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并不无辜!”周长路又掀土到那兰头上,“请你住嘴!”

“她们和你姐姐一样无辜!”那兰高声道,“你杀她们,是因为你恨她们的脆弱,她们生前受身边人的虐待,但从不反抗,也没有指认给警方或者外界社会,就像当初你姐姐和你一样!所以你杀害她们,根源是你恨你姐姐的脆弱,更因为你恨你自己的脆弱!”

扭曲的心理将犯下血巾断指案这样的惊天大案当作强势的表现。

“继续佩服你的想象力。”周长路直起身,抹了把头上的汗。

那兰说:“还是你更具想象力,用截断的手指来象征你作案的动机!对长年受暴力侵害的人来说,手指可以是最坚硬最有力量的代表,它可以向权力部门、向公安指认揭发这些施加在她们头上的恶行!而她们生前没有去指,没有去揭发,所以你把它们截断了,你大概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在警世,让那些千千万万仍在暴力受害的女子们知道,如果你不去指认,就像手指被切断后丧失了‘指’的功能。”

周长路不再答言,又开始勤奋地锨土。

“我是太笨了,这些事,在我们短短的接触中,你已经一条条告诉了我,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将这些信息一条条串在一起。比如你痛恨对女性的暴力,成立社团,都是真心做的,我听过你在墓园烛光会上的演讲后更是对此深信不疑,至今深信不疑。”那兰语气放柔。

周长路铁锨放缓。

那兰没有说的是,可惜你的邪恶一面占上风,杀人给你更大的快感,系列杀人案令警方无所适从,更让你有掌控命运的感觉,一种对幼时受虐、无法掌握命运的补偿心态。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典型的系列杀人犯,典型的作案动机,控制欲的宣泄。

这是一个典型又离奇的系列杀人狂的最后表演,他不会失败。那兰回顾系列杀人犯的心理侧写研究,陡然更觉阴冷的地穴里寒意逼人。

系列杀人犯从不会像周长路这样“高调”宣布主动“结案”。

许多研究表明,系列杀人犯都或多或少有精神分裂,在脑中都有自己营造的一个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高明而意义深远的,是永远不能休止的。

假如自己的推测不假,过去三十年都是周长路和米治文合作杀人,以周长路为主导,米治文做学徒,如今受上帝眷顾,两人都重病缠身,不日就将离世,他们难道会让这如此绝妙而伟大的系列杀人案就此曲终吗?

于是她说:“你在说谎。”

周长路冷笑说:“多新鲜哪,绝大多数人,整个人生就是在说谎。”

那兰说:“只不过你在说不必要的谎,我们今天难以生还,你没必要在我们面前也不说实话,说明你一辈子都不能面对事实。我替你说了吧,今天你杀我们,绝对不是血巾断指案的最后一幕。”

周长路一顿。他这一停,直如默认。

他还是说:“你又在想象了,我和治文,都是要告别这丑陋人世的老家伙了。”

“所以你们找到了一个接班人。”

周长路继续沉默,也没有再掀土,那兰知道,他正惊诧于自己的发现。

“楚怀山,他将继承你们的衣钵,将血巾断指案继续下去。”

35.血巾断指永不绝

那兰一直在琢磨,是谁将韩茜和楚怀山被关押的视频传到自己手机上,又是谁发短信一步步将自己带到防空洞后门,又是谁将自己打昏。

最关键的问题是,谁会知道自己匆匆赶到了通江旅社旧址。除了警方,知道自己连夜赶到通江旅社、又有技术能发视频给自己的,只有楚怀山。楚怀山现在没有被绑在这个地穴里,因为他根本就是自由之身。

还记得周长路曾提到他对新近的电脑网络技术一窍不通,“心声”社团活动通过网站和微博的组织工作都由董珮纶一手操作,如果此言不虚,即便录制视频、传输视频的技术性并不算高,由他亲手来传的可能性也不大。

