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这话,贺云鸿睁开眼睛,看向杜轩,杜轩见了,笑着一拍雨石脑袋:“你小子人不大,怎么就学会提心吊胆了?那人说了,她给过勇王强、弩图,那弩能射死马,勇王该是至少做出了几百张,全胜戎兵大概不行,但冲过来该是做得到的,关键是要有人开城门接应,不能让勇王被堵在外面。”

关庄主咦了一声:“她还知道画弩图?”

杜轩得意地晃脑袋:“当然!”

关庄主鄙视:“又不是你画,你得意什么?”

杜轩说:“我是…”见贺云鸿的眼神又变得犀利,杜轩挑眉道:“我是她的搭档!我也很厉害的!我看《易经》!你们谁想算卦?”他从后腰的小兜里拿出三枚铜钱。

众人一片响应,雨石忙说:“那你算算勇王何时进京?”

杜轩对他瞪眼:“你这人怎没信念?这是定了的事,还用算?你要是想算算你什么时候能娶个小媳妇,我倒是可以给你起个卦…”

有人把雨石的脑袋拨到一边:“小子才多大?急什么?!先算我的!我什么时候娶媳妇儿?”就是那个让人记不住脸的人。

关庄主说:“别理他!他是挑花了眼了,你不知道,他娘给他找了多少人,他都不满意!可那些女方家的对他可上赶着!一见就说好,他长成这样,谁也认不出来,真不知道那些人看上他哪儿了!当然,他家财万贯也许是个原因…”

杜轩喊:“别说别说!让我起一卦!…”

贺云鸿重又闭上了眼睛,雨石讪讪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抱着膝盖说:“公子?”贺云鸿觉得他太丢脸了,没睁眼看他。雨石有些委屈,小声说:“公子,我就是不懂他们在干什么呀。”

贺云鸿身边的孤独客说:“你公子不会怪你的,他也喜欢听。”雨石放心了,看着那些人算命。

木屋里就是杜轩扔铜钱的声音和人们的问话…

贺云鸿合目躺在地上,也许因为方才的那几口酒,胸口处一片温暖。早上孤独客说,她定下此计时,不知道他受了刑。她那天深夜入了监牢,所以在那之前,不到半日,她就已经布置下了一石多鸟的安排。她其实是中间那只手,以拥勇王上位得到了夏贵妃的全力支持,夏贵妃定是掌握了宫中的事,不仅太子身边的太监,连张杰该也是夏贵妃让人带入宫中的。赵震自然承担了城门战事,马光进来,也该有他的原因…这样的统筹全局,是男儿手笔,可如此注意细节,竭力避免流血,却是个女子的心性。他在牢中那么忧心忡忡,真是再次小看了她。

贺云鸿现在明白那夜凌欣的痛心了——如果不是他受了刑,凌欣这一笔成书,照顾到了方方面面,近乎十全十美。难怪她那么难受!贺云鸿有些失落也有些安慰:她的确是歉疚没能保护住自己,可那是对心上人的怜爱?还是因未尽职责和筹谋失误的遗憾?她那之后再也没来看过他,看来第二种可能更多才是。他简直庆幸自己受了刑:那个女子稳操胜券,若是他安然无恙,她定是骄傲地一转身,牢门都不会进!哪里能有她在他身边对他低语道歉给他喂药的那一夜…

第77章 不告

远方传来竹哨声,木屋中的人们一下都安静了,关庄主说道:“两长两短,勇王进城了!”

杜轩收起铜钱说:“太好了!我还以为真得等到日落呢!”

雨石又好奇了:“皇帝知道勇王今天进城怎么还会在今天杀我们公子呢?”

杜轩笑嘻嘻地说:“皇帝可不知道勇王今天进城,他知道勇王还要三四天后进城,可我们知道。”

雨石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杜轩说:“有人进京前在城南留了几百人,经常放烟火,我们就知道了。”

雨石再问:“这个‘有人’到底是谁?”

