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点头:“孩儿明白。”

郑皇后又喘息了会儿,艰难地说:“若是京城危急,要马上迁都!…京城落陷,你与陛下有失,他在南边…就可立即称帝…”

太子连连点头:“母后,孩儿听您的。”

郑皇后大口喘气,拉了太子的手说:“你一定…不能饶了…”

太子忙说:“母后放心,您莫要担忧了,好好休息。”

天大亮,贺相带长子贺雪鸿,与十余名文官,乘车出城向北,往戎兵军营行去,前往议和。

贺霖鸿与贺云鸿送父兄到了城门口,又与城门守军交涉,两人都是朝官,守军放行,他们登上城墙,目送父兄孤单的车队远去,都忧形于色。

时值寒冬腊月,北风呼啸而来,城外地势平坦,土地草木尽枯,片片残雪,万物萧条。

贺霖鸿咽下冰冷的口水,对贺云鸿小声地说:“我怎么就觉得心里打鼓呢?”

贺云鸿皱眉凝目远方,“戎兵这次进兵实在太快,后续定然不继。到了京师附近的先锋万余骑兵,加上后面的三万骑兵,这四万人深入我朝,无论多么骁勇,毕竟是冒险,一旦我朝缓过劲儿来,调集各方军队围堵,戎兵也无胜算。所以,他们也该想暂时议和,给后方时间,要么征集大军,援助南下之兵,要么见好就收,得到割地和白银后,退回北方。”

贺霖鸿怀疑地摇头:“戎兵此时气势如狼似虎,不会将到口的肥肉放下,退回去吧?”

贺云鸿沉默了良久,最后说:“就是他们在等待北朝增援大军,此时也会假装议和,父亲和大哥目前该不会有事。”

贺霖鸿在寒风里打了个冷战:“…希望如此。”

贺云鸿低声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快储备粮食,日后围城,能充为军需!你将府中所余银两全部用于买入粮食和买地建造碉楼,不要再留什么钱,都花了吧!”

贺霖鸿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贺霖鸿一回府,立刻去让人叫罗氏到了书房。罗氏过去就总是小心翼翼的,现在担惊受怕,神色更加仓皇。

贺霖鸿悄声说:“把所有能流动的银子全给我,那些珠宝首饰,还有什么剩下的,都运出来,我能卖就全卖了!”

罗氏有些哆嗦:“真…真没事吗,家产已经被倒腾得少了大半,若是哪天母亲或者大嫂发现了…”

贺霖鸿挥手说:“别理她们!快!我马上得带人出府!”

罗氏叫了自己的管事和嫲嫲们来,调集了贺府的大款银票,手抖着给了贺霖鸿。罗氏又让人将库房中的各色珍宝打包装车,运往前院。贺霖鸿领人押着马车去了城中“藏宝斋”等地,死押活押地都换成了现银。他让人马上去买粮食。战事日紧,粮价天天涨,但是贺霖鸿还是买下了大量的粮食,储藏在了那些他买下的宅地中。

三日后,市面上的粮食不仅价格高昂得离谱,还根本买不到了——北朝铁骑出现在了京城之北。

原来,贺相所领的议和人员进入北朝营地后,大概是知道周朝不会动兵了,北朝并没有停止前进,反而裹挟着议和使节加速向京城行来。

当第一面北朝的旗帜从地平线上冒出时,京城警锣声此起彼伏。不久,京城的北墙上就站满了兵士。京城向北方的三大城门都已关闭,路上的流民百姓若是想进城,就要绕道去南边城门。但是现在从南城门往外跑的人,远比要进城的人多的多。南向的几个城门内,街道上都挤满了众多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和载满行李的车子,等着出城。

京城情形已如惊弓之鸟,但到了正午时分,竟然更加恶化了。

北城外,几百戎兵在城墙可见但是箭矢所及的距离外,架起了投石器,向京城投来了火药弹。此弹炸开,声响大作,炸得城上碎石飞溅,有些越过城墙,落入墙内的民居中,打穿屋顶,在屋中爆炸,窗户都被炸飞了出来,墙皮震碎,露出里面的石砖。

城上的兵士们惊呼着躲避,城墙内的百姓们哭喊着奔逃到街上。

戎兵连续投掷了百多个火药弹,等到他们带着投石器离开时,京城中已经喧嚣震天,乱成了一团。

嘈杂惊慌中,贺云鸿在吏部大声指挥各级官吏:“去!全上街抚慰人心!这是北朝在威吓我朝,贺相正在议和,这是他们谈判的砝码!告诉民众不要惊慌!…”

可是这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不要说民众,就是大多朝官,乃至皇帝太子,都惊慌失措了。

次日朝会,皇帝莅临,朝臣开始声嘶力竭地要求迁都:

“陛下!敌兵有破城之器!此时不迁都,恐日后敌军围城,就无法脱身了!”

