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是小二送了酒菜进来。本想问他们要不要其他东西,见状不敢逗留,又低头出门去了。

陈兰桡哭了会儿,才抬起头来,举手倒酒,手却抖个不停,紫姬接了过来,给彼此斟满了酒,陈兰桡举杯一饮而尽。

紫姬想劝她切勿贪杯,但是因知道她心中不好过,索性便由她去,陈兰桡喝了数杯,酒力上涌,伏案哭了会儿,忽又笑道:“唉,都走了,连神光哥哥也不要我了,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成了孤家寡人,举目无亲呢。”

紫姬坐在她身侧,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殿下,我还在呢。”

陈兰桡回头看她一眼:“蓉蓉,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你对我这么好……但是,我希望你也离开北都……”

紫姬一惊:“殿下,你赶我走?你、你不想我留下来陪你吗?”

陈兰桡摇头,泪珠儿顺着掉下来:“你跟在我身边,会有危险的,昨儿神光哥哥若是不来,也不会受伤。”她抬手,在自己胸口打了两下:“我宁肯自己受十刀八刀,也不肯让神光哥哥受伤,可是他却因此而恨着我了……蓉蓉……”

陈兰桡说着,便嚎啕大哭,紫姬拥着她,把她的头抱在自己胸前,感觉她哭的浑身发抖,紫姬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烁,过了会儿,才在陈兰桡耳畔轻声道:“殿下你放心,少主是个聪明人,他只是一时愤恨罢了……你们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他是最了解你的人,而且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舍不得你的……”

陈兰桡停了哭,仰头看她:“真的?”

紫姬笑笑:“当然是真的了。”

陈兰桡眼中含泪,却蓦然一笑:“是啊,神光哥哥怎么会不理我呢……我知道他是对我好的。”笑着笑着,嘴一扁,却又哭起来。

两人在酒楼上且说且喝,有半个时辰,楼下便传来脚步声响,陈兰桡已然醉得不省人事,紫姬却仍是清醒无比,听到脚步声逼近,她一手扶抱着陈兰桡,一手按着腰间兵器,转头看向门口。

门扇被人轻轻推开,一道人影站在门口,紫姬的目光跟他想对,身心微微放松下来。

燕归站在门边,四目相对,他眉头一蹙,又盯着紫姬细看了会儿,心中才恍然,抬手示意侍卫们在外等候,燕归进门。

门在身后掩上,燕归走到酒桌旁边,陈兰桡闭着眼睛靠在紫姬身上,一边伸手去桌子上乱摸:“给我……”

燕归见紫姬并不动,便坐到两人对面去,落座时候道:“你来了。”

紫姬见他已经认出自己,便道:“是。”

燕归道:“师神光呢?”

紫姬道:“太子殿下不是该知道么?恐怕也听说了少主离开的消息了吧。”

燕归一笑:他的确是知道了。而师神光选择离开,也的确是上上之策,昨晚上碍于陈兰桡在侧他并没有对师神光下杀手,但毕竟两个人立场相对,他不会放过第二次压制师神光的机会。

燕归拿起酒壶试了试,还有半壶酒,他微微欠身,把陈兰桡跟前那个她用过的杯子取过来,自倒了一杯尝了口,皱眉道:“你怎么能让她喝这么烈的酒。”

紫姬冷笑道:“我也以为殿下跟着你,就不用来喝这么烈的酒做这借酒浇愁的举止了,谁知竟想错了。”

燕归见她语中带刺,便道:“她此番喝醉,却应该不是为我。”

“不是为你,却也因有你。”

燕归竟然语塞,便闷声把一杯酒饮尽。紫姬又道:“还有,你为什么居然娶了朱家的小姐当太子妃?”

燕归听了,更是忧烦:“人在局中,非我所愿。”

紫姬不由怒道:“你配不上我们公主!”

陈兰桡醉中皱起眉来,含糊道:“不要吵……我的头很疼……”

燕归目光一动,忽然轻轻道:“你给我些时间。”他的眼睛看向陈兰桡,这句话,也不知是对陈兰桡说的,还是对紫姬说的。

紫姬拧眉看他,燕归却不再说话,只道:“你要留下来吗?”

