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侯府中,孙校尉匆匆地去见太平侯孙刚。

那日世子孙承泰带着全家要出城,才到城门,就知道皇帝太子被俘,又都退了回来。这段日子,城内风向乱变,先是贺云鸿拥立了安王,年号建平,登位后就贬落了大批官员,可接着他就死了!太子回来,当天就抄了贺家,然后又是几家入狱,安王的亲眷也没跑,豪门中多少人这些年与贺家都有来往,一时人人自危,家家紧闭门户。

太平侯府在这风波中安然无恙,可决不能放松警惕!孙世子那个胡里八涂的人,现在靠不上,孙校尉有事都与太平侯孙刚商量。

孙校尉进了孙刚的屋子,见孙刚正拿着块布小心地在擦一条叶子,就耐心地等着。

孙刚擦完,扭头看,孙校尉行礼,“侯爷,我有事禀报!”

孙刚示意屋子里的下人们都出去,然后对孙校尉点了下头。

孙校尉凑过来,低声说:“属下听侯爷的话,给在天牢的七姑丈送了些东西,出来后,我们路过天牢的角门,见到了安国侯的嫡长女。”

太平侯一愣:“凌大小姐?那个山大王?”

孙校尉点头:“她没认出我来,但肯定是她,女扮男装,和一个小胡子在一起。那个小胡子看了我一眼,他也许认得我,可我不记得他。”

太平侯眯着眼睛想了片刻,一笑道:“她是来救贺侍郎的。”

孙校尉不解:“凌大小姐与贺侍郎不是和离了?那时勇王府不还去贺府搬嫁妆了吗?”

太平侯呵呵笑了:“小崽子们!糊弄人玩儿!”

孙校尉看看外面,压低声音问:“侯爷的意思,勇王与贺侍郎没崩?”

太平侯哼了一声:“崩?崩了,那住在勇王府的山大王会去天牢探夫?”他沉吟片刻,点头说:“勇王,快回来了。”

孙校尉哦了一声。太平侯说:“你去勇王府,去见她,对她说如果有要帮忙的地方,我们府可以伸把手。”

孙校尉愣住:“侯爷想介入?”

太平侯看着墙上的大刀,带了些鄙视说道:“裕隆帝那个软蛋!天天就想着降国!勇王那小子至少不会这么不济事!何况,”他轻蔑地一笑:“勇王一回来,裕隆帝肯定完了。”

孙校尉小声问:“侯爷怎么如此肯定?”

太平侯也低声说:“当初裕隆帝出城去,定是将郑家的禁军嫡系全带走了,现在裕隆帝只有个郑昔。郑昔在禁军中一直是个小头目,不服众,禁军真正的头儿,是赵震,其他人,一听说勇王回来了…嘿嘿。”

孙校尉行礼说:“侯爷,属下这就去!”的确是得赶快傍上去!为孙家洗清那时孙世子惹的祸!

凌欣等人一回到勇王府,就被告知有一个人在等着求见凌大小姐。三个人一同进了客厅,杜轩指着来人说:“是你?!你是太平侯孙府的吧?”

那个人三十四五,身材高大,连鬓胡子。他起身行了一礼,“在下孙翔,人称孙校尉,其实只是托了父辈的声名。我十余年前在云城外梁老寨主的坟前与凌大小姐曾见过一面。”

杜轩笑了起来:“的确是见过一面,你们当时可是拿刀拿枪的!”

孙翔也不恼,几个人坐了,孙翔说道:“今天我在天牢门前看到凌大小姐,想来凌大小姐是想营救贺三郎吧?”

凌欣挑起眉稍:“孙校尉为何这么说?”

杜轩也说道:“凌大小姐和贺侍郎当初已然和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孙翔说道:“话虽如此,可是凌大小姐是梁老寨主的后人,我这些年来一直记得凌大小姐在老寨主坟前的话,我觉得凌大小姐不是个因一己私愤而罔顾人命的人。何况当初,贺家也是帮助过凌大小姐的!”

凌欣心头一疼,竟然说不出话来,杜轩问道:“贺家是如何帮助了凌大小姐?”

