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嫲嫲的脸变了色,双膝跪地:“娘娘!”她的眼里涌出了泪,“老奴老了,腿脚不便,万难从命!”

姜氏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听天由命吧。”她看向玉兰说道:“给我梳妆正容,穿戴礼服,备下毒酒白绫。”

玉兰也跪下了,哭着说:“娘娘!”

姜氏皱眉道:“你们都不懂规矩吗?”

张嫲嫲哭着说:“娘娘!请想想大皇子和小皇子!”

姜氏问道:“余公公呢?”

门外听命的余公公忙进来:“娘娘!”

姜氏说道:“那时陛下曾让贺侍郎写了继位诏书,盖印后与御玺都放在小…衡儿身上。等孤独郎中来了,你去安排吧,我就不见他们了。”

余公公沉声说道:“娘娘!若是陛下…娘娘需要垂帘听政…”

姜氏摇头:“我只是一介妇人,父母夫君都在,岂能离开?国家这么大,定有许多人能辅君治国,我这等短见无识之妇少一个无妨…”

屋子里的人都哭,姜氏肃然道:“你们难道没听见我的话?去做吧!”…

这些,凌欣自然无从知晓,只能连续着问:“贺侍郎!陛下呢?!皇后呢?!贺侍郎!您见到孤独郎中了吗?!…”

贺云鸿根本不理她,一手微提起身前的袍襟,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他即使显得羸弱,可步态依然优雅雍容,衣袍轻飘,如在云上踏过。

凌欣一下跨出门槛,迎着他走过去:“贺侍郎!不要过来!请回去!”她几步下了台阶,冲到贺云鸿面前。贺云鸿没停下脚步,虽然在她的略下方,可也不抬头,见她挡住自己,竟不转向,直接向她的身体撞了过来,凌欣只好后退一步:“贺侍郎!请自重!”

贺云鸿还是不予理会,向着殿门缓慢行步,凌欣伸手阻拦,但贺云鸿一往前凑,凌欣就得把胳膊往后挪,连碰都不敢碰他的衣服——开玩笑!这人前些时候还在担架上躺着呢,现在能走已经不容易了,万一一碰他,他跌倒,滚下台阶,肯定全身骨折了!

结果凌欣一步步地退,贺云鸿一步步地接近门口,凌欣真急了:“贺侍郎!你不能在这儿!快去皇后娘娘那里!”

贺云鸿到了门口,手扶着门框,微皱了眉,运了半天气才抬腿进了门,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凌欣在门边手足乱舞:“你!你不能进来!”她是不是应该一伸手横抱了他把他送出去?可是看贺云鸿执拗的表情,想到这个人的手段,凌欣一时没敢这么干…

贺云鸿慢慢走到木板边,呼吸了一下,转身面对着门口,向凌欣平伸出胳膊。凌欣呆住,贺云鸿微侧了脸看她,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倨傲的表情。凌欣晃晃脑袋——他是让自己扶着他坐下?!凌欣想耍个脾气,不理他!

贺云鸿的手动了一下,从袖中露出了他虚合的五指,上面还残留着一块块伤痂。凌欣本来就对他受了刑心中耿然,又想起那天他下城去救自己,倒在吊篮中,他的手流满鲜血…她心软了,只好上去搀扶了贺云鸿的胳膊,支撑着他慢慢地坐下。贺云鸿坐在了木板上,轻轻地缓出了一口气。

凌欣放了手,马上往外跑,跨过门槛,大步下了台阶,出了宫门,对前面的军士们喊:“你们快来将贺侍郎抬走!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军士们都不动,寿昌行礼道:“贺侍郎出示了陛下的龙徽牌,见之如见陛下亲临,谁都不敢不听。”

凌欣郁闷,一回头,见雨石怯懦地躲在宫门边的暗影里,凌欣对他说:“你去!找你们府的二公子来,把你公子带回去!”

雨石嘴唇哆嗦着:“我…我得跟着公子…”

凌欣看他吓成那个样子,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消息,盯着他问:“你们是不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来的?!”

