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栋微微打了个寒战。

他将页面放大,再放大,将脸凑到了屏幕前。那是一丛清幽素雅的水墨兰花,开放在两块嶙峋怪石之间,看不清落款,但较大号的题字用繁体写着“空谷幽蘭”。

空谷幽兰。

那兰的兰。

繁体字的兰,写作蘭,有草字头。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周长路和米治文的真正目标,他们下一个受害者,就是那兰!

陈玉栋再次打那兰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

不是好兆头!

他起身出门,背上那个“紧急动员包”,一边往楼外走,一边给巴渝生打电话。巴渝生的手机也没有人接,但有语音提示,可以转到现场指挥部,陈玉栋选择了转指挥部。

他本来的打算是再次麻烦那位司机老哥们儿借用那辆老爷桑塔纳,他走出楼门不多久,就看见一辆出租徐徐往小区外开,太好了,这样更省时间。他一边招手一边快步跟上,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指挥部的电话接通了,陈玉栋让调度转巴渝生,说是和断指案有关。听得出调度将信将疑,但还是转给了巴渝生。

司机问:“老先生准备去哪儿啊?”

陈玉栋说:“你先等等,一会儿就告诉你。”他打算告诉巴渝生所有的猜测后,等警方查出周长路的地址,他直接去周长路家。他知道那兰刚失踪,如果周长路的确是凶手,他不可能在家,但他家里可能有未及“处理”掉的韩茜。

从巴渝生处证实了那兰的确从现场失踪后,饶是陈玉栋刑侦多年,心头仍是一阵慌乱。他说:“刚才我们在猜测米治文的帮凶……”

这是她被击昏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玉栋给福利院的赵姐打电话的当儿,那兰先发了不超过十秒钟的呆。为什么会是周长路?他为什么要造血巾断指案?她发现自己对周长路知之甚少,连犯罪心理侧写都无从着手。脑中只是闪过一些记忆的碎片:万国墓园里的烛光纪念会、催泪的演讲、姐姐被暴虐身亡、慧山的山洞里一个衣冠冢、心声社团……她回过神,立刻四顾找调度呼巴渝生上来,打算告诉他关于周长路的猜测。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那兰以为是陈玉栋打来,大概急切之间没能找到赵姐。低头看时,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而闪在手机屏幕上的,是一段视频。

整段视频并不清晰,背景更是模糊一片,显然是在一个阴暗的场所用简陋的手机像头拍摄,但那兰一眼认出了视频的女主角——韩茜。之前那兰看过韩茜的照片,也知道她的穿着,上身是宝蓝色的真丝长衫,下身白色牛仔裤。视频中的女子完全符合。她的双手被绑缚在背后,坐在似乎是一个凳子上面,嘴没有堵上,不停地哭喊:“救救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声音时轻时重。

泪流满面。

视频切换到另一个背景里,一只凳子上,坐着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青色的棉布衬衫,双手也被绑着,低着头无语。

他不用抬头那兰也立刻认出,是楚怀山!

视频后闪出匿名的短信:“要找到韩茜和楚怀山,须遵指示来取,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二人立死!开始!出现场后华山路右转,行三百米,继续等指示。”

那兰再次四顾:难道有人可以从这里看见我?如果我“违背”指示,难道有谁会知道?如果我此刻发短信给巴渝生或者金硕,谁又会知道?当然,只要警方一出现,凶手就会早早地下手杀人后逃窜;但如果自己赶去又能有怎样的好结果?必然是双输的局面,但至少我可以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来和楚怀山合作,鼓励他走出小楼,又被他数次相救,微信上千百次的对话,在那兰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楚怀山已经不仅仅是个同事,靈而是一个朋友,一个她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伙伴。答应匿名短信意味着以身涉险,但两个人的性命操纵在凶手中,她又怎能不去冒这个险?