杜轩翻眼睛:“我为何告诉你呀?”

雨石撅嘴,看孤独客,孤独客笑:“你公子该是认识,你日后问他吧。”

雨石看贺云鸿,贺云鸿闭着眼睛,面容平静。雨石跟了他多少年了,看不出那表情是喜是忧。

旁边往外看的一个衙役说:“禁军都撤了!”

“真的?!”几个人都到木板缝处往外看,果然见原来在不远处围住他们的禁军成队撤走。

有人说:“打开吧!”

杜轩说:“等等,听信号。”

众人安静,不多时,听见附近有三长三短的哨音,人们立刻都站起来,拔栓的拔栓,拉绳子的拉绳子,高兴地说着话:

“你别说,在这箱子里真憋气得很!”

“你不知道,那天弄出来,我们首次试的时候,一关上顶板,里面一片漆黑!小四吓得哭了,所以才换了你。”

“萧尚书可真尽心哪!”

“那当然了,我爹在他家往来自如,他怕呗。”

“其实比我们计划的容易多了,禁军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还以为要打一通才能合上板子呢,白练了那么多次!”

“何止这是白练?我去了刑部,裕隆帝一直没来,整天没事干!”

“你还抱怨?你没听那些在街上劫囚的人叫苦!既不能伤人可也不能伤着自己,还要逗笑,我倒是愿意拉板子,谁愿意在人群里跳来跳去的,耍猴一样!”…

大家嘻嘻哈哈,木板相继咣当响,四墙倒地,下午的阳光弥漫,不远处的另一个木屋也刚拆开,贺家的人们带着的枷锁镣铐早就被卸下了,现在相互搀扶着,哭喊着往这边来。

杜轩掏出了竹哨,使劲吹了几声,远处有竹哨重复他的哨音,然后他对孤独客等人行礼:“大侠,各位,我去聚英楼跟她说说情形!”

关庄主说:“我要到勇王那边去看看热闹!”

其他几个人说:“我也去!”“我也去!”这些人纷纷走了。

孤独客叫:“哎!你们!谁来收拾这些木板,这些板材都很贵的…”

杜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有别人管的,这些东西都得留着…”

孤独客对雨石说:“你看着你家公子,我也…”

贺云鸿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孤独客急忙说:“我早上给了你避风丹,方才又给你了驱风丸,你晒了半天太阳,不会受寒。我给了你七日养内丸,治了你的内伤,你没事了,只需好好将养。我先失陪…”但是贺云鸿还是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此时姚氏被赵氏和罗氏搀扶着过来,想扑上贺云鸿的身体,被孤独客伸手拦住,说道:“老夫人请小心,侍郎伤还未好。”

姚氏拉了贺云鸿的衣衫哭:“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她在路上听到人们对这个儿子的赞颂,觉得自己真的生了好儿子!

贺云鸿也流了眼泪。贺霖鸿扶着父亲过来,贺相摸索着,触到贺云鸿的胳膊,贺云鸿抬了手,贺相轻拉了贺云鸿的手,从空洞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贺云鸿眼泪横溢,紧闭着嘴,哭得胸膛起伏。

贺霖鸿也在贺云鸿身边哭,罗氏和赵氏见贺云鸿的泪水从脸上冲下血污,陪着哭…反正就是各种悲声。

孤独客被贺云鸿握住了衣服,见贺云鸿手指还包扎着,不想硬扯,只好坐在了一边,看着这一家人相拥悲哭,脸上带了丝笑意。

姚氏哭了半天,说道:“儿啊!要好好谢谢勇王殿下啊!他府里的人照顾了我们!不像那个山大王,还劫囚?!真是没用!”

孤独客看向贺云鸿,见他依然在呜咽流泪,哼了一声,就要起身。可贺云鸿抬头,对他摇头,死握着他的衣袖不放。

孤独客看着姚氏冷冷地说:“我当初可是跟着那个山大王奔行千里进京的,她既然没用,我也就告辞了吧!”说着站了起来,贺云鸿不松手,被他拖着伸直了胳膊,疼得嗯了一声。

姚氏指着孤独客大声责备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理!你看他伤成这样,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还有良心吗?!”