更不用说他同时还要绑架陈玉栋。

楚怀山几乎是唯一的可能。

是他将自己引入地下旅社两公顷废墟的另一个角落,是他击昏了自己,又将自己和韩茜运到此地。

这样,周长路得以从容地对付陈玉栋。

完美的合作。完美的结果。

那兰说:“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旁已真真切切半截入土的陈玉栋忽然开口:“因为我。”

周长路冷笑说:“你自视太高。”又铲了一堆土下去,但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陈玉栋说:“楚怀山可能是罗强的儿子。”

那兰惊呆,但周长路只是站在那儿继续犹豫,没有震惊,也没有露出觉得荒谬的不屑一顾。

“我一直对这位神通广大的志愿者很好奇,做刑侦的坏习惯,就是比较爱打听。正好我现在退休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好在音乐学院附中不大,附中家属院的老人们没有人不知道楚家的——楚怀山的外公楚修远曾是音乐学院附中的校长,全国有名的音乐理论和音乐教育专家。更有名的是楚家四个女儿,被戏称为‘四仙女’。两个大女儿是双胞胎,一个嫁了位在四川的军区司令,一个嫁到北京外交部某个官府里,可惜的是两个小女儿,小时候虽然没吃什么大苦头,但‘文革’里楚修远夫妇去了干校,她们没读上什么书,整天在外面瞎混,尤其三女儿楚蓉,缺少节制,混习惯了,等‘文革’结束了好多年,她还是没有个正经的工作,好在因为长得漂亮,有些杂志和服装店会找她拍广告照片儿,算是很早一批平面模特了,瞧,我到这会儿才和罗强联系在一块儿。”

罗强开了家照相馆,更是个爱偷拍美女的“小流氓”。

陈玉栋又说:“了解楚家的人都没有直接提到罗强,他们只知道在八十年代中期,就是那个血巾断指案枪毙了一个人后,好长一阵子楚蓉不见了,邻居们甚至以为是楚校长受不了女儿的乖张和顽劣,把她送到了国外或者某个姐姐那里去调教,又过了一阵子才发现,校长家的小洋楼里传来了娃娃的哭声。

“瞧,那年头未婚先孕还是蛮大的一件事儿,又摊上在校长家,一时间流言蜚语不知有多少。外人看来,楚蓉的男朋友像走马灯似的不停转换,所以谁都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有人甚至私下里恶意开玩笑说,恐怕连楚蓉自己都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爸爸。而楚蓉生完孩子后,还是爱打扮,还是会出门拍照片,但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特别忧郁,整日愁眉苦脸,再没有轻佻的笑声,也没有那些穿喇叭牛仔裤、尖皮鞋、烫卷发的男朋友。没两年后,楚蓉就生病去世了,好像是白血病。再没两年,退了休的楚校长和太太大概受了打击,也相继去世。之后就一直是楚校长的四姑娘照顾着楚蓉的那个娃娃。

“我们当初调查罗强的时候,楚蓉并没有被提到,说明如果我猜对了的话,他们的交往很隐秘。我听那些邻居讲到楚蓉和她怀孕的日子,讲到罗强被枪决的时候,脑子里转了两下,但并没有把他们联系起来,现在想起来,如果我立刻回市局档案室去翻当年在罗强的照相馆里收集到的照片,一定会有楚蓉的。”

陈玉栋说完,抬头望向坑顶的周长路,暗暗奇怪他为什么经过一番努力填土后停了下来,难道就是为了听自己讲述一个离奇的猜测。

“讲完了吗?”周长路问,“要不是因为我手里有铲子,真要给你鼓掌呢。还是事后诸葛亮好做,对不对?有些事,你从邻居们的嘴里永远无法问出来,但也应该能猜到几分……前提是,你这个土警察有没有那兰姑娘的头脑。”

陈玉栋冷笑说:“我现在是彻头彻脑的土警察,真要感谢你。”

周长路说:“我知道你一直为可能错抓错杀了罗强而内疚,对不对?大可不必。那兰肯定已经猜到了,对不对?楚蓉在罗强被抓之前就回到了小洋楼,就是因为罗强对她大打出手,打得她遍体鳞伤,几乎把她打流产。而楚蓉偏偏一直惦念着罗强,直到罗强被处决,她还是念念不忘。人是不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多少受虐待的人,偏偏离不开施暴的混蛋。所以楚蓉在生下楚怀山后,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产后抑郁症本来就很常见,更不用说在她那样的处境。而后来她的离世,白血病什么的,大概也就是为了家长里短的需要吧。”

那兰一凛:“她是自杀!”