仿佛看到了那兰的犹豫,短信又闪出来:“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看见,你的手机,已经被我接管,你不要打别的主意。”

那兰的确听说过有遥控他人手机的病毒软件,只是想不到今天自己修成正果有幸领教。那人真的能看见自己吗?在这警力环伺之地?高倍望远镜?还是虚张声势?韩茜的性命攸关,她别无选择,于是走出了现场,走到了华山路口,右拐。

现场忙碌中的公安干警,没有一个注意到那兰的悄悄出走。

她在华山路上走了两百多米,走过了通江旅社的废墟,左右是一些店铺,大多已经打烊,街上只有零星数人在往搜救现场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

又一条短信出现:“祁安巷右转三十五米左右。”

果然,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祁安巷。那兰右转,不知道三十五米具体是多远,走出十几步,短信再次出现:“江坪街右转八十米左右。”

那兰在前面的江坪街转了,大致明白方向,似乎在往回走,再次接近通江旅社的废墟。

果然,江坪街的尽头就是通江旅社的废墟。她刚才听金硕和巴渝生谈起,整个旅社废墟足有两公顷,旅社前台旧址在东北角,警方的搜查目前只覆盖了一小半。这里远隔旅社前台旧址,远隔警方的临时指挥部,而且有铁丝网拦着。所以看似还在公安的“眼皮底下”,她却孤立无援。

短信再次出现:“铁丝网对应江坪街右沿处已被剪开,拉开网,进入。”

那兰走到街的右沿,仔细看那处铁丝网,果然有被剪断的痕迹,只不过又被小心复原,乍一看会以为完好无缺。她将铁丝网拉开,钻入,再次走进废墟,想了想,有意将开口留着。

“把铁丝网的断口复原!”短信又发来。那兰不禁四处张望,夜色下自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心想,莫非一直有人在盯着我?她只好将剪开的铁丝网放回原位。低头再看短信,果然又有新信到来:“入口左侧三十米左右,略突出地面的方形水泥板。”

那兰依言走去,跨过了大片大片无处落脚的破碎钢筋水泥和石块,果然看见了一块完整的方形水泥板,高出地面半米左右,板上面覆满了碎石和荒草,板下依稀是扇门,深入地下。

新来的短信说:“移开门前的砖块。”

水泥板前的确堆了不少碎砖,那兰将手机塞在牛仔裤口袋里,低头将那些砖块移走。干了五分钟苦力后,又有短信来到:“推门进入。”

那是一扇沉重的铁门,那兰要用足力气,才勉强推开,门后现出一个向下的阶梯。那兰想,原来这是防空洞的另一个出口,说不定当年也是通江旅社的后门。短信又至:“走下去,是否能找到,就看你的运气了。再见!”

走下去后,不久就难再有手机信号。

那兰知道,真正的游戏开始了。

她从包里取出一直携带在身的手电筒,打开后向下照去,看见的是相对完整的水泥阶梯。那兰一步步走下,阶梯尽头是另一扇门,仍是铁门,但没有那么厚重,没有锁,把手一拧就开了。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小小的房间,房间的门牌尚存,462号、463号、464号……继续往前走,出现一条相交的走廊,现在是选择的时候了,往哪儿走。

手电向前照,平坦,手电向右照,前面似乎又有向下的阶梯,更低的“楼层”,离地狱更近。

那兰想到米治文童年时挖的深深洞穴,于是向右转。

就看我的运气了。

前面果然有向下的阶梯,那兰走下去,又是一扇门。推开后,又一段走廊开始在黑暗中延伸。

她走在空空荡荡但又倍觉逼仄的走廊里,湿冷的空气和无尽的黑暗争相紧紧裹着她,她开始寒战,开始不自主地频频回头。

声音,是什么声音?

脚步声?呼吸声?或者只是自己的脚步声?

手电四处照过,那兰可以确知,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在玩这变态的游戏,双输的游戏。她没时间多想,即便找到了韩茜又怎么样?她还活着吗?凶手是不是就在她身边,等着让自己目睹杀戮时刻。

她又开始缓缓向前走。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交叠在自己的脚步声上。呼吸声?说话声?

“是谁?”那兰叫了声,同时听着自己的回声,从各处撞击回来,撞得她又是一阵颤抖。

也许,这就是游戏的真谛。

也许,应该往回走。

她打开手机,早已没有了信号。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这附近已经有明显的损毁迹象,有些水泥地面开裂,有些墙上落下钢筋混凝土块。

逐渐,真切的声音传来,是哭声,哀求声。“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韩茜!”那兰高叫着,随即发现这是个错误,回声激荡,反而让她听不清任何回应,更让她一时无法判定求救的声音传自何方。

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求救声再次传来,传自更深的底层。

离地狱更近的地方。

她循着啜泣声走去,越来越近。

终于,在一间小屋里,她找到了哭声的来源。但她并没有看见人,只看见了一个坑。

这间小屋子的前身显然是通江旅馆的一个单元,屋里还有个已不成样的小衣柜,和一把破烂的塑料椅。屋子靠内墙的地面深深陷下去,周围堆着高高低低的土,坑里一点微光传上来。

“韩茜?”那兰站在深穴的边缘向下看去,少女被紧紧绑在一个椅子上,湿淋淋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似乎连仰头的力气都已经丧失,只是在嘤嘤啜泣,时不时说声“救救我”。她已经这么无助地呼唤了多少小时?不远处的地上插着几根蜡烛,像女孩眼里的希望,已快燃尽。

“你坚持一下,我来救你。”

韩茜努力抬起头。那兰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她无法看清自己,索性将手电倒转来,对着自己,说:“你能看见我了吗?”