贺霖鸿一听,忙跪行过来,对孤独客磕了个头,行了最高的礼节,说道:“多谢大侠照顾我父亲和我的三弟!”他转向姚氏:“母亲,这位大侠是郎中,天天来狱中给三弟疗伤,也给父亲治了伤啊!”

姚氏病了这么多年,对郎中真是很熟悉!都是要对她好言好语地说话的人!还从贺府拿了高额的诊金!又听孤独客说他是与山大王在一起的,更面露不屑,鼻子边显出了两条法令纹。

孤独客一向被人尊敬,见姚氏如此,冷笑了一下,看着贺云鸿叹道:“我原来…算啦!”不顾贺云鸿的拉扯,拢袖就走,贺云鸿死不撒手,生生地被拖行在刑台上,贺相手中一空,忙胡乱摸索,张嘴含糊地喊,罗氏和赵氏赶快去扶着他。

姚氏扑来,也扯着孤独客的衣袖,尖声叫:“你别拖他!你要杀人吗?!”

孤独客轻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手中刀刃一闪,一片衣袖断开,贺云鸿砰然扑倒在地,疼得闷声一哼,贺霖鸿和雨石惊呼:“三弟!”“公子!”都急忙去扶贺云鸿。

姚氏抓着一片短袖,对孤独客喊:“你敢杀他?!勇王不会放过你的!”

孤独客阴冷地说道:“我能治了他,自然也能杀了他!若不是因为…罢了!”他转身大步走了。

贺云鸿一只胳膊还伸着,倒卧在刑台上,贺霖鸿伸手扶起他的肩膀,发现贺云鸿嘴角鲜血流下,人昏过去了。姚氏忙到贺云鸿身边哭:“三郎!三郎!”

贺霖鸿看向姚氏,哭着说:“母亲!母亲!您怎么能…”

姚氏瞪眼道:“我怎么了?!你没听他说吗?!他是和那山大王来的,江湖匪人!他方才要害三郎的性命!你怎么还来指责我?你这不孝的败家子!”

贺霖鸿说道:“那位医侠救了三弟啊!”

姚氏道:“他认识三郎吗?无缘无故的凭什么救?!明明是勇王府请了他!给了他钱!”

雨石哭着对姚氏说:“老夫人,那个郎中对公子很好,天天来看公子…”

姚氏有些讪讪,撇嘴说道:“他拿了钱,怎么能不干活?!”

贺霖鸿无法继续争执下去,只能低头轻轻摇贺云鸿,“三弟!三弟醒来!”贺九龄被罗氏和赵氏扶着到了贺云鸿身边,他伸手触摸,嘴里喊着“昂昂!”

贺云鸿慢慢地睁开眼,眨了下眼睛,猛地抬头,伸手指了下孤独客离开的方向,挣扎着要起来,姚氏阻拦着:“儿啊!别急!娘给你找郎中!娘认识好多郎中。”

贺云鸿摇头,口中流出鲜血,姚氏惊慌地说:“儿啊!听娘的话!快躺好,别动了伤口!”勇王一回来,这个儿子肯定会再成侍郎了,贺家日后就指望这个儿子来振兴门风了,要把他照顾好。

贺霖鸿流泪:“母亲!您是要把三弟逼死吗?!”

姚氏斥责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逼他了?!”

贺霖鸿说道:“母亲,凌大小姐在三弟入狱那天早上进的京,知道三弟被抓,当夜就打通关节,带着那位医侠去了牢房。这些日子,牢中上下,全安排了人,何止照顾了三弟,母亲,您在牢里可受了罪?”

姚氏不信:“那不都是勇王府的人?!她一个山大王,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我们用的东西都很好,她哪里能找来?”

雨石明白过来了:“那个人是凌大小姐?!天哪!她为了救公子,竟敢把皇帝劫了呀!”

