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也看梁成,皱眉道:“你肯定?!”

梁成点头说:“勇王那天一早就披了甲,说等见姐…贺三郎一面,就马上出城,他根本没有给他什么礼物!我看着他就和贺三郎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我!是我给了他一个木盒,里面是一对玉簪!”他挥拳大叫。

秋树不明白:“寨主给的礼物,怎么说成了是勇王的呢?”

梁成愤怒极了:“因为他不想说是我给的!那府里那么低看姐姐,他就羞于说他认识我!”

秋树傻了:“天哪!他一定把簪子给了他母亲,还说是勇王给的,结果那老夫人拿着去诬陷姐姐,这得多下作啊!”

凌欣也怅然点头:“这的确…的确…”她心中一痛,可马上忍了下来。

梁成就要走,杜方一把拉住他,说道:“今天有些晚了,不用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我陪你去。”

韩娘子又哭了,看着凌欣说:“孩子,苦了你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告诉我们…”

凌欣失笑:“干娘!我怎么会受苦?受委屈?”她可没受委屈,次次交锋都赢了呢。

韩长庚叹气,凌欣赶快说:“干爹!”

韩娘子使劲推他:“别叹气别叹气!照她这么说,那贺家三郎真不是东西,咱们孩子幸亏没和他在一起!”她看向凌欣,拉了凌欣的手说:“姐儿,你别生气了,干娘给你找!这次,我得先去会会那边的婆婆,别让你再碰上这么一个恶妇,天哪,谁能想到贺相的夫人这么阴损!你幸亏没进他们家…”

杜方忧郁地问凌欣:“姐儿打算怎么办?”

凌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我怕勇王伤心,就和他们说了六个月休了我…”

梁成叫起来:“他们敢!”

凌欣抬手说:“不过是离开罢了,什么名义我都不在乎。”

杜方摇头说:“可是今天,那个老夫人竟敢对你起了杀意,就不能如此随和了。”

韩长庚在勇王住的时间长,皱眉说:“但还是不要伤勇王的面子,勇王一片好心,真的是想为梁姐儿找个好婆家,虽然这贺家不是东西,这成亲尚不及一月就和离,也显得太轻易了些。”

凌欣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明日你们去和他们谈判,我可同意遵守那六个月的约定,只是我不会住在那里。”

杜方捋着胡子点头说:“那是当然,以免遭他们毒手!”

凌欣笑笑:“那是那个老夫人异想天开,哪里有那么容易?她是一时被我气得犯了糊涂。而且,你们明天一去,他们就该明白,从此别想碰我了。”

韩长庚说:“姐儿!你应该早告诉我们呀!”

凌欣忸怩地说:“我不是…怕你们伤心吗?”

梁成愤恨地说:“我才不会,我只会好好收拾一通那个小人,而不是送了他东西!”

凌欣马上说:“你们去那府里可不能动手,以免中了他们的诡计!”

杜方郑重地说:“放心,我们会好好防范的。”

次日早上,贺家长子贺雪鸿前往户部的马车在一处偏僻巷口突然被二十几个人截住,车夫和四个护卫被当场制伏,马车被引入了小巷中,一个人上前行礼道:“贺大公子,我家寨主正前往贵府与贺三公子见面,为防不测,吾等请贺大公子暂留片刻,望贺大公子海涵,不要生事。只要我家寨主离开贵府,我们立刻放行。”

贺雪鸿昨日回府已经见过了父亲,也去给母亲请了安,知道了事情的全部。早上走时听说凌大小姐一夜不归,父亲只说对方会来人相谈,没想到这些山寨人竟然拘束了自己,一时气闷,忽然想起昨夜夫人赵氏还低声告诉他母亲曾向父亲请求杀了那个女子,马上有些出冷汗。虽然他知道父亲该不会贸然下手,但是如果今日府中有什么事,那么自己的性命也就没了,只能希望双方都不要失去冷静。

与此同时,十来个江湖人打扮的青少年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带领下到了贺府门前,中年人上前说道:“云山寨梁寨主前来会见贺家三公子,请速去通报!”