韩茜点点头,大概求生的希望重燃,哭叫道:“快,求求你,快来救我,不要等他……”她的话声戛然而止,脸上忽然露出那兰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恐惧的神情,那神情让那兰窒息。

陡然间那兰明白了那脸色的由来,但为时已晚。

韩茜一定是看见了那兰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一张狰狞面孔。那兰想回头,来不及,只觉后脑被重重一击,她本就身子前倾,击打的势能推动,更是无可救药地坠下。

坠入深穴。

陷入昏迷。

34.活埋的感觉

那兰不知道是不是剧烈的头痛将自己从昏迷中唤醒,醒后才知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坠坑昏倒之前,她以为被害的只有她和韩茜,这时才发现陈玉栋也被绑在同一个坑中。但楚怀山在哪儿?

同一个坑,但不是同样的坑!那兰依稀记得在通江旅社地下防空洞的废弃客房里,囚禁韩茜的深坑大概三米不到,而此刻身处的这个坑,足有四米深。空气中的味道也不同,地下防空洞的味道是阴湿带霉味,这里霉味不显著,但有一种混杂的腐臭味。

废弃客房的坑里有几根蜡烛,而这坑里没有灯,只有一束手电光,从坑顶照下来。照在韩茜苍白的脸上。

那兰说的第一句话是:“韩茜,你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

韩茜似乎也刚从某种昏迷中醒转,眼皮眨了很多下,才微微睁开眼,轻声说:“你……可是……你……”韩茜虽然迷迷糊糊的,对局势也有足够清醒的估计,实在看不出来面前这个同样被推下深坑、满面是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会给她的求生带来什么转机。

“相信我。”那兰的声音轻不可闻。

那兰望向高处手电光照下来的方向,一个模糊的身影隐在光线之后,默默注视着下面的三只猎物。

韩茜也发现了环境的改变,问:“我们……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是哪里?”

那兰说:“慧山,这里是慧山的一个山洞里。”

“你怎么知道?”

是啊,我怎么知道?我知道得太晚了。那兰扬声说:“周长路,这是你姐姐被埋的地方,对不对?”她发现自己高声说话的时候,后颅都会炸裂般的疼痛。她专注感受了一下,身后的手除了被尼龙绳绑缚住,并没有刺痛的感觉。

没有断指。

那兰仔细回忆着被击昏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按照短信的指示,从警方的挖掘现场指挥部、通江旅社前台旧址一直走到了整个地下旅社废墟的另一端,进入地下后遭袭。然后呢?怎么又到了这里?

显然是偷袭者把我和韩茜逐一装入车里,带进深山。

作为祭品。

一个苍老的熟悉的声音说:“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一开始就有个像你这样的恋人,或者,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我的生活、那些女孩的命运,可能会大不一样。”很镇静的声音,甚至带着点温情,像是在朗诵自己的微博。

“果然是你。”那兰听出了是周长路。她想,周长路要怎样周密安排,才能一个人将我们三人都搬运到这里来?她相信警方早晚会注意到自己的消失,也早晚会封锁通江旅社废墟的周边地带搜寻自己,但显然已晚了。

“当然是我,”周长路走上前几步,蹲身下来,“你实在太聪明,有时候聪明得可怕,但大多数时候很可悲,可悲得令我心疼不已。我关注你很久了——我的每个女孩,都被我关注过很久——从你前年在五尸案的表现,到去年雪山之旅,吸引了我,让我这个本来打算放弃的人又有了活力。”

那兰说:“真的血巾断指案凶手,从精神病学的角度看,是病入膏肓,也是不可能放弃作案的,他没有那个控制力。你是在说现成话。”

“‘病入膏肓’,太贴切了,你钻研了米治文的病史,但可惜没有拜读我的病史,在你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前,我本来是真打算放弃了,等死而已——我的脑癌细胞已浸润到我全身每个器官,如果说米治文百病缠身,是个定时炸弹,我可以算作倒计时即将到零的定时炸弹。我可能今天就会死,也可能明天。”

