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客听了,沉吟了半晌,说道:“你说的对,是老夫想错了。贺家父子都是我朝的义士仁人,我不该因为一个糊涂老太婆就错待了他们!”

凌欣知道这个人的厉害,说杀人肯定就敢动手,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了心,忙行礼道:“我就知道大侠是个襟怀宽广的侠士!”

孤独客冷哼一下:“我还真不是!那个老太婆刑夫克子,谁碰上谁倒霉!她最好别惹怒了我!否则…”

凌欣忙说:“大侠!贺侍郎可是出名的孝子呀!看在他的面子上,您也得担待一二。”

孤独客沉着脸说:“贺侍郎过去思虑太甚,伤心劳肺,就是因为摊上了这么个妇人!你还年轻,不明白性子是挂着面相和命运的!她目现三角,眼下立纹,嘴成覆舟,话语尖刻,必犯孤寡!”

孤寡?贺老夫人可是有丈夫的…但贺相的情形…凌欣暗叹,又想到孤独客三十好几了,大家都说他没家,才真是孤寡。凌欣很想对孤独客说,您知道话语尖刻,会犯孤寡,那您就别这么说话了吧…但现在孤独客正在气头上,肯定不能这么点评,她只能说:“大侠!贺侍郎是有功之士,您只照顾他不就得了?您就忘了贺老夫人吧!”她反正不在贺府了,事不关己,劝人谁不会?

孤独客说:“可我还是觉得她讨厌!”

凌欣接着劝:“大侠!每个人的路都得自己走,最后到的地方,全是自己一步步走去的。她有她的路,您有您的路,肯定不在一起吧?您用得着往她那边瞧吗?或者,您想去拦着她?不让她接着走?还是让她挡着您不走自己的路了?”

孤独客想了想,一下笑了:“你倒是会劝人…”他吸了口气,点头道:“好吧,我接着走我的路。本来趁着贺侍郎养伤,我给了他好药,已让他重筑根基。现在你这么说,我就不半途而废了,彻底治好他吧!他身体恢复了,会觉得比以前都好。一些伤疤什么的,不算什么。”

凌欣闻言顿觉肩上一松——如果孤独客能将贺云鸿全治好了,那她就不用那么负疚了!她高兴地对孤独客施礼:“多谢大侠了!您真是好心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的计划圆满完成,现在孤独客又让她了了桩心事!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蒋旭图也没事!他很快会与自己相见了!这是与那时来京初读蒋旭图那封信完全不同的感觉,凌欣不得不重视。

孤独客瞥了凌欣一眼:“你就会说好话!”

凌欣笑着说:“哪里是好话,是真话啦!”她忽然想起昨天在牢门外听到的话,问孤独客:“我听您告诉他的书童说不可以吃东西,那不会将人饿坏了?”

孤独客不在乎地说:“饿两日也无妨,让口舌清净,好的快些。”

凌欣说:“但是太饿了,身体虚了,伤口也长不好。今日他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就是晴天,也怕受了风,大侠让他们把米碾碎了,加入姜片,熬成米糊,用芦管吸食,就能避开伤口了…”

孤独客看凌欣,“姑娘,我现在被你弄糊涂了。你到底是想如何?本来我觉得你该复婚,可那么个婆婆,真委屈了你。但是你这心里,看来对贺侍郎…”

凌欣连忙否认:“不是呀!不是呀!我只是想让他赶快好,我就不用感到抱歉了呀!”她笑着小声地对孤独客说:“我跟您说个秘密,我有位…嗯…算是议婚的郎君吧,他就要来了!”她不想让孤独客再撮合自己和贺云鸿,而且,凌欣觉得实在按捺不住这样的雀跃,得告诉个人!

孤独客震惊地看凌欣。凌欣说了出来,更高兴了——没着落的事宣之于口好像就变得可靠了!凌欣甚至感到,蒋旭图已经离她很近,她对孤独客说:“真的,他该会和勇王一起回来了!”

孤独客皱眉:“他是什么人?”

凌欣说:“是勇王帐下的幕僚。”

孤独客皱眉更深:“只是个幕僚?姑娘的计谋已然夺人,他不见得能比得上姑娘…”

凌欣忙说:“我才不需要和他比呢!人生伴侣,要的是一起过日子,比什么呀!而且,他能明白我的心思,我们很谈得来!”

