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连声说:“是的是的。”只要您别哭就好。

邹县令起身,对丫鬟说:“你们想想,是跟着姑娘去山寨,还是回我那里,随便你们。”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凌欣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心说这个邹县令可真够感情丰富的。

她看着桌面上原来放墨块的地方,隐约有些后悔——也许不该把蒋旭图给自己的东西这么随便送人?原来以为自己写信用的白帛香墨,是勇王的皇家手笔,自然大方不凡。可现在看来,那墨也太贵重了,肯定不是所有勇王手下的人都在用的东西,应该只有自己这么奢侈,该是蒋旭图特意给自己的…

想到此,凌欣心中泛起一股甜意。这半年来,她和蒋旭图信件往来,交代事情之外,也写了许多心情感想,她每天都有“这件事要写信告诉他”“跟他说说我此时的想法”之类思绪。

凌欣虽然在贺府得胜,可是在情感上却是个败仗:初恋完结,自己成了个和离的妇人。即使她再说自己不在乎,内心里还是留了一片阴影。而蒋旭图的信中,有种专注的关怀,在这段时间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马上就要离开金矿了,她不知道勇王会不会派信使去她的山寨,日后能否继续与蒋旭图通信,凌欣心中有些惆怅——她现在特别想知道这位蒋旭图是不是还是单身?!他若是已婚,日后就别这么联系了,可他若是没有…他会不会对自己也有些意思?若是无心相交,谁能将信写得那么贴心?…

凌欣咬着嘴唇坐下,展开白帛。蒋旭图以前给她的白帛早就用完了,凌欣现在用的,是雷参将应她的要求买的,还对她说是最好的。过去凌欣没在意这些,可是今天邹县令被那墨惊了,想来自己那时用的白帛也是极好的,难怪她现在用的白帛看着有些黄,当初该留下一张蒋旭图的白帛做纪念…

凌欣嘴角挂了笑意,开始给蒋旭图写离开落霞峰前的最后一封信。

她想写封很温情的信!带点儿文艺气质,能动人心弦!她明白人们为何吟咏风花雪月,心境到了那里,真是由不得人哪!如果从此音讯断开了,她想让蒋旭图记住一个…嗯,一个最好的自己!与她一开始使劲说自己脾气不好相反了,她希望对方觉得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她提笔写道:“兄长,见字如晤。兄长托我干爹带的信已经收到,我虽然不知道寨子的人竟然往城里运了好东西,但是他们一向急国之所难,我并不惊讶。当初我的外祖和舅舅们能倾寨而去,连命都不曾吝惜。我弟弟他们也肯定不会在意一些身外之物。只要能有所用,我想他们就心安理得了。得知木头兄弟在南方很顺利,真是极好。我最近想起一件事,请兄长告诉木头兄弟,寻找南方一种叫黄麻藤的植物,将其绕圈盘旋成饼状,可为滕盾,因其坚韧,虽不能防火药,但可抵刀枪,又比铁盾轻,不过六到十斤而已。我平常总会留条后路,虽然今冬大概因贝家老者的安排而无事,可是我还是希望兄长告诉木头兄弟,入冬后,尽量靠近北方,算是以防万一…”

将事情说完,凌欣开始写些私事:“今天邹县令来,看到了我案上的香墨,差点哭昏过去,他说那是新安香墨,唐朝的,我不该用。我想起我写的那些破字,深感无限惭愧,也要哭了。为了不成为历史的罪人,我就把余下的墨,在邹县令哭瞎双眼之前给了他,算是日行一善,换我的良心片刻安宁。我想兄长定是知道那墨的珍贵,明见我字迹不工,难堪此墨,可还是给了我,足见兄长对我的偏袒,我今天才知此墨之重,在此说一声谢谢是不是太晚了?”