孙翔说道:“凌大小姐不知道?哦,那时凌大小姐才十来岁吧?带着幼弟避走云城,要上云山寨,太平侯孙世子的妹妹孙氏嫁给了安国侯当继室,就要孙世子帮忙除去前妻的两个孩子,孙世子下重金请了江湖上的杀手阎王刀,一定要取凌大小姐姐弟的性命。我领命带人跟着阎王刀去了云城,听说你们要去拜坟,那里肯定人多,我就坚持要在坟前行刺,又让人在前夜灌醉了阎王刀,还给他下了泻药…”他一口一个孙世子,坚决不说是太平侯的儿子!

凌欣起身行礼:“多谢孙校尉相助!”

孙翔回礼道:“也是梁老寨主义薄云天之举,让在下深感敬佩。”

杜轩追问:“那贺家…”

孙翔继续说:“借着阎王刀死了这个由头,我带着人回了京城。原来以为孙世子会再找江湖刺客,可那时贺相放出了风声,要找那安国侯两个孩子的下落,我家世子听了,就打消了主意,不再找你姐弟的麻烦。”

凌欣心中更觉歉疚:她原来只以为这个身体的母亲救了贺家三郎,贺家是欠了自己,其实贺相当初一个小手段,就为自己姐弟挡掉了太平侯府后续的刺杀。贺云鸿那时冒死帮了她一把在先,贺相解围在后,一命换两命,贺家并不欠她什么恩情。

凌欣再次郑重行礼:“多谢孙壮士告诉我这段往事,让我得知自己受了贺家的相助!”可是她没有保护好人家的三郎。

孙翔说道:“我来是想证实,凌大小姐是否有相救贺侍郎之意…”不等凌欣说什么,他说道:“若是小姐真的有意,我府愿意援手。”

凌欣一愣,问道:“为何?”

孙翔说道:“我家侯爷不喜裕隆帝降国!”

杜轩和孤独客都看凌欣,凌欣缓缓地了点下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家侯爷将在天牢外见到我,云山寨可能劫囚的消息,透露给裕隆帝。”

孙翔目光转冷:“小姐是不信我家侯爷的诚意?!”

凌欣摇头:“我自然是信,你莫要问我为何,就这么去做吧。”

孤独客摸着下巴说:“孙壮士莫忧,姐儿自有打算。”他的年纪与孙翔相仿,说出话来让人信服。

孙翔点头,行礼道:“在下遵命。”

他告别离开后,凌欣去找了余公公,问道:“公公,太平侯府会给裕隆帝传信,说我们要劫囚,这消息会到裕隆帝耳中吧?”

余公公点头说:“应该是,那边的人,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凌欣有些担心:“他可靠吗?”

余公公点头说:“很可靠。”

孙校尉回府中,就告诉了太平侯孙刚凌大小姐的要求,孙刚想了想,让人取了往宫里递的特别奏章折子,标了加急,写了“见到了贺云鸿前妻凌大小姐窥视天牢”,差人马上送入了宫中。

信送出府,孙刚笑了,说道:“我真错待了世子,枉打了他。”十年前,侯爷知道了孙承泰派人去刺杀孙氏的继女继子后,把孙承泰用家法抽了一顿。后来,知道勇王打了孙承泰,孙刚也踹了孙承泰一脚。孙校尉面露不解,孙刚说道:“就因为那些事,裕隆帝该是会信这消息。”

孙校尉低声问:“那凌大小姐为何要这么做?”

孙刚说:“让裕隆帝加强戒备呗!”

孙校尉还是不解:“那又为何?”

孙刚忍不住地咧嘴:“明天你们都换上百姓的衣服,咱们得出去看看热闹!”

傍晚时分,午门上的宫墙,裕隆帝俯看着下方,有人在午门前搭建刑台。冬日的太阳落得早,午门前已然笼罩在了大片阴影中。

这是战后献囚斩首之处,裕隆帝想到明日的血腥,竟然津津有味。

福昌站在裕隆帝的稍后方,微弯着腰,表示恭敬。

裕隆帝问道:“今夜他们能搭好?”