紫姬道:“是,我要陪着公主。”

燕归道:“这样也好,省的她身边没有个顶用的人,对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燕归也算是半个易容的行家,而紫姬的脸,不像是用了面具,他的目光如炬,很快看出不一样。

紫姬抬起左手摸了摸脸颊,垂眸道:“当初被打了几鞭……破了相,我也知道我身份特殊,贸然以旧容靠近公主,必然会生出麻烦来,就算易容,此地卧虎藏龙的人甚多,若是节外生枝,岂不害了公主,所以索性一了百了……”

燕归愕然:“你毁了过去的容貌,换了现在的?但……”要知这种“易容”,不是单纯的人皮面具或者别的东西涂抹了事,而是真的以刀笔之功换了一张脸,另一张天生的脸,但现在紫姬的这张脸,却比她昔日那张艳丽无双的美丽面孔逊色多了,若说昔日她有十分容貌的话,那此刻只有三四分。

连燕归这种并不将外貌放在心上的人都觉得有些可惜。

紫姬笑了笑:“我觉得这样反而挺好,省了好些麻烦,何况,当时在庆城,我扮小宫女的时候比此刻更难看的多,也不见公主厌烦我,反讨了她的喜欢……而且能留在她的身边,一张脸又算什么?”

燕归心中竟然一痛:“你……”

“是了,你该早知道这点的。”紫姬看着他不忍之色,又道:“但是,现在少主离开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公主……不然的话……我不管天下如何你又如何,我会用尽所有法子,带公主离开。”

陈兰桡动了动,喃喃地又说了句什么,紫姬的手在她肩头轻抚,柔声道:“殿下,没事……我们不吵啦。”

燕归望着这幕,垂眸又饮了一杯酒。

三日后,在魏帝的主持下,太子燕归迎了陈国公主入太子府,自此之后,陈兰桡算是正式的太子良娣了。

吉日刚过,一天黄昏,宫内有人飞马而出,一路狂奔直到太子府,府门前的侍卫见是宫内的太监,不敢拦阻,正欲通传,那太监已经迫不及待推开众人,自行急急入内,一路将闯到厅内,里头燕归得了信儿已经迈步出来,太监看到他,大声叫道:“请太子殿下随我速速进宫!”

燕归问道:“何事?”

那太监一脸惶惶,快步走到燕归身旁,低声道:“皇上他……不好了,传殿下即刻进宫!”

第72章

听闻魏帝病危消息,燕归色变,此刻身后朱丹梓转了出来,唤道:“太子!”燕归定了定神:“我要进宫……”欲言又止,转身迈步往外,朱丹梓早看清他灰败的脸色,又见宫内来人随他急匆匆离开,她心头一震,叫住一名方才在旁侍候的下人问道:“太子何事入宫?”那人道:“奴婢并不是很清楚,只听那位公公说是……什么不好了,要召见太子殿下。”

朱丹梓心头涌动,把人挥退,便叫贴身丫鬟青冥,低声道:“速去家里,面见父亲大人……”低低吩咐数句,青冥领命,也出府而去。

厅内复静下来,朱丹梓来回踱了数步,忽然抬头问道:“良娣可在?”另一名婢女暗雪道:“早上就出门去了,至今未归。”朱丹梓挑了挑眉:“可派人跟着了?”暗雪点头:“太子妃放心。”

朱丹梓默不做声,缓缓落座,暗雪问道:“太子妃,殿下着急进宫,可是……皇上出事了么?”朱丹梓扫她一眼,暗雪心头一寒:“奴婢多嘴了。”朱丹梓淡淡哼了声,端坐桌前,思来想去,时而喜不自禁,时而忧愁难耐,但她素来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面上看来倒也仍是一派平静。

就在燕归进宫之时,北都的春江大道上,陈兰桡身前是青牛跟霜影两人,身旁左边是乳娘抱着思奴,右边是紫姬,身后不远还有几名太子府的侍卫暗中保护。

之前青牛奉命陪着陈兰桡出宫游玩,只可惜她心情很是不好,也不喜吃东西,也不愿与人交谈,让深懂民风且爱多嘴的青牛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再度出来,却是名符其实的游玩了,又加上身边多了个霜影,正也是个玩心极盛的时候,青牛总算如愿以偿,一路走来,滔滔不绝地介绍,光是食物种类就说了几十种。

霜影觉着青牛什么都懂得,简直是堪称“渊博”,又加上出手阔绰——虽然拿的是燕归给的银子,买了好些他私心觉得好吃的小食给霜影跟陈兰桡众人,正是投其所好,霜影对他越发另眼,看青牛的时候,更觉得他原本没什么出奇的脸也英俊起来。

两人头前边走边吃边说,宛如开路,中间陈兰桡三人,虽没那么热闹,却也融洽。陈兰桡道:“你们看,这北都的街市是不是比咱们庆城要繁华多了?”

