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戎兵接二连三地掉下攻城梯,露出一个身材高大的戎兵。他握着一杆长枪,竟然踏着梯上残余的火苗快步而上,在城垛下,他长枪一送,将一个拎着油桶,刚要往下泼油的周朝兵士一枪挑起,扔下城去。

人们的惊呼中,太平侯看清了他穿着铁鳞甲上的锈迹,扁平的脸上,眉骨突出,嘴骨硕大,厚唇微微张开,舌头兴奋地半露…

你长得真难看!太平侯握了自己的三环大刀,站了起来,才要闪身在城垛挡住他,突然眼前发黑,耳中嗡嗡做响,太平侯心头一震,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这是要风瘫了吗?怎么能这样?!太不是时候了!他会以为他把老子吓瘫了!

太平侯使劲咬了下舌头,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稍微看见了些东西,忙提着大刀,手扶着城墙,一步迈上城墙的垛口,借着模糊的视线,踩在了攻城梯的最上层,背后紧靠着城墙。他对着前面的人影挥出了一刀,可是没砍到什么,他忙耍了刀花,又劈了过去,这次,他的大刀好像碰到了什么,可是他的脖子一凉…他的眼前全黑了,他无力地又舞了一下大刀,不在乎能砍到什么了,只想站得稳稳的,不能瘫在地上,像那次昏过去时一样。

他的手臂垂下,可是手里的大刀并没有放开——他喉咙被刺了一枪,对方的力量之大,他的脑袋几乎离身。

太平侯听不见小儿子的嘶声呐喊,看不到孙承功手挥双刀,齐齐砍在了那个高大戎兵的两肩,那人的双臂飞了出去,然后他如猛虎下山一般,越过父亲的身边,沿着攻城梯往下冲去,孙校尉带着人紧跟着他,将上百敌兵砍杀在了攻城梯上…

朦胧里,太平侯像是回到了儿时,习武场上,他站着马步,很累很累。他问自己的父亲:“我腿酸了,能歇会吗?”

老太平侯在一片强光里说:“歇会吧儿子,来,喝点水。”

太平侯幸福地笑了,慢慢地依着城墙坐在了城梯上,他的后背在墙上抹出了一片血迹。

第101章 殿中

凌欣到了夏贵妃的宫殿前时,城墙那边安静了许多。她不知道因为老太平侯孙刚的死,激起了孙承功一腔血性,挥着双刀杀下了攻城梯,在敌阵里拼命砍杀,几乎癫狂。最后是孙校尉喊着:“给侯爷收尸!”才把他拉了回来。孙承功将太平侯的尸体抱回城上,看着父亲含笑的面容,他竟然没了眼泪。他将尸身靠着城墙坐了,说道:“爹!您累了,先歇会儿,看我的!”起身又握了双刀。

人们将火油倒在攻城梯下,撤回后点火,攻城车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城上城下的人们都避开,戎兵的一次攻城被击退了。

夏贵妃的宫殿外面的军士比过去多了几倍,层层围了一圈。军士们披着甲胄,刀枪在手。宫门处高挑着大盏宫灯,宫墙外也是一串宫灯,将周围照得很亮。

见凌欣下了宫辇,宫门处守候的寿昌走到军士们身后,对凌欣行礼道:“姑娘请进,余公公说了姑娘要来。”

凌欣点头,军士们让开了一个空挡,凌欣穿过警戒圈,随着寿昌进了宫门。

天已经黑了,院落里没有灯。寿昌说:“姑娘稍等,我去拿盏宫灯过来。”

凌欣在宫门内停步,打量着面前黑乎乎的宫院。宽阔院落中的青石板,因打扫得干净而显得格外孤寂,通往宫殿的白玉石阶在暮色里发出银灰色的淡光来。

寿昌打着个长方形的宫灯过来,给凌欣引路。凌欣走过院子,登着台阶走到了殿门前,门内自然更黑,她停步,对身边的寿昌说:“点个灯吧,我想在这里读书。”

寿昌说:“那我就把这灯给姑娘挑在门口。”

凌欣说:“门外放四个火盆,都堆满了炭,别灭了。”

殿中堆是火油,过去不准明火靠近,可是现在…寿昌点头说道:“好。”

凌欣走入正堂,寿昌将手中的宫灯提把,插在了门边的一个洞中,宫灯高悬,照亮了半个屋子,他转身下台阶,去外面给凌欣找炭火盆。

凌欣见上次摆在正堂的箱子还在,她知道箱子里正中盘着导、火、索,她想掀开木板,可又改了主意,将小包裹放在了木板上,准备一会儿自己好有个地方坐着。

她到了棺柩前,将火油桶上的盖子一一掀开,站在棺柩前合掌表示了一下敬意,然后回到了盖着火药的木板前。

寿昌一趟趟地将火盆端来放在了正堂外,热气正好从门外飘来,暖得人舒服。凌欣谢了寿昌,寿昌站在殿门边。

凌欣说道:“你到院子外面守着。”