福昌点头:“萧尚书说能搭好,一个是剐刑之台,一个是贺家亲眷的观刑台。”

裕隆帝笑了起来:“好!朕现在倒是有点后悔贺九龄的眼睛瞎了,不然让他亲眼看看贺云鸿受剐刑,该多有趣!如今,他只能听声音了。”

福昌应声:“陛下英明…哦,萧尚书那边说,行刑旨意在午后递入了天牢,他觉得,犯人支撑不了三天。”

裕隆帝笑起来:“一天也行呀!朕就是要看看!”

福昌说道:“陛下英明。”

裕隆帝笑完,又问道:“他五日后到京?那就是…正月十三?你肯定他不会早些到?”

福昌知道裕隆帝指的是勇王,躬身道:“按那军报,勇王尚在三百里外,都是步卒,就是日夜行军,一日也就行五十来里,何况还要冲过北朝的战线。城外土墙已经建起,戎兵都是铁骑,要想围堵勇王他们,该是很轻易。”

裕隆帝点头:“别等那边的使节进城了,今晚就往城外射出消息,把勇王到的大概日子告诉他们。别忘了说,他会从南边来。”

福昌弯腰:“是陛下。奴婢就去找人送信。”

裕隆帝想到贺云鸿大概一天就死了,勇王早一两天到其实也没事,但还是叮嘱道:“你让人在贺三郎身边盯着,如果有什么变化,比如听到勇王进了城…”

福昌忙说:“奴婢安排了人,一刀剜心,绝对不会让犯人活着的!”

裕隆帝笑着点头。

等了片刻,福昌小心地说:“陛下,在勇王府周围监视的人说,那个勇王的义姐,下午出府了。太平侯那边传来消息,说在天牢外见到了她。”

裕隆帝冷笑:“当年安国侯的夫人孙氏,想要那个山大王的性命,后来又到处散布谣言,勇王让人打了太平侯世子,太平侯这是在报复呢!”

福昌说:“陛下英明。”

裕隆帝眯眼:“难道说,那个山大王是想劫囚?”

福昌没出声,裕隆帝沉思着,问道:“马光这个人,你怎么看?”

福昌眨眼:“奴婢不甚了解,只知道,他与赵将军不和,两边军士,天天械斗,都有死伤,只是双方都隐而不报…”

裕隆帝缓缓点头,说道:“你去传旨,就让马光,率两万…不,四万禁军,全程押解贺三郎至此。”

福昌再次躬身:“是。”

当夜,勇王府大厅中灯火亮如白昼,凌欣与次日要参加行动的人最后走了一遍流程,有人来报说:“裕隆帝让马光率四万禁军押解贺侍郎!”

凌欣举手向余公公行礼,“真如余公公所料!”

余公公笑着摆手说:“老奴说了五个人,裕隆帝认识的禁军将领不多,怎么都会蒙上的。还是姑娘设计的好。”

最后一个未知敲定,凌欣出了一口气,对众人说:“好,我们都去歇息,明天会是个很长的白天。”

第75章 游街

孤独客走后,贺云鸿就无法停止思索:她是要如何动手?劫法场?劫囚车?她要用谁的力量?赵震?禁军插手,必然是一场厮杀,那时他告诫赵震要等勇王,就是不想让禁军自相残杀…不,她不会蛮干的。她用勇王府的护卫?不,她不会将勇王妃牵扯进来的。牢外有人守着,那个来看自己的郎中走路无声,是江湖高人。今天来的那个小胡子,该就是她山寨里的杜军师,她要用那天进城的三十来人?…那不还得拼杀吗?只有那么几个人,千万别冒险…

这期间,他还得频繁漱口用药,根本无法休息。夜深人静,雨石哭累了,在屏风外展开了榻椅睡了。贺云鸿忍着疼,在黑暗里看着牢窗外夜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只能靠回想来打发时间,他发现他与凌欣的相处真是太少了!连一次手都没拉过,更没真的交谈过…