门上的人们今早就被叮嘱了,任何有关云山寨、梁姐儿、凌大小姐的事儿,都要马上报进去,自然立即将口信传递入内。

贺相今日特地没有上朝,在书房与贺霖鸿等待着信儿,他认为大儿子为人木讷,又有官宦身份,最好别搅进来,就让他去衙门点卯了,谁知反而送他入了埋伏。

贺相闻报,看向贺霖鸿,贺霖鸿点头,起身出去。这事本来的确应该贺云鸿出面,贺相只能在幕后,不然就太给对方脸了,可是贺云鸿正病着,少不得贺霖鸿要代替这个弟弟应付一番,好在上次也是他与凌欣谈判的,多少算是局中之人了。

贺霖鸿到了客厅,就让人有请云山寨主,不多时,一个腰挎宝剑,一身铅色短打衣裤的青年和一个穿着灰色书生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们脸色严肃,看着贺霖鸿没有说话。

贺霖鸿平素在市井日日与人寒暄,嬉皮笑脸混言混语不吝,可此时却觉得笑都很勉强,行礼道:“在下贺霖鸿,见过梁寨主,这位壮士。”

梁成举手回礼,杜方也拱了下手,梁成说道:“这是我杜叔。”

贺霖鸿马上反应过来,再次行礼:“见过仁勇校尉!”

杜方点头,梁成不再客套,“我们要见的是贺云鸿,不是你。”

贺霖鸿说道:“我是他的兄长,可代他与你相商。”

梁成冷笑:“你能代他骗人?代他行卑鄙之事?”

贺霖鸿脸一僵:“梁寨主为何出口伤人?”

梁成呵呵一笑:“我说了这几句就伤了你了?伤了你的兄弟?那他拿了我给他的玉簪却称是勇王的,你府老夫人用了去诬陷我的姐姐,可算什么呢?”

贺霖鸿心中一惊:“那玉簪难道不是勇王的礼物?!”

梁成大笑起来:“叫他来吧!带着那对玉簪,我倒是要看看,人能有多无耻!”

贺霖鸿说道:“他的确是病了,我这就去将玉簪取来。”转身要走——这梁寨主火气正旺,让他先冷静一下。

杜方悠然开口道:“好让公子得知,鉴于贵府行为不义,不可信任,贺大公子正在我寨兄弟们处做客,我家寨主出门之时,就是贺大公子脱身之时,万望贺二公子不要起什么歹意。”

贺霖鸿惊呆:“什么?你们竟敢绑架我的长兄?”

梁成哼道:“我昨天想说的几乎和你说的一样:什么?你们竟敢围攻我的姐姐?!”

贺霖鸿压住气,说道:“我这就去取簪子。”

他脚步匆匆地出了门,也不上软轿了,一口气就跑到了贺云鸿的院子里,一头冲入贺云鸿的屋子,绿茗很柔弱地对他行礼:“二公子,请劝劝我们公子吧…”

上次贺霖鸿对她喊了一嗓子,她在贺霖鸿面前特别委屈。贺霖鸿才发现贺云鸿竟然穿戴整齐了,一身正装,月白色锦缎长袍,腰扎了白玉腰带,头发梳的齐整,戴了与腰带一套玉冠,脸色透着疲惫,可是端坐床沿,身体还是直的。

绿茗对贺霖鸿小声说:“别让我们公子出门呀,昨天,您不还说他不该见风吗…”

不等贺霖鸿开口,贺云鸿抬眼看他的眼睛:“梁寨主到了?”

贺霖鸿喘着气,努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父亲让我去见的,挺精神的小伙子。哦,他说,那对玉簪是他给你的,是吗?”

贺云鸿点了点头,贺霖鸿哈了一声,伸出手来:“给我吧,我还给他去。”

贺云鸿握紧了袖子里的木盒,倾身说:“我亲自去吧。”

贺霖鸿忙制止他:“你别这样,才好不久,不能再病了!”