乳娘正是第一次出来,见这般情形简直看呆了,眼花缭乱,啧啧称奇道:“我从未想到大魏竟然是这样的……真是跟我先前听得不同。”

陈兰桡问道:“怎么不同,可也是听闻大魏生活苦僻,而百姓似野人一般?”

乳娘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都这么说的。”

陈兰桡嘿嘿一笑,转回头来看了看天,这大魏北都的天色,却跟庆城的没什么两样,同样高远而蓝。如果只是看着天空,就好像时光还停驻在往昔一般。

紫姬从旁道:“公主,走了这半日,必然累了,前方有个茶楼,不如歇歇脚。”

陈兰桡应了声,前方青牛跟霜影听了,两个人兴高采烈便先去探路。紫姬忍不住道:“这个傻丫头倒是挺开心的。”陈兰桡知她说的是霜影,便道:“咱们之中,有一个无心而快活的人,倒也是好事。”

紫姬竟有些语塞。趁着乳娘哄思奴的当儿,便道:“一早就出来,可是为了避开他吗?”陈兰桡心头一窒,却笑道:“我自来就不爱困在宅府之中,愿意出来透透气,也多见识见识北都跟我们的不同。免得做那井底之蛙。”

紫姬笑看着她的双眸,道:“我不管那些,只要公主开心才是正经。”

陈兰桡同她目光相对,虽然这张脸已经不似之前,但紫姬对她的关心照顾却丝毫未改,陈兰桡轻叹了声,抬手将她手腕握住:“有你在,我已好多了。”

一行人走到茶楼下,却见二楼上有两道人影探身出来,向他们大力招呼,正是青牛跟霜影,两张同样笑逐颜开的脸,看来倒是叫人心情明朗不少。

紫姬同陈兰桡相视一笑,迈步进了茶楼。

青牛仗着是地头蛇,一口气叫了好些有名的点心果子,霜影愁眉苦脸道:“青牛哥哥,我在路上吃太多,都有些吃不下了,这可如何是好。”青牛道:“不打紧,你只管吃,实在吃不了的,我们可以包些回去继续吃。”霜影睁大眼睛,笑道:“青牛哥哥,你怎么这样聪明?又懂那么多,实在太厉害了。”青牛有些不好意思,却仍说道:“虽然我不觉得我多聪明,但其实我们公子……不,是太子也常说我聪明,还有我哥哥……”

紫姬在旁大摇其头,陈兰桡笑着转头,从乳娘怀中把思奴抱过来,逗弄他说话。

很快地茶点上来,大家慢慢地喝茶吃果子,偶尔听青牛眉飞色舞地吹牛,阳光从窗棂上爬进来,周遭也是喧哗的闲谈高论声,一片世俗场景,倒是觉出几分别样的宁静来。

忽然邻座有人道:“近来北都多了许多他国之人,弄得京兆尹跟六扇门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可不是么,这些人实在可恨,有许多偷抢拐骗的,圣上很该下旨降他们为咱们魏人的奴婢才好。”

“哈哈,我听闻晋国公主都下嫁了一名裨将,如果真的让他们的贵族为奴为婢,大爷我应该也可以纳几个王公贵族的女子为妾吧?”

说话间,一片哄笑声起,那一桌子七八个人,倒是有四五个看向陈兰桡这桌儿上,目光尤其在她跟霜影身上徘徊。

霜影虽是宫女,但长相极不差,太子府内的丫鬟打扮也并不似普通人家,看来就像是个娇小姐般,倒是陈兰桡出来的时候换了身男装,她在陈国的时候就习惯如此,也免得总是被人瞩目,但虽然如此,众人见这“小公子”生得粉妆玉琢,美不可言,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魏人,所以便故意地大发厥词。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些人瞧着陈兰桡这桌上除了“小公子”就是小女娃儿,唯一的男子是青牛,却也是一脸青涩,而乳娘一介平庸妇人,紫姬因变了容貌,又刻意低调,自然更不引人。

青牛有些迟钝,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人话语中的调戏之意。霜影正专心看着青牛,自也没留意,陈兰桡跟紫姬倒是双双听了出来,紫姬眼睛一眯,隐隐透出几分杀意,陈兰桡抬手,满不在乎在她手上一按:“稍安勿躁。”

紫姬听她如此说,垂眸看着她按着自己的那只手,微笑道:“公主放心,我是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的。”

陈兰桡笑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没得脏你的手。”

紫姬笑意甜甜:“我听你的。”

那几人又说了会儿,见陈兰桡这边按兵不动,有人却按捺不住,举杯走了过来,道:“这位公子,不知是哪国人士?”

