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治文在服刑期间,有没有和哪个人特别近乎的?”

“有。”

“谁?”

“还有谁,当然是我。两个人,一间小黑屋,近乎得连对方口臭都适应了。”

那兰叹口气说:“我问的是米治文有没有和哪个人交流比较多的?”

“交流?你不是说了吗,米治文是个孤家寡人,又是精神病,整天神神叨叨的,见人就拉着做学术报告,说他仓颉造字的事儿,怎么造出了一套颠覆中国文化的文字体系。谁都懒得搭理他!”

那兰说:“那请你想想,他身上,有什么吸引你注意力,觉得奇怪的地方。”

“他身上?那把瘦骨头?没有任何吸引我的地方,我又不是基友……”

那兰拍了拍手边的信封,说:“请你认真点好不好,麻烦你好好想一想,他的行为、言语,任何你觉得可疑的地方。”

沈克军看了看那信封,歪着头想了一阵,说:“米治文爱看书。”

“请继续。”

“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一个比较可疑的情况。我进来的时候他就有些书,但后来发现,他的书越来越多。你说他又没人来探视,又没有狱警来送京东和当当的快递,这些书是哪儿来的?”

那兰感受到了沈克军这一线索的价值,问道:“你的观察呢?”

“米治文是个老病号,隔一阵就得去监狱管理局医院挂号,每次去都空着手去,回来的时候都会多一本书。”

“什么样的书?”

“古文啊,《山海经》、古琴谱之类的。”

那兰回想着病房床头柜上的几本书,问:“他到底有多少本书?”

沈克军想想说:“可不少的,大的小的将近一百本呢。”

“都在哪儿?”

“还在他床上。那些书一直都堆在他床上,好在他人瘦,不占地方,和书一起睡觉,挺温馨的。”

那兰笑问狱警:“能不能麻烦您,把那些书,装几个纸箱里,我要运回市局的证据处。”

下一站是省监狱管理局中心医院。医院离江城坊监狱一箭之地,那兰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医院门诊大楼前车水马龙,繁忙程度不输任何一个地方医院。那兰发现不少附近地市监狱的专车,她等了一小会儿,等到了一百公里外榆春市女子监狱的一辆专车驶入医院大门。

车上走下四名狱警和十余名穿着囚服的女犯,那兰跟着一行人进入门诊大楼,看着她们集体排队挂号,观察着周围环境。挂号结束后,女犯们分了三队,一队在内科门诊前等,一队去了妇产科,一队去外科和五官科的联合门诊室,分别由三名狱警监控,另一名狱警做总监。

门诊楼里医生和护士穿梭,除了犯人外,明显也有一些狱警在求医。那兰假想了一下,这时如果有人偷偷塞给犯人一本书,监控的狱警未必会发现。如果有人在候诊室的塑料椅上留下一本书,米治文揣在怀里,监控的狱警更不会发现。

更不用说米治文可能接触到的医生、护士,其中如果有同谋,都可以塞给他一本书。

看来要在这其中找到米治文的书从何而来,就算不是大海捞针,至少没有速战速决的可能。

那兰没有在监狱医院多做逗留,上车直接去了市局。

米治文的“藏书”已经送到了市局证据处,那兰赶到时,金硕正站在桌边,漫无目的地翻看着三个纸箱里的杂书。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为什么往证据室里送?”金硕问那兰。

那兰说:“这些都是米治文的书,感觉他的东西,都应该算证据啊。”

“证据要便于勘察检验,这百来本书,怎么个看法?”

那兰笑道:“交给我吧。”

金硕问:“要怎么看,你教我一下,我帮你打个下手。”

那兰心里一叹,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只好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系统的,只是看看是不是有任何可疑的记号啊,笔记什么的。”忽然觉得奇怪,他是有十年以上刑侦经验的高手,好像有些在装傻。

金硕开始认真翻起来,那兰则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但还是尽量专注那些书。总算金硕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悄声接听好,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兰的效率立刻增加了许多。

老年米治文的藏书和少年米治文的“地底书库”类似,乍一看琳琅满目,仔细看以艺术类为主,几乎没有小说。多本古曲谱、多本古文字参考书,剩下大量的也是音乐、美术、古典文化类书籍。那兰仔细翻了几本笔记和注脚丰富的书,认出页面空白处的蝇头小字都是米治文的手笔,清秀甚至有些飘逸的字迹。她读了几段,都是米治文玄乎其玄的一些注解和感叹,见其文犹见其人。

那兰翻书的初衷,是为了找到“他人”的笔迹,一些可疑的字句,表明送书者和米治文通过传书来交流。可惜这一假设迟迟得不到证实,转眼三个小时过去,夜色降临,那兰还是没能找到外人和米治文联络的证据。

