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突然停笔,心有所动——她伤在童年,停在了童年,她的心里,有一个情感的小孩,没能得到爱的满足,所以无法长大。这个孩子任性而愤怒,要求别人对自己无限爱护可却无力去爱他人。她跳着脚大声疾呼:爱我!爱我呀!不爱我的,就是坏人!…这样的一个孩子,可能假装是个大姐姐,但不可能是个妻子。

她反反复复地在砚台中浸笔…她怎么才能让这个孩子长大呢?这世界,没有人有呵护她的义务!最该关爱她的人,早已消失。一个被遗落在了人生荒原的孩子,踟蹰行在漫漫的路上。那些对健康成长起来的人不会造成创痛的打击,这个孩子的心都会感到疼。她紧抱着双臂拥抱着自己,却无法感到暖意,她总想着去寻找能无条件地爱自己的人,来代替那不曾如此爱过自己的父母…

凌欣下意识地落笔:“我发现我过去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我”…伤在哪里,该如何治疗自己…

不能说这些吧?凌欣忙停了笔,她看看自己写的,这该是日记才对…

凌欣放下笔,拿起蒋旭图的白帛再看:…君只需牢记此心,红尘种种,都不会再伤君之根本…诸业烦恼种种暗障,悉能除尽…

这是积极的鼓励,她怕什么呢?凌欣重提笔写道:“需要如何完善自己。抱歉,这些个人的感慨,兄长若是觉得无关,不必多看。我这里的情形很好,邹古板派来了工匠们已经开始冶炼…”她写了些金矿的进程。

该结尾时,凌欣的心情变得好了:她认识了到自己脆弱的本质,虽然残缺,可比混沌不觉要好。这些年她与那么多孩子相处,她明白对幼小的孩子,不能苛责。一味的自我批判,并不能真的让她日后有所改变。若只是表面的忍让,压抑的怒火,早晚还是要爆发出来。她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要让心中的小孩感到安全。她再感到痛苦和愤怒时,要对自己说:好啦好啦,我们不生气了,我们长大吧!长大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别担心,就是没有了别人,你还有我…

就像她哄那些孩子一样,她需要哄自己,她要对自己说那些她想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

凌欣觉得豁然开朗,她的未来有了希望——她将学会游泳。

她深吸了口气,想到以前信尾时说过了落霞峰的景色,那这里也再来段风景描写,就写道:“昨夜我回来时,山下一片漆黑,我在半山间,仰头见无数星斗,如拱般布满苍穹,真是明灿如晶莹,又加银河横跨夜空,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我想起一个叫康德的人,在他的墓碑上写过,‘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深深地景仰,一个是我们头上的璀璨星空,另一个是我们内心的崇高道德法则。’这一外一内对应而言,都是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可我被这星空感动,即使知道我是个连自己的坏脾气都不能控制的俗人,可还是希望对那样的美好永怀向往之心。欣妹笔。”

她落了日期,大为舒畅:这才是真的通信,高层次,高姿态!以前写的那些,都是商业计划书!

半月后,贺云鸿初接到凌欣的信时,鼻下一闻,就皱了眉头,可是接着,却眉头展开,微微一笑——她不用香墨,想来是舍不得了?那墨的香气独特,早晚会有人告诉她那墨珍贵到什么程度。

这封信果然没让他失望,虽然凌欣谈及自己,只有寥寥数语,可贺云鸿反复阅读,却看出了里面的含义。他沉思良久,听更鼓起时,才提笔写道:“欣妹如唔,为兄从来没有过一个姊妹,不曾理解过人心之苦,君所书,让吾心中甚痛。可惜吾不曾识君,不然往日一定会与君多有交谈,解君心中所苦,助君摆脱梦魇。…”

是的,他心甚痛。这个女子外表彪悍果敢,但心伤未愈,对美好高尚,带着真心的崇敬。她一定渴望被了解,被爱护。她曾在他挑起盖头的刹那,对他露出欣喜的笑容,目光如水,贺云鸿相信,那时凌欣是慕恋着他的,他如今明白了,她一定对他满怀了期待。可是后来…

现在,她向一个她都没有见过的人敞开了她的心,她开始忘记贺云鸿了…

贺云鸿垂目写着:“…有朝一日,吾定会与君于山峰之上,观夜空繁星,见人世之极美景色,感怀古今之仁心大德所言。…”

那就让她恋上蒋旭图吧,这一次,他不会再转身走开。在这个书信的世界里,他要坐在她身边,与她促膝谈心,安慰她劝解她…这样,等到他们重逢之日,她就无法挣脱了。

对于贺云鸿而言,袒露心声要服务于结果——如果会被对方拒绝,那就毫无意义,绝不可行。可若是能进入那颗心,那就要毫不犹豫,全力以赴。他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多年如何宠爱母亲,就是没有恋爱经验,也能照猫画虎:对凌欣,他的基本原则就是——“只要你别说自己不好,其他就全是对的!”