“陛下!戎兵只万余,京城尚有禁军七十万!该是能护驾南下!请快做决断哪!”

“陛下!虽然禁军号称七十万,但其中老弱之兵有近二十万人!陛下!护驾之时,要择精兵啊!”

“陛下!勇王在南方,只要陛下南行,一定能遇上勇王的勤王之军,勇王能战,必然能加强禁军之力,陛下,一过长江,就安全了!”…

贺云鸿出列:“陛下!城外敌军是骑兵,行动迅速,一日可行一百七十里!陛下出城万一遭遇,有陛下在军中,禁军心怀惧意,恐比童老将军更难抗敌!城外无可据险抗敌之地,不如在城中坚守,等待援军更为妥当!”

即使贺相过去权势遍布朝野,但此时大多数人都倾向赶快逃,所以明明见到贺云鸿出列,支持他的却只有寥寥无几的低品年轻朝臣:“臣附议贺侍郎所言,陛下,此时戎兵炮轰京城,不过是为谈判加些份量。他们来得匆忙,不见得带足了攻城器械和火药,以其此时兵力,不该能轻易攻破京城…”

贺云鸿又说:“陛下,军报戎兵到来之数不过万余,京城绝对可守…”

太子冷笑道:“贺侍郎想来甚是关怀贺相,竟然不惜置陛下于险地!此时戎兵只万余,尚未合围,谁能说日后没有后军?!禁军数目庞大,此时必可护送陛下南下,过长江,得天险之护。若是等到戎兵大军到来,围牢京城,又有可击毁城墙的火炮,陛下还如何能脱身?”

一名朝臣附和道:“自从童老将军战败,每日都有百姓离开京城,成群结队地逃往南方,昨日北朝炮击后,逃亡人众愈剧!平民尚知避害,陛下岂能继续淹留京城?!”

贺云鸿说道:“陛下,迁都之举,动摇国气!若是陛下离开京师,几乎可以确定,我朝半壁江山不存!若是能坚守,等到…”

太子打断:“住口!若是不喜迁都之名,完全可以说陛下南巡!圣上是天子,金玉之体,不能损毁半分!如果留在这里,敌人重兵攻城,外援来救不及,你难道可以保证陛下的龙体康健?!此时陛下尚可安然而退,你竟然百般阻挠,是何居心?!”

贺云鸿双膝跪地:“陛下!臣心无伪,可昭日月!臣只是担心陛下安危!若是宫闱南行,一出城,万一被敌人察觉,京城南边全是平原,对方铁骑脚力迅速,即使陛下领先几日路途,龙驾也有可能被敌人追上!那时陛下之境地岂不更危险?请陛下千万不可轻易出城!”

太子方的一名朝臣说道:“贺侍郎其实就是怕陛下离城后,敌人知道没了可以威胁我朝的致命所在,迁怒于议和的贺相吧?贺相为一朝重臣,得陛下多年依仗,想来贺相对陛下应该是感恩戴德!此时就是为陛下献身,也该义不容辞才是,而不是这样有意延误陛下能脱险的机会!”

贺云鸿含着怒气反驳道:“若是陛下出城,反落险境,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名朝臣说道:“市间米价一日涨了数十倍,还有价无市,如不知关节,根本无法买到!平常百姓人家月余后定然断粮!若是戎兵围城,只需两月,京城百万多民众,就无以为生!弄不好会人吃人!那时,就是戎兵不攻打,城中也难免骚动,更何况戎兵还有火炮!留守京城之险恶,一目了然!不知贺侍郎为何还要粉饰太平,阻挠陛下及早离开死地呢?!”

“陛下!贺侍郎居心叵测!陛下明察!”