雨石磕巴着说:“这个…是…是…”

凌欣去拉他,他一下子躲开,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

凌欣看向寿昌,寿昌眼睛里面像是有泪般,可眨眼说:“姑娘,贺侍郎可是一个人在里面,他行动不便,那里有四个火盆…”

凌欣一听,扭身往回跑,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台阶,见贺云鸿坐在木板上,正翻看着自己方才读的《楚辞》,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凌欣到了他面前,小腿隐隐作痛,忙将重心挪到好的腿上,歪着身子对贺云鸿说:“贺侍郎,你不该来这里!”

贺云鸿看了下凌欣的腿,又收回目光,慢慢地翻了一页书,更加用心地阅读。

凌欣蹲下,抬头看贺云鸿的眼睛,低声说:“你知道了吧?我安排了人带着陛下出宫,你此时该去陛下那里,陛下还是醒着呢吗?如果他没有被下药,你能不能劝他…就是你不能说话,也可以写字吧?让他离宫!只要他能躲过今夜,就能得救!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贺云鸿盯着书,像是没听见,凌欣气急,伸手要去抢书,贺云鸿眼睛一抬看过来,神光如冰,凌欣手一停,尴尬地笑:“那什么,这是我的书呀!”

贺云鸿像是随意一合书,手指正好搭在扉页上的一个印章旁边,凌欣虽然看不懂那个印章的字,但也明白贺云鸿这意思是说这不是自己的书,凌欣泄了气,她才想过要温柔地待人待己,就好声好气地说:“贺侍郎!我知道我欠了你的情,可是您能不能大人有雅量,不要计较我什么了,别在这里妨碍我的公务啊!快回皇后娘娘那边去吧!”她可不想贺云鸿这时候在这里,这算是什么意思?!

贺云鸿再次翻开书页,微蹙着眉头阅读,大概想弄明白方才凌欣怎么能读得那么兴高采烈。凌欣一下抿嘴笑了,心说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贺云鸿一翻眼睛,冷冷地看凌欣,凌欣忙收敛了笑容,贺云鸿才又垂下了眼帘。

凌欣叹气,特别真诚地看贺云鸿,“贺侍郎,以前的事,咱们都别再说什么了。我现在…”凌欣露出一缕羞涩的表情。

贺云鸿瞟了眼凌欣,嘴角动了一下,看不出是笑还是讥讽,又低眼看书,翻了一页。宫灯摇曳的光芒中,他鬓如刀裁,秀眉如墨染,眼睫毛下的眼眸,清莹如晶,面庞线条俊美绝伦…这个人怎么能长得这么祸水?!…凌欣一时不能移开目光。

贺云鸿察觉到凌欣的目光,可并不抬眼,只是手中的书,也许久不再翻页…

遥遥的喊杀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凌欣恍然回神,赶快回头看看夜空,月亮在乌云里,远处的天空仿佛更加红了,凌欣着急地皱眉——皇城随时会被攻破,现在真得赶快把贺云鸿赶走!

第102章 城破

凌欣转头又看贺云鸿,再次恳求:“请贺侍郎回皇后娘娘那里去,如果你实在不走,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云山寨的援军一到,我们一定能胜!”

贺云鸿微抬了下眼皮,爱看不看地撩了凌欣一眼,像是说她在撒谎,凌欣忙解释:“真的!他们很厉害的!我弟弟尤其厉害。”

贺云鸿带着明显的不屑表情将手里的书“啪”地扔在了木板上,看到身边的小包裹,伸手去动,凌欣阻拦:“这是我的包裹!”

贺云鸿充耳不闻,提起一角掀起折着的布,他的手指修长,可有结痂,凌欣眼睁睁地看着,不敢上前去争抢,怕这手再次流血。

贺云鸿公然翻看包裹里面的东西:一支烟花,凌欣为了保险放的一小包炸药,火石,几根粗香,一个毒药丸,还有一把匕首。要么是为了引火,要么是为了自杀。

贺云鸿低着眉眼,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几样东西,像是确定没有了其他的东西,才拿起了那支烟花,举到面前,看向宫灯。凌欣忙说:“贺侍郎,这支烟花不能放!”