腹中饥饿的闹钟叫起来。那兰站起身,望向黑蒙蒙的窗外,又回头看看已经见底的那三个纸箱,看见了米治文藏书中最大的两本,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的精装《辞源》上下册。

这一定是仓颉大师造字的利器。《辞源》和《说文解字》,是最接近字源大全的工具书。米治文显然对这《辞源》情有独钟,尤其那本上册,虽然版本很新,但已显露出被无数次翻阅的迹象,有些纸页边缘已微微带卷。

那兰将手指搭在辞典的纸页边缘,想象着米治文如何翻开来,找到他经常查看的内容。手指似乎可以感觉出来,众多纸页叠在一起中微微凹陷的部分,或许就是经常翻动时捻皱的部分。那兰捻着那微凹陷处,猛然掀开。

只是寻常的页面,一个个词条,没有夹杂任何异物。那兰有些沮丧地轻叹,手在页面上拂了一遍,仿佛在探索纸页间的夹层。

一个近似绝望的动作,一个荒唐的想法。

但着手处的确异样!

纸面的正中,似乎有微微隆起的感觉、更坚硬的感觉。此页面本身没有任何异常,她向后翻,一页、两页、三页。在第四页的时候,布满方块字的枯燥的黑白页面上现出了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美艳逼人,正是董珮纶。

米治文性侵的受害者,一个不慎喜欢上恶魔的受害者。

仔细看,照片所在的那部分词条纸页已被裁去,照片等于是被“嵌入”纸页的,米治文显然是怕简单的夹藏照片容易造成遗失。

他不想忘了他的受害者。

那兰再次想起董珮纶的话,如果给米治文自由的机会,他做的第一件事,就会是找到董珮纶,继续他未完成的事。

性侵、残杀。

被米治文摧残未遂的女孩子,不止一个。

那兰阖上那本《辞源》,再次将手指抚在厚厚的重叠纸页边缘,在刚才那微微凹陷下面不远,又有一个类似的痕迹。那兰翻起,寻常的页面,但之前的一张页面上,嵌着另一张少女的照片。

那兰不认识照片上那张青春的脸,但从衣着和发型看,估计是九十年代初左右的照片。

她依样再翻,之后的一张照片又是全然不识的少女。再后面一张,另一位少女俏立在一丛花团锦簇之前,花坛后显然是一所学校的大门,门牌上依稀可辨:江京市财经大学。

不难猜出,她多半是巫宁。巫宁曾就读财大。

下一张照片上的女孩那兰还是不认识。

翻到最后一张,那兰惊呆!

29.四姨

一张黑白照片上,一身白裙的少女羞涩又略带忧郁地望向照片外的世界。那少女似曾相识!仔细想想,竟和楚怀山工作室里那张油画上的女子有几分相像,也就是和楚怀山的母亲有几分相像。

因为她是楚怀山母亲的妹妹。

楚怀山的四姨!

在楚家小楼门上揿响门铃的时候,已过晚上八点半。在细雨打屋檐的轻语中,那兰很快听见了下楼的急促脚步声,和以往轻轻慢慢走下楼的脚步声全然不同,她立刻知道来应门的不是四姨。

楚怀山给那兰开了门,门前略暗淡的灯光也掩不住他脸上的焦急之色。那兰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会弹古琴吗?”

“古琴?”楚怀山一愣,随后脸上的焦急变成愧色,“你不要,误解,我只会,大提琴、黑管、圆号,不会古琴,书房里的,不是……附庸风雅……”

“四姨,你四姨会弹古琴,对不对?”

楚怀山一惊:“你怎么,知道?”

那兰问:“四姨呢?她在哪儿?”当楚怀山的脸色又转为焦虑,那兰顿时明白:“她出去了?”

楚怀山点头道:“很奇怪,她平时,虽然常出门,但很少,夜出。更不会,这么晚,还不归!”

那兰知道,楚怀山患有广场恐惧症,离不开家门,广场恐惧症的病人因为常年在家中室内,往往会对居家照顾他的家人产生心理上的依恋,一旦失去这样的可依赖者,会变得极为焦躁不安。晚上八点半,对适应夜生活的达人们来说,不过是黎明破晓,但对楚怀山而言,确是很晚了。

“你不要着急,”那兰无力地劝慰着,“我们想想办法。”

“打了她手机,不接。”楚怀山额头冒着汗,在小小门厅里不停踱步。

先判断一下,楚怀山对四姨的依恋究竟多深。那兰问:“四姨照顾你多久了?”

“从我,母亲去世,到现在,三十年总有了。”楚怀山不解地看一眼那兰,这和找到四姨有什么关系?

“四姨的姓名是什么?”那兰努力回忆米治文的病历和犯罪史。

“楚欢。”

可惜病历里即便有人名,也是用的代称。犯罪史里更没有楚欢这个名字。

“她一直照顾你,靠什么生活来源?”