寿昌犹豫着,凌欣坚持:“去吧!我有事叫你。”

寿昌行了一礼,慢慢走了。

凌欣又在屋里来回走了走,摆设什么的都没有变。她看了下自己,觉得今晚穿了身好衣服不能遮在斗篷下面,就脱了斗篷折好,放在木板上,盘膝坐在了上面。

她看着宫门外的天空,远远地被火光映得发红。她使劲倾听,院墙外没有大多的噪杂,宫院内更是安静。

皇城上,杜轩面向正南方,皱眉举手,掐指算着…有人过来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杜军师!数钱呢?!”

杜轩怒:“别打扰我!我正在计算九宫飞星的位置呢!”

兵士们笑:“呦呵!军师还会看风水?!”

杜轩哼声:“你们懂什么?五黄廉贞土星,是九星中凶性最大的一颗星!我得把那箱子火药放在那个方位上…”

大家又笑:“还费那事,捡个人多的地方不就行了吗?算出来也别指望我们给钱啊!”

杜轩抬头看天:“你们是不会了解我的智慧的!我会读易经!”

众人赞了:“哇,军师,你真了不起!”

有人说道:“那您算算我们过不过得去这一晚吧!”

杜轩迟疑了下,摸出三个铜钱,在手里颠了颠,找了块石头,蹲下身,将钱撒了下去,他看了看字和面,一把抓起,又撒了一下,他拾起铜钱,闭了眼睛,将手中铜钱尽数撒下,但是没有再去捡。他站起来转了身,对周围看着他的兵士们大声说道:“是上上卦!大吉大利!我们必胜!”大家轰然鼓喝起来。

宫殿中,凌欣望着殿门外的夜色渐浓…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一片脚步声,宫中人声突然喧哗,该是赵震开始将民众迁入宫殿中了。

凌欣的心快跳起来,她只好深深呼吸,想平静下来。她回忆起自己曾经对柴瑞玩笑过,也许哪天不想死时,她就得放弃生命,看来一语成谶——她现在并不想死。

她过去总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当死亡就要到来时,好像一层美丽的轻纱遮盖了苍茫人寰,一切都变得美丽绝伦,她忽然感到,生命本身是如此可贵,如最娇美花朵,最动人心弦的歌曲,让她留恋难舍…

她过去为何那么苛求?对自己,对他人,对周围的世界怀着一腔不平。两世为人,她一直性子暴烈急躁,可此时,那些她过去计较的东西:对错评判,施舍短长…都不再那么重要,她只想温柔地去待人待己,珍惜生命本身的美好…

她按了按胸口的信,那该是离她最近的情感。她知道这是一份幻梦,可她庆幸这梦一直没有破灭,至少这一世,她动过心…

这也许就是上天将自己送到这个世间的目的?凌欣觉得有道理:她不再自私,去爱人了,就学完了功课。她从战火中来,又从战火中离开,这不是个明显的对称吗?

看来这是命运,时间到了,就该走了。她没有偿还所欠的人情,但是她已经无能为力…

凌欣闭眼,向那至高无上的力量低头,将她所担忧的全数上传,然后把所有知道的宗教人物名字都念了一遍,放下了重负。

凌欣睁开眼睛,又一次看向殿外的夜空,那里弥漫着玫瑰红的雾霭。许是内心完成了仪式,她觉得有些饿了,就解开了包裹,掀开小食盒,拿出块粉色的饼来吃,一边随手翻开《楚辞》,也不知道自己想读什么——古文都很乏味!…

屈原怎么写能出这么长的文来?那时没有纸吧?这些字句肯定是写在帛上或者竹简上,那得多少丈的帛多少筐的竹简…

翻阅中,凌欣瞥见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忙仔细看下去:这些话,怎么像是对外星人的赞歌呢?凌欣把余下的点心塞入口中,将书捧起,越看,越觉得是外星人来了地球,大家虔心膜拜的样子: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外星人莅临了!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外星人,在云彩里住着!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外星人在水里站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降兮!——一个人眼睛异样地从天上降临,那时候也没有直升飞机,您怎么降?!这不是明晃晃的外星人吗?!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广开了天上门,乘着乌黑的云上天!宇宙飞船开门了!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天哪!天哪!人们读不出来?!这,这不是外星人是什么?从空中看下来,芸芸众生在我手里,在空中高飞,随意变换日夜,就是飞过了日夜交界线!谁不知道,不要故弄玄虚…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满屋子的美人儿,单独就与我对上眼了!无声地进门又出门,乘着风,踏着云去了…哎呀呀!我可耐的外星人!…