长夜漫漫,贺云鸿忽觉喉中哽咽,忙闭眼想那些文字,他把凌欣的信早就背下来了,可是现在,那些词语都不够了,他希望能见到凌欣,拉住她的手,把她抱入怀中。他需要闻到凌欣的气息,听到她的声音,就像那夜,凌欣坐在他的旁边,近得他一抬手就能触到她的脸…

贺云鸿想象着凌欣走了进来,坐了下来,她开始说话,是那些信中的言语…这种想象,让他的心静下来,能朦胧睡去,就如他在牢中的每次入睡…

四更时,牢门一开,有人端着盏灯进来,推醒了雨石:“小子!该起了!去帮贺侍郎准备吧!”

雨石眨眨眼,想起来今天会发生什么事,马上悲伤得流泪。他起身穿好外衣,将榻椅折了,接过人手中的灯,绕过屏风到贺云鸿的床前,发现贺云鸿已经半睁了眼,他啜泣着说:“公子,他们来了…”

贺云鸿知道自己肯定迷糊了一会儿,因为他的一只手臂又搭在被子外,握着一把斗篷,放在了上腹处。说来奇怪,自从那夜,即使他盖好了被子,可入睡后,他的手总是会伸出来,去抓盖在被子上的斗篷。有次他没有盖斗篷,结果很快就被疼醒了,原来是自己的手到处乱抓,弄疼了伤口。斗篷的衣料很软,与被褥不一样,就是手指被包扎得严实,也能感觉到不同。他喜欢抓个满手,看来就是在睡梦里,他也想将那个人握在手心里吧…

贺云鸿放开手,雨石扶着他起身,忍不住哭,贺云鸿口舌还是肿的,只能指指自己的嘴,雨石忙拿来茶杯,贺云鸿艰难地漱了口,雨石又拿了药,贺云鸿不想让雨石动手,自己涂了药,这才点了下头。

雨石服侍了贺云鸿,绕过屏风对外面呜咽着说:“行了…”

牢门外等着的人们进来,也不多说话,将屏风挪开了些,与雨石一起将贺云鸿从榻上扶了下来,雨石给贺云鸿穿了鞋,贺云鸿回头指了下斗篷,雨石忙拿起了斗篷,其他人架着贺云鸿从牢门走出去,过几间牢房,进入了一间只铺着腐烂稻草的阴暗牢房。

两三个人上来给贺云鸿穿上了一袭厚厚的夹衣长袍,又把一套表面破烂,但缝补得严实囚衣给贺云鸿穿在了外面。囚衣上早就涂满了血迹,一个人提着一个罐子进来,用刷子蘸了罐子里棕红色的浆料,往贺云鸿的脖子和脸上尽情涂抹,浆水里还有结块,贺云鸿的脸就成了个血肉模糊的样子,然后将他手上的布条也都涂了涂。

一个衙役衣着的人走进了牢房,贺云鸿认出是孤独客。孤独客仔细打量“面目血腥”的贺云鸿,说道:“头发弄乱。”有人动手将贺云鸿的发髻全解开,把头发散开,搅乱,碎发搭下,遮住了贺云鸿的额头。孤独客说道:“涂上东西。”那个提着罐子的过来,用刷子往贺云鸿头发上挥洒了一通,贺云鸿的头发就像是渗透了血污,处处打结了。

孤独客又看了看,指着贺云鸿的脚说:“不能穿鞋。”

有人忙将贺云鸿的鞋脱了,将粗布袜子也涂了料。

孤独客问:“膝盖绑了护膝吗?”有人过来说:“这就绑!”两个人撩起贺云鸿的衣袍,在膝盖处绑了厚厚的皮垫。

孤独客这才说:“镣铐!”几个人抬着镣铐进来,将铁圈重新套上贺云鸿的手脚,贺云鸿立刻站不住了,往地上倒去,孤独客说:“让他躺下吧。”

