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鸿进门,行礼后说道:“我清点了户部的存储,尚有流通的银两,朝官的薪俸还可支持两个月。”

贺相严肃地说:“好,如果薪俸照发,就还能稳住朝臣心境。”

贺霖鸿说:“父亲,我听市面上人说,我朝军队主帅卢宁在中军被斩,根本没有到阵前迎敌。父亲,二十万大军,怎么能如此败落?”

贺雪鸿说:“军报上讲,北朝骑兵到来之际,卢宁听说对方只有万骑,就在命令箭阵迎敌,都没有出帐观阵。结果北朝骑兵冲破箭阵,一路砍杀,片刻就到了帅旗之下,将中军将领幕僚全数斩首!”

贺霖鸿惊讶地问:“卢宁如此无能?怎能选为主帅?!”

贺相深深叹息了一声,贺云鸿脸色阴沉地解释道:“父亲主战,太子不喜,总不同意父亲选的主帅。后来有人推选了卢宁,这个人四十来岁,曾经与戎兵交过手,虽然只是小战,但得胜过,年纪也算合适。他平时多有豪壮之语,算是主战派。父亲这边没与他打过交道,可也没听说过他与太子走得近。父亲与太子几番交涉,都快出兵了,太子那边竟然同意了卢宁。”

贺霖鸿皱眉道:“他有问题是不是?”

贺云鸿说:“就是为了防备他不够可靠,父亲还往军中配备了几个我们信任的副将。而且本来,我们取胜的机会就不大。去攻打卧牛堡,很可能打不下来。只是希望在那边阻住北朝下山,拖过这个冬天。”

贺雪鸿点头说:“我明白了,这无需太多军事才能,只需想打仗。”

贺霖鸿还是不解:“可为何他连战都没有战?”

贺云鸿切齿道:“北朝冲垮了我朝对峙之军,向他接近,几个父亲交托了重任的副将要求迎敌,卢宁竟然以违抗军令为名,将那几个人全数军法从事了!”

贺雪鸿瞪大双眼:“为何?!”

贺霖鸿惊呼:“他是太子的人?!”

贺云鸿冷笑着:“卢宁的幼女昨天上吊死了!原来她秘密定了亲,入东宫为太子侧妃!现如今她父亲已死,东宫说她父亲有负圣恩,解除了婚约。”

贺雪鸿惊呆,贺霖鸿张嘴:“不…不会吧…”

贺相摇头深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这么愚蠢!”

贺云鸿从牙缝说道:“他一心想让此次行兵败落,让父亲失去朝堂影响,甚至不惜误国殃民!”说完,他胸口发闷:他原来就想用通敌之罪扳倒太子,可是父亲恐朝事混乱,不同意这么做。他现在看明白了,父亲太重大局,而太子太不重大局!结果就成了这样!

贺相靠回椅背,摇头道:“我觉得,就是戎兵,都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易。”

贺雪鸿在愕然中道:“太子大概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贺霖鸿气愤地说道:“该让太子去听听凌大小姐的分析呀!太子以为北上的援军败了就没事了,他不知道卧牛堡那边戎兵一出,京城就危险了!”

贺相还是摇头:“他就是听了,也不会信的。他只会认为,那都是权谋之术,是借题兴兵,让我更加强大,可以拥立勇王。”

贺云鸿皱眉对贺相说道:“父亲,那我们此时为何不揭露太子的通敌…”

有人跑到了门口报说:“相爷,紧急军情抄报。”

贺相点了下头,贺霖鸿到门边接了信封,走回来递给贺相,贺相拆开,皱着眉读后,将信纸递给旁边的贺雪鸿,贺雪鸿一读,惊道:“什么?!戎兵铁骑已经到了京城四百里外?!”

贺云鸿忙接过信纸,贺霖鸿就着他的手读了。

门外又有人呼道:“相爷,宫中召贺相即刻入朝!”

贺相站起,再次对贺云鸿说道:“我这就进宫,你说的那事,现在不行。朝廷此时不能乱!你们不要慌!”

