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昌说:“余公公也是这个意思,赵将军马将军他们也都知道了,姑娘随我来,杜军师让人带了信,说他在北城门等着姑娘。”

看着棺柩出了院子,寿昌扶着凌欣瘸着腿出了院门,凌欣坐上了宫辇,离开鼓乐喧嚣的队伍,去了另一个方向。送丧的队伍中没有人注意到,只有贺云鸿在宫辇上回望,看着凌欣的宫辇远去,眉头微蹙。

宫辇到了宫门,凌欣换了马车,让人去往北城。到了北城门下,她刚从马车中出来,杜轩就在城门上挥手,喊着:“快点,黑妹妹,我等你半天了!你可来了!”

凌欣跳着脚,寿昌忙过去扶着,凌欣尽量快地跳上台阶,到了城墙上,一路单腿蹦,杜轩摇头说:“孤独大侠说你腿伤不重,主要是脑袋碰了。可我现在看你挺好的,脑袋没坏呀,哎呀!腿脚这么不利落了?别成瘸子哦!”

凌欣说道:“瘸子才不可怕,头疼才最厉害,你真是以貌取人!”她站住,远望北方,只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旌旗正分撒开,旌旗间是黑满满的马队,似是无穷无尽地平行蔓延着,环绕起京城。城墙的弓箭射程外,有人正在组装起巨大的投石器。成队的马匹拉着大型攻城车,缓慢地行进在人流中…

凌欣心觉震撼,可还是嘴硬道:“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到一百万…”

杜轩点头:“就是!他们吹牛了。这大军也就二十多万吧,我看着,还该有十万民众。”

凌欣咽了下口水,湿润一下干燥的口腔,头一次,她意识到,京城这一战,她有可能赢不了了。

他们这次出城抢夺老皇帝,耗费了大量箭矢,那些加强的火药也都做成了二踢脚用完了,京城只剩下血肉之躯…他们能否能坚持到梁成来是一回事,可梁成能到吗?如果梁成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他毕竟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同样年纪的柴瑞贺云鸿远比梁成老练,尚不能凡事都能掌控,而梁成一直在山寨,头脑单纯,这一路前来,他能保证炸药不丢失?人马不受袭击?…

凌欣心虚了——她过去一直认为是必胜一役,所以才在那里侃侃而谈地说不降,现在面临可能的败落,她突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死战到底,牺牲全城的人…

凌欣低声对杜轩说:“你能不能卜一卦?”

杜轩问:“要占什么?”

凌欣说道:“看成儿能不能来。”

杜轩断然说:“不占!已经定下的事不用占!”

凌欣叹气:“那你占他是不是能及时到吧。”

杜轩想了想,说道:“不占!”

凌欣瞪他:“你是不想让我痛快是吧?”

杜轩看着城外说:“他能及时到如何?不能及时到又如何?我们该干啥不还得干啥?善易者不卜就是这个意思。”

凌欣半天无语,最后小声问:“如果没有成儿,你怕吗?”

杜轩摇头说:“不怕!”

凌欣扭头看他:“为什么?”

杜轩笑着说:“有热闹可看怕什么?”

凌欣皱眉:“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杜轩整肃了表情,对凌欣说:“黑妹妹,京城不能降,这可不仅是你说的,贺侍郎那时在朝堂就说了,赵将军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我告诉你,我也这么说。就是我们没有胜算,京城也不能降!有没有成弟,这事都得这么干!”

凌欣看向杜轩,十年了,杜轩从那个吊儿郎当跑来看热闹的少年,长成了个留着小胡子青年,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就如兄妹,一直可以随意交谈。凌欣低声说:“我有些怕…怕要死许多人…”

杜轩笑着说:“看来那时你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也不相信。忘了你说要避免日后更多的流血了吗?”

凌欣深叹:“我总觉得,还是该尽力避免无谓的牺牲。”为何要打一场必败的战争?

杜轩说:“什么叫无谓?尽人力,听天命,死了也是个鬼雄。你该好好读读贺侍郎的檄文。”

怎么又提他!凌欣转移话题道:“这些天你们没闲着吧?”

杜轩笑了一声:“闲着的只有你!我们回城后就一直在忙!内城加固了,城内的据点建成了一圈儿,现在开始了另一圈儿。”

凌欣想起孤独客说的事,问道:“我听说有城外平民被分尸,是那些民工没跑掉吗?”

