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道:“其实我原本是并不知道的,但……”陈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道:“但是昨晚上那些刺客出现之后,交手中我的随扈认出他们的路数,曾叫了一句……”

双方生死相搏之时,当然会用出毕生所学最凌厉的招数,陈源身边那些侍卫虽然不敌,却也并非等闲,有个见多识广的认出刺客之一所用的招数有些奇特,仔细辨认之下,便道:“你们是不是章国人?”谁知刺客一听,越发疯狂地扑了上来,仿佛要“杀人灭口”,是以这竟是那名随扈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陈源失去了许多陈国的好手,虽然自己平安无事,提起此事,仍是难过,便道:“我记住了这句话,也因此知道这些人是章国派来的。”

提起章国,陈兰桡心中一痛,此时此刻她想到的,居然不是左妃瑟之流,而是上回那个倏忽出现,却又随风而去的师神光。她深吸一口气,把那道影子压下,道:“竟是章国人……章国二王子现在就在北都,难道是他们所为?”

陈源点头:“我跟……皇上说了此事后,他即刻派人前去封锁驿馆,不料却得知消息,章国的王子早在天黑之前就逃出了驿馆……皇上大怒,已经派人前去追捕。”

陈兰桡徐徐出了口气,又拧眉愠道:“这人竟如此丧心病狂,他为何竟然要对哥哥下手呢。”

陈源面色变幻,半晌只是叹了声。紫姬在旁道:“我猜,若是殿下在北都出事,那么庆城闻听这消息,多半会疑心是魏人故意杀害,会生出许多变数,而天下人若知道此情,怕也会觉得大魏嗜杀不能容人,恐怕无法得天下归心……章国此举,显然也是为了日后的大战准备。”

陈源点头,忧心忡忡道:“大魏跟章国交战,势必要先从云郡跟庆城动手了……”想到这里,不由又觉黯然,陈国才算休兵,但却仍是不免要被战火波及。

本来大魏的新帝刚登基,恐怕不会这么快就起兵,只不过章国如此丧心病狂,可见早有预谋不留退路……只怕这场战事很快就会重启。

厅内一阵沉默,陈兰桡垂眸,思索片刻,才道:“我来的路上,本来想若哥哥无恙,就让哥哥快些回庆城去。”

陈源转头看她,陈兰桡道:“哥哥说昨晚上是去跟人约见,不知见的是谁人?”

陈源神色一动,隔了会儿,才慢慢回答:“是范大成。”

陈兰桡苦笑了声:“果然是他。难道他……是劝哥哥留在北都了吗?”

陈源无奈一笑:“是啊,他确是如此对我说的。”

紫姬插嘴道:“如果殿下留在陈国,倒也是好的,起码公主不再是形单影只了。”

陈兰桡眼神一变,沉声道:“但是你可想过,这样一来,哥哥会陷入更大的险境之中!”

紫姬唇动了动,终于低下头去不再做声。陈兰桡便看陈源:“哥哥你心中可有打算了?”

陈源仰头出了口气,道:“我来北都之前,从没有想过要留下,但……”

陈兰桡道:“但现在哥哥想留了?”

陈源同她目光相对,道:“庆城有程立雪跟父王……另外,皇上大概会将各国的王位削除,一律封侯,各国已经是名存实亡,只怕再过几年,不管是陈国也好晋国也罢,都只是大魏的郡县。”

陈兰桡沉默不语。陈源道:“我想留下,想在这天下最接近巅峰的所在,见识一下,该如何治国,该如何御下,该如何待民,究竟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陈源说这些话,口吻里有一丝失败者的无奈,也有一抹不甘。

陈兰桡听了这句,却无端想哭:陈国已经不存,诚然陈国有诸多不足,但总得来说,却因大魏太过强盛,这天下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小国从来没有出声的权力。敌不过,则从而师之,这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陈源见陈兰桡不言,他想了想,忽然说:“兰桡,你可记得你离开庆城的时候,父王对你说的话?”

陈兰桡抬头看他,陈源道:“父皇说过,陈国其实一直都在,只要你在的地方,就是陈国。”

陈兰桡一震,陈源凝视着她的眼睛,又道:“同样,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陈国。”

陈兰桡收拾起伏的心绪:“哥哥,请让我再想一想。”

陈兰桡起驾回宫,刚进宫门,便问青牛:“这个时候皇上在哪里?”

青牛随口说道:“这个时候多半是在御书房了。”说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问:“公主,你莫非是要去见皇上吗?”

陈兰桡瞥他一眼。霜影捂着嘴道:“你真多嘴,公主去见皇上有什么稀奇的,看你那眼睛瞪得,跟牛一样。”

青牛竟笑,大言不惭说道:“我叫青牛,可不就是牛眼么?”

