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鸿佩服地柴瑞:“殿下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真是不容易。”

柴瑞切了一声,得意地歪头说:“姐姐救了我,她能把我怎么样?…”

贺云鸿扭头对柴瑞说:“我们要马上回城,我去与我父商谈起兵之事。”

柴瑞收了笑容,点头道:“好!”

贺云鸿接着说:“我会让父亲督促,将和离书尽快审定,批文会送往你府中,你一旦得了文书,就立刻派人去我府拉回嫁妆,大张旗鼓表示不满,从此后你我反目成仇,不要再公开往来!”

柴瑞一愣,可接着点头道:“的确该如此,若是你父建议行兵,这次,我不是去赵老将军手下当监军,我有了我的勇胜军…”

贺云鸿说:“正是!赵家世代忠于皇上,你去监军,不会有谁敢指赵老将军要推你上位。可是这次我父如果再提议兴兵,必然有人怀疑我父的动机,以为你要借此机会壮大力量,那边一定会竭力阻拦!”

柴瑞哼了一声,贺云鸿接着说道:“与此同时,你要求去南方剿匪,离开京城!到了南边,你要连传败讯!不可有任何得胜之报。你最好入山区,征集山地之人,那里民风彪悍,若是你能得人心,就可得勇战之兵。”

柴瑞说:“好,我去南方扩兵,与贺家没了联系,可以少些猜疑。若是战事一起,南方是最安全的所在,我能顺利回京,不被戎兵阻拦。”

贺云鸿说:“你我断交,你又离开了,我父就能理直气壮地倡议战事,放手筹备!”

柴瑞点头,但又皱眉:“但是,姐姐…”

贺云鸿从牙缝里说:“她递了和离书,我自然让她如愿!”

柴瑞不解地眨眼睛:“可是你曾说…方才,我觉得她…”

贺云鸿打断柴瑞的话问道:“她管你要地图,该是识字的吧?!”

柴瑞抬高眉毛:“当然啦!我问余公公姐姐喜欢干什么,余公公说在我府里,她写好长的信,几天就是一本书了…”

贺霖鸿捂着嘴笑,贺云鸿又气得脸白,转身走到书架子前,看了看,寻到了在角落处一方落满灰尘的印泥盒,拿着走回桌子边,打开印泥盒,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素绢,铺在桌上,将腰间的一枚大块的玉珏双手拧转,然后一掰,啪地轻响,玉珏分成两半,中间竟然是空的,其中的半边露出一方扁扁的小印章。贺云鸿小心地拿出小印,沾了印泥,按在了素绢一角,然后把印章放回玉珏中,又合上了玉珏,将素绢递给柴瑞说道:“你对她说,你与她之间要有一个可靠的人,保持信息往来,她有何事,要与此人联系,需要解决的难题,要由此人转达给你。她所收信件中,需有这个印章,才能算数。”

柴瑞捧起素绢,凝视小印,小声念:“云上之鸿?你的秘印?她难道不会看出来吗?”

贺云鸿哼了一下:“我不信她能认得古篆!”

柴瑞收了素绢,笑着说:“事情机密,她定然不会给别人看这印记的。可是你这个联络之人怎么也得有个名字吧?”

贺云鸿嘴角翘起:“此人名叫蒋旭图!”

柴瑞一下子笑了:“将要继续图之?!”

贺霖鸿几乎同时说:“将要徐徐图之?这也太明显了吧?”

贺云鸿哼了一声:“她才不会往那边动心思。你就是写成了大字招牌放在她鼻子下面,她也看不出来!”

柴瑞哈哈大笑,拍着贺云鸿的肩膀说:“好个阳谋!三十六计,攻心为上!我就说,只有你,能配得上姐姐!”

贺霖鸿也仰慕地看贺云鸿:什么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难怪人家是探花郎,自己只是个白丁!这人一旦起心动念,就真不择手段了…

贺云鸿冷眼看柴瑞:“我求你一件事,从此,只能说我坏话,不许说我好话!”

柴瑞放下手:“你别忘了,是谁给你做的媒!真是小白眼狼!快说你错了!”