杜轩向后面看看,见周围没别人,就小声在凌欣耳边说:“你们出城那天,我在东城门上,看见有群人被戎兵截在了城外,看样子,该有几百…”

凌欣一愣:“有人没撤回来?”

杜轩摇头:“不是从我们的城门出去的,雷参将说是东南门出去的,就跑过去看。”

凌欣惊讶:“东南门开了?!”

杜轩故作高深地点头:“我后来见到他问这个事,他说有人在城中散布谣言,说陛下要出城逃跑,各个没有戒严的城门,都有‘不明真相的百姓’要求出城。只有在东南门,有些人太过激烈,兵士们不敢射杀百姓,结果被他们制服了,那些人开了城门,跑了出去,其他兵士赶来,及时关了城门才没出大事…”

凌欣敏锐地问:“只有?!及时?!哪里有拦不住百姓的道理?!”

杜轩微笑:“对,只有!真的没拦住!还特别及时,那些人前脚出城,后脚城门就关了,他们回都回不来…”

凌欣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虽然隐约有个主意,可还是下意识地问:“那些人…是谁…”

杜轩一耸肩:“谁知道…”

凌欣盯他,杜轩翻眼睛:“好吧,听说,废帝献王,一直不在府中,失踪了…”

凌欣抽了口冷气,杜轩悄声说:“前天张杰对我透了个信儿,戎兵那边伸过来了一支箭,上面绑着东宫太子的印,还有一双眼球…”

凌欣压低声音:“怎么回事?!跑出去的是废帝?!我那天跟他把话都说清楚了,他为何还要往外跑?他难道还想投向北朝?还指望他们拥戴他当皇帝?”

杜轩扬了一边的眉毛说:“也许不是因为他想当皇帝,只是因为他想逃命呢?”

凌欣瞪大眼睛:“可是他怎么知道…”凌欣想起了什么,失声道:“哦!是我们这边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杜轩又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嘿嘿,我们想的一样。”

凌欣不可置信地说:“不会吧?议事厅封锁严密,参加会议的,都是可靠的人。”

杜轩坏笑:“当然都是可靠的人了!我问了张杰张将军,他现在管着城中治安,他说去提审了献王府的下人们,他们说废帝被封了献王后的第一天挺老实的,不像是要想干什么的样子。可是我们出城的前夜,有两三个人来拜访了废帝,然后废帝就派了自己的亲信出去活动,到京城各家联络。陛下出城的那天早上,废帝换了便装,蒙过了看守他的人,不见了…张将军又去走访了许多废帝亲信的家,说好多家主带着护院也失踪了,该有七八百人…”

凌欣瞪圆的双眼,和杜轩半眯的眼睛对上,杜轩嘴角一挑:“你说,谁会安排了人去见废帝,可却没告诉他真实的消息?”

凌欣艰难地说:“贺…”

杜轩接口道:“贺相被剜眼割舌,贺大公子被杀,贺侍郎被刑,黑妹妹呀,你觉得,陛下饶过了废帝,贺侍郎也会饶了他?”

凌欣结巴:“可他…他一直…”

杜轩点头:“议事厅中,贺侍郎可是一直在旁听你的话。”

凌欣下巴掉了:“我还以为他在睡觉。”

杜轩笑:“总有不睡觉的时候吧?贺侍郎听了你的计策,就只需让人去给废帝传个信儿,自然是与我们给戎兵传的一样…”

凌欣说:“…假皇帝佯攻北门,而真正的皇族会在东门突围。”

杜轩双手一拍:“正是!你还记得吗?那时你说还要在小范围内传这个消息,我想废帝一定是核实过了,真心信了这个消息。而且那天在东门,有陛下勇胜军的强弩兵!还打了军旗!连马车都是宫中正经的车驾。何止他信了,我跟你说,连北朝也信了,埋伏了两万骑兵。”

凌欣叹息:“他还是只为自己打算啊!”