孤独客点头笑了:“这样就好,他是何样的人物?能让姑娘动心,一定是位才高情重好相貌的郎君吧?”

凌欣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还没见过他…”

孤独客不笑了,微睁大了眼睛:“你没见过?!”

凌欣点头:“我们,就是写过信来着…”

孤独客严肃了:“姑娘!老夫也算见过许多世面,这世上就是有些书生,玩弄笔墨,欺骗人心,姑娘千万不要上当!”

凌欣跺脚:“您说什么呀!”一个下巴上没胡子白白净净三十多岁的人,总自称“老夫”,真有病!

孤独客一脸严峻:“姑娘,你一定要把此人带来,老夫会看相,你让我过过眼!”

凌欣点头,原来已经走远的人又跑回来对凌欣挥手:“凌大小姐!这边,殿下等着呢。”他们正说着,又有一个人跑来:“梁姐儿!”他对那几个人说:“你们去吧,我带凌大小姐过去!”

凌欣一看,高兴得挥手:“雷参将!你回来了!你们冲进来顺利吗?”

雷参将走过来笑着说:“顺利,殿下让强弩开路掩护,射得戎兵人仰马翻,无法近前。他们来阻我们的人不那么多,我看殿下的那意思,挺想留在外面打一场呢,可是城门开了,赵将军带兵迎了出来,我们就赶快进城了。”

凌欣说道:“太好了!”她忙给两个人介绍:“这位是江湖大侠孤独客,这位是勇王麾下雷参将。”两方行礼,雷参将说:“姑娘快走吧,殿下那边很热闹。”

凌欣对孤独客告辞:“我要去见勇王,大侠,我们以后再聊!”

孤独客笑着点头:“好,姑娘去吧。”

凌欣随着雷参将和几个兵士疾步走,凌欣边走边问雷参将:“夏草呢?”

雷参将说道:“哦,我把她留在城外,和那些掌管讯号的人在一起了。”

凌欣抬眉毛:“她竟然能听你的?那丫头可是倔脾气。”

雷参将笑:“我把她迷昏了。”

凌欣瞪大眼睛:“额,你胆子真大呀!日后还敢见她吗?”

雷参将笑:“能见到,自然就没事了吧。”

凌欣哈哈笑:“也是呀!哦,殿下有多少张强弩?”

雷参将回答:“具体数目我也不知道,那时殿下说是姐…姑娘你给的图纸,就要多做。听石副将讲,殿下到南方,有东南那边的大盐商来见殿下,说是殿下外祖的好友,他家知道殿下要造弩,就出了重金,买了上好的木材,找了工匠,为殿下造了两千张弩,入冬才出了成品,这不正用上了?”

凌欣点头:“真及时!”

他们一路走到了拥挤的人群外,凌欣有些脸红,尽量随意地问:“你认识,殿下的谋士蒋旭图蒋先生吗?他进城了吗?”

雷参将点头说:“当然认识!姑娘不还经我的手与他传递信件来着?他自然在城中。”

凌欣的心剧烈跳动——我是对的!他找到了勇王!他没有死!

凌欣笑着咬了嘴唇,这里的女子不能去打探男子的情况,会让人目为轻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还没见过这个人。”

雷参将笑着说:“这个人很好呀!这次不就会见到了?”就是你的前夫啊!我听说你刚救了他!

凌欣的脸真红了——我就知道!他就在附近啦!她不敢再问什么,雷参将见到凌欣的窘迫,忍着笑,让军士们分开众人,送凌欣往人群中央去。

孤独客看着凌欣脚步欢快地走远,长舒口气。他这些年孤独寡欢,日渐阴沉,听到京城危急,本来是想过来大开杀戒,舒舒心怀。可是进城来,却先抢救了贺侍郎,又照顾了贺相等人,还帮着凌欣安排了刑场等一系列的事,忙得要死,一个人也没杀,但心情竟然好转了,即使今天发怒,也控制住了自己…

他摇头,也许那个和尚是对的,自己真有放下屠刀这么一天…忽然他嗅了嗅空气,扭头看了一眼几步外的马车,笑容减淡,叹息了一下,慢步走开了。

贺霖鸿从车帘缝里看孤独客走远了,才问贺云鸿:“你打算告诉她吗?”