贺云鸿不看她,食指和拇指转动着烟花的木杆,依然望着宫灯。

凌欣叹气,心中暗骂这个家伙多事,耐心地解释道:“我死前才会放出这金色烟花,城中密院的人,会一直观察皇城动静,见到我这支烟花,城外援军到时,他们也会放出金色烟花,我弟弟就会知道,我已经身亡,不必再急于营救,只需全力杀敌。我弟弟那个孩子,性情醇厚,但是我们感情非常好,他知道我死了,大概会发疯的,所以不能随便放这烟花…”

贺云鸿这才转眼看向凌欣,凌欣吓了一跳,贺云鸿的眼中像是燃着熊熊怒火,凌欣眨眼,才想细看,贺云鸿又垂下眼帘,慢慢地将烟花放回了包裹皮中。凌欣以为是宫灯的火光反映在了贺云鸿的瞳孔中。

凌欣心中惦记着城墙,又一回头看外面的天空,远处的火光似乎更旺了,半边天际,亮如白昼。

凌欣回头要继续劝贺云鸿离开,可她蹲了一会儿,觉得腿酸得很,受伤的小腿也开始疼了,就扶着膝盖想站起来,正站到半空时,贺云鸿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凌欣一只胳膊,使劲一拉,就把凌欣拉得跌坐在了他身边,凌欣一惊,以为自己会坐空到地上,好在木板宽敞,地方倒是够,凌欣一屁股坐下,回头对贺云鸿大叫:“贺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本该推开贺云鸿,但是看到贺云鸿瘦削的身子骨,她没敢动这个人一个手指头。

贺云鸿面无表情地放开了凌欣的胳膊,凌欣忙抱着自己的双臂说:“贺侍郎!这个,于礼不符啊!”她挪开了些,准备站起来。贺云鸿侧目看她,眼神极为严厉,凌欣觉得自己像是考试作弊被监考老师盯住了一般,身体发木,没动。

贺云鸿收回目光,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笛子递向凌欣。凌欣再次呆住——什么意思?!让我吹笛子?她断然摇头:“这个,我不会吹!”

贺云鸿看向摊开的包裹,另一只手拿起了那个毒药丸,作势要往嘴里放…凌欣尖叫:“贺侍郎!那是毒药!”

贺云鸿手拿着毒丸停在唇边,带搭不理地看着凌欣,又将笛子往前送了下。

凌欣真开眼了——以自杀来逼我吹笛子?!她知道今夜到最后都是一死,贺云鸿既然来这里了,肯定也是明白形势的。万一她说贺云鸿在吓唬她,贺云鸿顺水推舟吃了怎么办?!

凌欣皱眉接过笛子,小声说:“我真不会吹!”

贺云鸿对着毒丸微张开了些嘴唇,凌欣忙说:“好吧好吧!我乱吹就是了…”

贺云鸿的手放下,凌欣眼睛瞥着那丸药…是不是该去抢过来?像是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贺云鸿手指一动,将那毒丸握在了手心。凌欣发愁:要是去抢,那不得去掰他的手指?自己肯定不敢用力,还拉拉扯扯的…两害相较,吹个曲儿怎么了?我当初还每天练习呢,多少人都听见过了。

凌欣将笛子放在嘴边,她好久没有吹笛了,只有那时吹过的“等待爱”,也许因为有所感触,还大约记得些。凌欣犹豫着吹起来,好几个音都不对,要吹几次才找到,整个曲子凌乱断开,惨不忍听。

贺云鸿眼睛半闭,像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到凌欣吹完,手放下,他合了下眼睛,将毒丸扔回了包裹里。

凌欣气闷——这表示他不想死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抱怨地嘟囔:“我都说了我不会吹。”强迫我现丑这不是?