“可惜今天是你在世的最后关头,你不会再有机会找唯一知道真相的楚欢核对这一事实,关系不大,到现在,你应该已经很相信我的话了。我一直在关注楚蓉,也考虑过把她作为所谓‘血巾断指案’的对象,甚至参加了对她的抢救。”周长路不无得意。

那兰一阵阵发冷:“你一直关注楚家,等楚怀山长大后,你把他引导成了杀手!”

“杀人狂是天生的,从来不用引导,你不是在研究犯罪心理侧写吗?应该知道系列杀手都有相通之处,比如高智商、善于掩饰、从小性格内向孤僻、爱虐待小动物什么的,从这点来说,罗强也可以算我们的同路人了,而楚怀山更是样样符合,哪里需要我引导?我在多年前观察到他的这些特殊爱好后,就知道遗传学的基本原理再次被成功地验证。”周长路带出抑制不住的得意之情。

这么说来,楚怀山也有虐待小动物的爱好?他的所谓“广场恐惧症”,不过是成功的欺诈?

仿佛看出了那兰的疑问,周长路说:“不过,他的广场恐惧症是真的,只不过早被我治好了,这个我也就不谦虚了。”

那兰说:“可惜你忽略了一点,楚怀山注定是个不称职的接班人。”

周长路说:“你打响了攻心战,可惜我必须强迫你偃旗息鼓了。”一锨土入坑,铺在那兰脚下。

那兰说:“你怕了,因为我讲得有道理。何况,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她依旧相信系列杀人犯恪守仪式的理论。

“早已经过了二十秒,你回答不出来,一样是死路一条。”又是一锨土下去,“而且你讲得毫无道理,大山和我们惺惺相惜,一拍即合,你应该领教过,他的机智聪颖恐怕只会比我和治文更胜一筹,我们的配合,这次你也看到了,天衣无缝。”

那兰说:“你不要自欺欺人,他和你们,有本质的不同。你和米治文,你们的心里,只有恨,而他,他有爱。”

周长路无言,开始加快了翻土入坑的速度,石块和泥土准确地落在那兰脚边,很快没过了脚踝。

那兰继续说:“他当然也有很多的恨,恨罗强对母亲的暴虐,恨罗强被错杀,使他过早失去了双亲,被同龄人羞辱,恨自己的口吃,恨人多的空间,但同时,他得到了大量的爱,母亲去世后外祖父母给他了爱,幼年到成人期间他四姨楚欢更是给了他近乎无限的爱。”那兰顿了顿,甩掉扑到嘴边的一些土,“他甚至有爱的能力。”

米治文一直挣扎于自己是否有能力去爱,每当有女子对他倾心,他的本能反应是将初生的爱意化为邪恶,故而会有那么多次未遂的强奸案。

而周长路,已经彻底丧失了爱的能力,才会面不改色地做下这么多大案。

周长路冷笑说:“和你通几条微信,难道就是对你有爱了?原来你也是那种自我感觉过好的俗女,真让我失望。”

那兰说:“自我感觉过好的评语也可以送给你,其实楚怀山找到你要‘入伙’,不过是想找条渠道,释放他积聚多年的恨和怒气,这个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他是否真的认同你和米治文三十年来做的一切呢?他是否直接伤害过任何人呢?其实人和恶魔之间,往往是一线之隔,只要他不过界,就能回头是岸。更何况,他那些恨的根源,难道不是你吗?如果不是你周长路在八十年代制造了那三起血巾断指案,如果不是你翻出罗强那条带血的裤子栽赃,罗强又怎么可能被错杀?如果罗强不被错杀,楚蓉可能就不会因为抑郁症自杀,楚怀山就不会失去双亲,所以他最需要恨的,难道不是你!”