陈兰桡斜睨他一眼,青牛见有陌生男子靠近,这才醒悟自己的职责,忙停了说话,上前将人一挡:“放肆,还不退下?”

那青年被青牛一推,踉跄一退,杯中的酒泼洒出来,不由怒道:“你……好大的口气,敢这样对我无礼?”

青牛双手叉腰,鼻孔朝天道:“对你无礼又怎么样,这还是轻的!”

那人怒道:“你是哪家的奴才,你可知道我是何人?”这会儿跟他同桌的那些人便也聚拢过来,很有人多势众的意思。

若是之前燕归还是公子的时候,青牛或许倒可以避一避锋芒,但此刻燕归已经是太子,青牛又是“正经”奉命保护陈兰桡的,太子的命令仅次于皇帝的旨意,青牛才不把面前几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当下哈哈一笑,道:“你到底是何人这样了不起,不如说来听听,看能不能把我吓倒?”

此刻霜影也跳起来,道:“你们刚才在那里胡言乱语,说些不好听的,别以为我忘了,青牛哥哥,快点教训他们。”

几个青年见他们两个少年少女,却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纷纷面面相觑,继而大笑不已,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有一个说道:“看样子的确是刚来北都的,竟连咱们都不认得。”

也有人盯着霜影,道:“小丫头,瞧你生得有几分姿色,不如就跟了哥哥们,管保你以后荣华富贵……”

紫姬几乎按捺不住,但看陈兰桡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望着窗外出神,丝毫都不看这几人一眼,紫姬却深吸一口气,复冷静下去。

青牛见他们口出污言秽语,委实猖狂,也是气不过,正要报出家门。就听到有人冷笑了声,道:“好色不打紧,今儿头一次看到为了好色掉脑袋的奇景,真是三生有幸了。”

茶楼里不乏有些看热闹的,但看着几名青年显然有恃强凌弱的意思,大家伙儿却谁也不敢出声,因此这一声横空出世,引得众人回眸。

那几名青年的笑声也戛然而止,纷纷回头,却见楼梯上出现两人,当前一名,是个四十来岁的文士打扮,着银灰色的袍服,身旁一名,却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人,身着浅蓝色的粗布衣裳,打扮的统统十分低调,但身上却自透出一股淡淡地威势,不容小觑。

调笑的那几名青年见了两人,不约而同有些色变,领头的一人皱眉冷道:“我倒是谁在这里乱吠呢,原来是物伤其类,被戳到痛处所以受不了了!”他的同伙闻听,有的便捂嘴窃笑。

来者两人中,那蓝衣的青年人有些恼意似的,中年文士却淡淡一笑,道:“是啊,范某虽然是陈国人,却不曾成为诸位的奴仆,很让诸位失望了,真是对不住呀……只不过,诸位在此非议圣上的治国之策,身为大魏的监察御史,范某虽人微言轻,却还是有责任向圣上进言、让圣上裁决的。”

几名青年闻言,更是失色,领头那人喝道:“范大成,你是在威胁我吗?哼!你真以为你的官儿做的很牢靠吗?”

中年文士仍是温和说道:“怎么,难道朱少爷觉得我的官儿要当不成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是从圣上那里,还是太子那里?圣上素来是疑人不用,所以绝不会罢免我,至于太子,也不是个昏聩的人,那么……到底是谁让你觉得我的官儿不牢靠的?”