贺云鸿不加置否,抬起双手,右手将左手衣袍的袖子缓慢地挽起,露出全部的手不说,还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腕和部分小臂。

凌欣不敢再看,低头将笛子放在两人旁边,可是接着就见贺云鸿将右手平举到了她的脸下面。

凌欣抬头,又愣了——贺云鸿从眼角看着她,右手的袖子没有卷起…这是,这是要我帮他挽袖子?!凌欣刚要拒绝,贺云鸿抬起左手,像是自我欣赏般,看着上面的伤痂和疤痕。凌欣倒抽口冷气——这人真是有病!可是没办法,凌欣就是受不了他露伤疤!只好低头,帮着贺云鸿比照着左手,将右手的宽大袍袖挽了上去。

贺云鸿收回了手臂,还双手并举,比较了一下两边的袖子是否挽得一样高。

凌欣心急如焚——夜深了,城墙那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看来没有打退敌军…得赶快让贺云鸿走,她只好不追究方才贺云鸿的非礼,再次放缓了语气说道:“贺侍郎,我想请您去看看陛下,您应该知道,如果皇帝死了,对我朝国气打击太大!陛下心地赤诚,会是个好皇帝。皇城危险,咱们是不是该安排陛下离开皇城?我在这里有事要办,您能不能移大驾,去皇后那边盯着陛下出宫这件事?我知道您有手段,可不可以把这重要的责任承担起来…”

凌欣正对着贺云鸿轻言慢语地说服教育,贺云鸿抬起靠近凌欣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慢慢地站了起来,凌欣又失声叫:“贺侍郎!您这是这是…何意?!”

贺云鸿起了身,放开自己在凌欣肩上的手,凌欣刚要站起来,贺云鸿换了一只手,又按住了她另一边肩膀,自己缓步,慢慢地绕过了他们坐着的木板,站到了凌欣的身后。

凌欣感到自己肩头的压力,一点都不敢动,她一起身,贺云鸿失了支撑,一定会摔倒——躺地上那肯定就起不来了!算了!被他占便宜就占便宜吧,他救了自己的命,我就算是牺牲一下肩膀,给他当个拐棍…

凌欣皱着眉安慰自己,贺云鸿站在她背后,一手还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抬起,一下就抽出了她头上的簪子扔在了木板上,又接二连三地将其他钗钏拔下,小蔓精心做的发型坍塌,凌欣的长发倾泻而下,凌欣叫起来:“贺侍郎!您要干什么?!”

贺霖鸿双手捧起凌欣瀑布般的头发,低头放在唇前,深深地吸气,停留了半晌。

凌欣虽然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却知道他在玩自己的头发,不禁毛骨悚然,连声说道:“贺侍郎!我会武艺!贺侍郎!你不要逼我!贺侍郎,我一拳就能打倒你!…”可凌欣一想起方才贺云鸿露出的双手和手臂,就僵硬得动不了了,她怎么能打这个人?这个人曾经带着伤舍命去找她…

凌欣的脸通红,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贺侍郎,我现在…心里有人了!贺侍郎,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好吧,我承认,因为您太过出众…当然,你的人品很好!我很尊敬你!额,那个,很欣赏你!可我对你真的就没别的意思了!我相信肯定有许多人喜欢看你!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请您千万别把我当真!我爱上别人了!真的!不骗你!日后,如果我们活着,就都要幸福,好不好?”

在凌欣的絮叨中,贺云鸿忍着气,将凌欣的长发拢在一起,想盘起来。可是他长这么大,自己的头发都没有弄过一次,哪里会弄别人的,总是乱七八糟,最后只能胡乱编了编,弄成了个松散的辫子,才盘成了一个婚后女子的发髻,从朝服的侧兜里拿出一只白玉簪,插入了凌欣的发髻之中。

凌欣看不到发髻,但是贺云鸿给她挽发,就说明了问题。凌欣战栗,结巴着说:“贺…贺侍郎…我…我心里真的真的有…有人了…他…他不是你…他叫蒋旭图…”

外面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接着是一声巨响,然后是一片安静。

凌欣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是李老丈的火药!他们到了最后关头了!”她扭头对贺云鸿说:“贺侍郎!你快去看看陛下!这是大事啊!”