“够了!”

那兰眼前一黑,一大堆土石砸下来,令她一时无法视物、也无法开口。但她可以听出来,那声怒吼来自楚怀山!

周长路笑起来:“这是对你最好的回复。”

楚怀山说:“那兰,你是聪明人,就有聪明人,最大的毛病,自以为是,自以为,了解别人,的心理。”

那兰想,你说话断句的怪味儿至少不是装的。

“你,无法估量,我有多恨,这世界,恨那些,欺负弱小的人,恨那些,就爱在人后,指指点点的人,恨那些,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包括,罗强,我母亲!”楚怀山在愤怒的时候都摆脱不了文质彬彬的味道。

周长路说:“那兰,说你自作聪明真的没委屈你。别忘了,我和大山都不是傻瓜,不是你以前遇到过的那些脑子缺根筋的蠢货,我们听得出你刚才苦口婆心,是在说给大山听,让他听进去你的诱惑,做出违背他心意的事。其实你的诱惑是什么呢?说白了是诱惑大山示弱,所谓的回头是岸是什么呢?就是示弱!可你忘了,多年来,大山一直在克服的就是脆弱!他有勇气克服广场恐惧症,一步步走出小楼,适应了独自外出,当然不会被你的两句话就拉回软弱的过去……”

“啊”的一声惊叫,是韩茜发出的。

周长路的话说完,人却在坑中!

而周长路的身上,趴着另一个人,两人摔入深坑后,似是被摔晕了,有一阵毫无动静,然后又扭打起来。扭打的两人都上了年纪,又摔得不轻,像是慢动作,但丝毫不留情。

坑顶的楚怀山哭叫道:“四姨!”

楚欢一边掐着周长路的脖子,一边叫:“原来都是你这个老混蛋,是你毁了大山的童年,现在要毁大山的一辈子!”

那兰想到楚欢为了照顾楚怀山一直未嫁,周长路和米治文的血巾断指案,也毁了她一生中重要的一段岁月。楚欢跟来多久了?那兰忽然明白她不仅仅擅长跟踪自己——楚怀山逐步走出广场恐惧症,适应外面的世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必然是利用楚欢外出的时间进行练习,但对外甥体贴入微的楚欢一定早就观察到了楚怀山的改变。

如果她能早些告诉那兰,一切会有多大的不同!

而今晚,楚怀山一定设计将楚欢诱出家门,比如一个米治文病危的消息。而楚欢因为有了预感,将计就计,跟踪到此。这么说来,楚欢一直跟着楚怀山。楚怀山多半自己驾车,楚欢打的跟踪到通江旅社废墟。楚怀山在通江旅社附近逗留了多久?至少一个小时?半个小时?这段时间,相信很少会有出租车司机陪着楚欢耐心守候,那么楚欢一定下车躲在暗处,看到了楚怀山将自己和韩茜装入车中。然后呢?再次乘出租跟了过来。

如果楚欢早点报警,或许一切会有很大不同。

楚欢视楚怀山如亲子己出,当时立刻报警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楚怀山继续叫着:“四姨!你们,都停下!”

楚欢叫道:“大山,你快放了那兰他们!”

“不,我不能!”楚怀山的声音在崩溃。

楚欢怒道:“什么你不能?好和坏你都分不清吗?”

周长路已经挣脱了楚欢,叫道:“大山,你回想过去的这些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说得清吗?错杀你父亲的陈玉栋是好吗?利用你、引诱你改变的那兰是好的吗?你不要忘了你的使命,要通过我们的牺牲,让所有软弱的人坚强起来!”

“你们,都住嘴!”楚怀山忽然操起了铁锨。

周长路伸出双臂:“对,拉我上来!”