“以前,外祖父有些遗产、稿费、版税,四姨以前,上班,也有积蓄,不多,毕竟当时,只是小护士……”

那兰脑中风暴袭过,突然间,许多疑问大白。

“我可能知道四姨在哪儿了。”她转身到了门口,又回头问:“能跟我一起去吗?”

楚怀山几乎如影随形地跟到了门口:“没有四姨,就没有我,你说呢?”

普仁医院重症病区的一间病房里,医护人员穿梭,正在为一个病人做急救。那兰看到这一派忙碌景象,心里一沉,难道米治文走到了生命的临界点?她突然有种不该有的失落: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从这古怪的老头嘴里挤出,他就要彻底失声了?

看到这么多人,楚怀山的身体微微打战。那兰嘱咐他在护士办公室里稍候,见市局安排负责监视米治文的便衣走了过来,对她说:“别担心,不是米治文,他这两天一直在昏迷状态中,但好像没有立刻就挂的意思。出问题的是另外一个病人,大概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那兰心情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推开病房门。

病房的一边,浅蓝色的帘子拉着,帘子另一侧传来尽量压抑住的人语和仪器的低鸣,显然抢救工作正在进行中。病房里还有两张床,阴暗中一片沉寂,正中米治文的病床前立着一位护士,白色的护士服和床头后的白墙几乎融为一色,远远看去只是一个浅浅的影子,如鬼如烟。

如果寻常夜里,病房里出现这么一位护士,不会有人注意,在今晚的急救中,同样没有人注意到另一张病床前默立的这位护士。

那兰走到那护士身后,发现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病床上形销骨立的病人,根本没有在意那兰的走近。

“那些书,你是怎么给他的?是自己到监狱中心医院亲手传递给他?还是通过你的护士朋友、也许其中一位正好在监狱医院上班?”

那护士身躯微震,缓缓回过头,她戴着口罩,又在病房阴暗的墙边,那兰还是能认出,她就是四姨。

“怎么给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吗?你可以放心,里面没有任何阴谋诡计,没有任何越狱指南,没有血巾断指案。”四姨冷冷地说。

“你好像不觉得很震惊,你们的小秘密被揭穿了。”

四姨不屑地一哼:“需要我高声赞颂你的聪明睿智吗?你和大山都不是笨蛋,你们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合计,迟早会发现我这点小历史。”

“你也是米治文的受害者!你难道不恨他!”

“恨他的都是不了解他的人!”四姨努力忍着没有叫出声,“如果你知道他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些事,怎么还会恨他?”

那兰摇头:“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但还没有找到任何残害女性的理由!”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愿去相信?你真的看不出来,他每每在得到女孩子青睐的时候就要露出丑恶面目,是在把她们从身边赶走!他知道自己骨子里随时会发出来的恶,会伤害这些女孩子!懂事的,像我,就走了,远远地、暗暗地念着他;不懂事的、倔强的,像那个女老总、以前那个自杀的女孩子,她们要硬来,结果就是受伤!你喜欢研究犯罪的,倒是仔细想想,听说过哪一个像米治文那样永远‘不遂’的强奸犯吗?这样的人,会成为十几起成功绑架凶杀案的罪魁祸首吗?”

那兰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说的不无道理。

或许,四姨真的是唯一从米治文作恶根源来看待一切的人。

“你是说,血巾断指案,不可能是米治文做的?”那兰轻声问,明知答案,“但他是怎么知道那些尸骨的埋藏点?”

四姨说:“当然是别人告诉他的,比如在江城坊监狱里。监狱是改造人的地方,有时候也是害人的地方。”

那兰摇头:“江城坊是重刑犯监狱,进去的很少有人能出来,近两年释放的,早都被排除了作案的嫌疑。米治文为什么说血巾断指案还会继续发生?”

“了解他,理解他,同情他,并不代表相信他说的每句话。”

“四姨!”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楚怀山大概在护士办公室等不及了,自己闯进了病房,但似乎摇摇欲坠。

四姨愤怒地盯了那兰一眼,冲上去扶住了楚怀山:“大山!你这孩子!”她再次回头怒视那兰:“你难道不知道大山的情况?你为什么要这么晚带他出来?从你第一次上门来我就知道你会毁了大山!你是那种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在乎牺牲别人的人!”

楚怀山呼吸有些急促:“是我自己,要来的,和她无关!”

那兰说:“前几天跟踪我的,是你!我两次昏倒、遇险,都是你在后面看见了,告诉了楚怀山!你甚至在清安江边我晕倒后挪动了我的身体,让我头朝下、脚朝上,帮助血液往大脑回流!你是护士,所以有这方面的经验!”