人们答应了,扶着贺云鸿躺倒在了黑色的石板地上,孤独客从怀里拿出一个药丸,弯下腰,示意贺云鸿张嘴,贺云鸿努力张开嘴唇,孤独客使劲塞了进去。

孤独客拿出原来的口环,已经被捏成了一个古怪形状,他将扁平的一端慢慢地放入贺云鸿的口中,直到拧成直角的口环在唇外露出了一段,衔着链子。

贺云鸿昨天刚卸了口环,伤口肿烂,嘴里几乎没有空地,一丸药外加一片口环,让他痛苦不堪,双眉不禁紧皱,闭眼忍痛。

孤独客调整了口环的角度,将链子的另一端扣在了贺云鸿的衣襟内,附身在他耳边低声说:“口环要咬住,别掉出来。药要含化,这次没人给你用酒化开了,她很忙。”

贺云鸿眉头微微展开了些,可没有其他表情。孤独客见雨石在一边哭着抱着黑色的斗篷,就对雨石招手,从雨石手里拿过斗篷,几下就撕开了,贺云鸿听见了声音,猛地睁眼,见孤独客这么干,贺云鸿的目光含了怒意。

孤独客却笑了,弯身将斗篷裹在贺云鸿的肩头,把撕开的大块布料推过贺云鸿的腋下绕到胸前腹部,横竖系了个两三个死结,一边低声啧啧道:“一件斗篷,就给我脸色!贺侍郎好大的脾气呀!这样就能包裹住你的上身,不会掉下来了,明白了?你是不是该谢我一下?”

贺云鸿垂下了眼睛,脸上似乎有些发窘。

孤独客再次小声说:“她定此计时,并不知道你受了刑,你莫要怨她。”贺云鸿又睁开眼睛,愕然看向孤独客,孤独客微笑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贺侍郎,你现在四肢皆断,奄奄一息,所以你不必动弹,看戏就是。”

说完,他起身打量了一番,对众人说:“好了,我们到外面去等着吧。”

人们先后走了出去,雨石低声哭,孤独客一拉他:“快走!禁军们就要到了,宣旨官带着人要回宫中复旨,我们怎么也要做做样子,尽量少些麻烦。”

雨石不舍地扭头,被孤独客拉着出去了。

贺云鸿闭目躺在地上,终于松弛了——“计”,他的剐刑是她定的“计”!她为何如此定计,只有一个可能——勇王今日入城!原来她不是只打通了天牢、要被动地去劫狱劫囚,而是从一开始动手,就已然定下了计策,将自己的性命完全置于她的保护中。虽然这个自己,只是她的前夫,与她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的人。若是她没有插手,孤独客所说自己现在四肢皆断,奄奄一息的惨状,怕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了…

贺云鸿能感到寒气透过衣服钻入肌肤,可也许是他的错觉,有斗篷垫着的地方,就不那么冷。

他没等多久,口中的丸药还是坚硬的,牢房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器的碰撞声。一队禁军拥着宣旨官和几个宫中太监进来了。几个刑部的衙役随着他们走来,狱卒忙跑过来开了牢门。

宣旨官进门说道:“快绑起来!上口嘞!”判了剐刑的人要先上口嘞,免得犯人咬舌自尽。

一起进来的一个衙役说道:“启禀大人,陛下曾来观刑,已经让人给犯人上了口环。”他面目平常,谁看了都记不住。

宣旨官哦了一声,“那就不用口嘞了,绑上!”

几个衙役动手,将贺云鸿的镣铐去了,又将他反拧了双臂五花大绑,放回地上。

宣旨官仔细看了看贺云鸿,虽然贺云鸿面有血污,但是宣旨官还是确认了是他。宣旨官这才高声宣读了贺云鸿的大罪和要受的剐刑,读罢,宣旨官大声说:“罪犯贺云鸿领旨隆恩!”

如果不是怕咬的口环掉出来,贺云鸿怕是要笑了,他闭眼躺着没动弹。

那个狱卒又说:“大人,犯人起不来了。”

宣旨官看了下地上从头到脚,连衣服都渗透了血污的身体,说道:“拖出去吧!”