三个人站起,向贺相行礼告别。贺相离开后,三个兄弟又坐下。沉默中,贺雪鸿和贺霖鸿都看向贺云鸿。

贺云鸿又将兵报拿起,读了一遍,说道:“就如父亲所说,戎兵那边,大概都没有想到我朝军队如此不济,于是乘胜向南而来。沿途还得到了我军所遗军需,如虎添翼。”

贺雪鸿忧虑地说:“他们已经逼近京城了,我北进大军溃散,京城的守军也不见得能抵抗住。”

贺云鸿放下兵报,说道:“他们的先锋只有万人,京城的守军该能扛一段时间,最好能拖过一个月,让勇王能赶回来,其他勤王之兵也能到达。而且,”他沉思片刻,说道:“北方二十万军散了,可是人不会跑远,若是有人过去整合一下,也许还能拉起一支军队来。”

贺霖鸿忙点头说:“对呀!戎兵急着往南边来,肯定没来得及全歼我军吧。”

贺雪鸿再次将兵报拿起来,边读边说:“可是,戎兵除了一万先锋,边境那边还下来了三万多骑兵,他们会不会沿途大开杀戒?”

贺云鸿慢慢摇头:“他们先锋万骑,一军孤进,是兵家大忌,后面的,该是想尽快追上先锋,与之会和才是,不会沿途滞留,追杀我军。”

贺霖鸿说:“那么你赶快找人出城去北方吧!”

贺云鸿微眯眼:“最合适的人,该是赵震。他有赵老将军的荫护,赵家旧部的支持,年纪也轻,能拼杀。”

贺雪鸿马上摇头:“他是殿前都检点,现在大敌当前,要统领禁军保护皇帝,怎么可能离开?”

贺云鸿沉思着:“他若不行,就要找童老将军了。他该五十多了吧?可是在军中素有威望,只是因脾气固拗,曾与皇帝争执,也不买太子的账,这些年一直不被委以重任。他与勇王相和,上次在勇王军中,我曾见过他。”

贺霖鸿问:“沙盘那次?”

贺云鸿点头,贺霖鸿问:“是那个年纪最大的,头发有些白了的?”贺云鸿点头,贺霖鸿又说:“我还记得那时有个谋士…”

贺云鸿接口道:“何松,最好也找到他,他心思缜密,和童老将军正可相互补益。”

贺霖鸿想想,皱眉自语:“这些人…哦!”他带着了悟的表情看贺云鸿,小声说:“当初想让她…”嫁人,所以贺云鸿记住了他们。

贺云鸿没有反应,贺雪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依然按照原来的谈话问道:“就是找到他们,又怎么让他们出城北行呢?戎兵可正往这边来了。”

贺云鸿思索着说:“戎兵前来,皇帝必派禁军出城迎敌,让赵震举荐童老将军出城…”

贺霖鸿充满希望地说:“戎兵只有一万…”

贺云鸿语气沉重地说:“如果京城出兵迎敌,就真如当初她演绎的一样,正好在一片平原之地与对方铁骑相遇。那时她说一比十都不见得赢…”

贺霖鸿也愁了:“的确是。”

贺雪鸿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谁演绎的?”

贺云鸿没有回答,想了片刻,说道:“能赢最好,逼退戎兵先锋,至少让他们后退,等待援兵,京城能多些时日。可若是败了,就让童老将军借机向东北方去,联络北方各部,率军南下。”

贺雪鸿问:“这得说服童老将军和赵震,他们会听你的吗?”

贺云鸿说:“他们不见得听我的,但是我会说,这是勇王殿下的意思。”

贺霖鸿哦了一声:“勇王救了赵震的命,你方才说,童老将军也与勇王有交,可是表面上,你与勇王吵翻了,他们怎么可能信你呢?”

贺云鸿想了想,对贺霖鸿说:“我写一封信,你去给余公公,交与勇王妃。”

贺雪鸿点头:“好,这是好办法,由勇王妃出面联络他们,他们该不会拒绝。”

贺霖鸿一拍贺雪鸿的肩膀:“大哥!你也不古板嘛!”

贺雪鸿整了下衣襟,不满地说:“没大没小!”

