知道她的心性…不,勇王就该早已知道!她若是会有害我府,勇王就不会让她嫁过来!我就知道勇王是不会害你三弟的!我早就说过,这件婚事不是坏事呀!”白担了那么多心!自家不知好歹,但是幸亏对方是知好歹的人。

屋里的气氛松弛了些,贺相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贺云鸿,考虑了半晌,说道:“我知你母对你最是上心,你对她一向孝顺,但此事,你母所为…”

贺云鸿艰难地说:“我明白。”

贺相知道这是贺云鸿不想让他说坏话的意思,可是现在不挑明了,日后同样的事怕是会再发生。这次婚事,是贺云鸿的婚事,姚氏肯定向贺云鸿说过打算,贺云鸿听从了姚氏,表面看,是顺和了孝道,其实是埋下了祸端。自己当然有责任,可是儿子也必须从中汲取教训。

贺相说道:“凌大小姐说的那些话,指出了我府失察之处!虽是后宅行事,却都可被人抓住把柄,生出祸事!你母亲这样,于我府有大害。这是我治家有失,你们日后要从中借鉴,不可再蹈覆辙!”

这是贺相第一次这么批评姚氏,两个儿子噤若寒蝉。

贺相深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无奈地说:“我早知道你母亲没有眼界思虑,可是一般妇人不都如此?只是我不知道,她从何时,变得这么…不体面…张口开言,与市井俗妇无二…”

贺霖鸿过去就不受姚氏喜爱,他一向以为是自己的错误。可是今天姚氏当着众人那么打他耳光,而姚氏明明做错了,接着父母又吵了起来,贺霖鸿觉得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觉得母亲不可指摘。

他小声说:“凌大小姐那意思,母亲的心术…”不正。但是儿子却不能这么说的!

贺相又是良久地不语,像是自语般说:“你母亲年轻时,是识字的…”他想起了那个娇蛮任性的美丽女孩,又想起今天姚氏的脸,忽然一阵难受——她怎么成这样了?

贺相惆怅:“这么多年来,她不读书,不修心,只在后宅行事,只要她开口,无人不从,已无自律自省之德…我的母亲,不是这样的…”贺相有了泪意:“我的母亲,喜读诗书,与我父常共议经典。她克己容让,唯恐搅扰他人。她总告诫我,要与人为善,以德服人,不可欺凌弱小…”贺相有些哽咽,“我…这么多年为官为相,得意忘形,淡忘了母亲的教导…”他闭目摇头,半百老人,眼角有泪。

贺霖鸿从来没见到父亲这么失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偷眼看贺云鸿,贺云鸿深低着头。

贺相睁眼长叹:“我父兄离去后,我母不能承受所失,日夜翻阅佛经,不再介入俗事。若是她能多在几年,我府后宅不会如此…”

天色渐晚,贺相沉浸在往事中:“我得中之后,上门的媒人众多。我的亲事,虽说该由母亲来决定,可是她与我相谈,问我想要何等仕途何种妻子,我那时,并不甚在意儿女情长,我性情随母,和谁都能相处,我只想…大展宏图…”

他话说到这里,两个儿子都听出来了。贺相的母亲一定是听出了贺相的野心,为儿子选择了姚家,至于姚家女儿的品性,自然就不那么挑剔了。贺母的目光很准,姚家的确帮助了贺相,为他打开了局面,贺相有今天,不能不说欠了姚家的恩情,姚氏自骄自傲也是有原因的…

其实,就是姚氏,贺母也没完全挑错。姚氏与贺相年轻时的确恩爱,这么多年来,贺府后宅安然无事。若是姚氏亲自给贺云鸿选门亲事,婆媳之间不会有什么冲突,大家顺着姚氏,贺府后宅还是会如以往般运作,该无大碍。可谁知有此赐婚之事,姚氏长年不曾自我约束,加上贺府上下的纵容和默许,她的弱点都暴露了出来,而凌大小姐又是那么个性子!能将小事化大。冲突之后,凌大小姐可以一走了之,可是贺相权高位重,后宅如此,就是自取祸事。

贺相又默然了一会儿,最后说道:“今后,我对你母不会放任自流,可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风波——凌大小姐能如此提点我府,看来真的是不要婚事了…”

贺霖鸿瞥了贺云鸿一眼,低声说:“是,她看得清楚,置身度外了…”

贺相看贺云鸿,见他的脸色暗淡无华,就说:“三郎还在病中,早些安歇吧。”

贺霖鸿点头,贺云鸿默默地向贺相行礼,贺霖鸿陪着贺相离开了。

入夜,凌欣还没有回来,贺相只能让人盯着,她一回来立刻告知自己。

贺云鸿这一夜基本没有睡觉,他一次次合眼又一次次睁眼。他耳边,轮番响起清芬院外凌大小姐的话语,勇王府梁成的声音,母亲愤怒的话语,罗氏的转述,贺相与贺霖鸿的对话…

他的枕边放着那个盒子,里面两枚玉簪并排而放。黑夜里,他打开盒子,轻轻触摸了一下两枚玉簪——同样的清凉,没有区别。他举起盒子,一双玉簪在黑暗里隐约发亮,像是一同在呼吸。他看了好久,才轻轻放下盒子。他知道,虽然凌大小姐不会伤害贺家,得到了父兄的认可,可这双玉簪,明日必然不会在一起了…

第40章 离书

凌欣和小姑娘们到了诚心玉店边的巷子,走入巷子进了一个院子,就有人大喊了声:“姐回来了!”

云山寨五十多人住在一大片八九个相连的院落里,一点都不挤。可是一听凌欣回来了,青少年们马上从各处冒了出来,把凌欣围住,足叫了一通“姐姐”,凌欣觉得进了幼儿园一般。

梁成跑出来,惊讶地问:“姐姐,你怎么来了?我们刚从勇王府搬出来,你是来看看?”

凌欣点头,说道:“让干爹干娘杜叔他们都来吧,我有事要说。”

梁成见凌欣眼中有火儿,忙应了,让人去叫几人,自己引着路,凌欣带着秋树跟着他,进了院子深处的一间小房内。

等到韩长庚那几个人到了,自然又是一番见礼问候,大家坐下,凌欣见韩长庚韩娘子杜方等人满怀期待的目光,知道他们想岔了,暗叹了口气。她对秋树点了下头,秋树就从婚礼讲起,一直讲到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几个人听着,开始是惊讶,然后越来越气愤。等秋树讲完,梁成脸都气红了,站起来问道:“那个老夫人把一个木盒扔在地上,说是姐…贺三郎回门时勇王给的一双玉簪?”

秋树点头说:“是,她说玉簪特珍贵,勇王看中贺三郎…”

梁成大声骂道:“放屁!那个卑鄙的小人!那对玉簪是我给他的!”

秋树惊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