凌欣停下,微笑着用笔蘸了墨,又写道:“今日验了成品,我在这里的事情就算办完了,后面不过是反复前面的步骤,雷参将完全可以胜任。这半年来,我在此地其实没有干多少活,却得到了许多好处:有人洗衣做饭,我每天只带着夏草习武登山,饱看美景,简直过得如神仙一般。我想做的事情,兄长都一一落实,我却从没有为兄长做什么,只能厚颜再说一声谢谢。”

凌欣暗道自己真是“厚颜”了,这有点儿追着人家表白的架势吧?得赶快收回来,她写道:“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一次巨大的变动,我所熟悉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瞬息之间,我从顶峰落入深渊,只因一念悔过,回头之际,竟然还是人间,只不过,我孤立无援,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每当我回顾遥远的往昔,忆起我当初忽视过的那些真心待我的人,我就心生歉意,所以我不敢再漠视人的帮助。兄长,与你的通信让我能反思自心,明白了许多道理。兄长对我甚是纵容,无论我怎么胡说八道,兄长从不责备。哪怕我们从此作别,各行他方,你对我的关照和启迪,我在今后,定不会忘怀。所以,请容我再次说一声,谢谢。欣笔。”

凌欣写了日子,觉得写得虽然甜腻了点儿,但是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对方如果是已经娶妻生子,自己这封信看着就是道谢告别,可如果对方没有家室,还对自己有心思,这封信里这么再三地道谢一定会让他觉得…

凌欣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烫,急忙趁着自己还没有改主意之前,将信放入了信封,封了口。

姜氏的信很短,凌欣却回得很长。

凌欣回忆自己在勇王府那段时间,觉得姜氏对自己很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还给自己办了嫁妆!当初自己到勇王府时,一身的衣服鞋子可都扔了,可出嫁时的衣服箱笼就有二十多箱。姜氏即使位在王妃,也该算是自己的姐妹。姜氏现在怀着孕,快生孩子了,老公却在南方,姜氏心里一定很难受。按理,自己应该去陪她。可是凌欣现在真得回山寨去做东西,只能好好写封信抱歉。

凌欣不知道勇王告诉了姜氏多少有关未来战事的事,这里的采矿肯定也是个秘密,所以只托自己是在游玩山水,给姜氏写了山中的风光,沿途的一些人物风情,甚至一些地方小食…她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白帛,签了名。通读一遍,才发现与给蒋旭图写的何其不同!姜氏与自己一起住了半年多,两个人天天见面聊天,也算是无话不说,可是自己的信里,没有写任何思想,没有探讨情感…

凌欣封了信,再次意识到与蒋旭图的通信早就不再是普通的信友。两个人虽然还没见过面,可是交往的程度,已经很深了。凌欣甚至有些害怕收到下一封信——蒋旭图这个年纪的男子,在这里时代,都该已经结婚了吧?…积极些!我觉得他没有!谁会花那么大的精力写那么多信?

写完了信,凌欣出门去找雷参将,在雷参将的住所不远处,见夏草正在附近溜达,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凌欣对夏草招手,夏草飞跑过来:“姐姐,有事吗?”

凌欣笑:“就是想见雷参将。”

夏草热情地说:“我来我来!”上去就大声喊:“雷参将!我姐想见你!”

门一开,雷参将笑着走出,说道:“我方才就见夏姑娘在这里了,原来是在等着姑娘?”

夏草大红脸,眼睛看地,凌欣装没看见,行礼后将自己的两封信交给了他,说道:“请雷参将等殿下那边来了信使,一起送过去吧。我明天就带着夏草跟我干爹回山寨了。”

雷参将哦了一声,接过了信。凌欣身后的夏草蚊子般地说:“是,我跟姐姐…回…回…”

凌欣暗吸气,心说夏草这个纸老虎,平时咋咋呼呼的,什么话都敢说,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雷参将向凌欣拱手道:“明日我会给两位姑娘送行的。”

凌欣也笑着点头,扭身往回走,走出一段路,就听见夏草在自己身后哭,凌欣回身拉了夏草的手:“别哭别哭,明天我给你问问!”

夏草抽泣着:“不问…他…他…不喜欢我…”

凌欣安慰:“不问怎么能知道呢?一定要问的!”凌欣觉得这些小孩子的情感特别单纯,根本不用害羞,直来直去就行了。

启程的早上,韩长庚带着凌欣和夏草,向雷参将等人告别时,邹县令真的亲自来了。他送给了凌欣一包茶叶和一盒文房四宝,他买的四个丫鬟都要和他回城,他只好同意,没逼她们与凌欣同行。

趁着邹县令与韩长庚寒暄,凌欣将雷参将拉到一边,小声问道:“雷参将可是有了家室?”

雷参将叹气:“姑娘那天在沙盘旁说话时,我也在场。既然姑娘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怎么能现在提这种事?我是要上战场的人。”

凌欣心说雷参将看着五大三粗的,却原来也是个细心的人,早看出夏草的意思了。就直接问道:“那战后呢?如果你没事呢?你是不是还要问问你的父母?我们夏草我做主就可以了!”