四姨说:“你不用谢了!这习惯养成,还是要归功于你那次把大山带到江大去。你知道吗?多少年了,那是第一次大山离开我,跟着别人出门!”她看了一眼楚怀山,楚怀山脸色惨白。

类似护犊母爱的占有欲,一种常见的心理扭曲,素来是婆媳关系的杀手锏,没想到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

那兰努力让自己心情缓和下来,柔声说:“没有任何人能代替您对楚怀山无微不至的照料,我只是从专业角度出发,试图通过鼓励他外出,少量多次地接触外界,缓解他对外界环境的恐惧。也许我操之过急,可以慢慢再试。”

“免了吧!”四姨摆手不止,“不要有‘再试’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自作多情,大山不见得想要打破他习惯安稳的生活,接触外界?”

那兰再次无语。

“四姨!”楚怀山语气里的不愠之情明显,“你这样说,不好。”

楚怀山最“言重”的话,大概也超不过“不好”了。

四姨睁大了双眼看着楚怀山,仿佛不敢相信他说出那样的话来:“你……你怎么能对我这样说话?你难道真的翅膀硬了?你难道认为自己真的能离开我们的小楼,真的能离开我?”

楚怀山负气道:“为什么?不能!”忽然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那兰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楚怀山人高腿长,走起来原来可以很快。

本以为四姨会立刻追上,拽住一时冲动任性的楚怀山,孰料她只是再次转向那兰:“你看到没有?这样的后果是你想要的吗?”

那兰说:“这样未必是最差的结果。”

四姨看一眼病床上的米治文,长叹一声,恨恨地走出病房,那兰犹豫了一下,也看了眼米治文,无声无息和邻床病人的命运似乎差不太多,暗叹:至少他还有个红颜知己。然后也匆匆下楼。

到病房大楼门口时,那兰的心一阵抽紧:一个保安和几名护士不顾小雨纷落,正围成一圈,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比她早一班电梯下楼来的四姨已经走到人群前,努力挤了进去,发出一声惊叫。

那兰快步赶去,只见四姨扶起了委顿在地上的楚怀山,呼喊着“大山……大山”,又叫:“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拿担架!”

“没关系的,扶起来走走就好了。”那兰看见楚怀山的目光望向自己,那目光中充满着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渴望,对自由的渴望,于是淡淡地说了这句听上去“没心没肺”的话。

那兰目送楚怀山和四姨所搭的出租车驶离住院部大门,才舒了口气,刚得到的那些信息令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谜一样、噩梦一般的米治文,莫非真的也有值得同情之处?

任何人都有值得同情之处,但伤害他人的行为没有任何值得同情之处。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巍巍耸立的病房大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在耍小聪明,她竟然看见十一楼的窗口,站着个枯瘦的人影,仿佛米治文立在窗口冷眼瞧着下面的热闹。不可能!他不是从前两天起就一直在昏迷中吗?而且,那病房有窗口吗?那兰一凛,掉头又跑进了病房大楼。

米治文所在的病房的确有窗口,但站在窗口的肯定不会是米治文,或者,从来就没有人站在窗口过。那兰之所以过去对窗口印象不深,多半是因为经常晚间来,落地百叶早已遮住了大窗。此刻,对临终病人的抢救似乎已近尾声,护士之间嘀咕的是做死亡记录、正式通知家属,料理后事。

那兰走到米治文床头,米治文仍旧静静地躺着,深陷在昏迷中。

她低下头仔细查看,是否有刚才醒转过的迹象。没有。米治文如死了一般。

那兰不由多看了他几眼,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两腮,如同骷髅脸骨上充数般随意地蒙上一层皮,要同情他吗?

永远忘不了董珮纶的话,如果给米治文机会,他会怎样?

忽然,那兰垂在床边的手被紧紧箍住,床上的米治文竟抬起了身,枯手抓住了那兰!

那兰惊惧得一时竟忘了呼叫。

米治文喉中嗬嗬有声,似乎想说什么,又被痰堵上了发不出完整的话。

“你想干什么!”那兰终于狠狠发问。

米治文又一阵努力发声,但还是含混不清。

那兰凑近:“你说什么?”

“来不及了!”这是那兰勉强能分辨出的话语。

那兰想问,什么来不及了,但米治文已经松开了手,直挺挺地躺了回去,头砸在枕头上,再度陷入昏迷。病房的这个角落再次安静下来,似乎刚才米治文的举动只是他噩梦中一个不自主的动作。

或者,根本就是那兰的幻觉。

但那兰的手腕兀自热辣辣地痛,皮肤上几道深深细细的红印,仿佛恶鬼留下的反符咒。

来不及了!

血巾案会继续下去。

只有你,可以终止这噩梦!

但是,来不及了!

雨水肆虐地打在她脸上,彻底摧毁了她新剪的头发。但此刻,她全然忘了这些,她只求能多喘一口气,让口鼻在土上多露一刻。

求求你。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