贺霖鸿忙低声制止雨石:“别乱说!”

雨石低头说:“那些人说有人安排了这一切,留了人在城南,通知了勇王要来的日子,给了皇帝假消息,让皇帝定行刑日子,哄他出了皇城,这刑台,连那把要施刑的刀,都是特意做的…”

贺霖鸿惊了,想了想,恍然道:“她要扶勇王上位?!”

贺云鸿拉了拉贺霖鸿的袖子,再次指方向,一大群百姓装束的人走了过来,一个人行礼道:“老相爷,老夫人,贺侍郎,在下是勇王府护卫副领庚已,贺府被抄,王妃说了,请贺府家人先去勇王府安歇。”

姚氏点头说:“好,好!”回头骂雨石道:“你瞎说八道!什么山大王?!来照顾我们的人,都说是勇王府安排的!这是勇王对三郎的情分!有那山大王什么事?你看,勇王府这不是来接咱们了吗?!”她对那个山大王的怨恨已经根深蒂固,她现在已经有些忘了她为何那么憎恶那个人,反正只要提起这个山大王,姚氏就烦!别说姚氏认为这个山大王没救贺家,就是她真的为救贺家出了力,姚氏也照样不会原谅她!

庚已知道梁姐儿的指示,自然不辩解,指挥着人:“快,去抬老相爷!贺侍郎…”

有人来扶贺相,贺相挣扎着摇头,手拉着贺云鸿的一角衣服,贺霖鸿忙去父亲身边,低声说:“父亲,三弟要去见…是她…”贺相听完,点了头,松开手,让人扶着他躺上了木板,被抬着走了。

庚已到了贺云鸿身边,贺云鸿摇头,皱着眉,还是执意地指一个方向,庚已看了看,笑着说:“那是勇王殿下进京的方向,贺侍郎可是要去见勇王?”

贺云鸿点了下头,庚已回身指人:“你们几个,送贺侍郎去见殿下吧。”那些人应了一声,又卸下刑台上的一片木板,贺霖鸿和雨石将贺云鸿抬上去,贺霖鸿对罗氏说:“你和大嫂陪着父母去勇王府,我与三弟去见勇王殿下。”

罗氏哭着点头,庚已递过来一件衣服,说道:“公子还穿着囚服,把这披上吧。”贺霖鸿忙谢了,往身上胡乱穿了件衣服,有人也给贺云鸿一件衣服,贺霖鸿想解开他肩上胡乱围着的斗篷帮他穿上衣服,贺云鸿摇头,还是用手指着方向,贺霖鸿只好说:“我们快走吧。”将衣服盖在了贺云鸿的身上。

姚氏唉唉地哭:“儿啊!儿啊!跟娘走啊…”

赵氏和罗氏来搀扶姚氏,贺云鸿向姚氏拱了下手,但是转身又指了一下。

几个人抬着木板往人群外走,街边有一辆马车,他们将贺云鸿架入了马车,贺霖鸿和雨石也钻进了车,把木板顺放在了车厢外。

车子动了,车子外面的人说:“去洛水门!他们说殿下在向那里去。”

雨石小声说:“洛水门?这不就是皇帝去的门吗?当时我听见有人对皇帝建议的。”

贺霖鸿点头,叹气:“她这是让两个人早些遇上啊,真是事无巨细,那个提建议的人定也是她安排的。”

雨石有些向往:“凌大小姐这么厉害呀?那时她在府里,大家说她凶狠,我都不敢看她,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贺云鸿呛了一下,咳了两声,侧身示意,雨石跟着他久了,明白他的意思,拿出手巾递过去,贺云鸿吐出几口血。

贺霖鸿着急地问:“三弟!要紧吗?”

雨石收了手巾说道:“公子的舌头还是伤的,总流血,说不了话,方才又那么闹了一通,该是又动了伤口。”

贺霖鸿扶着贺云鸿的肩膀哭:“三弟!三弟!…”

贺云鸿对他摇了摇头,他的手指全是布条,向雨石示意,雨石看明白了,摸出腰后的一个小木棍给了贺云鸿,说道:“公子!我给你特别准备的!”