那“朱少爷”闻言,竟生生咽了口唾沫,对不上来。他的狐朋狗党以他马首是瞻,见状也纷纷有些惧意。有人便道:“咱们别在此跟他逞口舌之利了……不如仍回去吃酒……”

几个人拉拉扯扯,顺势下台阶似的往回,“朱少爷”觉得颜面上挂不住,便又道:“你也不用猖狂,你们陈国的公主虽然是太子良娣……但终究大魏的正宫娘娘还是姓朱!何况那陈兰桡也是个不守妇道的……不是跟师神光勾勾搭搭么,你们陈国的人……”

正说到这里,眼前忽然一花,一阵冷风掠过,朱少爷脸上吃痛,竟是被极快地左右开弓打了两巴掌,鼻口都流出血来。

几个人大吃一惊,定睛看去,却见眼前站着的,竟是先前那个看来貌不惊人的女子,这些人见朱少爷吃亏,顿时鼓噪起来,有人还不知天高地厚,便动上手来,正好中紫姬下怀,轻轻松松,几个回合,那一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能站着的,都跌坐地上,叫苦连天,其他食客见打起来的,胆小的便逃之夭夭,剩下的也纷纷噤声。

紫姬踩着那为首的朱少爷,道:“就凭你还想纳他国的贵女为妾?你这幅猪头嘴脸,怎么不照照镜子!”

陈兰桡此刻才回头淡扫一眼,道:“让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也罢,别留他们在这儿碍眼了,扔出去吧。”

紫姬正担心她生气,听了这句,嫣然一笑:“倒也好。”她撤了脚,抬手揪住朱少爷的腰带,竟轻轻巧巧地把他提了起来,走到旁边窗口旁,往外刷地扔了出去,当下,空气中响起朱少爷杀猪似的尖叫,很快又归于沉寂……也不知从二楼摔下去是死是活。

紫姬复走回来,其他众人见状魂不附体,机灵的顾不上叫痛,爬起来撒腿就逃,跑的慢的给紫姬拎起来,刷刷地扔出窗户,不一会儿的功夫,眼前终于清净了。

那范大成跟青年两人站在旁边,看到如今,便才走到桌前,端端正正向着陈兰桡拱手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第73章

那文士行礼完毕,陈兰桡轻扫他一眼:“你是何人。”口中虽这样问,心底却有了合计:方才这人已跟那几个登徒子自报家门,其实虽然是跟对方说话,但未尝不也是说给陈兰桡听的。

范大成道:“正如公主方才所闻,臣姓范名大成,原本是陈国人,十年前来到大魏,得圣上不弃,如今任监察御史一职。”

陈兰桡淡淡道:“原来是范大人……久仰。”轻轻一声,便不再理会。

范大成身边那青年人微微皱眉,范大成抬手,不动声色地示意他冷静。

此刻青牛跟霜影回到桌边,青牛气鼓鼓道:“这几个家伙真是没有眼色,我回去就告诉太子殿下。”霜影道:“可不是么,差点给他们欺负了,还敢当面那么胡说。”青牛道:“你放心,我一个字不落地都跟太子说,看他们怎么死。”

两人说到这里,青牛就打量范大成,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陈国的很厉害的官儿?你今日做的很好啊,我也会跟太子殿下说明的。”

范大成笑道:“多谢青牛小哥。”青牛大为诧异:“你认得我?”范大成道:“谁人不知道太子殿下身边有个聪明能干的随扈,叫做青牛。”青牛哈哈大笑:“原来我的名气这样大了,我自己都不知道。”霜影目光闪闪。

紫姬在旁冷眼相看,见这范大成不仅老辣稳重,而且这拍马的功力也非同等闲,不过想来也是,他乃是陈国人,却跑到大魏当差,还深得皇帝信任,除了必须要才干过人外,这人情世故上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三人呵呵之时,思奴叫了两声,陈兰桡低头来看,范大成道:“这就是小殿下么?果然生得非同一般。”陈兰桡道:“思奴还只是个孩子,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我倒是希望他是个寻常人家的孩童,恐怕会比此刻更自在一些。”

范大成眼神变化,道:“这个……也是见仁见智了。”陈兰桡“哦”了声:“范大人有何高见?”范大成道:“倘若……说句不好听的,小殿下是晋国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陈兰桡脸色一变,皱眉看他。

范大成又微微一笑,道:“我无意惹公主殿下不快,请公主见谅。”陈兰桡道:“你说的是实话,不必在意。”

范大成叹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其实过去如何,已经成定局,不可假设,唯有放眼将来罢了,公主以为然否?”