贺云鸿回头对贺霖鸿说:“我们马上走!”

柴瑞仄声,高兴地问:“哇!你生气了?是不是?你生气了?气死了吗?犯了错以后是不是特别不舒服?!快说你没我聪明!这事你是不是看走眼了?我赢了吧?…”

贺云鸿转身离开柴瑞,走到门外吩咐跑过来的雨石:“备车,回京!”雨石答应着去了。

柴瑞从背面看贺云鸿的耳朵尖有些红,心情极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啦,把你气走,我可以去睡会儿了。”他往门口走,贺云鸿绷着脸举手向他行礼告别,柴瑞却不回礼,凑到他耳边说:“云郎!给我写信,也要用那个印哟!咱们两个说悄悄话,不给别人知道!”说完仰头狂笑,乐不可支地走了出去。

贺云鸿可没笑,板着脸,让仆人们进来收拾行装,对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的雨石道:“你怎么才回来?!”

雨石嘟囔着:“我一直在跑呀!”

贺云鸿正心情不好:“你顶嘴?!”

雨石忙说:“不呀不呀!公子,你还想吃点东西吗?你方才没吃完早餐…”

贺云鸿皱着眉说:“不吃了!”

贺霖鸿哀叫:“可我想吃呀…”

贺云鸿残忍地说:“那就沿路吃风吧!”

贺霖鸿见吃不上东西了,对着贺云鸿撇嘴:“你干嘛朝我撒火?她说不认字你就信了?你怎么那么好骗?她那时说读了咱们府的聘礼单子,我就知道了,只是忘了告诉你…”

贺云鸿眼中飞刀地看过来,贺霖鸿忙缩头:“算我没说…”

一刻钟后,贺府的马车就离开了军营,往京城去了。

凌欣与杜方回到屋中,杜方忧虑地问道:“姐儿方才在那厅中的意思,是我朝无力抵御北朝的入侵吗?”他在厅中旁听了人们说的各种防御方案,也看到了凌欣的沉默。照他对凌欣的了解,知道那是凌欣不同意的意思。

凌欣点头,说道:“无力抵抗,也不见得就一输到底。大凡这种事情,主帅无能累死千军,如果有一个好的领导人,就赢了大半。勇王有了心气儿,后面的事他就会主动去安排,我们只需做些辅助的。杜叔,回京后,我们要分几路,一路由成儿干爹带着回山寨,一路是我领勇王的兵士去那个孤峰,指点矿脉,一出金,我就会回山寨。还有一路,是要在云山寨到京城这一线上,联络江湖中人,准备抗敌事宜,这最后一路,非杜叔莫属。”

杜方还沉浸在凌欣说的话中,缓慢地说:“姐儿要我如何准备?”

凌欣说:“日后,战火一起,干爹成儿他们肯定会领兵从西北而来。”上次救勇王他们就闹着要去牺牲,国家存亡,他们岂能漠视。

杜方点头说“韩兄肯定不会袖手。”

凌欣接着说道:“我们山寨就是举寨而出,也不过两三百青年人。山寨到京城足有千里,带上了我的东西,就无法快速行路,弄不好要走上一个多月。杜叔要事先在各地召集好从军之人,备了粮食和草料,到时候加入云山寨的队伍。最好,到京城时,能有五六千人。”

杜方皱眉:“五六千人才多少?若北朝来犯,怎么也得有十万余众吧?五六千人,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他微仰起头,“国难之时,吾等自然不能苟活。就是五六千人,也会尽我所能,给敌人重击!只是姐儿要在别处再多筹兵马!”

凌欣钦佩地看杜方,说道:“杜叔,您是侠义中人。”

杜方呵呵一笑,凌欣解释说:“其实,这沿途的所招的人,最主要的目的,是要保护云山寨的人到达京城!”

杜方一愣:“大家加入云山寨的队伍,怎么能不保护山寨的人呢?”