“陛下,不能再拖了!该马上离京啊!戎兵一万铁骑已经如此强悍,斩杀了童老将军十万禁军,若是后续三万人到来,我几十万禁军都无法抵挡啊!陛下!”

贺云鸿抬眼看了下皇帝的表情,知道自己输了,他伏地深礼道:“陛下!贺家一门,对陛下忠心耿耿!决不投降!请陛下容我死守京城!待陛下悄然离开,我必与敌相抗到底!愿陛下一路安全,早脱险境!”

皇帝终于开口:“也好,朕离城后,就让贺侍郎协领守城禁军,坚守京城吧。”

一锤定音,皇帝将离开京城“南巡”,至于时间,大家虽然不知道,但是肯定是越早越好!

第62章 南巡

朝会一过,朝臣们回到家中,都急忙让家人打点行装,速速离城!一时间,城中车水马龙,都往南向城门口滚滚而去。

宫中,皇帝和太子召见赵震,敲定护驾禁军的数量以及其他出城事宜。皇帝认可后,太子坚持立即行动,一个时辰内出城门。

赵震急忙出宫发令,到了宫外,才发现有禁军已然列队等待,车马齐备,只待出发了。赵震心中震惊,但是此时形势紧迫,不能追究。他召集兵将,才说了旨意,有应卯而来的兵将说早就准备好,马上就能护驾出京。赵震无法驳斥,只能催自己的副将偏将整军,但匆忙之间,哪里能如那些已经到位的禁军们反应快。最后,他怎么也无理由不领那些已经待发的禁军。

赵震走后,皇帝要回后宫,太子对皇帝说:“父皇,儿臣早觉京城危急,已让宫中车马准备了,父皇,请即刻启程吧!”

皇帝一愣,看向太子,太子神色焦灼:“父皇!儿臣担忧父皇安危啊!就是朝会今日不下决断,儿臣也会恳请父皇早日离京!”

皇帝说道:“朕要先回后宫看看贵妃。”

太子点头说:“好,父皇,时间不多了,儿臣一会儿就去接父皇!”

皇帝马上坐了宫辇,回到了夏贵妃的宫殿,急忙进门,夏贵妃如往常一样,穿着华贵,笑着迎了出来:“陛下回来了?…”

皇帝一把急拉了夏贵妃的手说:“爱妃,朕即刻就要离京,爱妃快随朕出宫…”

夏贵妃一愣,眨了眨眼,娇笑着说:“陛下!怎么这么急着出城呀?妾身要好好准备准备…”

皇帝摇头:“爱妃!战事紧迫了,趁着戎兵还没有围城,你与朕出去,去找皇儿…”

夏贵妃还是笑:“陛下莫急,皇儿肯定是在往这里来的,陛下,还是…”

皇帝握着夏贵妃的手低声说:“爱妃,我朝军兵实在无法抵御北朝骑兵,现在那边还有了厉害的火炮,京城难守,我朝只能依仗长江天险,爱妃,及早去南边,也能及早布置防备。”

夏贵妃的笑容没有了,眉头微蹙起来,小声说道:“陛下,妾身听皇儿说…”

宫门处匆匆地跑进来了一个太监,到了皇帝面前行礼道道:“陛下!太子殿下前来接驾了…”

他身后,太子从宫门处走了进来,向皇帝郑重行礼:“父皇,禁军已然集结完毕,父皇娘娘请行。”

夏贵妃露出惊愕的神情:“哎呀!妾身还没有收拾好!陛下赐了我那么多的宝物,我可得都带上…”

皇帝看向夏贵妃,夏贵妃甜蜜地笑:“陛下!妾身舍不得那些东西呢,这么多年攒了不少,我件件都喜欢。而且,我还有这么多人,她们跟了我,我也得都带着呀…”

皇帝似是沉吟着,太子转向夏贵妃,行了半礼:“贵妃娘娘,陛下必须马上启程。为免引起敌军注目,陛下的车仗不可庞大。”说完,他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太监福昌,福昌忙低头说:“陛下,禁军要行动迅速,所护车驾有限,后宫中能与陛下随行的,只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其余嫔妃只需等到明日,就可启程。”

太子诚恳地对夏贵妃说:“娘娘!您看,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不要收拾了,马上启程吧。”

皇帝双手拉着夏贵妃的手,“爱妃,你真的不想离城?”