贺云鸿不理会他,拉了贺霖鸿的手,用木棍在他手中写了几个字,贺霖鸿忙对着车外喊:“哦!我们要去聚英楼!”

车外的人答应了,贺云鸿这才松了劲儿,将小棍还给了雨石,闭着眼睛靠了贺霖鸿的肩膀,贺霖鸿擦泪,支撑着贺云鸿说:“好,好,你先歇歇。”他见贺云鸿脸上血污被泪水冲得一道道的,就拿起搭在贺云鸿身上的衣服为贺云鸿擦脸。

车窗传来熙攘声,车外的人说:“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喊殿下!”

另一个人说:“是‘勇王,不降’!”

一个人说:“快点快点呀!抄近路!送他们到了地方,我想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我也想去呀!”车速加快了。勇王府的人熟知路径,避开了拥挤的主要街道,在小巷中穿行。

可即使远离主道,还是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一片齐声呐喊:“勇王!勇王!不降!不降!勇王!勇王!不降!不降!…”声浪浩荡,排山倒海。

巷子里,人们相继往那边跑:“去看呀!勇王回来了!他是不会投降的!”

贺霖鸿看贺云鸿,贺云鸿微皱着眉,闭着眼,嘴角有些残留的血迹,贺霖鸿不由得一阵心酸。贺家得凌大小姐相救,三弟一定想要和凌大小姐在一起,可是母亲的态度没变,这日后…

雨石小声问贺霖鸿:“老夫人为何骂我?她不相信是凌大小姐干的?”

贺霖鸿忙对雨石摇了下头,雨石闭了嘴。

贺霖鸿对贺云鸿说:“父亲身体好了许多,舌头已经完全封口了,那位郎中说,日后还能说些话,只是那些要用舌头的会发音含糊。”

贺云鸿点了下头,贺霖鸿继续说:“昨天他对我说,他知道母亲有心疾,就让人给母亲送去了药,他说那药十分有效,许是能让母亲不再犯病,可是母亲今天…”贺霖鸿叹了口气,他想起贺家临祸时母亲的行为,如今才出狱,母亲就得罪了一个大恩人,这次牢狱看来也没改变她的性子…

贺霖鸿低声道:“三弟,我觉得日后我们对母亲…”他想说不该那么顺着了,可是这话不敬,又当着雨石,他还真说不出口。贺云鸿该是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贺霖鸿虽然这么说了,心中却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不顺着母亲又能如何?吵架吗?像方才那样一句句地顶着说?母亲到底听不进去,那不家无宁日了?…

一车默默,走了会儿,马车停了,车外的人说:“到聚英楼了。”

贺霖鸿看贺云鸿,贺云鸿睁眼坐直,贺霖鸿让雨石先扶住贺云鸿,自己撩开了帘子,刚要下车,往外一看,突然缩了回来,压低声音说:“凌大小姐在外面!”

雨石眼睛一亮:“我看看,我看看!”身体前探。

贺云鸿手微抬,正拦住了雨石,雨石退回车壁,贺霖鸿放下车门帘子,将车窗的帘子打开了些,向上一抬下巴。贺云鸿倚着车壁看过去,车前小楼的二层平台上,凌欣正手搭在栏杆上,面对着大街。

她穿了一身黑色短打衣裤,就是那时在街上劫囚时穿的,蒙面的巾子扯到了脸下,像是围巾般拢在颈前。她面带着淡淡的笑容,嘴唇微抿,脸庞焕发出健康的红色,如花朵般衬出了她灼灼如火凝望着远方的目光。

贺云鸿心头一堵,险些含泪,可又生生地忍了下去:他知道她在想着谁,但还是心中难过!他在狱中每夜想着她的样子才能入睡,多少次担心她有麻烦,怕她出事…可是她救了他之后,就将他往脑后一扔,看都不来看他一眼!在这里等着她的情郎!即使那个人也是他!可她都没有见过蒋旭图,而自己就在这里!