凌欣认真地说:“杜叔,这路上加入的人们一定要可靠,不能到时候见情形不好,反投敌降寇,害了我们山寨的人们。而且,万一路上遇到了敌人,这些人一定要努力保护山寨的人突出围困,前往京城!”

杜方很郑重地承诺:“姐儿放心!我这些年在江湖游历,自认对人心还是有几分认识,我一定会选忠勇侠义之人来与姐儿会和!”

凌欣对杜方行礼:“有劳杜叔了!”

杜方忙扶凌欣:“姐儿这么多年了,总透着客气。”

凌欣深叹道:“杜叔,我欠您的恩情,是无法偿还了。”杜方多次救了她的命,她给多少钱也没用了!除了多行礼,还能干什么呢?

杜方哈哈笑起来,捋须道:“姐儿还在别的地方就行了!”

下午,柴瑞让石副将给凌欣送来了一幅京城的街道房屋细图。石副将告诉凌欣,京城其实有外城和内城两道城墙,内城是古城,皇宫建在内城中。外城墙是定都后,扩充城市规模,逐渐修成的。外城墙坚固,内城墙已经长年没有过修缮,箭楼坍塌,就是一圈高高的土墙了。

凌欣谢过了石副将,接了地图,仔细研究到了深夜。她反复计算比较,选择了四十九个点,在图上标了出来。次日早上,又画了几种防卫工事的设计图,然后带着图去见柴瑞。

柴瑞还是在那个有沙盘的大厅里,在沙盘前低头看着地形图,可是大厅里面没有了别人。

凌欣进门行礼,柴瑞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到书案边,两个人坐下,凌欣将图展开。

柴瑞倒不急着看,反而笑着说:“我昨天晚上就选了兵士五百,随时可同姐姐动身。雷参将你见过的,我叫他进来。”说完,柴瑞就对外面喊了一声,雷参将进门,对柴瑞躬身,又对凌欣点头。

柴瑞对雷参将说:“你要保护好我姐。”

雷参将说:“请殿下放心!”

凌欣对雷参将说,自己要先回京城,两个人定下了该在何处会面,雷参将离开了。

凌欣坐下,看柴瑞道:“你的精神好多了,看来是睡了个好觉。”

柴瑞嘿嘿一笑,对着沙盘点了下头说:“那些人可是没睡好,说了一千一万,也无法保住京城。最后,大家都说先争取夺回卧牛堡,如果不行,只好各自为战。”他语中多有五十步笑百步之嫌。

凌欣一瞪柴瑞,柴瑞叹口气:“你也不该怪我们,如今朝廷,赵老将军一去,无人能统领大军。我父皇已不理朝政,太子不懂军事,更无军权,所以现在谁都无法协调大局,除了管好自己面前的事,还能做什么呢?真要是发生战事,肯定是四分五裂,一个地区一个地区地孤立抵抗,首尾不能兼顾。”

凌欣很领导的样子:“所以需要你呀!”

柴瑞呵呵笑:“姐姐真知道怎么赶鸭子上架!”

凌欣吃吃笑:“哪有将自己说成鸭子的?”她看向图纸,将一个个地点的选择向柴瑞解释了一遍,又给了柴瑞她画的几张图样,说道:“建筑的外表不限,但是我画的这些箭眼、暗道等功能要建在里面。”她就是玩战争游戏的,这些东西手到擒来。

柴瑞仔细地听了,将图纸都收了起来。

凌欣刚要告别,柴瑞笑着拿出一巾素绢,指着一角红印说道:“这是日后我与姐姐联系之人的私印,此人名为蒋旭图,是我的谋士,将负责我与姐姐的通信往来,姐姐要认准这印,莫要错了。”

凌欣接过素绢,认真地看那红印,柴瑞屏住了呼吸,可其实凌欣只是在看那繁复曲折的字纹,觉得特别神秘莫测,点头说:“好,看着真复杂,我会每次都仔细比较的。这个人我能见见吗?”

柴瑞刚暗透了一口气,又马上紧张起来,忙说:“他现在不在营中,若是姐姐在京城多待些时日,我就让他去见姐姐。”我没说谎吧?可是你会多待吗?