杜轩呵呵一声:“他自己不敢抵抗,就不相信别人真的敢。他以为陛下也是想突围而走,把他留下来送死。你那时跟他说戎兵不会饶过皇子,他想尽量不再落在他们手里。陛下当初成功冲入了包围,他一定以为陛下也能冲出去,他跟着跑出去就行了,反正陛下也不会杀了他。就是万一逃不掉被抓了,陛下是皇帝,肯定被戎兵重视,他装成个百姓,能溜掉。如果那是假突围,陛下还在城中,他被戎兵劫下来,一出示印信,顶多跟以前一样——说服戎兵再立了他,来与陛下对抗。”

凌欣摇头:“可是他不知道我们那天是真打。”

杜轩啧啧:“他何止不知道,大概想都不敢想!这些年,周朝与北朝对战,最好的也只是个平局。北朝骑兵南下,杀了周朝十几万人!他们一直没遇到过什么大碍。直到那天…”杜轩遗憾地去摸胡子:“我该去北城的,他们说特别精彩,我爹还穿了文官的朝服…”

凌欣接着摇头:“废帝不知道北朝会对城外的人赶尽杀绝…”

杜轩点头:“是呀,他大概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就被杀了。北朝那边见使节不回,又接到了消息,肯定以为废帝失势,想通过告知北朝来剪灭异己,所以对所谓从东门突围的皇族一定不会留情!何况那天是真的打仗,北朝恼羞成怒,更不可能手软。还有,我敢说,这事马将军也有份!人说废帝等于杀了他的哥哥,我听说,马将军对他的兄长之死,悲痛欲绝。废帝一出城,就是不被戎兵杀了,也会被城上兵士以夺门投敌之由射杀,反正肯定会死在外面!”杜轩晃着头继续摸他的小胡子:“这明明是条死路,可废帝听了那个陛下要逃的消息,定会起作死的心思,贺侍郎真是算准了他的性子。”

凌欣回忆着:“那些天,他一直躺在担架上,被人抬来抬去的,他能干什么?”

杜轩也追想:“我们定下策略后的那日,你带着人训兵,陛下登基,贺侍郎跟着陛下面见群臣,他曾是吏部侍郎,认识多少人?传递个消息,指使个人真是太方便了。”

凌欣喃喃道:“这么容易啊!”

杜轩看向城外,也叹息:“当初废帝害了贺相和贺大公子,就是几句话的事。现如今,贺侍郎投桃报李,肯定也只说…写了几句话。借刀杀人,谁不会。”

凌欣后背一阵发凉,这次她进城后,看到的贺云鸿一直是伤体支离,病病歪歪,别说手无缚鸡之力,就是眼睛都很少睁开。谁能想到这个人会下城去救她?更想不到,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伤都没好,就让废帝极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陪着废帝殉葬的,还有他几百忠实从众。贺云鸿反手一击如此毒辣,即为柴瑞解了后顾之忧,也彻底雪了贺家的血恨,实在让人胆寒。

凌欣叹道:“好狠哪!”那时自己怕柴瑞出城回不来,废帝会惹事,曾看向贺云鸿一眼,都没跟他明说什么!他是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还是他和自己想的一样?!她又想起讲到要给北朝递假消息时,无意中看到了贺云鸿投向她的似是赞许的目光,那时他就在打歪主意吧…真得躲这个人远点!

杜轩苦笑了下:“也不见得全是坏事,民众们知道了那天东门外的残杀,现在没人想投降了。”

凌欣说:“我们那日出城反击,如今按照戎兵的思想方式,京城现在就是有人投降也晚了,他们必须屠城才能后快。”

两个人又一起看向城外,杜轩说:“戎兵扎营了。”

看着城外一处处竖起的营帐,凌欣说道:“他们今天不该攻城,明天也不会吧?大军远道而来,总该休息几天。”

杜轩说:“每一天都是珍贵的,你赶快召集人碰头吧。”

凌欣说:“陛下正在出殡,我想等仪式完成。赵将军他们肯定都知道了,今晚大家会去议事厅,陛下也该在那里。”

杜轩叹气:“这才几天哪?陛下父母双亡。龙是上古凶悍神兽,非命硬身强者,不能镇之…”

凌欣急忙小声道:“你胡说什么!”

杜轩忙说:“只是引了几句古书。”

凌欣扶着城墙转身:“书也不能乱引!我现在就是怕他不能料理事务…”

杜轩说道:“一般朝政倒是没事。你不知道吧?陛下登基当日,就发了官吏委任的诏书,新官次日就职,朝廷衙门重开,官员全数到位。人们都说是贺侍郎的手笔,不然陛下新近丧母,哪里有心思?这两天,宫中出来的奏章全是贺侍郎的审阅批复,看来陛下根本不读奏章。”他叹气:“要是我,我也不看!”

凌欣点头——柴瑞能把持自己不发疯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心思读奏章!幸亏他有贺…凌欣打断自己的思绪:“我好久没去看京城内的防御工事了,我怎么就一直没有时间呢?”