他本来想来见了凌欣,借着行礼道谢,看看她的反应,至少打开两个人的僵局,可是现在到了凌欣面前,他却无法再向前一步!只能在车中看着凌欣,一动不动。

似乎有人叫了凌欣一声,凌欣转身进了屋子。

贺云鸿打了个手势,贺霖鸿忙掀开车帘对外面的人说:“你们去吧,我们就在这车里等着了。”

车外的人听了,说道:“我们留一个赶车的。”贺霖鸿谢了,放下车帘——凌大小姐该快下来了。

果然,过了片刻,两个人从街边门口出来,凌欣和杜轩跟在他们后面,杜轩对凌欣说:“你去见勇王吧,我得去找我爹。”凌欣点了头,两个人分了手。凌欣刚要离开,就有人喊了一声“梁姐儿!”,凌欣停步,贺霖鸿从车窗里看去,见是孤独客大步走来,一时心中叫苦。果然,孤独客见了凌欣就说道:“我方才见了贺府的老夫人,傲慢无礼,刻薄寡恩!我当场差点杀了贺侍郎!”

凌欣失声叫:“大侠!”

孤独客摆手道:“我想起你费的这番心血,自然没干。”

凌欣后怕地拍胸脯:“大侠呀!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当初也是被那个老太婆气得要死要活,想杀人放火呢!”

车中,贺霖鸿看向贺云鸿,贺云鸿盯着车帘外的凌欣,眼睛都不眨。

凌欣接着说:“后来一想,她是一个老妇人,懂多少道理呀,所以大侠,这种人躲着就行了,别和她一般计较。”

孤独客愤然说道:“她的势利眼中就只有她的儿子,别人都不是人了!”

凌欣继续劝:“大侠呀!她至少还喜爱一个人,若是她连儿子都不爱,那不就彻底完了?这是她的人性,我们不能贬低,还得支持是不是?”

孤独客看凌欣:“当初你是否就是因此离开了贺府?”

凌欣现在急着想见蒋旭图,那些贺府的事早就是过眼云烟了,她忙一摆手:“陈年旧事,我都不想了!”

孤独客叹气:“原来,我觉得你和贺侍郎是很好的一对的,贺侍郎是个硬气的孩子,表面温文却秉性刚毅,你是性子直爽,可心怀锦绣,该是多么相配,好女不嫁两家郎…”

凌欣连连摇手:“大侠莫要乱点鸳鸯谱!贺侍郎要听母命的,我在贺府是待不下去的。”

孤独客翻眼看凌欣:“那你这次为何如此全心全意地去救他?他的母亲看不起你!她得人好处,不仅不知感激,还口出恶言!”

凌欣想起自己的歉疚,说道:“大侠,咱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她的感激这么做的呀!贺侍郎有了难,大家见死不救,就对不起他的尽忠,对不起勇王。何况,此事本来就是我疏忽了,没有安排人保护贺家。”

孤独客不满道:“姐儿,那个老夫人,可没有对你好吧?你有何义务要保护贺家?何须这样去讨好贺家?!”

凌欣叹息着对孤独客说:“大侠,我就是在这点上犯了错误!我此时真的后悔呀!贺相主战,贺家长子惨死,贺侍郎不降,他当初不接太子的手谕,给京城争取到了十天!不然咱们来的时候,京城怕是已经失陷了。我怎么能只因不喜贺老夫人,就忘了这一家人为国为民的牺牲?这就是人说的因私忘义呀!我该让人把他们全家藏在我山寨的密院里,也能躲过几天。哪怕是一天,而这一天,就够了…”凌欣摇头,“大侠,只有对得起人,才能放下过往。不然,只要有一线负疚,”凌欣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就无法安生,总不舒服!人生一世,能做到问心无愧,一生无悔实在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