没想到凌欣这么个姑娘家如此直截了当,雷参将终于有些发窘:“若是我没事,自然…可以…我,父母不在了,可以求殿下做主…”

凌欣两手一拍说:“那就这么定了!”她刚要走,雷参将突然严肃地说:“姑娘!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凌欣不解地看他,他说道:“如果我有事呢?”

凌欣抿紧嘴唇,点了下头。

雷参将压低了些声音说:“姑娘知道贺相父子协调六部,二十万大军该能发兵。姑娘觉得今年能挡住北朝吗?”

凌欣想了想说:“应该能吧?二十万大军,应可一战。”

雷参将说:“这样就好。我原来打算入冬只留下几十人,带兵去京城呢。”

凌欣再次思索:“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雷参将很无语的表情,凌欣抱歉地说:“我也不知道,真的,按理,今冬,京城该没事。”

雷参将想了想说:“这边的事情工匠都可以做了,不用我们这么多人,我们还是回京城吧。”

凌欣点头认可。

夏草在不远处直愣愣地盯着凌欣和雷参将,见他们说完了话,就凑了过来。可是雷参将没看她,笑着向韩长庚和邹县令走去,他们几个人又寒暄了些话,韩长庚终于向邹县令和雷参将举手告别,凌欣和夏草也跟着行了礼,然后三个人牵了马匹,顺着山路下山,回云山寨。

雷参将和邹县令看着他们远了,邹县令很不屑地说:“这个姑娘有什么好的!给了她丫鬟她也不打扮!”

雷参将笑:“县令可是需要向贺侍郎报告这个姑娘的行止?”勇王传过来的信说,这个县令是贺侍郎的人。

邹县令愣了下,低声问:“勇王殿下也知道贺侍郎痴迷这个姑娘?”

雷参将呵呵一声,“当然了。”

邹县令撇嘴:“贺侍郎真是麻烦!这么远的路,送来一包茶叶,说是让她品尝,我还得找茬给她送来。贺侍郎是多金贵的人,我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贺侍郎如此…”

雷参将笑着打断:“您知道她是谁?”

邹县令摇头:“贺侍郎只说她叫‘梁姐儿’…”

雷参将俯身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这是贺侍郎和离的夫人,凌大小姐…”

“啊——?!”邹县令失声尖叫起来,“啊”字中间还拐了几个弯。

一个丫鬟跑过来,献上粉红手帕,邹县令摆手:“去!”他扭头对雷参将说:“这也太…太…太…”

雷参将感慨地点头:“您别说,我还真明白大人您的意思!”

第58章 试探

又是一年中秋,家家摆宴赏月。

贺相父子联手,北上大军已现规模,军需粮草再有两个月,就该全部到位,入冬后,大军必然按时启程,预计年底,攻打卧牛堡的战役就将开始了。

皇帝看着表示赞同,太子半年来对此事不冷不热,贺相在朝中一呼百诺,贺府现在正处在荣华的顶峰。这年中秋,前来贺府送礼的人险些挤破了大门。除了各色珍稀礼物,收到的月饼堆积如山,贺家父子顶多看一下礼单,精美的月饼多分发给下人,其他的,用车拉出去,散与乞儿。

入夜后,贺家的家宴没有外人,就是祖孙三代合席而坐,贺相和老夫人坐首席,下面是三个儿子和长房两个孙子。两个媳妇赵氏和罗氏带领着一众丫鬟婆子站在座位后面侍奉巾箸。

贺相和姚氏还是一副谁也不理谁的姿态。姚氏前面有两个玉碗,赵氏穿了淡鸦色的一袭长裙,上面是对襟浅白缎绣衫,正突出了胸前佩着的双串蓝色玉珠。罗氏也不落后,挽袖弄箸间,能看见她皓腕上蓝色的玉镯。

开席后,老夫人姚氏发话:“今天过节,你们就都坐下吧。”

赵氏和罗氏自然谦辞了一下,但姚氏再开口,两个人就在席间坐了。

因两位长者气氛不对,谁也不多话,大家静静地吃饭。

贺家的传统是宴中上汤,当婆子端进来了一大锅汤放在一边,准备给众人盛汤时,姚氏示意了一下蓝玉碗,一个丫鬟伸手来拿玉碗,贺相板着脸说:“不必了!”