“所以这是你的绝唱,你的谢幕演出,等着观众起立鼓掌,请你返场。”那兰冷冷地说,心里不停地往下沉。最可怕的凶手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狂徒。“楚怀山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广场恐惧症吗?他一和你们几个绑在一起就崩溃,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单间,呵呵。想他了?心疼了?幸亏你的心疼,才会让我的这个小小计划实现,不费力地请了你来。你有时候会装出冷酷的样子,其实内心柔肠百转,无限温情,这样的绝品女子,已经很难找了。我现在满眼见到的,都是趋炎附势、崇拜偶像的肤浅女孩,甩出一叠粉红票票就会跟你胡天胡地的下流货色……”

“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有什么权利,夺走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你无论说什么,也掩盖不了你作案的真正目的。真的,你需要我说穿吗?”那兰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说穿”的,只是她已经不是一次面对疯狂到极致的杀手,知道除了拖延时间,别无良策。

“哦?呵呵,”周长路机械性地笑了两声,“真的吗?你真的知道吗?还是你在拖延时间?别忘了,我刚说过,我了解你的历险,了解你的技巧。所以我在我这个破烂不堪无可救药的脑子里上了一根弦,保证给你个速战速决。我甚至等不及去切断你的手指。”

这是个聪明到极点的凶手,他不会给那兰更多的时间。

某本犯罪心理学的专业书里说到过,系列杀人犯在杀人前,常会有一种仪式,可以是简单的伸直手臂扣动扳机,也可以是复杂的长篇大论和漫长的凌辱。周长路的会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系列杀人犯最初的犯罪动机之一就是一种控制欲,不会因为外界的言语干扰。

那兰说:“你动手吧,满足你最后的疯狂欲望。”

周长路一愣,随即冷笑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把我当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我从来不想害人的!”

陈玉栋似乎刚刚醒转过来,发出一声闷吼,叫道:“周长路,你现在自首,老实交代过去的问题,和警方和检查部门可能还有商量妥协的余地,甚至可以保全你的名声,想清楚了,还有机会,别走得太远了!”

“别说,你来得正好。”周长路显然没有听进一句陈玉栋的规劝,“我们一起来做题。你比谁都合适第一个回答。我只问你们一个简单的问题,回答正确了,我就放人,甚至自首……其实自首不自首都无所谓啦,反正我离一命呜呼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天。”

“你们听好了,很简单的问题,你们回顾一下你们或长或短的生活记录,究竟是快乐多,还是辛酸为主?”

那兰知道此时不该走神,但还是微闭双眼,纵容过去几年的一幕幕重要往事浮现,父亲的遇害、母亲的抑郁症、大学里的闲言碎语、谷伊扬的不辞而别、昭阳湖面浮出的尸体、林海雪原上颠覆的雪地车、秦淮的看破红尘掐灭初燃的情。

她立刻有了答案。

但她知道,什么样的答案都无法挽救他们三个人的命运。

“陈警官,你先说。”周长路立起身,手里多了把铁锨,“要快,二十秒内回答,否则我就开始埋土。”

他可能没想到,陈玉栋反问道:“你看呢?”

周长路一愣,显然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坑中反问,他说:“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陈玉栋说:“当然不是,你这个问题有点小儿科,你好歹也算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会不知道,快乐还是痛苦是很辩证的两个东西……”

周长路厉声打断道:“住嘴!你是退休以后还万分想念过组织生活吧!我只要你简单的回答!”

“我没法简单地回答!”陈玉栋几乎叫了起来,“你说说,我这一辈子,为了这个断指案,我耽误了成家,没儿没女,总算抓了凶手,处决了凶手,却抓错了人!这么多年来,我总想着:快抓住凶手吧,能少丢一位姑娘就少丢一位。可是呢,我都想疯了,琢磨这案子都入魔了,怎么样了呢?到今天快死了,也没有解开这个案子!要说我当然是痛苦。”

“这是你的回答?”周长路一锨土兜头盖脸地甩了下去,“太慢了,远远超过了二十秒。而且还没道理,你怎么会没解开这个案子?我不是已经‘自首’了?”

陈玉栋啐出满口的泥土,说:“当然没有!首先,我现在只是知道你是凶手,你的作案动机呢?我还是不知道。真正的好警察不会认为这算是破了案!”