贺云鸿却依然双眉紧蹙,贺霖鸿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你还想此时指责太子?你方才说卢宁小女儿上吊了,就是你对大家说了两家的婚约,太子那边完全可以说是为了鼓励卢宁抗敌才定的亲事,所以卢宁一败,他就不认了,推得一干二净!”

贺云鸿没法对他们说十年前晋元城的书信,只说道:“我总觉得此时该拿下太子。”

贺雪鸿摇头:“不可,敌人在四百里外了,此时废储君,还是已理政事的储君,必然动摇国家根基!”

贺云鸿想到父亲说过的郑氏在军中的势力,也明白不能揭露太子,否则京城马上就会出现动乱。可他心中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他因束手无策而深深忧虑。

第61章 议和

次日,贺霖鸿就去见余公公,给了他贺云鸿的信,余公公马上就转交给了勇王妃。

勇王妃姜氏第二个儿子八月底出生,现在才出了百日不久。勇王不在身边,姜氏既要支撑王府,又加生产,弄得身体虚弱,心绪烦乱,连孩子的百日宴都是潦草办了,只请了娘家姜氏和几位无关紧要人家的夫人,不想引起人们的注意。现在知道戎兵南下了,她更加神思不宁,夜夜睡不好。

勇王妃接了信,读后,这么多天来心中的焦虑减了一些——京中还有贺云鸿在。她将信递给了余公公,让他也看看。余公公本来是宫中夏贵妃的太监,勇王建府后就来为勇王管事,不说别的,这位公公的忠诚绝对是可靠的。

余公公看了信,点头说:“这是贺侍郎想让人去北面将那些涣散的兵马召集起来,回救京城。”

姜氏说:“既然他想以王爷的名义去做,那你就去传话吧。要是他们不信,就让他们来见我。”

余公公弯腰:“就听王妃的。”他停了片刻,笑着说道:“王妃有几分王爷的气势了。”

勇王妃一笑,又轻叹,说道:“大郎不过两岁,小郎才百日,王爷不在,京城可不能失啊。”

余公公点头:“王妃放心,老奴就去办。”

又过了一日,军报戎兵先锋离京城只三百里了。

久不理事的皇帝亲临朝会。

禁军殿前都检点赵震请战,太子和皇帝都以“京城要防不可疏忽”之由不准。赵震又荐云麾将军童超为领兵之将,有人指出童超久不掌兵,但他年轻时有以弱击强的彪悍行径,大多数人都认可了赵震的建议,太子犹豫,皇帝准了——云麾将军童超领兵,至于禁军人数,又是一番争论。京城八十万禁军,多数要留守京城,可是既然迎敌,就该尽力取胜,于是决定出十万禁军,以一对十之比率,不日前往迎战戎兵。

童老将军才得了旨意,就听人来报说勇王府管事余本来见。当初他就是被余本通知去城外勇王营议事的,此时自然会见余公公。

余公公行礼后,对童老将军说:“听闻童老将军明日出城迎敌,特来为老将军助威。”

童超说道:“我童超终于等到了这个日子,这都十七八年了,没给我差事,真憋屈死我了!”

余公公微笑,又问道:“敌军前来,士气高昂,童老将军有何打算。”

童超冷笑:“身为武将,要的就是死国之难!他们来得太快了,一路顺利,不挡他们一下,难破他们的嚣张之气!我这次就和他们死战一场吧!”

余公公微微躬身:“老将军气节可嘉,只是王爷,对老将军还有重望。”

童超一愣,皱眉道:“我今日才得圣命,勇王殿下远在南方,音信传递怎能如此迅速?”

余公公卡了下壳儿,他昨日对赵震说勇王的意思,赵震马上就领悟了,根本没有怀疑需要传信的时间,可是现在童超的任命才下来,说勇王对他有指示,就得费些口舌。

余公公缓慢地说道:“赵将军举荐老将军,本来就是勇王殿下的意思,勇王殿下高瞻远瞩,临出京前,曾说我朝北行之军若是大败,一定要请老将军出城一战!”