凌欣后悔地摇头——自己怎么学了理科?!那些计算题什么的,白费什么脑子?应该去学文科!根本不用做什么作业!自己天生慧眼,一下就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这该是博士论文的命题:“屈原与外星人的复杂关系考证”,或者“我国古代对外星人最早最诗意的记载”,或者“浪漫与现实的冲突,外星人和屈原的友谊”,最不济,也可以写些:“千年的诗篇万年的情——九歌的神明是外星人”、“刻在楚辞上的外星之恋”、“屈原与外星人不得不说的故事”…

凌欣嘴角翘起,眉梢跳跃,伸手又摸了块饼放入嘴中,继续在书中寻找她的论据:

“暾将出兮东方,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輈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好啦好啦,又到天上乘着雷声飘飞着了,不就是UFO吗?在那么高的地方,自然要头昏——晕飞船!怎么能不叹息?心室震颤,自然心低徊!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屈原一个楚人,怎么能跑到昆仑山上往下边看?!天晚时候想起水乡了,结果想回家!哇塞!从楚国飞到昆仑上,晚上又要回楚国,一日游!楚国离昆仑多远?屈原游玩了几个小时?我得计算一下这飞行器的速度…

突然,凌欣似乎觉得前面有动静,她马上警醒——自己怎么能这么分心?!这是什么时候?!你太不认真了!还得观察皇城的形势呢!她猛抬头,见一个人正从院子里向她坐的门口走来,他穿着一身大红朝服,质朴简约,颈处露出洁白禅衣的交领,官帽黑簪,虽然衣装重重,可还是能看出他瘦骨嶙峋。

他走得极慢,像是修竹在微风中从容地移动。门口高挑的宫灯,照亮了他消瘦却无法让人挪开目光的面容,俊美而冷漠,一双眼睛,亮得如刃上寒光。

凌欣的笑容消失了,下巴半开:贺云鸿?!她多久没见过他了?!他为何来这里?!

贺云鸿看着坐在宫门内含笑读书的女子,咬牙切齿:她穿得格外雅致美丽,还梳了个未婚女子的柔美发式!一看就是想掩盖住她的狂暴本性,到那边去招摇撞骗!她当然没有来和自己道别,可将蒋旭图指使去了玉店,就是放弃的意思!他不反省当初他也是这样留书致别,现在只觉得凌欣根本没将任何一人放在心上!他不知该恨还是该爱,喜怒交织中,他只能努力保持住身体的稳定,不想走得摇摇晃晃,没有风度!

凌欣眨了下眼睛,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可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书,用手抹了下嘴,站起来,两步到门口,对外行了一礼,说道:“贺侍郎!请马上回去!”他怎么不在皇后那里?!孤独客没弄昏他?!柴瑞睡了吗?!

凌欣的心突然被搅乱了,她慌了。

一个时辰前,贺云鸿被贺霖鸿帮着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衬和朝服。他低头看了自己,伸手将袖口处微小的褶皱抹平,然后他看向身边的贺霖鸿,贺霖鸿点了下头,小声说:“绝对是京城第一!”伸手扶了贺云鸿,去见父母。

贺云鸿先去见了父亲,贺相也穿了一身朝服,坐在床边。贺云鸿的眼睛湿润了,他跪了下来,对父亲行了大礼。

贺霖鸿哽着声音对贺相说道:“父亲,该是今夜了。三弟…向您行礼道别…他要去见凌大小姐。”

贺相伸出双手,贺云鸿握了父亲的手,贺相将贺云鸿的两只手并在了一起,贺云鸿含泪点头,贺霖鸿搀扶着贺云鸿站了起来,贺相流了眼泪,又一次将贺云鸿两手拉开又并拢。贺云鸿默默地一再点头,贺霖鸿说:“父亲,三弟明白,您在祝他们成双成对。”

贺相张嘴咳咳了两声,放开了一只手,在贺云鸿手心里,写了个“好”字,贺云鸿又流泪点头。

贺相放开了手,挥了一下,贺霖鸿扶着贺云鸿走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姚氏的屋子,姚氏和罗氏还有赵氏两个孩子都在。

贺云鸿再次向母亲跪礼,姚氏见贺云鸿穿着朝服,皱眉问:“三郎,晚上还要去办事?”

贺云鸿点头,姚氏不快:“这些天晚上不都在家吗?”