陈兰桡沉默片刻,便道:“青牛,你跟霜影去楼下买点方才的奶酪回来,给思奴吃。”

两个本就好玩,闻言一拍即合,双双而去。

等他们离开,陈兰桡才又道:“范大人说的是,只不过我等降国民众,苟活于别人股掌之上,折辱于流言之中,却也并无什么将来可言。”

范大成微微一笑,道:“这却不一定。”

陈兰桡复又看他,双眸眯起,范大成道:“公主知道方才被摔下楼去的那人是谁么?”

陈兰桡道:“是太子妃家的亲戚么?”

范大成道:“是,但不过只是个远亲。”

陈兰桡冷笑道:“区区一个远亲,兀自如此嚣张跋扈,而且敢说出范大人官儿做不长的话,这些自然非他自己想出来的,恐怕有人想为难范大人吧?”

“公主果然通透,”范大成轻轻叹了声,道:“但他们不止是想,而是早就开始下手,只不过因为皇上英明,他们拿我毫无办法,”

“是了,将来朱氏为后,朱家势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皇上……”陈兰桡停口。魏帝情况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虽然百姓们知情者少,但王公贵族跟许多大臣却是早就心知肚明的,那魏帝若亡,没有人给范大成撑腰,身为皇后一族的朱家要摆布他,自有的是法子。

陈兰桡点到为止,范大成心中通明,面上不由掠过一丝激动之色,道:“公主果然是明白人,本来,我也想在此之前告老,从此退出朝堂,但……不瞒公主,这么多年来,老朽在朝中也结交了一些来自各国的志士友朋,他们都是背井离乡来大魏为官的,但因被大魏的重臣们打压,始终都无法一展所长,老朽若是退了,他们很快也会被打压一空,数年来的经营必然毁于一旦。”

陈兰桡道:“这跟我有何干系,你何须跟我说这些。”

范大成道:“我明白公主心中所想,我本是陈国人,却不思为国效力,反投奔大魏,但当初……”

陈兰桡道:“我虽是女子,却也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以你才干,若在陈国,必然也是锋芒毕露之人,宁肯离开故土投奔大魏,自有你必然不可的理由,不必跟我说。”

范大成仰头,闭目幽幽一叹,道:“是的,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陈兰桡不等他说完,便又道:“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范大人本就毫无瓜葛,以后之事,我也不想沾手,请了。”

范大成愕然,他身边的青年道:“公主怎可如此不识好歹,大人今次前来,乃是怀着两全齐美之策,公主为何不听大人说下去?”

陈兰桡道:“你们是大魏的臣子,当的是大魏的官,我自是陈国公主,我不想理会又如何呢。”

范大成眸色暗沉,把青年人拦住,道:“诚然,朝中之事风云变幻,十分凶险,公主不愿插手也是有的,只不过您有无想过,就算您不想沾手,仍是会有人放不过公主。”

陈兰桡道:“是吗,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

“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公主觉得自己可以对抗那雷霆万钧么?”范大成目光一转,看向思奴:“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那也……该为了陈国以及小殿下,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兰桡冷笑道:“陈国早已倾覆,尔等都是流民,夫复何言。”

青年人面露愠怒:“真真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放肆!”范大成怒喝一声。

那边紫姬也正拍案起身,厉声道:“你说什么?”

陈兰桡淡淡笑道:“你话语中似对妇人颇为轻视,那又何必来向妇人求教?你们是堂堂大丈夫,自去走你们的阳关道就是。”

紫姬也才道:“听见了吗?快滚!”

“是犬子无礼,冒犯公主了,”范大成举手作揖,深深致歉,呆立片刻,才又道:“臣并没有强迫之意,只是想试着前来劝说公主,虽然是有私心在内,但也的确是因为危急之秋,想要跟公主一道走出这绝境……也算是,为了陈国百姓……做一点事,至于是否要同臣等联手,全在公主。”他说完之后,双手奉起,向着陈兰桡深深地弯腰,行了鞠躬大礼:“告退。”

陈兰桡皱眉,道:“且慢,你说什么是为了陈国?”

范大成回头,道:“公主在大魏也有段时日了,北都里是否只有魏人?”

这些日子陈兰桡厮混市井,自然见识到北都人物繁华物品丰茂,而聚集的百姓,不仅是中华之族,连域外各族繁杂人物都有。

陈兰桡眼神闪烁,隐约猜到几分,范大成道:“圣上明鉴万里,是我等所不及,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或许十数年下去,将无陈国魏国之分,而我辈所能者,不过是让圣上所望顺利达成,而受益者,将是平稳安乐度过这段太平时候的各国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