凌欣摇头:“不用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你的兵士会不会惹起人们的注意?”

柴瑞说:“哦,我就说让他们去那里收殓死去兵士们的骸骨,这其实也是他们要做的。”

凌欣点头,不再问什么,将素绢折了,放入了怀中。柴瑞终于放松了,笑着说:“姐姐虽然递了和离书,可是我昨天已经让人进城了,跟贺相打个招呼,怎么也得将这和离书撤出来才好…”

凌欣一愣,忙说:“不了不了!你别这样!我真的没法在贺府…那个…和老夫人相处啊!而且,我就要出城了…”

正说着,有人匆匆跑进来,向柴瑞行礼,柴瑞微动了下眉毛,点了下头,那人说道:“殿下,我去贺相府为凌大小姐的事求见贺相,可是没有见到,等了一个时辰,贺侍郎出来,让我转告殿下,他会成全凌大小姐,尽快和离,请殿下派人去搬回凌大小姐的嫁妆…”

柴瑞愤怒地狠拍了下案子:“什么?!他怎么能这样?!”腾地站了起来。

凌欣忙劝:“殿下殿下!没事的!没事的!额,我是个很不孝的人,嫁进去就没有给府中长辈请过安的!这并不是贺府的错…”大敌当前,柴瑞怎么能和贺云鸿闹翻呢?

柴瑞恨恨不平地对凌欣说:“姐姐,这是我做的媒!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姐姐!我决饶不了他!”

凌欣赶忙说:“殿下!这时可不能因私人恩怨而误大局呀!殿下!贺侍郎并没有…额…把我怎么样,是我弟弟逼着他写的和离书,大家好聚好散,谁也不该伤害谁。殿下,你千万别因此事就放弃自己的好朋友啊!殿下,如果你们能合作,一文一武正好能…”

柴瑞依然气愤:“这是赐婚!他们家不要命了吗?!我要去告诉我母妃…”

凌欣急得说:“不行不行!贺相是你主要的支持者啊!你怎么能疏远贺相?!”

柴瑞眼睛都红了:“可是他们和离了姐姐,就是对我的背叛!”

凌欣使劲摇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这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是贺老夫人那个糊涂老太婆在中间闹腾的!你可不能在此时自断手臂啊!”

柴瑞咬牙切齿:“但是我云弟…贺侍郎!怎么能帮着他的母亲?!他怎么能不信我?!”

凌欣真想拿个东西给柴瑞捋捋毛,继续劝:“殿下!他怎么不该帮着他的母亲呀!我是个外人!他的母亲是生他养他的人哪!殿下!他还是信你呀!不然怎么同意了婚事?殿下!战事将近!这是小事!你不要管这事了!咱们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呀…”

凌欣一个劲儿地劝,柴瑞憋得面红耳赤,最后只能说:“姐姐!我真难以忍受他这么干!我得自己待会儿,姐姐先去忙吧!”

凌欣担忧地告辞退下,皱着眉离开了。她不知道柴瑞等她走了,自己跑到小耳房里,像个糊弄夫子得了手的小孩子般,嘎嘎低笑了半天,差点就要马上回京,把凌欣的反应告诉贺云鸿。

第51章 离城

贺云鸿催着马车一路行进,不准停下,弄得贺霖鸿只能吃了些干燥的点心,完全肯定了这是贺云鸿在拿他当出气筒。贺云鸿脸色难看,咬牙切齿成了常态,那时他们藏在内室,贺云鸿都敢在关键时刻以脚踏地来提醒勇王,可见他已经气得半死了,贺霖鸿只能敢怒不敢言。

他们好容易进了京城城门,马车慢了下来,贺霖鸿忙指使了个家人去给自己买了些灌饼包子,送入车中,自己稀里哗啦地吃了。

他原本想给贺云鸿一块饼,可贺云鸿一直在看着车外,贺霖鸿没敢叫他,悻悻然地也往窗外看。渐渐地,贺霖鸿似乎是能感到了贺云鸿的阴郁。车窗外,人们熙熙攘攘。下午了,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做饭,街上弥漫了些柴火的烟气。街道边的铺子,有的开始挂了门板打烊,有的却才迎来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大敞了门窗,将灯笼高挑出来…