一句话引得几个人都笑起来,连陈兰桡也忍不住面露笑意。

一行人往御书房的方向去,将走到门口,青牛先行一步,想问问是不是有人在,谁知刚一探头,就听里头燕归声音颇高地说了句:“总之以后不许再肆意妄为!”声音里带着一股怒意。

青牛吓了一跳,眼见身后陈兰桡已走了过来,他一激灵,就提高声音叫了声:“贵妃娘娘来看皇上啦!”

青牛喊了声,里头才归于沉寂。陈兰桡见青牛举止有异,心中一动。而霜影被吓了一跳,便埋怨:“你做什么忽然叫起来?”

陈兰桡心思聪明,站住脚步,淡淡说道:“若是不方便,改天再来也罢,我这就回去了。”青牛忙拦住她:“公主公主!”

此刻,御书房门口走出一个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陈兰桡颇为意外,原来这出来的人,居然是关承。

本来陈兰桡以为青牛故意大声通气,多半是因为里面有事……以她猜测估计是朱丹梓在,所以青牛才高声提醒,她本想避嫌离开的,却没想到居然只是关承。

两人对面,关承举手,淡然地行了个礼,口称“贵妃娘娘”,旋即离开了。

陈兰桡回头看他的背影,正若有所思,门内又有人出来,这次却是燕归,他竟等不及,自己便迎出来了。

燕归将陈兰桡的手握住,深沉的眼中也带了一抹温暖的笑意,问道:“你回来了?”

陈兰桡这才收神:“我是不是打扰了皇上的正事?”

燕归一笑:“什么正事,是他有些啰嗦,我正不耐烦呵斥了两句,还好你来了,不然都要给他闷死了。”说着,就拉了陈兰桡进门。

青牛在旁看着,这才放心,自觉做了一件机灵的事,忍不住笑逐颜开,不妨紫姬在旁冷冷地问:“青牛你笑什么?”

青牛一吓,才又继续笑嘻嘻说:“我看皇上高兴,我当然也跟着开心了。”

紫姬哼了声,不置可否。霜影拉住青牛:“那我高兴你开不开心。”青牛小声说:“你若高兴,我是最开心的。”霜影就用肩头轻轻撞了他一下,两人挤在一块儿,笑得像是两朵花儿。紫姬在旁,就把头转开,视而不见。

陈兰桡随着燕归进到御书房里头,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到此处,也无怪青牛听说她要见燕归会那么高兴,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地要找燕归。

燕归拉着她入内坐了,打量着她,道:“去见过哥哥了么?这下可放心了吧。”陈兰桡垂了眼皮,低声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燕归道:“以你的性子,必然还是要亲眼看见才放心的,再说我不是叫青牛去了么?”

陈兰桡幽幽一叹,才道:“这次多谢你,多亏你想的周到,早就派人去保护哥哥,不然的话,我没有办法想象……现在会是如何。”

燕归抬手,轻轻地抱住她的肩膀,陈兰桡也未动,燕归道:“北都这一段时间龙蛇混杂,我当然不能容哥哥出一点事,不然的话,我没法子向你交代不说,我最清楚的是……你一定会极为伤心,而我是绝不想见你难过的。”

陈兰桡缓缓抬头看他,燕归微微一笑:“怎么了?”陈兰桡想了会儿,将头微微一歪,缓缓靠向燕归胸前。燕归见她渐渐依偎向自己,一愣之下,忙伸出手臂将她环住,按捺心头的激动,低头在她发上亲了口:“不怪我了么?”

耳畔响起她几乎若不可闻的回答:“我从来不曾怪过你。”就算以前真的对燕归有些怨愤……但因为这件事,那些怨念也已不翼而飞了。

燕归抱着陈兰桡,满心欢喜摇曳,感念之余,忽然有些后怕。

他想起方才跟关承的一番谈话,而这一番谈话,是绝对不能让陈兰桡知道的,否则的话,别说是此刻的相依相偎,只怕是连先前若即若离的相处都不可得。

第79章

之前就在陈兰桡前去探望陈源的时候,燕归召见关承,其实也是为了同样一件事——陈源被章国行刺之事。

有些事情发生的很隐秘,有些隐秘几乎注定永远都不能被说破,怀揣秘密之人或许会承受痛苦,但别无选择。

昨晚陈源遇刺之后,几乎第一时间燕归就知道了此事,他不顾一切夤夜出宫,其实就跟陈兰桡一样,他也是亲眼看过陈源无恙才放心的。

几乎一夜未眠。清晨绝早,燕归就传了关承进见。他有些话想要问这位足智多谋的先生,有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疑惑,却不得不面对。

燕归本以为关承大概会否认,或许关承否认的话,对他来说才是好的。

燕归看着关承,和颜悦色,问:“可听说昨晚上陈源遇刺之事?”