贺霖鸿扶起贺云鸿,贺云鸿对罗氏和赵氏也行了礼,赵氏推着自己两个儿子,“去,拜别三叔。”

两个孩子对贺云鸿行礼,看到大哥的骨肉,想到大哥的嘱托,贺云鸿心疼得眉头紧皱,满眼泪水。

赵氏却没有哭,叹息道:“三弟,没什么,那边,我们一家正好…”

姚氏不高兴地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呀?!”

赵氏不言声了,姚氏不高兴:“你说错了话,快道歉!”

贺云鸿看着姚氏摇了下头,姚氏见到贺云鸿眼中的神情,没有再坚持。

贺云鸿倚着贺霖鸿的胳膊转了身,贺霖鸿扶着贺云鸿往外走。出了屋门,雨石过来,扶了贺云鸿另一只胳膊,与贺霖鸿一起,将贺云鸿扶上了宫辇。

贺霖鸿轻轻地拉了贺云鸿的手,小声说:“三弟,恭喜你了…”

贺云鸿看他,贺霖鸿含泪笑着说道:“咱们下辈子还是兄弟吧。”贺云鸿点头,贺霖鸿放开了手,看着宫辇离开,雨石跟在后面。

贺霖鸿深吸了口气,走回院子,进了母亲的屋子,听见姚氏说赵氏:“…你这么大了,怎么如此不稳重…”

贺霖鸿打断道:“母亲,今夜皇城可能会破,您要有所准备。”

姚氏一下失神,可接着哭起来:“什么?!三郎!三郎!”

贺霖鸿说道:“母亲,请莫高声,您该跟父亲在一起。”

姚氏摇头哭:“不!不要!我要三郎!你去把三郎找回来!”

贺霖鸿说:“我参加了义兵,也在此向母亲道别了!”他行了一礼,姚氏还是哭:“你去找三郎回来!”罗氏哭了,贺霖鸿向赵氏行礼,然后拉了下罗氏,罗氏抹着眼泪与他走出屋去。

在院子里,贺霖鸿不顾周围人们的目光,使劲抱了下罗氏,低声说:“对不住娘子了。”

罗氏双手捧脸抽噎着:“你…你别记得我现在的样子…”

贺霖鸿笑:“娘子现在这么美貌,我怎么能忘。”

罗氏泣不成声:“你放心…你放心…我在那边等你…”

贺霖鸿嗓子发堵,低声说:“也许不那么坏呢?娘子别太急了。”

罗氏连连点头:“好…好…我不会急。”

两个人又依偎了一下,贺霖鸿去向父亲告别,离开了院子,去义兵中找到了那些他熟悉的工匠们,拿了块砖石,被军将指挥着,去宫中站队去了。

柴瑞已经用罢了晚餐,喝了几口茶。难得地将与他一起吃饭的小螃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和儿子玩了一会儿,还亲了好几次小螃蟹的脸。

他下午就回来了,随他来的,还有五十多勇胜军,有些人面色黝黑,看着是山地之人。

姜氏心惊肉跳,但是还保持着微笑,陪着柴瑞用了晚餐。她坐在桌边,眼睛总不自觉地瞥着门外肃立的将士们:过去柴瑞回来可没带这么多人…

柴瑞发觉了姜氏的目光,笑着说:“那些是朕从深山里带出来的人,虽然性子野了些,可心地淳朴。朕与他们的头领歃血为盟,他们都发过誓,忠心跟随朕。”

姜氏干笑着点头,见天色晚了,温柔地对小螃蟹说:“快亲亲你父皇,你该去睡觉了。”

小螃蟹抱了柴瑞的脖子,大大地在柴瑞胡子拉碴的脸上亲了一口,柴瑞呵呵笑,放下了小螃蟹说:“去睡觉吧!”

小螃蟹抓了柴瑞的袖子,睁大眼睛说:“不,要和爹玩。”

姜氏板了脸,“要是不睡觉,那就去写字。”

小螃蟹忙说:“那去睡觉!”

姜氏和柴瑞相视叹气,奶娘进来抱着小螃蟹出去了。

姜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是一枚丸药,说道:“陛下,这是孤独郎中给的补养身体的丸药,陛下吃了会有力气,陛下请用。”她低着头双手将玉盒捧给柴瑞。她想了好几种办法:放在汤水里?茶里?都怕有味道,柴瑞不喝,索性就这么给他。别的不说,柴瑞对她是没戒心的…

好久,柴瑞没有接。

姜氏惊讶地抬头,柴瑞嘴角带着丝笑意看着她。

姜氏的心急速坠落,勉强笑着:“陛下?”