贺云鸿一下张开双臂,把正站在他面前的凌欣抱住了,就如那天在吊篮里一般。凌欣的胸膛紧贴着贺云鸿的,她心跳如鼓,胸脯起伏,焦急地说:“贺侍郎!请顾全大局!”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到贺云鸿的肋骨,她不敢把他推开,贺云鸿看着凌欣,他的眼神专注,非常炽烈,却让凌欣胆寒。

凌欣急得双手抓住贺云鸿的胳膊,瞪着他的眼睛说:“贺侍郎!去找陛下吧!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我们和离了啊!”

杜轩在烟尘里看到一架攻城车颓然崩溃,车上的成群戎兵惨叫着叠叠落下,一拍城墙说:“我对了吧?!我就说这东西能炸掉它!”一个人呸道:“这还看不出来?!那么一大箱子呢!扔过去什么炸不了!”

杜轩扭头说:“还有方位!那是他们的死位!明白吗?!…”他还没说完,就听有人喊:“那边戎兵上城了!”

杜轩抬头看去,远处城墙的纷乱中,一面北朝的军旗,在火光里上了城头。

杜轩伸手想去拿怀中的烟花,可是迟疑了一下,大声喊着:“这边他们一时上不来!来几个人跟我去那边!”提剑就往那边跑,军士们跟着他,匆忙间,杜轩听到韩长庚的声音:“轩哥儿!我跟你去!”

一群人到了破城处,城墙上堆满尸体,成群的戎兵登上了墙头,杜轩大喊:“男子汉们!杀啊!后面都是妇孺啊!”兵士们齐声喊着冲向城上的戎兵。

城墙拥挤不堪,人们几乎人贴人,根本没有地方躲避,转身间不是自己倒下就是被人刺倒。杜轩至少学过武功,身手还算灵活,他在人群里闪身冲撞,一把剑选着戎兵甲胄的薄弱处乱刺,可是对方的人太多了,他身边的周朝兵士越来越少了。一阵厮杀后,杜轩被挤到了城垛处,他扭头飞速瞥了一眼,见戎兵如潮水般冲了上来,又从破城处泻下,进入皇宫…

杜轩忙将面前的敌人一剑刺开,向着城上的一个火堆杀过去。连续推搡开几个戎兵,他到了火堆边,正好见与人对打的韩长庚后面有个戎兵,已经对着韩长庚举起了刀…杜轩吓得大叫:“韩叔!后面!”韩长庚将前面的人一脚踹开,向后转身,可还是晚了,他才转了身,正好被后面的戎兵一刀砍在前胸,仰倒在地。杜轩大喊一声,从火堆边窜过去,一剑刺在那个戎兵的身侧,弯腰拉扯韩长庚,带着哭腔连声喊:“韩叔!韩叔!”可韩长庚挣扎着,站不起来。

杜轩放眼所在,已经全是戎兵,他含泪放开了韩长庚,掏出怀中一小杆烟花,就着火堆点燃,放上了天空…

凌欣余光中一道红色的光划过,她急忙扭头,正看到红色的烟火在宫门侧方炸开,照亮了一片夜空。院外人声大乱,有人喊:“皇城破了!”就如她的梦中一样。

凌欣脱口道:“城破了!”她转脸厉声对贺云鸿说:“贺侍郎,快走!”就要用力拨开贺云鸿的手臂,贺云鸿却没有松开,头突然向前倾,凌欣反应过来——贺云鸿要吻她,她惊叫着向后仰:“贺侍郎!不可!我爱着别人!”

贺云鸿停住,他的眉头微蹙,目光深邃而痛楚。

凌欣再无任何疑问——贺云鸿爱着她,意识到这一点,凌欣感到非常悲哀。她想起自己过去曾经期待过,有一个爱自己的人,走到自己面前,让自己感到爱意…可是,这个人不对!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老天!您不能这么忽悠我啊!她眼中湿润,看着贺云鸿摇头说:“对不起!我心中有人了…贺侍郎!我真的…有心上人了…他在城外等着我!我们不可能了!请离开吧!”

贺云鸿闭了下眼睛——就让她觉得她所爱的人还活着,这不很好吗?如果有机会,她会活下去…他松开双臂,放开了凌欣。

皇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凌欣咬了下嘴唇,特别讲理地对贺云鸿说:“我要在这里放把火,我们先到院子外面去吧,也告诉军士们离远些?”