贺云鸿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慢慢地摇了下头。

她已经为他、为贺家做到了完美。她费尽心机,洗清了他的污名;她在街上扮劫匪出丑,主动毁去了她的名声,来弥补让他在囚车上走过半个京城的折磨;她用心筹谋,甚至到了行刑的刀具;她不让他和家人有片刻危险,就如孤独客所说,她既然动了手,太子就别想再碰他一下…

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没把贺云鸿这个人放在心上!她营救成功,就以为全了道义,补偿了内疚,不用再来关心他了!大概想从此与贺云鸿相忘江湖,老死不必往来了吧?!

贺云鸿现在完全理解了那时凌欣在婚后为何决绝而去——一个骄傲的人如果动了心,就必须要对方的真心来换!什么富贵荣华,什么金钱地位,什么报恩歉疚,什么民族大义…都不要!只能是心!怦然而动的真心!

只是凌欣那时一见不是真心,转身就走,可他却要坚持到底,一定让凌欣将他这个活生生的贺云鸿放在心上才行,蒋旭图都不行!

只要凌欣对贺云鸿不假颜色,他就不能相认!他不相信乞求,只相信折服!

可如果凌欣对贺云鸿顾盼了,那不就背弃了蒋旭图了吗?蒋旭图难道不是他?他写下那些信时,何尝不是情意绵绵…

贺云鸿不知道他这是要把自己和凌欣都逼成神经分裂的架势,只微蹙着眉头,依然望着车窗外。

贺霖鸿见贺云鸿摇头,也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自己这个三弟一向傲气,现在刑伤如此,话都不能说,难道要让他写个条凑上去给凌大小姐——我是蒋旭图…这个,也太丢脸了!何况,看凌大小姐那快乐的神情,她话里话外,对贺家只是抱歉,对三弟没那心思了,就等着去与蒋旭图相会了。想来那时凌大小姐来了牢中,那么郁闷,该是她觉得自己没做到最好。她谋划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局——能换个皇帝,可是三弟竟然受了刑!真让她别扭死了,我那时还以为她旧情未泯呢…唉!再听听那个郎中怎么说自己母亲,谁会想要那么个婆婆?郎中还说什么有书生写信骗女子,若是三弟真去认了,凌大小姐刚刚说了不喜母亲,此时大失所望,觉得自己被玩弄了,来一句“你骗了我!”然后一刀两断…

贺霖鸿叹气:还真的不能坦白啊!三弟的这份情意比他的命都重了,实在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事若是换了自己,当场倒地,吐几口血,就不信凌大小姐能看着不管!可真那样了,虽然一时能搭上话,后面的日子,不还是有问题?凌大小姐心里不觉得别扭?…不行啊!贺霖鸿暗暗摇头,三弟这傲拗的性子!如果不能保证凌大小姐一定会死心塌地和他在一起,他能咬着牙一辈子不认!

他看向贺云鸿,见贺云鸿依然看着窗外,可那里已经没有了凌大小姐,连孤独客也走了…

一时间,贺霖鸿不知道该可怜谁:是只能在车中默默遥望车外心仪女子的三弟,还是那个充满欢喜去寻找虚无缥缈的爱人的凌大小姐。

第78章 逼迫

贺云鸿终于收回目光,对贺霖鸿做了个五的手势,贺霖鸿明白了,与雨石下车,将贺云鸿扶出马车,用放在车边的木板抬着贺云鸿往凌大小姐走的那个方向去。不久,他们就接近了人群,许多人过来搭把手,一个人传接给另一人,将贺云鸿的木板送往人群深处。

人们纷纷打着招呼:“贺侍郎!”“贺侍郎!好样的!”“贺侍郎!保重!”“贺侍郎!”“让开,贺侍郎在此!”“哦,贺侍郎,你是条汉子!”“贺侍郎!你受苦了!”“贺侍郎…”…

贺云鸿知道这是凌欣操纵人言的效果,他还是他,所以神色平静,但贺霖鸿和雨石却感动得泪流。

贺霖鸿与雨石追着抬着贺云鸿的板子接近了宫门,终于,木板越过了百姓的人群,前方就是成队的军士。百姓们的呼声被留在了身后,军士们都肃穆地笔直站立着,他们风尘扑扑,却威仪凛然。

站在队列边的石副将看到了贺云鸿,走过来行礼道:“贺侍郎,勇王殿下早就派了人去接你了,该是走散了,请贺侍郎这边来。”他示意两个军士从贺霖鸿和雨石等人手里抬了木板,领着他们穿过队列,走向宫门前的开阔地。

宫门处,勇王所率的兵将在一边,马光所率的禁军,站在另一边,两边却都没有拔刀出剑。还有些朝官,穿着朝服,聚集在宫门旁的宫墙下。

裕隆帝站在空地当中,正疯狂地指着军列前的勇王吐沫横飞:“…你这是篡位!你别以为你能逃过史书的记载!你联合后宫阉人,禁军叛逆,篡位夺权!你以为这是有脸的事?!你说什么都是粉饰太平!你就是篡位!你敢面对文武百官吗?篡位!篡位!…”

石副将低声问旁边的一个将领:“我离开时他就这么说,这都一个时辰了,他一直这样?”