童超想到那时在城外,勇王那位义姐谈兵,现在看来,那个姑娘说的一点都没错。那时觉得耸人听闻,可事实比她说的还糟糕!勇王定是听了那位的姑娘的话,预先定下了抗敌之策,点头说:“勇王殿下有何用意?”

余本说道:“殿下以为老将军忠勇,能全力与敌一战。而且,此时尚北方有被击散的二十万军兵,需要有人前往号召。”

童超恍然,一手握拳,说道:“对呀!卢宁误我军机!那时我等在勇王营中议战,都说要夺回卧牛堡,我多次请战,贺相荐了我,可太子不允,最后找了卢宁这么个废物!现在戎兵南来,还未来得及杀戮,我军虽败,还有可能重整,我定遵从勇王之意,胜,就将敌人赶回北方,败,也要冲过去,到北方纠集军兵!”

余公公点头:“京城之安危,就托付将军了。”

童超点头,忽然问道:“那位凌大小姐可在京师?”

余公公摇头:“她回了云山寨。”

童超叹息:“可惜呀,若是她在,也能多个人出些主意。”

余本忙说起自己的另一个任务:“虽然凌大小姐不在,但是勇王曾提起何松何督管,说他有急智,可配合将军。”

童超说:“好,我也认识他,马上叫人去找他,与我一同出城。”

余本行礼:“祝老将军旗开得胜…”童超呵呵一笑,余公公接着说:“保我江山!”

童超整肃了神情,回礼道:“告诉勇王,我必不负他的嘱托!”

日后,童超领十万禁军出城迎敌,京城的人们翘首等待好消息。

禁军久不参战,兵将配合生疏,士气低落。童老将军果然勇猛,在阵前设军令官,逃者力斩。

他先以箭阵射杀骑兵,可是周朝兵士臂力弱,箭矢无力不说,有些人还是充数的兵卒,被人塞进军来,领着军饷,算是一份生计,这些人过去都没有射过箭。

北朝骑兵速度极快,在箭雨下举着盾牌急冲扑来,未被重挫就到了阵前。童老将军又命以步兵砍马脚之战术,迎战戎兵。可惜众多京城兵士们平时过得安逸,谁会天天玩命操练?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身手,北朝的骑兵却是这些年一直在王位争夺中转战,马术精湛,战力强悍。前往砍马脚的周朝兵士们成片伤亡,五六个兵士冲上去都砍不到一匹马,后面步兵来不及跟上,就被戎兵接踵而来马匹践踏在脚下。

不久,周朝兵阵大乱,兵士们杀了军令官逃跑,一马平原的战场上,北朝铁骑纵横往来,斩杀周朝军士,所向披靡。野地里惨叫声响成一片,处处血光飞溅,周朝的步兵别说没有还手之力,逃都逃不掉,被北朝骑兵追着砍翻在地…

这一战下来,血流成河。童超率几千残兵甩开了骑兵的围堵,向东北方向逃了。

周朝兵将听闻惨况,心惊胆战,战意全无!

这一仗把京城的人心打怕了!前些日子,戎兵从北方直下而来,大家还说是周朝将领无能,没有列阵迎敌才导致了惨败。可是现在就在京城的门口,区区一万北朝戎兵就砍去了几万周朝兵士的头颅!逃回来的人说战场上没有全尸,都被戎兵铁骑砍得七零八落。

京城朝野终于看清楚了:北朝铁骑是无法抵抗的!谁去谁送死!幸亏卢宁无能!那一战只死了些将帅,伤亡大约几千。不像这位“好战”的童老将军,消耗了周朝十万军士!还打什么呀!当下之要,是怎么能保住性命!

当戎兵战后稍事休整,又向京城挺进时,朝上已经是一片议和之声。太子向皇帝进言,要贺相前往议和,云必须有举足轻重之人,才能让戎兵相信朝廷有心议和。

皇帝迟疑了一日,人报戎兵已在一百里之外,太子再提让贺相出使,皇帝同意了。

贺府中,贺相在前院书房与三个儿子商谈。

贺云鸿严肃地说道:“父亲,敌人来势汹汹,不予以打击,就暂不能议和,否则议和必落下风,毫无可谈之处!父亲能不能向皇上请求,再起兵抵抗?”