姚氏坚持:“盛上!”

贺相不想吵,没再说什么。姚氏哼了一声。

丫鬟们默默地将玉碗拿走,盛上了汤,双手将一对蓝玉小碗放在贺相和老夫人面前。

贺相冷冷地看向贺霖鸿,贺霖鸿忙低了头,不敢抬眼。贺相又看贺云鸿,贺云鸿穿了身暗青色夹衣,只有衣襟用黑线绣了万字纹,朴素无华的感觉,但更衬得面如白玉,只是神情冷淡,半垂眼帘,像是在想事,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形。贺雪鸿不知缘由,他为人木讷,觉得父亲的目光有些不寻常,也不多加探究,依然是老老实实地微笑着。

贺相拿起酒杯,说道:“来吧。”

三个儿子忙先后举酒:“孩儿恭敬父母安康…”

明月高悬,姚氏毕竟年纪大了,还有心疾,方入夜就有了倦容,贺相就说散宴,让大家各自回院赏月。贺府外的街道上依然喧闹,贺霖鸿知道虽然家宴散了,但是各个院子还有自家的小宴,长兄贺雪鸿会与妻儿同饮,就是自己院子里,罗氏也备了席,准备与他品酒赏月到子时。他见贺云鸿一个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忙跟上去,笑着说:“你去我那里吧?我们没有孩子,咱们就是喝喝酒。”

贺云鸿没理他,继续走,贺霖鸿陪着笑:“我也不是故意的…”当然是故意的!只是干完了又后悔了。

贺云鸿冷淡地打断:“你不用过意不去,顶多两年后的中秋,她就会在这里了。那时你可别让二嫂戴那镯子,她该是看厌了那些东西,平白惹她笑话!”

贺霖鸿倒吸口冷气,咬牙停步,哼道:“现在就这么嘚瑟是不是早了点儿?”

贺云鸿不回头,话语飘来:“不早…”

贺霖鸿看着贺云鸿远去的背影,低声说:“真不该可怜他!”

贺云鸿回到自己的院子,原本散漫的小厮们都跑过来,贺云鸿挥手道:“你们接着去玩吧。”自己进了书房。

他才坐下,刚刚与他一起回来的雨石就端着一个大食盘进来了,他将盘放在案子上,将一碟一碟的小食端到书案上,说道:“绿茗姐姐让我给公子送的,是她让小厨房给公子做的,说公子一向喜欢吃…”

现在贺云鸿的二进院子里,西厢房住的都是小厮,除了些粗使的婆子还在一进住着,丫鬟们都住在了旁边的院落,只是有时还要过来帮着做些缝补打扫之类的杂务。院子里有小厨房,随时供着茶水小食,如果需要,也可做饭菜。

贺云鸿微抬一下手:“我才吃了席,倒是不饿,你撤下去,大家分了吧。茶就行了。”

雨石应了一声,又将小食一碟碟地放回盘中,给贺云鸿倒了茶,将小茶壶和茶杯留下,端着食盘往外走。

贺云鸿喝了一口茶,皱眉问道:“这茶怎么不是我这些天喝的?”他将好不容易找到的黑色好茶一分为二,那边托邹县令给了凌欣,这边自己喝着,也算有一份共享的滋味。

雨石扭头说:“绿茗姐姐让沏的,说公子往年中秋都是喝这茶…”

贺云鸿将茶杯往案子上一放,说道:“去换!明天跟管事的说一声,让绿茗嫁人吧。”

雨石忙回来,将茶杯和茶壶放回食盘,退了出去。

贺云鸿手按在案子上,皱着眉。果然,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哭声,一阵脚步声,绿茗冲了进来,在贺云鸿面前跪下,哭着说:“公子!奴婢求公子,容奴婢在公子身边照料公子!公子,没人再比奴婢更知道公子的喜恶…”

贺云鸿轻声道:“你怎么敢如此说?”

绿茗忙说:“公子!奴婢只是说平时的寝食,奴婢明白公子的心思!日后,一定不和三夫人争什么,可是三夫人,出身…三夫人不会知道怎么照看公子的!公子,奴婢只想好好照顾公子,在公子身边就行!绝无贪心哪!”

贺云鸿冷笑了一下:“贪心?…我念你服侍了这么多年,你嫁人吧!”

绿茗抓着贺云鸿的衣服下摆,“公子啊!奴婢想留在公子这里,不想嫁人啊!”