夏贵妃撒娇般地说:“我不想呀,还得收拾东西,太麻烦了…”

太子对夏贵妃说:“娘娘,军报说北朝有后军前来,趁他们未到,陛下尚可脱身!望贵妃娘娘顾全陛下的安危,请陛下立即离宫!”

夏贵妃脸上又浮起了平素的笑容,声音轻柔地对太子说:“殿下,瞧您说的,好像我不懂事似的!我就是不想大冬天出城呀!天太冷!听说皇后娘娘近日贵体欠安,我心里真是担忧!这冰天雪地的,要在马车上颠簸,可对病人没什么好处啊!太子殿下非要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上路…”夏贵妃抬袖掩口,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您可一定要替我向皇后娘娘问个安好呀!”

太子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僵硬地笑着说:“多谢贵妃娘娘挂念,可是此时不能再耽误了,有什么话,日后可以再叙,要让陛下赶快离城才是。”

皇帝对太子说道:“也不必如此匆忙吧…”

太子对皇帝说:“父皇!殿上群臣不已经陈说了利害?!”他看向夏贵妃,“贵妃娘娘,陛下多留一瞬间,就多了一分危险。娘娘若是不想走,能不能先让陛下离开?”

皇帝摇头:“朕再多等几时又如何?”

太子眼里泪了,他突然跪下,对皇帝说道:“父皇!父皇乃是天子!龙体关乎江山社稷啊!父皇,一国岂可无君?君之安危,是国之安危啊!父皇!千金之体,不坐垂堂!儿臣乞求父皇,为了社稷百姓,爱惜龙体,远避战火,立即出发啊!”他使劲磕了一个头,然后看向夏贵妃:“娘娘!孤请求您,看在我朝祖宗社稷的份上,让陛下启程吧!此时城外戎兵不过万人,禁军有十万,完全可以护送陛下脱险啊!娘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朝中臣子们已经激辩一上午,都说陛下该早离京城!一旦北朝大军围城,城内断粮骚乱,后果不堪设想啊!娘娘,就是勇王弟有兵,但您可是记得童老将军的惨败?童老将军有十万禁军哪,几乎被屠干净!勇王弟有多少兵马?他要来解围,可有把握对抗城外铁骑?!若是勇王弟无力抵抗北朝,父皇无法脱困,我朝危亡!娘娘!父皇乃是社稷之主,不能有任何闪失啊!娘娘!大局为重啊!”

他声泪俱下,特别真情流露!

夏贵妃微笑举了下手说:“哎呀!你快起来吧!这么大的孩子,还跪着,难为你了。”

皇帝也叹了口气,对太子说:“平身吧。”

太子摇头:“儿臣不能起身,请父皇与儿臣马上出城!”他看夏贵妃:“贵妃娘娘!您不要担心那些身外之物了,迅速离城,去见勇王弟才对呀!”

太子向皇帝又一磕头:“父皇!江山为重!社稷为重啊!”

皇帝还是迟疑着,太子语气很诚恳的看夏贵妃:“娘娘!孤忧心父皇安危,早就让人通知了禁军待发,禁军无需太多时间准备,一个时辰内就可从城门启程南行!娘娘放心,孤一定会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全!”

太子监国,虽然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力,但是为了保护皇帝,让军队提前准备出发,这也不是什么错事。

皇帝眉头微皱,夏贵妃扭头笑着拍了拍皇帝的手,轻笑着说:“陛下!快别让太子笑话妾身舍不得陛下了!陛下就先走吧,妾身也得收拾一下行装呢。”

皇帝不放手,看着夏贵妃没说话。

太子再次抬手行礼道:“父皇!真的不能耽搁了!”

夏贵妃甜美地笑着贴近了皇帝的身体悄声道:“陛下呀!我不想放陛下走呀!可是我们这次试试,让我也追一次陛下吧。陛下先行,我追着陛下去,您可别让我一下子地追上了呀!”她巧笑倩兮,语中带着调皮。

皇帝勉强地笑:“爱妃,好,这次,你来追朕…”

夏贵妃放开了皇帝的手,似是娇羞地拉着皇帝的衣服呢呐:“当然啦!陛下!我追陛下呀,可会特别快呢!只是,陛下真的要保重身体呀!妾身就喜欢照顾陛下,这别人,妾身就总担心…”

太子说道:“娘娘!孤会让您很快就到陛下身边的!”