“不,你也是,软弱的代表!当年你,不敢反抗,你父亲的虐待,现在,用杀女孩子,表达你,继承的,邪恶!”

一锨土落下,落在周长路头上。

“你们,都不要,在这世上,受苦了!”

更多的土落下。

那兰在急切中叫道:“我突然明白了,你的拖鞋上,为什么是只小鸟!”

果然,楚怀山顿了顿,愣了愣:“说来听听。”

“罗,是你父亲的姓!罗网,罗网!罗的本意就是网,兜小鸟的网。你觉得你的一生从出世开始就像只被网罗住的小鸟,你认为只有做惊天动地的大案时,才是真正掌握命运的时刻,才能解脱所有的罗网;依我看,你现在才有个真正能解脱的机会!你骨子里是好人,真的想一想,救出我们,把周长路交给公安,你就没事了,完全解脱了!”

“我不是,法盲!不要再,骗我了!”

更多的土。

一个人在疯狂的时候,会产生出巨大的潜力。用数月一点点挖就的三十方土,连铲带推,很快就下去了相当一部分,至少,埋住了坑中所有人的大半身。

那兰一直在想,一直在劝说,但她试图保持理性的声音被周围的惊叫、哭泣、咒骂淹没,她也开始惊叫、哭泣、咒骂,呼吸早就开始不畅,不久土到了嘴边、鼻边。

她唯一能做的是窒息。

36.深山寻墓

巴渝生听指挥部一位负责调度的刑警说,刚才看见那兰倚在房车边翻着一堆厚厚的资料。他立刻想到可能就是早些时候金硕收集来给那兰的米治文病历复印件。巴渝生让现场的干警仔细寻找一摞文件,不久果然在往华山路方向的废墟上找到了米治文的病历。

那兰显然是匆匆地并在一定的要挟下离开了搜查现场,否则不会将病历就这么弃掷路边。

巴渝生心头一寒。

尽管他知道可能为时已晚,巴渝生还是将搜查现场内外的警力都动员起来,封锁了整个通江旅社旧址和周边道路。临时指挥部的打印机接连印出了三十几张那兰的照片,一些干警拿着照片开始去附近的居民区和商业区询问是否有人见过照片上的女子。

手机接通监视米治文的警员,米治文安然地躺在病床上,睡得正酣。

巴渝生稍稍放心,吩咐警员密切监视,然后上车赶往陈玉栋所住的小区。

陈玉栋的单元里,虽然谈不上整洁,但并没有凌乱的搏斗迹象。巴渝生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书桌上的电脑显示屏处在屏保模式,他走上前,点醒了电脑。

显示屏上是特意放大了的一张照片,光标箭头点着周长路办公室墙上的那幅水墨兰花,点着那个繁体的“蘭”字。

难道周长路就是血巾断指案的真正凶手?

难道那兰就是血巾断指案真正的目标?

巴渝生打电话联系上仍在通江旅社旧址负责清理现场的金硕,金硕闻讯后立刻安排人手兵分两路,一支赶往普仁医院的院长办公室,一支赶往周长路的住处。虽然两人都知道,如果周长路的确是凶手,如果是他劫走了那兰,他不可能在家里坐以待毙。

再次细观现场,巴渝生坚信陈玉栋出事不会发生在自家。陈玉栋既然和那兰商讨并核实了周长路是凶手的可能,那么下一步会怎么走?巴渝生和陈玉栋合作过,知道他是个风格爽利的行动派,很可能自作主张去找周长路。

巴渝生对同来的刑警说:“走,去看小区监控录像。”

小区监控录像里,巴渝生看见了那辆出租车,就在和陈玉栋的手机通话骤断前后驶入和驶出小区大门。

警员抄下车牌号,立刻联系出租车公司。

不出巴渝生所料,出租车公司根本没有那辆车。

那是一个假的车牌号,手巧点的人自己会做,手懒点的黑市上千把块钱也能买到。

这车去了哪里?