柴瑞叹了口气:“娘子,为夫在城上巡视指挥,当然知道大概过不了今夜了…”

姜氏的眼睛突然溢满泪水,噗通一下双膝跪在柴瑞的面前,扒着柴瑞的膝盖道:“陛下!请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柴瑞摇头:“娘子怎么跟那帮迂腐朝臣一样…”

姜氏摇着柴瑞的膝盖哭:“陛下!姐姐说就要一两天哪!陛下!听姐姐的话吧!”

柴瑞去拉姜氏起身,姜氏泪水飞流,跪着不起来,使劲摇头:“陛下!妾身没用!没把姐姐的事办好!陛下!我求求您!”

门口的余公公传道:“贺侍郎来见。”

柴瑞起身,将姜氏扶起,转身看向门口。贺云鸿扶着雨石的手慢慢地走了进来。

姜氏哭着说:“贺侍郎,帮我劝劝陛下!”

贺云鸿放开雨石,双手相叠,向柴瑞深礼,柴瑞扶了下贺云鸿,问道:“云弟是要去见姐姐?”

贺云鸿点了下头。

姜氏大哭起来:“陛下!贺侍郎!姐姐要你们在这里等着孤独郎中啊!”

柴瑞对贺云鸿说:“姐姐说会去我母妃的宫殿,朕这就上城!”

姜氏一把抓住柴瑞的胳膊,“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是天子!陛下,您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啊!”

贺云鸿也皱着眉,对柴瑞摇头,向寿昌比划笔,柴瑞举手道:“那些大道理,朕都知道。”他冷笑了一下,“可是今夜,朕不想当什么一国之君,朕想当自己!”

姜氏双手下死力拉着柴瑞手臂:“陛下!陛下!天下啊!您是主君,天子安危,举国之重啊!”

柴瑞又一次摇头,抬眼看向半空说道:“我已经做错了一次!那时没有去戎营!”

姜氏想起柴瑞在太上皇死时就这么说过,知道他动了死念,急忙说:“不是!陛下!不是!”

柴瑞眼中闪光:“我因此失去了母妃和父皇,若是这是我为天子的代价,那么今天朕倒是要看看,什么是天意!”

他看向姜氏,握了下她的手说:“你夫君不是个逃兵!不能看着几十万军民被屠,而躲在一边!今夜,若是上苍认我为天子,自然保佑朕坚持到援军到来!若是我死在城上,那么我就不是天子,只是个凡人!无需担忧什么天下江山!母妃就是白死了,父皇也因我的怯懦被害!我正好以死赎罪!去那边与母妃父皇相聚!也了结了我这五内俱焚的痛楚!”他要挣脱开姜氏的拉扯,姜氏哭着不放手,拼命摇头,柴瑞带了些责备的口吻说道:“母妃曾说,娘子是那些人中最知礼数懂仪规的聪慧女子!所以我才选了你。”

姜氏一听,剧烈地哽咽,可是放开了柴瑞,双手捂在侧腰,向柴瑞躬身行礼,呜咽着说:“夫君,恕妾身无礼…奴家…赔罪…”

柴瑞这才满意地点头。他看向贺云鸿,贺云鸿眼中晶莹,抬起手拦住他。

柴瑞摇头:“云弟,我可以把你打晕,交给孤独郎中带走。”

贺云鸿缓缓地放下了手,柴瑞看着他的眼睛,贺云鸿点了点头。柴瑞伸手抱住了贺云鸿的肩膀,“云弟!下辈子…”贺云鸿想起贺霖鸿说的话,虽然有泪,可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对柴瑞再次点头。柴瑞看到贺云鸿笑容,就如以往,心感温暖,他放下手说:“我还得比你大!”贺云鸿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睛,已经神光坚毅,抬手拉了柴瑞的手,艰难地用口型说:“保重。”

柴瑞说:“好,云弟,我们再会!”贺云鸿对他行礼,柴瑞又看向姜氏,姜氏再次行礼:“妾身…恭送夫君…”

柴瑞说:“多谢娘子。”大步走出了门,院子里的军士们紧随着他离开,嘈杂的脚步声远去。

贺云鸿向柴瑞背影行礼,虽然柴瑞看不见了。他又向低头站在屋中的姜氏施了礼,示意雨石扶着他,慢慢地走出去。

姜氏站在屋子当中哭出声来,站在门边的玉兰跟着抽泣着,角落里的张嫲嫲倒是没有哭。姜氏又哭了会儿,止住了哭泣,长长出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巾帕,好好地擦了脸,抬头对张嫲嫲说:“嫲嫲将我带大,现在就要再烦劳嫲嫲看护我那两个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