皇帝对太子点头:“起来吧。”太子马上站了起来,搀着皇帝往外走,皇帝回头说:“爱妃!…”

皇帝保养得好,快六十岁了,可还面容细嫩。他这一回头,在夏贵妃眼里,竟然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一见之下对她留恋不舍的中年人。

夏贵妃笑着连连点头:“陛下放心。”她向皇帝弯身行礼,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太子眼中的冷意。

太子扶着皇帝走出了宫门,下了白玉石阶,又走出宫院。夏贵妃走到了殿门边,看着他们的背影。皇帝几次回头,夏贵妃都笑着柔曼地摆手。

皇帝一行上了宫辇远去,夏贵妃脸上的笑容才淡了,长吐了口气,转了身。宫女小柳扶着她,夏贵妃走到龙椅边坐下,说道:“小蔓,去给我找一套湘绣的衣服,你看着配吧,要特别喜兴的,离年近了呢。”

小蔓行礼:“是娘娘。”转身出去。

夏贵妃对其他几个宫女说:“皇上离开了,你们歇会儿去吧。”几个人听了方才太子的话,都神色紧张,可是还都听话,行礼退了。

屋里就剩下了小柳,小柳很认真地看夏贵妃,一副准备接受重要指示的表情。

夏贵妃见小柳的表情,噗地笑了,说道:“小柳呀,去让人给我做个玫瑰山楂膏露来,这大冬天,屋里火力旺,我想吃点又凉又甜酸的东西。”

小柳急切地问:“娘娘,娘娘不是要去追陛下?不赶快收拾一下吗?”

夏贵妃笑了:“你看太子那眼神儿了吗?”

小柳眨眼:“什么眼神?”

夏贵妃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小柳呀!你说太子这些年最恨谁呀?”

小柳认真地说:“最恨您!”

夏贵妃咯咯地笑:“你忘了我的儿呀!”小柳马上又点头:“哦!还有勇王殿下!”

夏贵妃悠然地抬了一只手,欣赏着自己涂了粉色指甲的手指:“你说,他为何恨我们娘儿俩呀?他都是太子了,已经监国,必然登基呀。这些年他在安安逸逸地皇宫里待着,怕东怕西,长这么大,一次京城都没出去过。可我儿从小习武,少年时就在军中打拼,没过上一天轻松日子,还被他们算计得险些丢了性命,按理该我儿恨他才是呀。”

小柳皱眉使劲想:“对呀…”

夏贵妃掩口笑起来:“你这孩子…”

小柳想起了什么,忙说:“娘娘!该是皇后恨您!哦,也恨勇王殿下!”

夏贵妃温柔地点头:“小柳变聪明了呀!”

小柳说:“谢谢娘娘!”

夏贵妃又笑,换了只手,抬了下巴看手指,说道:“太子是皇后娘娘的独子,这些年,皇后娘娘可没少因为我而生气,气得呀,病得越来越厉害了,床都起不来。你说太子怎么能不趁着这么个好时机来表表孝心呢?”

小柳忙问:“他要怎么表孝心?”

夏贵妃诱导地说:“太子说了,提前通知了禁军,他会通知什么人呢?是会去叫陛下的人,还是郑氏的人呀?…”

小柳惊了:“哎呀!娘娘!若是太子叫的人,肯定是皇后那边的呀!您可不能跟着出去呀!”

夏贵妃撅了下嘴:“正好我还不想走呢!我最不喜欢折腾了!城里现在乱糟糟的,我那儿媳刚生了孩子,我跟着陛下走,却不带上她?我连孙子都不要了?我呀,最恨乘马车了!又是大冬天,颠来颠去的,土那么大!还不如在皇宫里待着,多舒服呀。我跟你说呀,当年我进宫的时候,一个月的路,我可走了四个多月呢。每天只走两个时辰,我还腰疼呢。哪天不得让人按摩推拿?路上脏,我天天要沐浴。哎呀,我的头发呀,洗得都分叉了,进宫后用茉莉精油养了一个月的头,才把头发又弄黑亮了,不然那时我怎么没马上就去见皇上?这女子呀,要随时注意仪容,可不能马虎呀!你看,我今天在指甲上画的这些个小花…”

小柳要哭了:“可是娘娘!您也不能留下来呀!人家说,戎兵有火炮呀!能打进城墙,把百姓的屋宅都炸了!”