他的词句,语气体贴柔和,含义多重,意境亲密。他除了告诉凌欣那些与战事相关的事务,还写了京城的小吃,端午的龙舟…他体会凌欣的思路,谈自己的感触和延伸。信末尾,问些问题…

他以有心算无心,凌欣又无防备,加之心中感激他的指点,自然忍不住一次次地吐露自己的所思所想。渐渐地,凌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写了山间的风,夏日的暴雨,她看到的彩虹,她讲了云山寨的事情,她的自豪和思念…

不知不觉间,凌欣开始盼望信使的到来,当她接到信时,会忍不住笑。她让雷参将派人去买了闻着香的好墨,她注意自己的字迹,尽量端正,不再潦草;她的信写得越来越长,她希望蒋旭图早日看到自己的信,她在白帛上记录下她的思绪,再想象他的反应…。

京城吏部,宋源注意到贺侍郎自从那次吃错了药之后,就开始有了情绪的变化!

过去贺侍郎老成持重,虽然是朝中最年轻的侍郎,可是论端起个平静沉默的架子,一点都不比四十多岁的人差半分。但是如今,一段日子里,他会很亲切和蔼,待人处事如春风化雨,又过段日子,他就变得阴郁冷淡,下狠手整治犯错的人。又过一段,他却整日含笑,说话文雅,对人们的失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如此这般,从春入夏再入秋,他就这么来回翻脸,这些起伏与朝中贺相的动作以及军队军需的调配毫无明显的联系,宋源竭力为他遮掩,可是许多人还是察觉到了贺侍郎的喜怒莫测,感到莫名其妙。

贺霖鸿是唯一知道贺云鸿规律的人,不就是接到信后就会高兴一段日子,等信的时间长了,就会焦躁不安吗?他自然懂得怎么趋利避害,在贺云鸿最想见到他的时候,一连几天避而不见,在贺云鸿最不需要见他,天天走在云里雾里的时候,总去打扰贺云鸿,说些怪话。

这天,本来该是他躲着不见贺云鸿的时候——信没来,贺云鸿脾气古怪。可是出于兄弟情义,他还是挺身而出,在早上请安后告诉贺云鸿,他将在诚心玉店对面,他们过去窥视过凌大小姐的雅间等贺云鸿朝后便服来见。

贺云鸿最近为了配合父亲,以考核和抽查等借口,调配北行军队沿途的各级官吏人员,忙得早出晚归,无暇他事。听了贺霖鸿的话,还真提早回府,换了衣服,轻车去了那个酒楼。

还没到酒楼,贺云鸿就知道贺霖鸿为何叫他来了,诚心玉店前的一条街已经被车马挤满了。贺云鸿提前下了车,步行到了酒楼,上楼进雅间,见贺霖鸿站在窗前,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

贺云鸿也走到窗外,见诚心玉店前有大幅的告示,写着“西域独产,罕见蓝玉,竞价销售,过此不候”。诚心玉店前挤满了人,都伸着脖子往里面看。门外是两排维持秩序的护卫们,竟然穿着勇王府的服装,在店门旁边站着说话的,赫然是韩长庚和勇王府的管家余公公。

贺霖鸿对贺云鸿说:“听说来了一批玉器玉石,只有压了大宗银票的人才能进去竞价,就这几天,卖完为止。里面的玉器外面看不到,得了玉器的人也不让别人看。我让咱们府进去了一个人,使劲给钱吧,怎么也得花上万。”

贺云鸿点头:“他们拉了勇王做靠山,行事方便。”

贺霖鸿低声说:“这该是能换来十几处房产和建房所用。”

正说着话,楼梯一阵响,贺府的一个管事走了进来,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进门对着两个人弯腰:“二公子,三公子,好不容易买到了,大家争得太厉害了,好几个世家要买玉为皇上做寿。”

他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先小心地打开那个小的,里面是一团白色锦缎,他再掀开,贺霖鸿叹息了一声,只见一双水蓝玉镯躺在白色的缎子里,玉镯毫无雕饰,可就那种湛透晶莹的感觉,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神。

管家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却是两只玉碗,也是水蓝玉,造型简单,只是打磨得光灿耀人。

贺霖鸿小心地拿起玉镯,朝着光看,啧啧摇头:“真漂亮啊!”