杜轩赞同:“是啊!我们进城不过半个多月,年关前入城,前面是救贺侍郎,然后就是去城外夺人,哪里有什么时间?”

凌欣开始单腿跳:“这么短?可我怎么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杜轩对寿昌比划了一下,寿昌过来扶着凌欣,杜轩对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领着凌欣下城,说道“走吧,我们去城里转一圈,你好看看主要的据点。”

凌欣到城下上了马车,杜轩骑了马,两个人带了几个军士,在城中绕了一圈。这一圈就用去了她一天的时间,等到她终于回到宫中议事厅时,天色已晚,夜幕初临。

第94章 同心

议事厅又如前些日子那样,从外面就能到里面烛火通明。

凌欣出城前在这里多次谈论军情,已经很熟悉了,可是这时竟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人们会不会看出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信满满,会不会察觉到她迟来的忧虑…

大殿门边,韩长庚和杜方正在一起小声聊天,见到凌欣扶着寿昌的手连蹦带跳,瘸拐着与杜轩走过来,两个人相继问道:“姐儿的腿可好?”“头可还疼?”

凌欣行礼:“多谢干爹杜叔相问,我还好。”然后,她放低了声音说:“干爹,杜叔,我一直没有收到任何西北方面的信号,您们能不能带几个高手,往成儿那边去,迎迎他们?在他们来之前,给我个讯号,让我心里有个底?”

杜方点头说:“完全可以,关庄主他们今天在勇王府没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今夜趁黑走!”

韩长庚摇头说:“我要留在姐儿身边,杜兄带人前去就可以了。”

杜方也说:“对,韩兄还是该在姐儿这儿,姐儿现在有伤,身边要有人。”

凌欣看杜轩:“那你陪着你爹去吧。”

杜轩歪着嘴笑:“黑妹妹!咱们相识十多年了吧?你太不够意思了!”

凌欣撅嘴:“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轩掰手指:“那时落霞峰,你让我佯攻;那天出城,你又让我去佯攻,现在…”他凑到凌欣耳边小声说:“在城上我看破了你的心思,你又想把我支走,是不是?”

杜方一听,严肃地问凌欣:“姐儿为何要支走我们?”

凌欣急得摇手:“不是不是!我的确是需要人去找成儿!”可其实,她希望杜方带着杜轩离开,如果京城陷落,杜轩武艺不高,她不想杜轩留在这里。这算是她的私心吧…

见杜方怀疑地看她,凌欣忙说:“杜叔!我真担心成儿!他一个人带着那么多东西往京城来,戎兵大军到了,成儿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杜方觉得凌欣说的对,点头道:“好,我会帮着成儿前来解围。”

凌欣又叮嘱:“城外戎兵众多,您一定要小心哪!”

杜方说:“姐儿别担心,他们又不是一个人挨着一个并排站着,是有空档的,我们不硬闯,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过去。”他向凌欣示意,凌欣与他走到门边窗下,杜方说道:“姐儿,那天,我看到贺侍郎,那个…”凌欣脸红了,杜轩说:“姐儿,你一定要复婚哪!”

韩长庚听见,也走了过来,小声说:“是啊!姐儿!那天在牢里,你的名节已经给了贺侍郎!你叫了我这么长时间干爹,我是你的长辈!这事你得让我做主,你一定得复婚!”

杜轩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你们说什么呢?逼她复婚吗?”凌欣求救地看杜轩,希望他说一下贺侍郎的险恶,可是杜轩说道:“我当初就说不该和离!若是没有什么要命的事,怎么能轻易和离?那是不对的呀!姻缘,是缘分,不是随便就有的…”他比前两个还唠叨。

凌欣胸口压抑,她不知道这与当初贺云鸿被赐婚时的感觉一样,她也体会到了得人恩情,却不愿以婚姻之事回报的勉强。

她低了头说:“现在北朝的大军到了,咱们以后…再说这事行吗?”如果她输了,就没了以后,现在无需和大家吵这件事。

杜轩转了下眼球,杜方和韩长庚相视,同时叹了口气。杜方伸手将杜轩拉到身边,低声说:“轩哥,儿啊!我会尽快回来!你要…”

杜轩一挺胸:“爹!我都多大了!您还不放心我?”

杜方感慨地拍了拍杜轩的肩膀,点头说:“你…真不错!”

杜轩不满:“爹!是真棒!”

杜方笑了,又拍了下杜轩肩膀:“真不错!”