贺云鸿淡淡地说:“我已经多穿了衣服,再披上斗篷,该是无妨。这是我的事,我怎么都得出面。”说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绿茗也忙过来扶贺云鸿:“公子!您别出门呀!老夫人…”

贺云鸿不说话,往门外走。绿茗拉扯着他的袖子,回头看贺霖鸿。贺霖鸿担心自己的大哥,也想赶快将这件事办好,不能在这里拉扯,就对绿茗说:“你别拦着了。”手扶着贺云鸿出了内室,绿茗忙流着眼泪去给贺云鸿找了斗篷,替他披上。贺霖鸿扶着他走到院子里,上了软轿,让几个小厮跟着,往前院客厅去了。

梁成和杜方等了好久,才见贺霖鸿走回来,他身后一抬软轿停下,一大帮人七手八脚地把贺云鸿扶了出来。两个人互视一眼,眼神都带了轻蔑,梁成心中甚至有一丝庆幸——幸亏姐姐没嫁给这么个软脚虾!

贺云鸿慢慢地走入屋中,抬手向梁成和杜方行了一礼。

就如他恐惧的,梁成这次脸上的表情再也不是上次真诚的笑容,而是嘲讽的讥笑。贺云鸿只觉得胃部又一阵疼痛,他竭力忍耐,只微微地皱了下眉。

梁成看着贺云鸿笑说:“贺三公子真是好手段!好城府!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在吏部为官!那日在府中那么慢待了我的姐姐,竟然还能与我和众兄弟觥筹交错,不露痕迹!我这点实在不如你!真是佩服啊佩服!只是我有些好奇,你母亲拿了我给你的一双簪子,去羞辱我的姐姐,这种事你不觉得昧良心吗?晚上也能睡得着觉?”

贺云鸿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贺霖鸿对贺云鸿说:“把东西给他吧!别多说什么了。”还能说什么呢?说“是误会?”显得多么怯懦!说是老夫人做的?为人子不言母过,母亲做了什么,都要承担下来。

贺云鸿面无表情,从袖子里拿出了木盒,双手捧在胸前,梁成一把就夺了过去,推开盒盖,拿出那支白色玉竹簪,依然笑着:“这簪子虽然雕的是竹,可惜已经断过了,节操全失,平白辱没了竹子的品行,显得假模假式的,和送这簪子的衣冠禽兽一个德行!我当初竟然还把它放在水蓝玉旁边,真是看走了眼。无论送的人和这断簪都配不上我的姐姐!”啪地一声,梁成一手将玉簪从断处按断,随手将两截玉簪扔在了地上。

贺云鸿的眼睛随着断簪看往地上,入定般不动。贺霖鸿拿不准送簪的人是贺云鸿,此时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梁成看了眼蓝玉簪,说道:“姐姐曾说水蓝之玉,有海的颜色。这蓝玉簪我要送给一个对我姐姐情深似海的人,当然不能留给贺侍郎!幸亏贺侍郎没有用过,不然我也得毁去它。”梁成将盒子盖推上,放入怀中,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语。

梁成继续说道:“既然贵府昨日想杀了我姐姐,想来这桩婚事就该作罢了。我可不是那等嫌贫爱富,卑劣阴险的小人,不会因为要讨好什么皇帝或勇王一边死赖着婚事,一边将一个女子使劲糟践!…”

贺霖鸿咳了一声:“梁寨主,请不要这么…”

梁成看贺霖鸿:“不要如何?”

贺霖鸿无奈地苦笑:“你的确是你姐姐的弟弟。”

梁成点头:“当然!这些年,她喜欢干活,我喜欢玩,可并不是说,我姐姐没花了心血教导我,我会不知道该如何行止。贺二公子,贺三公子,你们该不是以为‘梁寨主只是山中的一个小匪,少不更事’,觉得我姐姐没人为她出头,就放手欺负她吧?”

贺霖鸿实在受不了了,叹气道:“梁寨主,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请讲讲今后的事吧。”

梁成说道:“和离!”