贺云鸿点头,很合作地抬起一只手,握着凌欣的胳膊,借着她的支撑,转身向门。凌欣慢慢地走到了门槛处,贺云鸿停下,一手扶着门框,放开了凌欣的胳膊,抬手指了下宫门,示意凌欣去通知兵士们来抬他。凌欣看他,贺云鸿眼睛看着地,无精打采,像是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凌欣本来就是找个借口想把贺云鸿送出院子,所以一下就看穿了贺云鸿的阴谋诡计——贺云鸿想让她离开,自己点火…

她先跨出了门,然后一转身,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贺云鸿的腰说:“你得离开这里!”贺云鸿死死把住门框,不让凌欣抱起他,眼神愤怒,皱着眉头盯着凌欣。

凌欣急促地说:“我爱着别人!我不要你在这里!”抱着贺云鸿的腰就往外拉,贺云鸿双手抓住一边的门框,紧抿了嘴唇,用尽全力和凌欣抗争,一副赖到底的表情,凌欣急得大喊:“你要离开!我没时间了!”

两个人正在拉扯间,贺云鸿突然看到了头上的宫灯,松了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宫灯的把手,将宫灯摘了下来,就要往木板下的箱子那里丢,这下凌欣怕了,忙放了贺云鸿的腰,双手抱住了贺云鸿的胳膊,喊道:“不行!”

贺云鸿紧握着宫灯的手柄,愤怒地看凌欣,凌欣搂着他的胳膊,一点也不敢动,怕来回一甩,宫灯中火星绽开,一下就能燃起火油。她明明已经准备好了:放出烟花,点了火油,引燃火药,这事就完结了!可是看到贺云鸿手握着宫灯要去点火药,她怎么就不能让他干呢?!

凌欣含泪:“贺侍郎,求你出去吧!你比我坚强,躲一下,等一等,哪怕到天亮!援军就到了!可是我是个女子,我不能冒这个险…”

贺云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下自己的怒气,用下巴对着木箱示意了一下。

想到贺云鸿要与自己一起引爆火药,凌欣眼泪涌出了眼眶,摇头说:“不!我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贺云鸿微叹,拉着凌欣一只胳膊一用力,将凌欣拉到自己的面前。他的脸对着凌欣的脸,看入凌欣的双眼。凌欣用手擦去眼泪,对上贺云鸿的眼睛。贺云鸿的眼神沉稳坚定,如定海神针般直刺入凌欣的心中。凌欣像是能读出贺云鸿的意思,她想起了那时贺云鸿写在牢中地上的话:无妨事…

凌欣心中一阵愧疚,喃喃地说:“对不起。”贺云鸿眼眸一暗,松手放开了凌欣,身体倚着门框站稳。

凌欣跨过门槛,又进了正堂,她到了木板前,拿起烟花和匕首,然后将木板一掀,任东西全落在地上,打开了下面的箱子。将盘着的导火-索展开,拉到了门前。

做完这些,院外的喧嚣声更加高昂,凌欣一手拿着烟花,一手握着匕首,站直身体,看向贺云鸿,又忍不泪眼婆娑。如果此时是她自己,她相信一闭眼就过去了,但贺云鸿与她一起死,她感到非常难过!

贺云鸿一手平举着宫灯,一手向凌欣招了一下,凌欣走了过去,贺云鸿手一拉,握住了凌欣的小臂,让她站在了自己身边,然后就放开了手,倚着门框侧身,看向门外的院落。凌欣不自觉地发抖,可贺云鸿手中的宫灯纹丝不动。

院落外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雨石大喊:“公子!公子!戎兵来了!”