贺相摇头说道:“童老将军的战役你们也看到了,我朝就是有他这样的勇将,也无法阻止对方。若是再次出击,也同样会被血洗。此时行兵已无任何可胜之机,必须先议和,拖延一些时日,等勇王和其他勤王之兵到来,多一些胜算,与他们再战不迟。”

贺云鸿道:“父亲,对方是嗜血外虏,不会真心议和!此时要严守城池,等候勤王之兵!虽然损失了十万禁军,可京城尚有七十万兵士,完全可以守卫一段时间!”

贺相说道:“我已经答应了陛下,怎么也要去见见他们。否则北朝会以为我朝太过软弱,都无人敢去出使。你放心,我会尽量拖延,不与他们签订任何约定。”

贺云鸿再次请求:“父亲!我还是觉得不该去议和,只需坚守京城!我觉得太子不存好意!您为何不入宫向皇上陈情?我相信那封书信已经入宫,夏贵妃也该给陛下看了。郑氏有通敌之罪,为何不追究?!太子算计北行大军,致其溃败,为何不重责?!就是他们起兵抗旨,陛下要血洗京城,也比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国要好!”

贺相沉重地说道:“你没看出来吗?北朝之师,我朝军兵无力抵挡!若是现在说太子指使卢宁不战,人们不会说他误国,甚至会说他保全了人命!我反而成了残害百姓之人!…”

贺云鸿皱眉道:“父亲!”

贺相深叹:“每一条命,都是人家的儿夫父兄,生灵涂炭,有伤国之福祉。我是主战之人,我朝伤亡惨重,我此时就该担承重任,去与北朝谈判,争取些时间。至于太子,这江山是他的,他不该想交与北朝。何况陛下尚在位子上,赵震是名将之后,经历过战事,他是禁军之首,能把握住局势。你就是现在有足够的证据废太子,陛下也不会答应的:太子有自保之力,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强敌就在京城之外,我朝不思抗敌,反而在京城里大开杀戒——皇帝为了小儿子,斩断长子之羽翼…这岂不是要贻羞万年!”

贺云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陪父亲去!”

贺雪鸿道:“我是长子,自然是我陪父亲去。”

贺霖鸿忙说:“我官阶最低,为人也会周旋,还是我去…”

人说上战父子兵,在生死关头,人最能信任的,是父子兄弟,贺相年纪大了,出使敌营一定要有个儿子跟随。何况,这是孝道。就如周朝必须有人敢于出使敌营一样,贺家也要有个儿子敢于陪着父亲。为人子,岂能让白发老父独入敌营?!贺家会被人轻蔑,指为不孝之家!

见三个儿子都争相说话,贺相抬手让他们停止,他对长子贺雪鸿说:“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你的两个弟弟尚无后人,为父就让你随我而去,你对你妻儿好好解释,莫让他们心生怨意。”

贺雪鸿马上点头道:“父亲!我身为嫡长,当担重任,此时当然该随父亲前往。”

贺云鸿急忙说:“父亲!大哥…”他想说大哥不善变通,但那是长兄,怎么当着父亲出言轻视…

贺相对贺云鸿说:“你莫争了,你对朝堂之事比你长兄熟悉,这两年,你已得了我大多人脉,你虽年轻了些,好在如今的王右相与我和太子都不和,不该帮着太子,只要你在京城把握住各方力量,又有勇王府的后援,该是能稳住朝事,让太子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前几日我已让人送信给丁忧的程右相,我请求陛下夺情,要他尽快来京,官复原职。他到了,能该助你一力。只是他家乡在南方,不会那么快到。”

贺云鸿难掩忧虑之色,“父亲…”

贺相对贺雪鸿说:“你去见你的妻儿吧,我与三郎他们多说说。”

贺雪鸿起身行礼:“是,父亲。”