贺云鸿脸色阴沉,目光投向屋门处站着的几个小厮,淡淡地问:“你们在看什么呢?”

几个小厮一激灵,雨石马上跑过来,拉绿茗的胳膊:“姐姐呀!这话怎么能对公子说呀!走吧!”七手八脚地将绿茗拖了出去,外面的大哭声音远去。

不多时,雨石端着茶盘进来,再次往书案上放了茶杯茶壶,给贺云鸿倒了茶,小心翼翼地垂手侍立一旁。都是绿茗,求他干那些事!结果反而让公子恼了!雨石现在也看出门道来了,公子…

贺云鸿说道:“下去吧,别让人来烦我。”

雨石弯腰,出去将门关上了。

贺云鸿闭眼沉静了一会儿,睁眼拿起茶杯极慢地饮了茶,放下茶杯,拿过案上的一个匣子,又从脖子内拉出一条细绳,用上面的一个小钥匙,打开了匣子上的锁,里面的最上层是装着镶好的玉竹簪的狭长锦盒,下面压着一叠白帛,最底部的一个画轴,是裱装好的第一封信。

贺云鸿将东西一一拿出,把一片片的白帛又读了一遍。到最后的那张白帛,读着一声声的“谢谢”,他嘴角翘起——她言辞犀利,扼人咽喉,谁知道她能如此甜言蜜语?她咄咄逼人,不让分毫,谁能见到她可以这么温婉致谢?

可他的笑容中又带着一丝酸楚——这不是对贺云鸿说的谢谢,这是对蒋旭图,她没有见过的一个幕僚,道出的款款话语…她在试探蒋旭图对她是否有心。

夜深人静,贺云鸿终于将白帛都折好,放回匣子里,上面压了玉簪的盒子,然后用钥匙锁了。起身往外走,可是临到门前,却又回到案前,将匣子拿了,走出了书房。

院落里面一片银白,远处传来管弦声和人们模糊的欢笑声。贺云鸿手拿着一匣沉重,望着空中明月,轻声叹道:“天涯共此时…”

走到寝室,他将信匣放在枕边,洗漱后躺下,不自觉中,头便倾向信匣处,好像在聆听里面无言的声音…

云山寨里的人们也在饮酒赏月,只是凌欣的心情比较复杂。

她一路劝着哭哭啼啼的夏草回到山寨,一进山寨,就被一大群人包围了,可是里面竟然没有梁成!大家七嘴八舌,问好的问好,告状的告状,凌欣半天才弄明白:梁成在山下马场,好久没回来了!

在内寨,韩娘子向凌欣吞吞吐吐地说:“我听说…成儿…那个…”

凌欣问:“怎么回事?他出了什么事了吗?”

韩娘子急忙摇头:“没有没有!他什么事也没有!”

杜轩笑:“我刚才让人给他送信去了,让他回来,你自己去发现吧!”他盯着凌欣看,凌欣知道他想追究她和离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轩哥,多谢你过去对我的提醒!”

杜轩原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训诫,可是听凌欣这么说,却没法说出来了,他有些不相信地问凌欣:“你真是这么想的?”

凌欣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要修心!修心还不行吗?”

杜轩见凌欣眼中流露出真心的笑意,感到很诧异——她和离了,难道没有一点郁闷?不觉得一点难受?这真不科学——当然他不会用这种表达,但是就是这个意思。

凌欣现在心里有了个蒋旭图,只惦记着日后怎么才能知道他的婚姻状况,早就不再想贺家的事了,根本不想与杜轩讨论那已经十分遥远的和离,忙问杜轩:“我要的东西你都准备了吗?”

杜轩哼了一声:“差不多了,要不是我们开出了大玉石,哪儿有这么多钱去折腾?”

凌欣本来想指责杜轩露富,可是一想国难到来,还隐藏什么?顶多日后说矿石枯竭,再也没有了。她听说东西都找到了,心情很愉快。

凌欣在山寨休息了几天,开始合成材料,可是梁成一直没回来。凌欣有些诧异,问起来,大家都嘿嘿笑着跑开,凌欣亲自去马场,那里的小青年们都一致说:“寨主又往夏人那边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凌欣开始担心,回到山寨问杜轩:“他去夏人那边干吗?”