贺云鸿没伸手,说道:“玉碗给母亲,这镯子,你就收着吧。”他对贺府管事说:“你再去,一定要再买个什么,给大公子。”管事为难的表情:“我出来时就卖得差不多了,没剩几件,都特别贵…”贺云鸿看着他不说话,管事低头:“好,就听公子的。”退步离开了。

贺霖鸿斜眼看贺云鸿:“你不自己买个东西?”

贺云鸿哼了一声,抬眼看窗外。贺霖鸿一笑,将镯子放回盒子里,盖好,笑着说:“我那娘子今天可会乐坏了。”

贺云鸿脸上没有笑容,贺霖鸿嘿嘿了一声,小声说:“我听余公公说,那位韩壮士卖完了玉就走,他要去接上凌大小姐,一起回云山寨。”

贺云鸿脸色更加暗了些,良久才问:“他何时离开?”

贺霖鸿笑着说:“我跟余公公说了,让韩壮士帮着勇王的人带封信。”

贺云鸿这才脸色缓和了些,点了下头。

贺霖鸿说:“你不能说声谢谢吗?”

贺云鸿看着窗外一言不发,贺霖鸿说:“他们也真糟蹋东西,就做些简单的玉器,若是雕得好,会更贵…”

贺云鸿轻声说:“看来你是不想要了…”

贺霖鸿忙说:“别别!我要我要!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要呢?这玉本身就是宝贝,我眼睛又不瞎…”他停住,觑着贺云鸿的侧脸,小声说:“我可没别的意思啊…”

贺云鸿背着手一转身离开了,剩下贺霖鸿在后面不满地念叨:“瞧瞧,他还生气了!到底也没谢我!”

当晚,罗氏惊喜地看着一双蓝玉镯,半天都不敢下手去拿,不扭脸地对很懒散地半倚在长椅上的贺霖鸿说:“我早就听人说了,诚心玉店今日卖蓝玉,大户高门都盯上了,相公啊!没想到你专门去买了!这得多少银子呀!”

贺霖鸿潇洒地一摆手:“我也不知道,喜欢你就戴呗。”

罗氏小心地将玉镯取出,戴在手腕上,来回挪动手腕看,问道:“多谢相公想着。你没给母亲和大嫂买么?我可不好意思这么戴出去。”

贺霖鸿说:“给了母亲一对玉碗,大嫂那边是双串玉珠,你不用担心,这颜色水亮,趁着年轻,常戴些。”

罗氏依然看着手腕:“和我那孔雀蓝的百褶裙正配…哦,你没给三弟买吗?”

贺霖鸿哼哼笑了两声,说道:“他可用不着我给他买。”

罗氏终于转脸看他:“上次他在母亲面前帮了你,趁这个机会给他买个小东西道个谢呗。虽然他还没有娶妻,让他存着也好,听说这玉是千里迢迢从西域那边运来的,那店卖这么一回,日后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有了。”

贺霖鸿双手放在脑后,看着屋顶:“我跟你说你知道就行了,也别对别人讲,这诚心玉店,是云山寨的生意。”

罗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云山寨…”过了片刻,她惊了:“云山寨?!是凌大小姐的寨子?!”

贺霖鸿点头:“你在母亲那里盯着点儿,别让这话传她耳朵里,又气着她。”

罗氏依然在震惊中:“凌大小姐不是个穷姑娘?!你那天说她有金矿,就是这玉吧?难怪你不向母亲认错!”

贺霖鸿摇头:“我说的不是这玉,她的确知道座金矿,只是她不要了。”

罗氏忙问:“不要了?!三弟知道这事吗?”

贺霖鸿悠然地点头:“当然知道,所以不用给他买。”

罗氏喃喃道:“哎呀,这多可惜呀…”

贺霖鸿笑:“如果只是这玉,倒还称不上可惜。”

罗氏看着玉镯惋惜地摇头:“本来我想明儿全家晚宴戴上,我还是别戴了,免得他见了…”

贺霖鸿嘻嘻笑:“戴!使劲地戴!最好晃瞎他的眼!他从小就压我一头,看把他得意的那样儿,动不动就对我甩脸子,从来不曾谢过我,娘子得为我出出气才行!”