当夜,贺相与贺云鸿和贺霖鸿交谈至天明。

长房中,赵氏拉着贺雪鸿的袖子,几乎哭死过去,两个孩子也在一边跟着哭。贺雪鸿虽然也难受,但是他自幼读圣人之书,为人方正,觉得此是尽忠尽孝之时,乃是为人臣为人子的必行之举,怎么能哭哭啼啼,表现软弱呢?他郑重其事地叮嘱孩子们要听母亲的话,好好读书。赵氏知道丈夫为人古板,不知机变,几次想说该三弟随行,可是见到贺雪鸿的严肃表情,怎么也无法出口。

罗氏负责对姚氏说了贺相要出使敌营的消息。姚氏有心疾,谁也不对她多讲这段日子的紧张,平常只提一句有北朝的兵来了,不要紧,只有一万人…关于贺相出使的险恶,罗氏也得轻描淡写,唯恐这位婆婆着急,一下晕倒不醒之类的,白让贺相担心。

所以姚氏并不觉得贺相去议和会真有危险,只是艰难些罢了。她首先的反应是讥讽——贺相负了她,才遭了报应!自从那次与贺相吵翻,两个人这一年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漫长的冷战,让姚氏心中充满怨恨!她一遍遍在心中说贺相变了心!他忘恩负义!他靠着她娘家的帮助登上了相位,现在她娘家没什么势力了,他就轻看了她!不尊重她了!甚至直接夺了大媳妇的掌家权,来惩罚她!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恶意!她当初年轻貌美,他对她百般宠爱,现在她人老珠黄,他就不爱理她了。哪个女子不想要个贴心的夫君,她原来以为自己找到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丈夫,可谁知老了老了,他这么让她失望!…

她动了动嘴让罗氏去帮着贺相准备行装,然后还是摆着个冷战的架势,不再多管了。罗氏不敢再说什么,忍着眼泪去张罗行李和干粮。

天黑后,姚氏就坐在厅中,一直等着贺相来向她赔礼道歉!贺相要出城去了,难道不该放下身段,像以往的三十多年那样,对她好言好语,好好地哄哄她?毕竟,她根本没做错什么!那个山大王女子不孝!百善孝为先!那个女子不懂礼数!冒犯家长!是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敬的人。她怎么能不教训那个女子?!说到皇帝面前她都有理!…

她坐等了一夜,黎明时,贺相匆匆进门,姚氏憋了一肚子火,脸色极为难看!哼了一声,撇着嘴扭开脸不理贺相——一定要让你多说些好话才行!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

如果是个十几岁的美貌小姑娘这么干,许是娇嗔可爱,可是一个半百妇人,嘴角已然下垂,眼皮塌落,再如此表情,就显得丑陋愚蠢。贺相一见,原本想缓和的心思也淡了,只说了两句让她多保重身体照顾家宅,没有任何亲近之意!转身就离开了!

姚氏一口气堵在心中,贺相离开后,哭了起来。贺相没有认清他的错误——她是个旺夫的人,贺相和她闹僵了,就没了福份!所以才背运如此!若是贺相临走得到了她的宽恕,许是后面就能转运了!这都是那个山大王的错!如果不是她来,贺相怎么会与自己翻脸?贺家怎么会这么倒霉!…

气愤之余,姚氏见到来请早安的赵氏和罗氏,又大骂那个山大王!赵氏因夫君就要前往戎营,悲惧焚心,流泪不止。罗氏一直在变卖家产,天天提心吊胆的,现在见戎兵近了,才知道其中的意义。她心中惴惴,也不开口应和姚氏,屋里只有姚氏一个人,来来回回地骂那几句“不孝”之类的话,没完没了。

皇宫中,郑皇后感了风寒,更加虚弱。

太子朝会一下,马上去守着母亲。他近来也焦躁不安,愁云笼罩。他本来就是想让大军败了,丢盔卸甲,贺相完蛋,可是谁知道戎兵近了!

寝宫中,绣着凤凰的沉重床帐低垂,太子坐在皇后床边的黑暗里,低声说:“母后,孩儿已经让贺相去和谈了。”

郑皇后喘息着:“勇…勇王…有没有消息?”

太子摇头:“还没有,该是正往京城赶来。”

郑皇后咳了起来,低声说:“别,别让他进城,让他在城外…对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