周长路手上不停,又是一锨土下去:“你不知道,可以等进了阴曹地府后问你的同路人那兰小姐,她刚才自称已经知道了我的动机。”又是一锨土。

那兰忽然问:“周长路,你这样做,你姐姐会怎么看?如果有天堂,如果有地狱,如果有阴曹地府,如果她有灵,会怎么看?”

周长路一惊:“这和我姐姐无关!”

“当然,你是极端自私的,这一切都和你姐姐无关,只和你有关。对不对?”

“那兰,我警告你!”

“请你赏脸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还需要警告吗?”那兰冷笑,“你有没有耐心听陈老师说完?”

“希望他能在被埋之前说完。”大量的散土落下。

陈玉栋一阵剧咳,说:“我承认在断指案和个人生活上,我很失败,但是我的工作,不仅仅是纠缠在你这一件破案子上!我日常工作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还是在侦破其他各类刑事案件,我的付出,得到不知多少发自内心的感谢,不知多少凶手没能继续为祸社会,而我破不了断指案的痛苦,促使我这个没什么学历的小刑警刻苦钻研各类专业知识和专业外的知识,也因此提高了破案效率,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周长路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将大堆的土往陈玉栋身上推去,说话的工夫,陈玉栋的膝盖已没入土中!

怎么样让他分心,停止这疯狂残杀的过程?

“你忘了,你还没有切断我的手指。”那兰问。这难道不是你的仪式之一?

周长路依旧在铲土:“你需要指认哪个虐待你的人吗?别自作多情了,你和陈警官都不是我的典型对象,如果不是我和治文对你有偏爱,你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断指之意果如所料。

那兰心内焦急,但还是努力镇定地问:“周长路,你当年活埋你姐姐的时候,也有这么利索吗?”

终于,铁锨停下,泥土停止了散落。

周长路问:“你说什么?”那声音如冰凌,冷而尖利。

那兰说:“你已经听清了。你活埋了你姐姐,对不对?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初衷,但你还是做了,对不对?”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周长路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

但周长路越镇静,那兰越有把握,自己的猜测正确。

“不止一次有人夸我想象力丰富了。我受陈老师的启发,一直在给血巾断指案的凶手做心理侧写,我的前提是,跳出来‘自首’的米治文并非真凶,至少不是主谋。如果说米治文是从犯,純那么主谋会是个放大些倍数的米治文,也就是说,和米治文有类似的背景。”

周长路说:“你们对米治文的分析,也不过是一鳞半爪,幼稚得可笑。”

那兰说:“当然,还是要感谢你们的帮助,谁都无法否认,米治文不跳出来,断指案至今还是个谜。而如果你和米治文不是病入膏肓,也不会那么早就跳出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恨你的姐姐?”

话音刚落,一堆泥土从天而降。

“住嘴!我从来不恨我姐姐!”

那兰甩掉了脸上的泥土,将思路一丝丝讲出:“那你为什么活埋了她?你应该知道,这是你的症结!你杀害了她,因此心理受了大创伤,同时得到了杀人的快感,以至于你在后来重复地做这些事……为什么会乐于重复地去做……有快感……这是你骨子里的东西,你继承的……你父亲……”这时,她想起了周长路在万国墓园的演讲,想起了血巾断指案的死者的特征,软弱的,受欺凌的少女们,想起了倪氏夫妇的自杀行为,想起了米治文的童年。

一切大白。

“你父亲虐待你,虐待你姐姐!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埋她?”那兰继续理着自己的思路,很有想象力、但极度可怕的猜测!“你姐姐被他失手打死了……不!是活埋,她还没有死!你姐姐被他打伤了、打残了,对不对?你试图去给姐姐包扎伤口,白色的布上沾血,但无济于事,你救不了她……你不但救不了她,还被逼着做了改变你一生的事……你活埋了你姐姐!”

“住嘴!住嘴!”泥土疯狂地掉下来,“不是我,不是我,是他逼的!都是他逼的!”

那兰大叫着:“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她在抓一线希望,抓典型系列杀人犯的通病——他们对自己特殊的仪式一丝不苟。

周长路怔了怔,暂时停止了翻土:“我没有忘,只是先给你点甜头。我还没有正式问你,你别急,我要一个个来。”土继续翻下,目标是陈玉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恨你的姐姐?”

周长路没有回答,更可怕的是,他已经镇静下来,认真地将一锨锨土往陈玉栋身上翻去,冷冷地说:“你是弱智还是失聪?我刚说过,我不恨我姐姐。”

“你不恨她?为什么会一次次杀害那些无辜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