罗氏风情万种地瞪了贺霖鸿一眼:“夫君!你真是…”

贺霖鸿笑着坐起身:“娘子,快说说夫君真是如何呀…”

第57章 道谢

诚心玉店的热卖,自然也传到了宫中。太子听说勇王府的管家在帮着压阵,不由得皱眉。

他不想去跟皇后谈这个事情,母后那些唠叨他已经听得太多了,这次,皇后肯定会说:“勇王府为何要去帮衬个玉店?一定是人家许了好处!勇王府哪里缺钱?为何要钱?一定是军费所需…”

看,即使他不去看母后,也没能摆脱母后的影响…

他问自己贴身的老太监德兴:“这玉店,估计卖了多少玉,有多少银两?”

老太监德兴摇头:“老奴听说,进去是竞价,离开的人从后门走的,谁也不知道卖了多少。”

太子笑:“他们还挺藏着的!”

老太监德兴赔笑,可是突然咳了起来,他连忙使劲捂嘴,躬身说:“老奴…”

太子一挥手:“先出去吧!”

德兴忙退了出去。太子厌恶地看眼他的后背,德兴跟了他三十多年了,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背驼脚慢不说,还常常咳嗽打嗝。

太子又想了会儿,冷哼一声:他们筹钱又能如何?自己的安排已经足矣。

等德兴回来,太子说道:“你给孤找几个年轻的吧。你年纪大了,可以去歇歇了。”

德兴其实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早就预定下了来接替自己的人,忙低身道:“是!老奴明日就带人来让殿下挑选。”

次日,老太监果然带了几个年轻的太监来,这些人原就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太子问了几个人,相比较了一下,就指了个二十多岁的。这个太监名叫福昌,一直管着茶水,手脚很勤快,人看着聪明,说话特别利索。

一旦被提为太子的随身太监,就上了一层级别,月银和好处也随之大涨。福昌等太子睡了,夜里带了许多吃食和酒,去见老太监德兴。

进了门,他先下跪磕了个头:“多谢干爹!”

德兴呵呵笑着,又咳了几声,说道:“你命好啊!他选了你!”

福昌跪在地上说:“多谢干爹的安排!”对太子当然不能只推荐一个人,那样太子会疑心德兴有私心,替太子做了主。但是选什么人到太子面前,德兴却是能决定的,几个人里面,除了福昌,其他人都不那么出色,太子自然会选福昌。

福昌再次磕头:“没有干爹这么多年的抚养,我们活不到今天。”

德兴摆手说:“不全是我,你也是个机灵孩子!日后我就得靠你了,我这一下来,那帮人全都不理睬我了。”

福昌郑重地说:“干爹放心,我每月都会供奉干爹,为干爹养老送终!”

德兴点头:“好,我早就看出你这孩子是个重情的,别跪着了,起来吧,咱们爷俩个喝酒。”

福昌起身,说道:“干爹还是不要多喝。”

德兴咳嗽着笑:“你才当上大太监一天,就来管我了…”

福昌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说:“干爹要注意身体。”

两个人吃吃喝喝,老太监德兴大醉,福昌照顾他安歇。

诚心玉店的蓝玉售罄,除了已经加工好的玉器,还有几块大玉石,都被巨额购走。成箱的金银易手,只是大多都入了勇王府,经余公公打点,在城中买下了楼阁或是宅地,改建之后,运了粮食进去。

京城的人们当然不知道这些,大家现在都知道诚心玉店的名声了,见玉店卖了那么多玉器,就等着这家店到闹市正中开个新门脸,可是诚心玉店一点没动窝,连个新牌匾都没添。人们问起,年轻的掌柜说钱被运走,去买新的蓝玉了。

众人都点头——这么个小毛孩子坐店,肯定不能把钱留给他呀。既然是去买新玉了,明年会再来一次吧?大家都有了期待,准备来年再抢购。

韩长庚看着玉卖光了,便启程去落霞峰接凌欣回山寨。

勇王妃姜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知道韩长庚要去凌欣那里,就给凌欣写了封信让他带去。她不能直接问凌欣和离是不是真的,就避而不谈,只说自己。姜氏告诉凌欣自己的产期是八月底,现在勇王不在府中,自己很想凌欣。凌欣如果有时间,一定要来京城看看她。虽然都是客套话,但是姜氏觉得凌欣一定能看出自己是真心想让她来。

韩长庚到达落霞峰,给雷参将和凌欣带去了“勇王府”的信件。凌欣自然高兴。原来韩长庚说好六月来,可是因为他去了京城,再来这里已经是七月了。凌欣借口说等他来接自己,一直没有离开。其实她也知道,这里离云山寨不过几天的路程,她自己完全可以回去。当然,她只是想看看黄金成品,不是因为在这里可以接到蒋旭图的来信。

韩长庚到了,他们也没有马上离开,又等了好几天,看第一批金砖成型脱锭。

这出金的时间比凌欣设想的晚了许多,可因为邹县令介绍来了老练的工匠,冶炼上很讲究,第一次的出金量就很大不说,工匠们都说金砖的质量是顶级的。

邹县令时常派人来打听何时出金,一听见消息,也专门来看了。

他手摸着金灿灿的金砖,点头说:“不错,该能卖到金子的最高价。”

凌欣和雷参将陪着他,雷参将说:“多谢县令援手。”

邹县令看向凌欣,凌欣忙说:“多谢县令!”