将领低声回答:“是,反正就是这么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的,他不进宫。”石副将轻蔑地笑了一下,“他是怕一进了宫,就活不了了。留在这里能活命。”他示意身后的贺霖鸿等人跟着他,带路走向勇王。

勇王一扭头看到了躺在木板上的贺云鸿,不理裕隆帝的滔滔不绝,几步走过来,在贺云鸿面前单膝跪下,看着贺云鸿消瘦的脸,嘴角的血,杂乱的头发…想起这位云弟往日的清高雅致,一时难忍眼泪,轻拉贺云鸿的手:“云弟!你…你可还好吗?”贺云鸿看到勇王柴瑞几乎夺眶而出的泪光,微点了下头,门板边的雨石小声说:“我家公子被用环穿了舌头,现在还不能说话。”

原来站在勇王附近的凌欣,见贺云鸿来了,忙闪身躲在了高大的雷参将身后,竭力缩小自己的曝光率。

勇王极轻地将贺云鸿缠着布条的手放下,哽着声音对贺云鸿小声说:“云弟,我回来了,你不会有事了!”

裕隆帝看见了贺云鸿,走过来指着贺云鸿说:“这是个乱臣贼子!他得父皇的任命,竟然不领朕的手谕!那上面有父皇的御玺!这就是违逆!他还擅自拥立了安王为帝!这就是大逆!你现在篡位,他自然帮着你,你便和他称兄道弟,可哪天你真得了皇位,你难道不会第一个就杀了他?!免得他哪日不听你的旨意,立他人为王?!别在这里做出这种样子,让朕好笑!”

勇王眨了下眼睛,压回眼泪,站起来,转身看着裕隆帝说:“陛下,我已经说了许多次,还是那句话,我并不想篡位,只要陛下发下诏书,誓不投降,也不割让江山,我依然向皇兄俯首称臣!绝不妄图王位!若违此誓,就是皇兄不处置我,也愿上天将我打入地狱!请皇兄回宫城,我们好好商量抗敌之策。”

裕隆帝疯了一般地笑:“发誓谁不会?!下地狱?!谁见过?!不投降?你打得过戎兵吗?不割让,你就等着看京城毁于战火,军民被屠?你就是为了自己登位,想让一城百姓陪葬!”

凌欣这个时候可得给勇王柴瑞撑场子,忙开口道:“陛下!民女只是一介草民,尚能明白即使投降,也不得善终的道理!陛下被戎兵所掳,在他们手里,可曾得到过任何尊重?可曾过得舒适安宁?若是投降或者割让江山,也许陛下就能被戎兵善待,可是万千百姓岂不是要遭到陛下在戎兵手中受的罪?照陛下所说,戎兵强悍,我朝打不过,可是如果投降,放弃武装,那不就更要任人宰割!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了吗?谁不知戎兵一向贪婪残暴,若是献出京城,军兵缴械,那时戎兵满布大街小巷,可任意破门抢劫,请问陛下,有几个人能保住一家平安,妇孺不受凌辱?照陛下的逻辑,陛下纳降,岂不是也是用一城百姓,换来了自己的安康?”

宫门那边有人叹道:“当初贺侍郎在殿上也是这么说的!”

贺云鸿:宋源的稿子果然是她拟的…

当众提起他在戎兵军营中受到的侮辱,裕隆帝恼羞成怒,对着凌欣大骂:“无知蠢妇!妄谈国事!戎兵有多少你知道吗?他们有百万铁骑!只是现在还没有全到而已!朕的父亲,尚在敌营之内,若是朕不降,你觉得朕的父皇能活着吗?!…”他骂着骂着,几乎是哭了。他正说话间,有人高喊:“紧急军报!”围观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一个军士跑了过来,见到这种对峙场面,也不知道该向谁汇报,只一行礼,大声说:“北朝使节到了正北城门下!说若是不开门,就要攻城了!”