如果开车的是周长路,劫走那兰的又是谁?巴渝生百思不得其解,陈玉栋和那兰被劫的时间几乎在同一时段,莫说周长路只是开着一辆普通小车,即便做飞机来回,只怕也不能那么利索。

周长路的帮凶是谁?

他又打了个电话到普仁医院的重症病房,监视米治文的警员汇报,他亲自到病房里查看过,米治文仍在床上睡觉。

一名干警拿来一块平板电脑,上面是联通发来的那兰的手机通话记录、周长路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移动发来的陈玉栋的手机通话记录。

巴渝生很快扫了一眼那兰的通话记录,惊讶地发现她最后一次通话并非是和陈玉栋,而是一连串发来的短信。巴渝生让那警察迅速去查那个号码,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兰在搜查现场和陈玉栋通过两次电话,再往前是给楚怀山的电话,再往前是给巴渝生的电话,告诉他对通江旅社的初判断;再之前是和楚怀山很长时间的通话。

楚怀山!怎么把高人忘了,把情况和他说明,说不定他有奇招。

这段时间来,巴渝生听了不少关于楚怀山的反馈,不但那兰对高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陈玉栋也赞不绝口。若在平日,他绝不会在凌晨打扰楚怀山,但此刻绝非平日,只有抱歉。于是他拨通了楚怀山的手机。

无人接听。

他又拨通了楚家的座机,还是无人接听。

莫非,楚怀山也出事了!

巴渝生知道楚家四姨一直陪伴有广场恐惧症的楚怀山,绝不可能在深夜凌晨一起外出。他立刻通知文园分局的干警,请他们上门查看。

十分钟后,文园区分局的同事说出了巴渝生最怕听见的消息:楚家空无一人!又过了十分钟,那位分局干警再次打电话来说,小区没有摄像监控,但门房的保安看见楚怀山在晚上九点钟左右离开了小区。巴渝生一惊:“他一个人?”

“是一个人。奇怪的是,他的小姨不久后赶出来,叫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一条断开的线,两个失踪的人。

不可能是巧合!

巴渝生额头继续渗着冷汗。他又拿起了周长路的电话记录:目标很明确,和周长路通话最多的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帮凶。

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周长路经常交流的手机号码,立刻交给了身边的技术人员。那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很快露了真容,是董珮纶。

巴渝生知道这又是一个没有太大意义的线索——董珮纶和周长路一起发起、组织那个叫“心声”的反家庭暴力的社团,自然少不了在手机上交谈。

他还是拨通了董珮纶的电话,希望能一箭双雕,一方面再次提醒她注意安全,一方面问问她是否对周长路有深刻的了解。他再次产生了打扰他人的内疚感,但知道别无选择。

铃响了三声,传来董珮纶的声音:“你好。”

巴渝生微微一惊,董珮纶的声音里并无被初唤醒时的慵懒和倦意,她更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在期待着一个凌晨的电话。

“我是市公安局的巴渝生,抱歉,一定把你吵醒了。”

董珮纶说:“没事儿,我已经起床了,我是早睡早起型的,美容的需要。”

“这么早打电话给你,一是希望你继续注意安全,二是想和你了解一下周长路的情况。”

“哦?”董珮纶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有些提防保守。

巴渝生说:“我们在找周院长,但他好像失踪了一样,哪儿都找不着。你和周院长一起办社团,应该有不少接触,我想请你回忆一下,他除了自己的住处和医院,还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

“为什么叫‘好像失踪’?”董珮纶的疑心更重。

“我们有理由认为他并非真的失踪,只是没有回家,没有在医院,有可能去了什么比较鲜为人知的地方。”

董珮纶想了想说:“很少听他提起他去过什么地方。他到底怎么了?”

巴渝生暗暗佩服她的敏感,只好含糊地说:“我们需要找到他,问一些和案情有关的问题……对了,正好也要问你,你促成米治文保外就医,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想法,还是周长路劝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