邹县令没好气地问道:“听说你要走了?”

凌欣恭敬地答道:“我干爹到了,我们要回云山寨了。邹县令可以领回送给我那几个丫鬟。”

邹县令说:“带我过去吧,我问问她们是想跟你走还是跟我走。”

凌欣忙说:“别跟我走,我们山寨里没有丫鬟,别让人家背井离乡。”

邹县令皱眉:“所以我说问问她们呀!又没说硬送给你。”

雷参将对着邹县令行礼,邹县令点了下头,示意凌欣带他去凌欣住的地方,凌欣心里嘀咕,一个县令怎么要去看自己住的地方?可是这县令年纪这么大,这里都能当爷爷了,也不该有什么旁门左道之念,就带着邹县令去了自己住的小屋子。

到了屋子前,夏草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喘着气说:“姐姐,要我做什么?”

凌欣说:“没事,你去玩吧,县令大人就想看看这里。”

夏草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了,邹县令不满地看着夏草的背影,瞪了凌欣一眼,迈步进了门,理所当然地在唯一的一张桌子旁坐了,大声喊道:“上茶来!”门外的一个丫鬟听见了,忙出声答应了。

凌欣小声地说:“县令,这里是野外,我没什么好茶…”

邹县令皱眉:“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带给你些。”

凌欣忙说:“不用不用,我是乡野粗人,喝不出什么不同…”她喜欢黑茶,对各种绿茶微妙区别没有感觉。

邹县令小声道:“可有人喝得出…”

凌欣问:“什么?”

邹县令大声说:“没什么!哦,你这里有砚台,姑娘是在这里写信吗?”他抽动鼻子,嗅着空气。

凌欣刚要点头,心说邹县令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写信?难道是丫鬟告诉他的…就听见一声钻云惨叫:“啊——!”只见邹县令面色骤绿,指着桌子上。

凌欣吓坏了,忙看去,问道:“是蜘蛛吗?不咬人的…”

邹县令瞪圆双眼,问凌欣道:“你用了这墨?!”

凌欣看那段立在桌子上的半截墨,点头说:“是呀,这墨挺香的,我就放在屋子里闻味儿用了,我在用雷参将给我买的墨…”

邹县令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皱巴巴的巾子,颤巍巍地小心地将墨块拿起,凑到眼前仔细一看,竟然哭了:“苍天哪!她用了这墨!”

凌欣忙说:“只…只用了一次…额…两次吧?”

邹县令接着大哭:“一次也太多了!半次都不该!蘸下水都不成啊!心疼死我了呀!这些混账东西啊!糟蹋宝贝啊!…”眼泪如注!邹县令的巾子包了墨,他就用官服的袖子擦鼻涕眼泪。

丫鬟正端着茶进来,一看吓得忙将茶盘放下,问凌欣:“小姐打了县令?”

凌欣说:“打什么打?!快,把你的手绢给县令呀!”

丫鬟掏出粉红的手帕,邹县令拿过来捂在脸上,哭泣着摇头:“完了!这墨!都快用完了!千古罪人啊!”

凌欣胆怯地问:“这墨怎么了?”

邹县令继续哭:“这是新安香墨,乃唐朝奚超父子所制,丰肌腻理,光泽如漆,香味浓郁,经久不褪。如今,黄金易得,李墨难求!你怎么…你怎么能用这墨啊?!你就是书法盖世,也不能用啊!你还是个女子!你更不能用啊!苍天哪!我不活了!…”他捶胸顿足,泪飞如雨。

凌欣很难过,“好吧好吧,我不用了,这墨就送给你吧。”

突然,邹县令的泪水停了,眨眼看凌欣:“送给我?!”

凌欣点头:“我的字也写的不好,用这墨实在浪费了,县令若不嫌弃这墨只剩了这么一小截,就请收下吧。”

邹县令抽抽鼻子,将手里的小包放入怀中,垂着嘴角说:“那我让人给你送些好墨过来。”

凌欣忙说:“只要不臭就行,我也不讲究。”

邹县令低声说:“你不讲究,别人讲究…哦!这可是你送给我的!我根本没向你要!你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