贺霖鸿看向贺云鸿,眼中忧虑:这是皇家指婚,一般而言,绝对不能分开,以示对皇家的尊重。可若是女方实在有不容原谅的错处,真逼得贺府休了她,解释清楚了,想来也该得到皇帝的谅解,毕竟,高门世家对女子的要求很严格,相府实在容不下不守规矩的人。可是如果双方和离,就是自愿分手,很难说谁有对错,这听着就是罔顾圣命,自行其是的意思。凌大小姐一介山野之人,离开京城走了,根本不会受到影响。可是贺家立足京城朝堂,如此行事很可能引起圣心不悦…

贺云鸿对贺霖鸿点了下头,贺霖鸿直愣愣地看他,贺云鸿再次点头,几乎弱无声息地吐字:“可以…”

贺霖鸿沉吟片刻,转头对梁成说道:“能不能还以六个月为期?”

梁成和杜方对看了一下,这才点头说:“从婚礼之时算起,这期间,我姐不会常住在此。”

贺霖鸿看了看贺云鸿,刚要答应,可是贺云鸿一手展开了一下,五…哦,五殿下…贺霖鸿诧异,贺云鸿艰难地说:“若是他们来了府中…”

贺霖鸿恍然,问梁成道:“若是,勇王或者勇王妃前来,令姐可否回府居住?”

梁成点头:“可以,但是如果我姐出一点差错…”

贺霖鸿抬手说:“我明白,请放心,我保证…”

梁成打断说道:“我不用听你说什么,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姐说,你说话是不算数的,和你的约定如同虚设。所以我就把丑话说开了吧,我们云山寨是个小寨子,可是上下一心,寨子里好多人都是我姐姐亲手拉扯起来的。你们府里也许能找到几个甚至十几个人为了救你们而愿粉身碎骨,但是我们的寨子里,却有百多人敢如此为我姐姐报仇雪恨!所以你们记住,别动什么坏心!”

贺霖鸿暗叹一声,说道:“我听明白了。”

梁成一抬下巴:“和离书。”

贺霖鸿惊讶:“现在就写?”

梁成点头:“现在就写,日期空白,我拿回去,我姐会签上姓名。”

贺霖鸿皱眉:“为何日期空白?”

梁成笑:“如果你们再敢行什么手段,那六个月的期限就作废了,我们马上添上日期报官。”

贺霖鸿看向贺云鸿,贺云鸿缓缓地走到了桌边,一手支撑着桌子,一手伸向砚滴,贺霖鸿见他手有些发抖,忙过去拿了砚滴倒了水,然后帮他研磨,贺云鸿右手提了笔,思索了片刻,在纸上写下:“和离之书,贺云鸿与凌氏欣女,有份无缘,自愿和离。归君完璧,再寻良人。”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又用印泥按了指印。

梁成看了这些词句,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心说这人还不算是畜生。贺云鸿微弱地对贺霖鸿说道:“两个证人,你来吧…”将笔递向贺霖鸿。

贺霖鸿眨了下眼,见贺云鸿的脸色比纸都白,看着像要虚脱了,就接过笔,在纸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这婚事是礼部承办的,庚贴的交换全是朝廷经手,日后这和离书一入衙门,就要牵扯礼部再开卷宗…贺霖鸿想起来就头皮发麻,不明白一向聪明的贺云鸿怎么会这样就同意了。他又看了眼贺云鸿,见贺云鸿面无表情。杜方看贺霖鸿签了名,就向贺霖鸿伸手,贺霖鸿把笔给了杜方,杜方在贺霖鸿的名字旁边写了自己的名字。两个人也分别按了手印。

梁成拿起纸来吹了吹,细心地折好,对贺霖鸿说:“若是你们不喜婚事,又不想得罪人,为何不大大方方地说一声?我姐姐从来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她一向仗义,肯定会帮助你们。”

贺霖鸿想说贺府并没有退婚哪!三弟虽然不喜欢,不是捏着鼻子认了吗?!但他怎么能代替贺云鸿说这话?他吭哧着看贺云鸿,贺云鸿扶着桌子,低头一言不发。贺霖鸿急呀——你平时舌灿金莲,这么关键的时刻,你怎么一个字都不说?!