贺霖鸿觉得自己吃下的东西停在了喉咙处,他小时总被骂不好好读书,不成才,上面有老实勤奋的大哥,下面有个天赋卓越的三弟,他实在显得多余。他过去不想当官入仕或者下场科举,是看出来贺相当权源于皇帝的纵容。皇帝明显想拖延太子参政的时刻,好让自己的小儿子成长起来。他觉得贺家若是能继续当权,自然有父亲大哥和三弟撑着,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不废太子了,贺家斗不过太子,倾家覆灭,自己智慧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忙,两种情况看着,都该是及时行乐才对。可是现在不是贺家的问题了,这么繁荣的京师,若是有一日战火降临,他现在看到的,有多少能得保全?这些年他纵情高歌的宴饮之所,大概都得灰飞烟灭了吧…

终于,马车到了贺府门前,贺府黑漆大门紧闭,高高的门楣上,木匾有贺相手书的“贺宅”,古朴典雅。贺霖鸿私心认为贺云鸿的书法已经超过了贺相,但这话若是说出来,两边都不会讨好的。

马车从侧门入了府,车外雨石问:“相爷在吗?”有人回答:“相爷在书房。”

车帘一开,雨石讨好地笑着,将贺云鸿扶下车,贺云鸿抬腿就往书房走,雨石又来扶贺霖鸿,贺霖鸿对雨石说:“你小子!揣测上意可是罪过!”

雨石一愣:“什么叫揣测上意呀?”

贺霖鸿说:“就是琢磨你家公子在想什么。”

雨石叫屈:“我可没有!我家公子经常一回来就去见相爷,我哪儿能让他天天开口问呀?”

贺霖鸿哼了一声:“你小子倒是会拍马屁!”

雨石一边跟着两个人走一边哈腰:“二公子夸奖了!”

贺霖鸿忍不住笑,心情好了些。

他们到了书房外面,有人向里面通报了,不久,里面出来两个人,都是中年人,可看到了贺云鸿,还特意过来寒暄了两句。贺霖鸿见贺云鸿面带笑意,应答随和,与方才在车中的表情大相径庭,暗道这个三弟比自己可老练多了。

两个人进了书房,贺相一身灰绿色袍子,下摆处绣着松枝寒梅,头上只带了玉冠,看着像是个清贵的老人,贺霖鸿却突觉父亲老了,双鬓斑白,鱼尾纹直向耳际,太阳穴处有了隐隐的老人斑。他一时差点喉中哽咽,忙随着贺云鸿行礼,才掩饰了过去。

贺相示意他们坐在书案前,挥手让仆人们都退下,然后对贺云鸿点了下头。

贺云鸿遂将在勇王营中听到的事情,凌欣与勇王的谈话,都一一说了。

贺相捻须沉思良久,终于点头道:“当下要紧之务,的确是要将卧牛堡及关内三城收回来。”

贺云鸿说道:“但是,不能点明此地之要害。”传出去,不仅会造成混乱,还等于给北边递了话。

贺相首肯道:“我当然会含糊其辞。可是,有地理之识的人多加琢磨就能看出来,卧牛堡一失,京城以北,除了卧牛堡下的一些丘陵,就都是平川了,也许只有黄河还算是一条天险。可黄河冬日结冰,兵马可随意横渡。那位凌大小姐所说卧牛堡一失,京城危急,确是实情。我想,今冬已然大半过去,若是北朝发兵,该是年末冬天。我朝若能集结大军,在冬日攻打卧牛堡,即使不能取胜,也可拖延过下个冬天,给京城的准备多添一年的时间。”

贺霖鸿问道:“父亲真能集结起军队吗?”