贺云鸿向凌欣扭过脸,凌欣看向他,贺云鸿眉宇平和,不见丝毫焦灼之意,甚至有种满足——他不喜嚎啕悲伤,他愿意就这样,与凌欣相伴,安静从容地面对死亡…

受到他的感染,凌欣不再颤抖了,低声道:“谢谢你!”他到这里来陪着自己,一同赴死,这番情义,这辈子她是无法偿还了…

贺云鸿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终于对自己说了谢谢,就如在信中对蒋旭图反复致谢…

他的笑容如清风拂柳,带着一缕温情。凌欣喉中生疼,连忙扭开了脸,不敢再看。她才意识到,贺云鸿很少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可惜也是最后一次了…

两个人并肩站立,等待着宫门被冲开,凌欣手中的烟花引信,就在贺云鸿的手提的宫灯旁边,只需向宫灯上的开口一伸就可以了…

城上,赵震在一群军士外大喊:“陛下!陛下!江山为重!”他对挡着他的石副将说:“让我去见陛下!”

石副将摇头:“陛下说了!绝不见你!”

赵震使劲推石副将:“你们这帮糊涂蛋!带着陛下走啊!我就知道山匪做不成事!”

石副将又摇头:“我们是勇胜军!陛下说了,两军相逢勇者胜!今夜谁也不走!就杀到最后一人!”

赵震流泪,转身大喊:“来人哪!到陛下这里来!”

黑色金字的勇胜军旗下,柴瑞穿着一身明亮的黄色龙袍,外罩着黑色铠甲,脸色铁青,守着一个箭跺。城下,许多人指着他叫喊,火光里,大群的戎兵向这边聚集。

柴瑞身旁紧密地簇拥着层层兵将,军士们格外骁勇,有的人浑身是血,依然奋战如虎。

城上一片喊声:“陛下还在城上!”“军旗在那边!”“杀啊!”…

杜轩放了烟花,一边挥剑,一边又去拉扯韩长庚,喊着:“韩叔!站起来!还得给韩娘子那簪子哪!”

韩长庚终于捂着胸口站了起来,骂道:“可恶,正砍在那盒子上,盒子断了…”

杜轩破涕为笑,与韩长庚背靠背拼杀着,大声说:“丢财免灾啦!”

他们身边的兵士们所剩无几,他们被戎兵团团围住…突然,一群周朝军民杀了过来,砍倒了攻击他们的戎兵。杜轩一看,认出其中一个人,大声喊:“孙校尉!”

孙校尉不回头,跟着一个舞着双刀的彪悍武人向前,要杀过正在上城的戎兵人流,大喊着:“去找陛下!在那边!陛下的勇胜军旗!”

杜轩点头,拉着韩长庚加入了队伍。

韩长庚看了下左右,愕然道:“我认识他们!他们是那些刺客!武艺不高!”

一个小个子扭头说:“我们那是假装的!现在让你们开开眼!”

说话间,那个双刀的武士冲入了登上城头的戎兵中,他的刀光如飞轮,遇者无不倒地,众人横切入一条洪流,与上城的戎兵绞杀在一处…

战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情况,明明城破了,几个破口处,大队戎兵冲入了皇城,可是城墙上的战斗却越加惨烈。过去近身战时,戎兵一向占上风,否则也不会有一比四的伤亡,但此时却发现守城的军士们异常难缠,那些肤色黝黑,身材矮小的人最可怕,身手之快捷,如豹子般狠毒。时间过去,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戎兵怎么也无法在城上蔓延。

进入皇宫的戎兵,一开始迅速四散漫开,可是不久,就有人点燃了长条路障,道道火焰隔开了戎兵。周人的军士和民众成群结队,围住了戎兵撕打,都是往死里拼的架势。而戎兵们看着火光下金碧辉煌的宫宇,怎么也无法对近在咫尺的宝藏不起贪心,多有惜命之意,与那些为了保护自己家人的亡命徒之间就有了差距…

张杰瘸着一条腿,带着十几个人被一群戎兵逼着,退入一个大殿旁的偏殿。

他大喊着:“进屋!守住门窗!”

在门槛处,他一绊,直接跌入了屋中,军士们将殿门关上。

殿里挤满了平民,哭声和惊叫声一片。

张杰艰难地要爬起来,一双女子的手伸过来,搀起了他。张杰抬头一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表情郑重,衣裙淡雅,钗环宛然。

张杰笑了:“小娘子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