梁成又冷笑了:“怕是你们府真心想娶了她,然后把她折腾死吧?根本没把她当人!活该你们受她的整治!”他抬手抱拳:“告辞了!”

贺霖鸿心说只是我那母亲糊涂呀!可是我三弟没这个心思…但他怎么能这么说?只能急忙问道:“请问要往何处递信?”

梁成说:“城中诚心玉店旁的点心铺子。”

贺霖鸿点头,梁成杜方往外走去,贺霖鸿追着他们问:“那我兄长…”

梁成不停步地说:“我们一出门他就没事了,放心,我们可不像你们那么不讲信用!”

贺霖鸿将他们送出了府门,忙跑回客厅,见贺云鸿垂头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握着两截玉簪。贺霖鸿喘口气说:“好了,他们可算走了,我赶快送你回去吧。”他一推贺云鸿,贺云鸿竟然向一边歪去,贺霖鸿忙一把拉住,发现贺云鸿已经昏过去了,贺霖鸿吓得忙使劲摇晃:“三弟!三弟!”他知道贺云鸿一向心气高,受了这梁寨主这顿骂,肯定不舒服,哪里知道贺云鸿大病未愈,这么一憋气,竟然背过气去了。

贺霖鸿摇了片刻,贺云鸿慢慢睁开眼睛,贺霖鸿忙说:“三弟呀!别这么想不开呀!你就是被娘宠坏了!我从小到大受了多少骂!没多大的事呀!这婚事不成不挺好的吗?她要是留下,母亲是不会让她过好日子的,你在中间也为难。这么一拍两散,是多好的事!挨两句骂,不还减了些负疚吗?你别吓唬我!快振作起来!我还得去告诉爹,他们的确没有用朝堂什么的威胁我们贺家,可是把大哥给扣了!那凌大小姐的确心狠手辣啊!”

这个弟弟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些的!傲得不得了!真被冒犯了,绝对敢下手整人。为了孝顺母亲,三弟连自己一辈子一次的喜事都牺牲了!甚至放弃了洞房!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喜的首喜之事!三弟长这么大,连个通房都没有,他得多窝火啊!话说他对他自己可真够狠的!我就做不出来…三弟若是不喜欢凌大小姐,认亲时她把母亲气晕,三弟憋了这么大的火,定是会出手收拾她!可是三弟自从在厅堂斥责凌大小姐被抢白了后,就再也没凑上去过,什么事都躲开了——这是害羞了呀!难怪他从勇王府回来病成那样,郎中说什么?内忧郁结!——他夹在了母亲和凌大小姐之间,无法行事,被逼出病来了!我早瞧出来了!所以才去看笑话!谁能知道那簪子是凌大小姐的弟弟给的!难怪三弟一个劲儿地找!母亲大嫂还拿着簪子当勇王的礼物去栽赃凌大小姐,三弟得多羞愧!昨天在病榻上,他哭都哭不出来,根本无法抬头!此时被人家折了簪子,他还捡起来…可和离书都写了!他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快放开吧!

贺云鸿咳了两声,使劲想站起来,说道:“那二哥快去忙…”但是怎么也起不来。贺霖鸿忙叫了人进来,把贺云鸿又抬上轿子,送回了院子。贺云鸿躺到了床上,贺霖鸿帮着绿茗给他脱了外衣,贺云鸿就昏睡了过去。贺霖鸿以为他没事了,就忙跑去向自己的父亲传达过程。

他知道和离书这事可不是好事,他若说出来,肯定会招来父亲一顿痛骂。这事是三弟做的,等他身体好些,让他亲自对父亲说才对!于是贺霖鸿对贺相道:“额,梁寨主来,说凌大小姐从此不住府中了,可他们还是会等婚期后六个月再那什么…哦!梁寨主把那双玉簪要走了,说是他给三弟的…”

贺相瞪圆了眼:“什么?!那双玉簪是梁寨主给的?!那三郎怎么说是勇王的?!”