杜轩说:“他说去找马。你别说,他带回了不少野马,现在我们的马场里已有七百多匹了。不是什么马驹,而是野马,骨骼健壮,脚力好…”

凌欣忙问:“有人跟着他去了吗?”

杜轩眼神闪烁:“这个,我们寨的该…该有那么一两个吧?”

凌欣皱眉:“这么少的人?不会有危险吗?”

杜轩笑着说:“不会不会,他经常过去,一直没事。”

凌欣就耐心等待,可是一连等了二十几天,她又好几次问杜轩,杜轩只说:“快中秋了吧?中秋他定是会回来的,山寨里多热闹呀!他该舍不得的。”

凌欣每天虽然忙着实验,可也开始有些气恼——梁成怎么能不着家呢?!这是多重要的时候?他也该知道我在这段时间回来了呀!

说话就到了中秋那天,凌欣还没等到梁成,却把云城令的差人给等来了。山寨的人来传信,说云城令给山寨送了酒和点心月饼,还有给梁姐儿的信。凌欣大为惊讶,忙出寨,几个衙役一副累得半死的样子,脚边放着些大小箱子。一个年纪大些的上前来对凌欣行礼,双手捧了封信,说道:“梁姐儿有礼,吾等奉命而来,有信传递。还要等着拿梁姐儿的回信。”

凌欣还礼,接过信,见封面写着“梁姐儿启,蒋”,心砰砰地跳起来,她忙笑着谢了,让几个衙役先在外寨休息,让山寨的人准备新鲜的水果和鸡鸭,他们走时可以带回城,自己赶快去读信写信。

她拿着信,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将门关了,激动地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白帛,赶快读:“欣妹如唔,接信后我立即往南方给木头兄弟传了信息,他两旬内应收到。为兄得知君已返山,不禁一喜一忧,喜,知君能和家人团聚,忧,从此与君书信不能频繁。为兄踌躇辗转数日,忧思远念无法可释,只好相托友人,叨扰云城令,借官衙驿马为我传信,望君莫恼我之固持己见,容我与君依然书信往来。…”

凌欣抿着嘴笑了,喜滋滋地接着看:“…离中秋尚有月半余,京城已然处处结彩,家家备礼。征人思归,盼人团圆。我想君在山寨,与一寨亲友,定是热闹非常,我在京城,也会为君遥祝喜乐。只是,那夜圆月中空之时,望君记得远方之友,若有片刻,思及明月照九州,念声‘天涯共此时’,我与君便算是共度了今年的中秋之夜。…”

凌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狂喜,笑容满面,她的脸都有些红了。她在心中提醒自己:到时候一定要对月说一句“天涯共此时”,算是两个人同时对月祝祷吧!

她正准备将信再读一遍,好写个回信时,听见外面人们大声叫嚷,说“寨主回来了”,凌欣忙将白帛塞入怀中,急急地打开门出去,她跑到内寨门口,正见梁成咧着嘴笑着走过来来,凌欣大声说:“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了快一个月了!你去夏人那边那么久,不安全…”她的话没说完,断在中间,她才发现梁成竟然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那个女孩子也就十五六岁,比梁成矮了一头多,穿着红蓝相间的绚丽衣服,一头发辫,眼睛竟然有些蓝色…凌欣惊在半地,梁成拉着女子过来,对凌欣说:“姐!这是延宁!”又对延宁说:“这是我姐!”

凌欣使劲将下巴收回来,尴尬着笑:“哦!哦!延宁呀!你真漂亮,眼睛是蓝色的。”

延宁带着分骄傲挺胸:“我们兄弟姐妹的眼睛全是蓝色的,我大哥的最蓝!我哪天让他来,你看看。”那意思是让我开开眼吗?凌欣只能努力保持笑容。

梁成说:“延宁和我们寨一起过中秋!”他转头对大家说:“我带回来了几只全羊,你们去收拾一下,我们烤全羊!”众人轰然,一片笑闹声。梁成问凌欣:“姐姐还好吗?”

凌欣点头:“很好很好!我没什么事。延宁是第一次来吧?”

梁成点头:“是,我听说姐姐回来了,就带她来见姐姐。”

凌欣匆忙地说:“那太好啦!哦,我现在正急着要写封信,衙役们在等着呢。你带着延宁周围玩玩,我们一起吃晚饭。”

梁成点头,对延宁说:“我们山上也很好玩,走,我带你去崖上面。”

他拉着延宁转身,延宁问:“有温泉吗?我们打水仗最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