裕隆帝看着勇王冷笑了:“看看,你们看看!来了吧!让他们进城!看看我朝这个模样!”他对勇王说:“走!进宫吧!你敢随朕一同见他们吗?!”

勇王点头:“好,臣弟愿陪皇兄接待北朝使节!”

裕隆帝一甩手:“朕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强硬!”他转身就往宫门里走,勇王回头对雷参将说:“带人去迎接使臣!”雷参将一行礼,转身离开。勇王又对列队的军士们说:“从宫门列队入内,相夹两道,迎接北朝使节!”

勇王的兵士们齐声呐喝:“得令!”声震天际,百姓们又喊了起来:“勇王!勇王!…”

禁军方面的新任殿前都检点马光说:“听殿下号令!列队迎宾!”禁军也吆喝了一声,远没有勇王的兵士们声音响亮。

裕隆帝路过马光身边,气得颤抖着指着马光说:“朕何曾对不起你?你这样叛了朕?”

马光行了一礼:“陛下忘了,我兄长马亮,护送陛下南下,戎兵袭了军营,他去找陛下,本要带着陛下逃跑,可是陛下拉了他到自己身前,为陛下挡箭,以致他受伤。陛下上车后,有人要扶他上车,陛下却说人多了马车不能快行,将他踢落车下,任他被戎兵马踏致死,当然陛下的车子也没逃出多远…”

裕隆帝脸色变了:“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那天晚上,没有几个军士逃出来…”

马光冷笑:“陛下承认了?我原来还以为陛下至少该否认一下,毕竟,我只是从两个人口中听到了这话。”

裕隆帝忙说:“他们撒了谎!”

马光问道:“陛下可记得是谁要扶他上车的?”

裕隆帝恨得咬牙:“福昌!那个阉人误我!”

马光再次证实他被告知的事是真的,突然含泪,笑着问道:“陛下可知福昌为何误了你?!”

裕隆帝声嘶力竭:“就是为了趋炎附势!为了帮着逆贼篡位!”

马光摇头:“是因陛下授意宫中之人,在陛下回京那日,毒死称帝的安王。可陛下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将给了建平帝一杯毒酒的那个宫女活活杖死了。”

裕隆帝说道:“朕岂能容宫中有个敢给称帝之人下毒的女子?哪怕那人是乱臣贼子,下毒的人也是阴恶可憎!杖死是便宜了她!”

马光哼道:“陛下大概没有查过,那个宫女与福昌出自一个村庄,她与福昌是由陛下过去贴身的老太监抚养成人。宫中夏贵妃的势力遍布,她不想让建平帝死,也想等着勇王归来。建平帝虽然将夏贵妃送入了冷宫,可他身边到处是夏贵妃的人!平常人等,谁也近不了他的身。那个宫女牺牲色相,才与建平帝待了一个时辰!她能下手毒死建平帝,岂止只是为陛下能登基,也是为了福昌能随陛下回宫!她为了福昌能回来,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她父母双亡,她小的时候,福昌就将她接进了宫。本来今年她就要被放出去了,福昌已经给她准备了嫁妆——她是福昌唯一的亲人,他的小妹妹…”

裕隆帝青筋暴起,大步往开了的宫门中走,大声说:“一派胡言!朕是天子!掌管天下的生杀予夺!死一两个贱民,有什么了不起?!都是借口!乱臣贼子的借口!”

有些太监从宫中迎出来,对裕隆帝躬身:“参见陛下!有禁军被张杰带领…”

裕隆帝急躁地挥手:“滚开!都滚开!没一个好东西!”

他身后,禁军和勇王的兵士,分成两队,并排走入宫中,沿途站立,形成了一条夹道。

太平侯孙刚天没亮就起来了,太极拳练刀什么的都特别快地过了,很不耐心。他正匆忙地吃早饭时,孙承功跑来了,行礼道:“父亲早安,我方才在习武场上见到孙校尉他们,他们都说要陪着父亲出门。父亲,我跟您一起去。”

自从孙承功上次跟着他留下来后,孙刚对他虽然依然骂骂咧咧的,可孙刚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多了分近切。孙刚想了想说:“你可以跟着我,但是别冲动,我让你做什么,你才能做。哦,去换身不扎眼的衣服,武器也不能露出来。”

孙承功点头说:“好好,我自然听爹的!”