他向韩长庚抱拳行礼,杜轩也向父亲行礼告别,杜方转身离开了。

孤独客背着医箱走过来,与韩长庚互礼,凌欣和杜轩忙对孤独客行礼,孤独客笑着问:“姐儿可舒服?要不要我给你扎扎针?姐儿挑剔,我就给你先用了针,再去扎贺侍郎,他肯定不会反对。”

凌欣一看又来个逼婚的,咬着牙对孤独客说: “您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兵临城下!”

孤独客耸肩,“这有什么新鲜的?我们不早就知道了吗?”他又看了看凌欣的一身白衣,带着赞赏悄声道:“姐儿还是着女装吧,若是不开口说话,真是…不,还是男装!姐儿,听老夫的!明天记着穿男装!”

凌欣瞪眼:“您还老夫?!”

孤独客想了想说:“好吧,我日后不这么说了。”

杜轩诧异地说:“这不公平!我过去提过,您怎么不听?!”

孤独客脸一沉:“我不听又怎么了?”

杜轩忙说:“没事没事!您爱听不听!”

孤独客眯眼:“你小子不怕我了?”

杜轩马上说:“怕!我还是很怕您的!”

韩长庚催促:“姐儿快过去吧,陛下已经到了会儿了。”

凌欣看去,见柴瑞虽然脱了麻布孝服,可是一身白色衣袍,坐在正中桌子后面,赵震马光张杰和雷参将石副将一群军将都在桌子周围,余公公站在柴瑞身后。她忙进了门,其他人都跟着她,走向了大殿。

离柴瑞越近,凌欣越理解孤独客说的意思:柴瑞表面显得很正常,可是面容消瘦得露出颧骨,布满了红丝的眼睛里有种光,像是被压抑的一桶炸药,随时能爆炸。四个人在柴瑞前方丈余处停下,同时行礼道:“参见陛下!”

柴瑞木然地点了下头,韩长庚和杜轩到一边坐了,凌欣往桌子边慢慢地走去,自然瞥见贺云鸿躺在一边的担架里,眼睛半闭不闭,一副人兽无害的衰样子。凌欣这次可不会上当了,心头发憷,不敢多看。

孤独客走到贺云鸿的担架边坐了,问道:“贺侍郎可好?”

贺云鸿对他点了下头。孤独客将针袋拿出,在膝上展开,说道:“我问姐儿是不是要扎针,她那意思,是先给你扎…”然后找出了片白布开始擦针,一下下地,特别仔细。

凌欣听见了,深吸了口气,坚决不回头看!她走到桌子旁,坐在柴瑞的下首,关心地看柴瑞,小声问:“陛下?”

柴瑞没看凌欣,轻声说道:“我今日出殡了父皇,说是生无所恋,实不为过…”

周围听见的人忙纷纷说道:“陛下!”“陛下,不可如此!”“陛下,何出此言啊!”…

柴瑞看向凌欣,无力地说:“姐,你来安排吧,只要不降,我死了都无所谓。”旁边又是一片哀求声。

凌欣知道柴瑞连丧父母,心中苦不堪言,面对战败的可能,她也心情沉重,可还是强做轻松地说:“陛下!此时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到时候。守城之战尚未开始,就是我们最后败了,陛下,我也会安排您突围而出,我朝土地广阔,陛下要带着我朝军民与敌人周旋到底!”

厅中的人们都同声赞成:“梁姐儿说的对!”“陛下,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柴瑞深深地看了凌欣一眼,一摆手道:“突围就算了,朕死守京城到底!”

赵震等人又一片反对:“陛下!”“陛下,江山为重啊!”

凌欣却感到柴瑞的话语里有了一丝活气儿,她端详了一下柴瑞,柴瑞的面容多了分坚定,而且她注意到,柴瑞用了“朕”字。凌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怎么能这么快地提突围?看来她的确没有了必胜的信心,一开口就泄露了心思!

那天与废帝对峙,凌欣曾说责任越大,负担越重。现在,她说过的话,都压在了她的心头。凌欣看向这一屋子人,深觉敬佩。她投身抗敌,是坚信自己有炸药,能赢得胜利。可是这些人,却从不知道有那样的利器,依然选择了死战。她夸夸其谈时,根本没有从心底意识到,她所谓的“明知是死局却要走进去”,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此刻,她才站到了与大家同等的地面上,看清京城一战很可能惨败,大概没多少人能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