贺相有些悲哀地点了下头:“我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根基,只是,我朝兵员虽多,但长年兵将脱节,赵老将军已逝,无一军能称为强兵。即使起上十几万兵,攻打地势险峻的卧牛堡,也不会有什么胜算。此役十有八九是惨败,兵士伤亡众多,又耗费许多军需粮草,朝野上下必然对我怨声载道,我将被文武所弃,太子从此尽得上风,贺家…”

贺云鸿说道:“可若是接着战火突起,朝堂之事,会多许多变数,父亲不要如此沮丧。”

贺相皱眉沉吟:“国难当头,朝局不可动荡。现在只能全力兴兵,其他的…”他叹了口气。

贺云鸿深深地皱着眉,他总觉得此时该对太子下手,可是父亲明显不支持他,他又想起勇王说的此时更不能要皇位的话,这两个最重要的人与他想法不同,他终于也迟疑了:那边敌人在关上等着过来,这边如果算计太子,即使有理有据,郑氏也必然会闹起来,内政一乱…

贺相见贺云鸿没再说话,知道他该明白这个道理,就又开口:“勇王那边,你莫要断了联络。你肯定要和离成真?”

贺云鸿点头:“是,现今正好趁这个由头,和勇王在明面上闹翻。”

贺相点头:“这样也好,真与勇王如此约定,你与勇王反而比过去更近了。”

贺云鸿沉默,他想起勇王在怒气中说的话,忽然感到自己对不起这位朋友。父亲总是提醒自己勇王的地位等等,自己这些年来,与勇王的交往中,多少有对权势的考虑,所以才会质疑好友吧。可是勇王对自己,却全是真心。

贺霖鸿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父亲,我不想闲置在家了。”

贺相看他:“你想入朝为官?”

贺霖鸿点头:“我想找个京官职位,最好是管理地产买办的。”

贺相看贺云鸿:“他是为了帮勇王在京中买下地产?你在吏部,给他选好了,不行的话,我再出面。”

贺云鸿点头,又说道:“既然是这样,就让二嫂掌家吧。我府要变卖资产,买入京城地产,大嫂与母亲太过接近,不见得能守住口风。二哥去买地,二嫂周转银钱,也方便。”

贺相首肯:“我会去告诉你的母亲…”说到了姚氏,贺相停下,久久地看贺云鸿。贺云鸿看着贺相,低声道:“我已决定,日后重办婚礼,再娶她进门。”

贺相叹息了一声:“是为父误了你…”

贺云鸿摇头说:“是我忘记了父亲的教导,不查真相。事已至此,只需重新开始,不见得是坏事。”

贺相摇头:“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一个山大王…”

贺霖鸿说:“父亲,她骗起人来不眨眼!她识字!会算数!”

贺相苦笑:“她何止识字!她敢说要帮勇王打这一仗,可见不止是识字吧。”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贺相又叹了口气,对两个人说:“好啦,你们去见你母亲吧,你们离府这几日,她天天问。”

贺云鸿点头说:“我们这就去见母亲。”两个人行礼告辞出来,又一起往后宅走去。

想起贺云鸿方才说的要再娶凌大小姐的话,贺霖鸿真想好好问问他:他怎么才能办到?在他看来,凌大小姐过于强势,根本没有将贺家放在眼里。她一旦离开,就会如断线风筝,飘得没影儿了。三弟怎么可能再将她扯回来?可是按照贺霖鸿对自己这个弟弟的了解,这种挑战贺三郎能力的问题还是少问为好,省得他为了证明,来整治自己一下子。

离母亲姚氏的院子越近,贺云鸿的表情越轻松,到了姚氏的屋门前,贺云鸿已经面含淡然的微笑,贺霖鸿见此情景,忙也整顿自己的表情,跟着贺云鸿进了厅门。

姚氏住的地方丫鬟婆子站了一群,姚氏坐在桌子边,赵氏和罗氏立在左右。姚氏脸色不快,罗氏有些尴尬的样子。

贺霖鸿和贺云鸿向姚氏两个问了安。

姚氏看向贺云鸿,脸色明显露出了些笑意,可扭头对罗氏叱道:“你下去吧!好好注意些,别再出这么大的错!”罗氏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眼里有泪光,深深地弯了下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