饭后,孙刚在外面也穿了身圆领葛布夹袄,头上戴着方巾,像是个市井的老头。他看了下列队在前院的五十多护院,按照他对孙校尉的吩咐,这些人没有穿太平侯府的院服,而都是平民百姓的装束。长的兵刃都包成了棍子或者包袱背着。孙刚问孙校尉:“都吩咐了?”

孙校尉点头说:“是!大家就是去看看热闹,侯爷不发话,谁也不会动手的。”

孙刚满意了,让孙承功走在自己身边,出了府门。

他们接近押解囚车的禁军队伍时,第一次劫囚刚刚结束,街上有人笑着议论着,结伴往那边去。太平侯也没往街边挤,看了下大致方向,就插近路抄到前面,让人敲开了一个关门的店铺,给了银子强行进了门,上楼去旁观。

于是,他们目睹了两次劫囚失败的行动,孙承功失笑:“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在太平侯另一边的孙校尉也皱眉了,小声对孙刚说:“侯爷,那个人看着像是仁勇校尉,他的武功,可不是这么差,不然当初…”

孙刚呵呵一笑,低声说:“这是戏,他们是在闹着玩儿。”

孙承功不解地问:“为何?”

孙刚看看这个小儿子,循循善诱地问:“你说为何?”

孙承功皱眉:“为何演戏吗?”

孙刚点头。孙承功琢磨着:“他们想让人来看戏?让人来…”孙承功眼睛一亮:“爹!有他们不想让人注意的地方!”

孙刚满意地点头:“好小子!”

孙校尉也懂了,说道:“难怪要往宫里报信。”

孙承功被父亲鼓励,特别积极地思考,在父亲耳边小声说:“勇王今日进城?!这领路游街的禁军肯定也是那边的人。”

孙刚赞许地看孙承功,觉得的确得换世子了!不仅因为勇王那事,这个时候,脑子好才是最重要的!

孙刚说:“我们都瞪大眼睛!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帮一把。”

孙承功和孙校尉都点头了。

于是,他们跟着囚车走到了午门附近,远远地看到了午门上往下射箭,接着听说皇帝被关在了午门外,几个人笑死了。又追着禁军到了洛水门,大家找了个房顶爬上去,目睹马光的禁军与入城的勇王碰了面,非但没打起来,还遥见马光对着勇王单膝下跪行了重礼!

郑昔带出宫城的两万人一看勇王所带的兵士们,军容威严,成队的军士持着强弩,又听说他们才从城外杀了进来,竟然射退了北朝骑兵的围堵,所有将官都纷纷表示要效忠勇王!裕隆帝成了个孤家寡人,只能在宫门前使劲骂街…

孙刚感慨:“真是热闹,我这么多年都没笑得这么厉害了。”

孙承功也笑:“难为他们是怎么想的!拿贺侍郎赴刑场当幌子,掩护勇王回来。”

孙刚说:“赵震那小子肯定去夺取了各处城门,给勇王开的城门。”

他们的好情绪一直延续到了北朝使节进了城,孙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那些三十多北朝军士们骑着马,从街上走了过来。此时街两边都是百姓禁军,可是这三十多人所到之处,人们都纷纷避让,给他们留出道路。

这些北朝的军士一个个只穿了轻便的皮甲,持着刀枪长戟或者狼牙棒,面容狰狞傲慢,一路鄙夷地看着周围的人。

孙承功跃跃欲试:“爹!我上去和他们打一架吧!杀杀他们的威风!”

孙刚缓缓摇头:“不行!”

孙承功问:“为何不行?!”

孙刚的眼神阴沉下来:“太上皇在他们手中,勇王与太上皇父子情厚!与安王不同,勇王可是个孝顺的孩子…”

裕隆帝走入了一个宫殿,到龙椅上坐了,俯视大厅,狞笑着看着勇王带着兵将们进了门,贺霖鸿和雨石和军士们抬着贺云鸿入了大殿,将贺云鸿放在殿角落,扶他坐起,好能看见殿中情景。

凌欣自然也随着兵士们走入了殿堂,她瞄着贺云鸿坐的地方,站在了一根大柱子旁,让大柱挡在了自己和贺云鸿之间。她打量这间殿堂,发现很像当初皇帝指婚的那个殿堂,她那时稀里糊涂的,也不敢确定,可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