贺霖鸿苦笑:“这事当时没说清楚…”

贺相想起因这对玉簪而闹出的事件,气得拍案:“荒唐!”

贺霖鸿赶紧说:“额,梁寨主把三弟骂昏过去了…”

贺相惊:“三郎怎么样了?!”

贺霖鸿接着说:“他们还绑架了大哥…”

贺相气得再拍书案:“胡闹!胡闹!快去找呀!”

贺霖鸿赶快退出书房,正好避开父亲追问六个月后的婚事到底是什么安排。他派人出去寻找贺雪鸿的车驾,到了下午,贺雪鸿回来了,大家这才放心。

贺相心中轻松又郁闷!轻松的是,凌大小姐果然顾忌着勇王的面子,来人根本没想害贺家。凌大小姐说的那些有关朝堂的话,就是为了给贺府提个醒,看来不会去做的。郁闷的是,贺家把这么个厉害媳妇给弄丢了!凌大小姐不住府中,就是等着六个月后一纸休书了。他现在只能等着贺云鸿病好,与勇王去好好说说,把误会什么的解释清楚,让婚事不显山不露水地过去。

贺雪鸿回到家中,告诉了赵氏自己被云山寨绑架的事,赵氏吓得大哭——后怕不已!她自己还支持了贺老夫人说要杀了那个女子的话呢!那天听凌大小姐在院子里威胁没觉得什么,可夫君竟然被绑,这真太恐怖了!姚氏若是真的动手害凌大小姐,那边真会报复。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难怪人说宁惹君子不惹小人!自己去招惹那个山大王干嘛呀!她告诫自己无论心里多恨那个山大王,可表面千万别随便说什么坏话了,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本来以为没事了,可是贺云鸿的贴身丫鬟绿茗哭哭啼啼地来报,说贺云鸿一直睡着,没醒过来。贺府又是一阵忙乱,请了几个郎中来,都说肝气郁结,心力交瘁,要好好静养,睡就让他睡吧。

结果贺云鸿一口气睡了四天四夜,中间只起来喝粥和方便,等到他睁开眼睛完全清醒了,原来风姿俊美的贺三郎简直跟骷髅差不多了,瘦得皮包骨。贺府自然又投入了给贺三郎补养的战斗中。

贺老夫人当然又卧病不起,只是这次,贺相不像过去那样日日探望,而是不闻不问,宿在了外院。

儿子儿媳们都直接或者间接听过贺相夫妇的那次吵架,知道那日姚氏说的话伤了贺相。这么多年,贺相对姚氏一直宠着,就是顾念着当初姚家的帮助,可是一下挑明了,那份情就淡了许多,老夫妇不怎么说话了。

这事太关乎贺相的颜面,小辈们别说劝,提都不能再提。赵氏和罗氏天天去姚氏面前侍病,贺雪鸿贺霖鸿去帮着贺相办事。

正赶上年关,朝中的事,府里的事,纷纭杂乱,其他人也觉得被扒了一层皮一般。好在年后封印,贺云鸿正好能多休息休息,也算是幸运。

第41章 病后

梁成拿回了和离书,凌欣在上面签了名,按了手印,然后交给梁成收着,她心中,与贺家三郎的婚姻,正式结束了。

凌欣的确感到失落:她连洞房都没有,就已经成了个离婚女子。

可这种难受,远远没有超过自己前世对亲生父母的那种失望感!与那个巨大的刀口相比较,这个伤口,简直就是个小小的擦痕——生出自己的母亲都能把自己放弃了,那么与自己没有任何骨肉关联的贺云鸿,不接受自己,又有什么可大呼小叫的?

她已经经历过了最痛最深刻的分离,其他的分手,对于她而言,都轻而易举!

那些研究说被父母伤害过的孩子们会无情,其实不是没有情,只是没有深情而已。稍微一疼,就不再往前走了:既然注定失败,何须要自取其辱?