狱卒小声道:“大人,小的们都不敢拖他了,御医说犯人活不过两天,能活着上了刑台让陛下看看就不错了…”

宣旨官点头说:“那,抬上囚车,前往刑场吧!”说完,走出牢房,去向其他人宣旨。

狱卒们去找了块板子,在禁军们的注视下,几个衙役将瘫软的贺云鸿小心地抬了上去,又抬着他出了牢门。禁军押解着担架往天牢外走,一行人经过一处牢房时,听见里面的惨叫声:“三弟!三弟啊!”贺云鸿微睁眼,见贺霖鸿在牢中拼命向栅栏处扑来,好几个衙役拉着他。贺云鸿对他闭了一下眼睛,可贺霖鸿肯定没看见。

贺霖鸿哭了,这些天本来有人送了被褥等等,每天吃的也很好,一个郎中天天来看贺相,昨夜给了丸药。可是今早就有人将被褥等全收走了,方才宣旨官来高声朗诵了一遍判贺云鸿三日剐刑并让家人观刑的旨意,贺霖鸿心如刀搅一般——凌大小姐失败了?!

贺九龄眼瞎,衙役们只绑了他的手,让贺霖鸿带着镣铐扶着他,然后推着他们出了牢门。

宣旨官去女牢宣旨后,到了天牢外,见贺云鸿已经被绑上了打头的囚车。贺云鸿背后插了写着他的名字的木牌,因受刑太重,他无法跪在囚车里,只能半坐着,身体被绑在囚车的木栏上。

宣旨官觉得完成了任务,就捧着圣旨与太监们回宫复旨去了。

他们一走,囚车旁有人拉开了贺云鸿手臂后的一个绳结,原来捆绑的绳索一下就松了许多,贺云鸿转目看去,那个让人记不住长相的衙役,正一脸无聊地站在木栏外,其他几个衙役也围着囚车站着。

女牢那边,姚氏赵氏和罗氏都被上了枷,哭着被拉了出来。

除了第一夜,贺府的女眷们也得到了照顾,饮食被褥都很讲究,她们知道这定是勇王府的人在为贺家奔走。可今早一切突变,竟然听到贺云鸿要被活剐!姚氏和两个媳妇都惊慌失措,开始痛哭。她们一出天牢,见贺云鸿满头满脸一身血,瘫软地被绑坐在囚车里,一时都更加失声。

贺云鸿听见哭声,不能回头看,可是眼睛里有了泪光。

等到把贺家的男女都赶上后面的两辆囚车,太阳已经出来了。

天牢周围的禁军站得黑压压的,将三辆囚车层层围在中间,有人喊了声:“启动!”前面有人鸣锣开道,军队开路,囚车缓慢地移动,四五个衙役走在囚车旁边。平时行刑,都是刑部人员押解,今日成了禁军的事,衙役们大概有些不服,这些人显得吊儿郎当。

贺云鸿躺了这么多天,猛一出来,被寒凉的空气冲得有些头晕。囚车的颠簸让他的伤痛加剧,他不由得皱眉。忽然,他半闭的眼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忙睁开眼,正好见一个楼上的小窗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该是面镜子吧…

片刻后,几个黑衣人从街边的民居上冒出,挥舞着刀剑喊道:“劫囚犯!”冲入了禁军,禁军里一片呐喊声,一阵刀枪响后,这些人落荒而逃,一队禁军追了过去。

这个插曲虽然小,但是却激起了清晨寥寥无几的旁观者的兴趣,有人喊着:“看呀看呀!有人劫囚呢!”“哪里?!哪里?!”

消息在有心人的大力传播下,迅速蔓延开去,本来,人们都忌讳在过年的期间见血,可有人劫囚,就不是刑场了,是热闹。一时,沿途许多人家都开了门户,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听有人袭击,禁军自然就停下,众多军士展开阵势,层层围住了囚车。那些打劫的人根本过不来。等到他们跑没影儿了,禁军才重新分散开,队伍再次缓缓前行。

贺云鸿眼睛望着那几个窜上了民居屋顶,跑得极快的背影,眨了眨眼,唯恐会漏过什么。这次劫囚,真是极为简陋,贺云鸿皱着眉,他想起了她沙盘谈兵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