夏贵妃柔弱地说:“喂呀,戎人就是野蛮啊!可是我呐,真看不起这种粗鲁呢!我还是喜欢温文尔雅的孩子…哦,你去给我弄那个膏露呀,我也不知道该叫膏还是叫露呢,要软塌塌的,可别弄成水儿。别让她们多放山楂弄得太酸了,蜜也别放太多,我年纪怕是大了,牙受不了…但这话也就是对你说说!你可不能对别人说我觉得自己老了,我觉得呀,我进宫是十六岁,现在也就十七八…十八九岁吧…”

小柳不想听夏贵妃扯这闲篇儿:“娘娘!您得想法出去呀!陛下怎么能与娘娘分开呢?他一定知道太子的意思了是不是?想保护娘娘才不让娘娘跟着?但是陛下可以等等娘娘呀,多带上陛下的禁军呀!陛下是娘娘的夫君哪!”

夏贵妃脆弱地叹气:“陛下是一国之君,可不是平常的夫君,这个时候,真不能出事呀!他若是能逃的话,就该及早逃走。我可不敢让他多等,万一耽误了时间,陛下出了什么事,那我可真成了大罪人了!万死莫恕呀…”

小柳皱眉为难地说:“娘娘!您如果不进宫就好了!”

夏贵妃将一双玉手都放在面前,很自赏地样子,“说起进宫,还有一段故事呢,今天,我可以给你讲讲…”

小柳着急:“娘娘!我不想听故事,我这心里好乱!那陛下跟着太子走了,会不会有危险呢?”

夏贵妃微翻了下眼睛:“太子那人,其实呀,软得很哪。要让他弑父,他不见得能下手。现在北朝才一万骑兵到了京城外,他就吓成那样了,真的现在让他登基抗敌,他可不敢呢。他就是想借机杀了我儿。”

小柳眼睛瞪得更圆了:“哎呀!他带了那么多的兵,会不会…”

夏贵妃露出一缕骄傲的笑容:“我儿,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太子要是动了手,他以为自己得了个机会,其实这何尝不是我儿的一个机会?只要我不在那里碍事,我儿行事就更方便。陛下也看清楚了,可他一向不愿见手足相残,一定会有安排。”夏贵妃叹气,“陛下那人哪!就是心好!舍不得这舍不得那的。当然,我也不是在抱怨啦,他对我是最好的呀…”夏贵妃小心地把手放在椅子把手上。

小柳想了想,放了心,问道:“那娘娘讲故事吧。”

夏贵妃嗔腻地白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想听吗?”

小柳使劲点头:“想听想听!我想听!娘娘讲呀!”

夏贵妃被小柳逗笑了,慢慢地说:“我小的时候呀,有个好姐妹,是我爹好朋友的女儿,我们两家就隔了两条街,我们经常见面,是一起长大的…”

小柳脱口问:“就像勇王殿下和贺侍郎?”

夏贵妃笑得如梦般恍惚:“是呀,我看那两个孩子,就想起我小时候呢。我叫她姐姐,她比我大一年,长得比我高一头呢。她特喜欢我,总叫我小仙女儿什么的。她懂得可多了,教我怎么配衣服颜色,怎么配首饰,怎么涂指甲,她在上面画的花呀,细得有七个花瓣呢!”夏贵妃又抬起一只手来,伸向小柳,“我今天画了七个瓣儿,你看得出来吗?…”

小柳匆忙看了一眼,忍不住地问:“额,很好看!她是谁呀?嫁人了吗?这么多年娘娘怎么没提起她?”

夏贵妃放下了手,“你呀!都没细看!”她微叹:“她及笄后的一年,就定亲了,选了江南那边的一个大丝绸商人。她喜欢绸缎呀,因为她讲究穿衣呀。她给我做了好多套衣服,姹紫嫣红的,我穿上,她就说仙女下凡了。还给我画了好多图样子,都是年画上飞天的样式。她的衣服呀,也是她自己画的图样,镶边的料子颜色,绣的花纹,衣服的式样图案…哎呀,她能给我讲半天呢…”

小柳点头:“那夫家若是做绸缎的,她一定能做好多衣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