所以她没有丝毫后悔!贺府乱成那样!贺老夫人心怀恶意,还想要调教自己,给贺云鸿抬通房?!贺大夫人睚眦必报,竟公然栽赃!贺云鸿从目睹安国侯对自己的辱骂开始,就从来没有维护过自己!那样的家庭,她不离开才是疯了!

她的确动过心,可一击不中,就要马上全身而退!不要死缠烂打。越早忘掉,越早过去!

掩饰失败的最好借口,自然是“我其实不曾那么认真”。

对贺云鸿的情感,该是很浅很薄,一望之下的好感,自己幻想出来的那些场景,不算是正常的爱情!她与他从来没有过什么相互的了解,他既然对她无感,她也不必对他再关注!她的生命里,这个人的存在,属于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她真正的爱情,其实并没有开始。这次婚姻并没有改变她!她还是她!后面的日子,过得像以前一样就行了。

恰好凌欣在诚心玉店后面住着,真的如同回了山寨,一天到晚,被一群青少年们围着。梁成不会将贺府的细节告诉大家,以免有人随口说出去,只说姐姐在贺府住得不习惯,先回娘家住住,以后再说——但即使这,也是秘密,谁也不许说!

青少年们自然听从,京城虽然热闹,可他们这帮山里人总觉得不能完全适应。有凌欣在这里坐镇,大家觉得心里有底。

玉店后面,每天早上一大伙子人一同练武,然后热闹地用餐。饭后,凌欣就将那些山寨少年们打发到京城各处去办事,有的去买朝廷的抵报,有的去了解玉器行情,有的去调查紧俏物品。大年关的,凌欣还让人去城外采买了爆竹,准备好好放一通。想到几个月后就要回程,凌欣让人去找沿途的风物志,了解些风土人情,看看从京城买些什么东西,可以一路卖过去…

并不是她想赚钱,其实她是闲得。她不愿上街,以免被人认出来,和贺府惹上关系。那时在勇王府,有姜氏陪着,这里,玉店后面就那么八九个院落,几天也都熟悉了,只能靠指使人找事干。

想到自己婚前设想的改善精神生活的那些事,凌欣觉得不能因为婚事没了,就放弃了完善自己。就是无法给谁惊喜了,难道就不学习了?凌欣决定学乐器!她让人给她买了笛子,开始学习吹奏。虽然这与她前世学的西式长笛不同,可吹奏乐都有相通之处,她很快就能吹出声音来了。小院里常常传出破碎的呼哨声,山寨的少年们全争着往外跑,说留在那里就会不停地去厕所…

梁成认为这是姐姐心中愁闷,需要排解,就去找了个乐坊的师傅来,教凌欣吹笛。于是凌欣有了每日的功课,她毕竟有前世的基础,很快就能吹出个调子,大家总算不用再受厕所号角的荼毒,可是凌欣一个小曲子能吹上几十乃至上百遍,听得众人耳朵起茧子。不久,院落里的青少年们进进出出都吹着口哨,还都是一个调子…

贺云鸿终于能起身行走了,年关到了,各部衙门封印过年,他不用去上朝办公,每日只被人扶着在府中走走。过去步履飘逸的贺三公子,病愈后的步伐迟缓,满面于思。

这天,雨石扶着贺云鸿在园子里漫步。贺云鸿竟然走向了那作为他“新房”的旧院子,雨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只能偷偷看贺云鸿的脸色。贺云鸿走到远远能看到院子的地方,雨石咳了一声,贺云鸿抬了下头,看了远处的院子一眼,马上转了身,像是不愿面对一个不快的记忆。

雨石暗暗松了口气——府中谁不知道,三公子的婚事闹腾得贺府上下不宁,三公子为此大病一场,此时不该让三公子看到有关这件婚事的东西才好…可接着,他发现贺云鸿走的方向好像是去清芬院,雨石提着心,小心地问:“公子累了吧?我扶公子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