关承的脸上毫无震惊之意,淡淡道:“臣听说了,又据闻,动手的是章国人,那位章国的来时已经早一步逃走了。”

燕归笑道:“关老师知道的如此详细。不知是何人告知?”

目光相对,关承的眼中透出几分笑意,道:“皇上不是已经派人在追查此事了吗?”

换作平常人,大概会随便说出一个听闻的渠道,而不是反问。燕归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隐没:“你……说什么?”

关承拱手道:“臣只是觉得,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把章国逃走的使者捉拿回来,免得功亏一篑,皇上不早就想要这么做了吗?”

“功亏一篑?”燕归琢磨着这四个字,站起身来,往关承身边走了两步,他打量着眼前这张脸,心底一股股地寒意涌了出来。

燕归负手,微微地挺了挺腰,他特意又看了一眼殿门口,其实殿门口并无别人,但他就是想再确认一次,因为要确保此刻他跟关承的对话不会被第三人听见。

“老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燕归的音量略微放低,他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关承。心底却隐隐地希望关承能给出另一个回答来否认他心中的猜测。

关承轻轻地叹息一声:“我知道,本来我可以否认的,只不过,只要皇上有心要查,甚至动用了刀门的人,我就知道……事情做的再怎么天衣无缝,也终究会查出端倪的,只不过我倒也是高兴的,毕竟皇上仍是起了疑心,这却是件好事,证明皇上的确圣明,不会轻易被人蒙骗。”

这简直像是招认了。

燕归抬手指向关承,此刻连手指却都是冰凉的:“真的……是你……?”他问,屏住呼吸。

关承躬身:“是我自作主张,请皇上降罪。”他应的这样坦然,声音都没有一丝紧张,相比较而言,竟然是身为质询人的燕归更紧张一些,好像“自作主张”的是他,而非关承。

燕归竟忍不住后退一步,呼吸也有些不稳。

他几乎没有办法问下去,倒是关承慢慢地问:“皇上是为什么疑心我的?是因为昨晚上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吗?”

燕归沉默不言,双手握拳。关承抬眸看他,慨然坦然地又道:“不错,我虽然忠心于皇上,但更忠心于大魏,陈源对大魏来说是个威胁,而章国来人更是皇上的眼中钉,且将来我国跟大魏必然会有一战,所以我就用了一石二鸟之策,想要一举两得。却没想到皇上竟在陈源身边安排了刀门的护卫,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神情里,仿佛有一点遗憾。

燕归听到这里,几乎忍不住一拳挥过去,但关承是文臣,若被他挟怒一击,后果恐不堪设想。

燕归强行按捺心中翻涌的杀机,寒声说道:“你口口声声为了大魏,但为人臣要有为臣的本分,今日你能派人刺杀陈源,他日焉知你不会刺杀朝中其他人?偏偏你们所行之事,还会用‘为大魏着想’的借口。”

关承一愣,此时此刻,眼中才透出几分若有所思。

良久沉默,燕归负手望向虚空,过了许久,才又开口:“范大成自入大魏为官,可有什么失德失职之处?”

关承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他倒算是个能臣。”

燕归冷冷一笑:“你们总是担心大魏以外的朝臣势力渐大会对魏人造成威胁,所以每每针对,用尽心机在党争之上,因此就算范大成等人有些谏议之策,你们不管是对是错,总是一味地反对,生怕他们势力坐大,也生怕影响到魏人的地位,但是你可想到,与其固步自封,不如群策群力。”

关承默默听着,燕归顿了顿,又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魏将来必然会统一天下,但大魏的强盛,来源于天下所有的臣民,只有每个臣民都把自己当成魏人,尽心竭力为大魏出谋划策,大魏才会长盛不衰,你们难道想要在这天下一统之后,还一味地打压他国的智者谋士?何其短视!何况党争的后果如何,一些有效的措施无法下行,百姓们的生活得不到改善,他们还会归心于大魏么?你看先前收服的诸国,除了一些国君有为的国家,其他譬如晋国……百姓们私下是如何说的?对一个残暴无德的君主,对一个民不聊生的国家,百姓们是不会喜欢的。对于百姓而言,谁当皇帝或许并不重要,皇帝是大魏的皇帝还是晋周陈章等都不要紧,因为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安居乐业。这就需要贤明的国君,也需要你们这些臣子。”

关承直到此刻,才隐隐地有些动容:“皇上……”

燕归垂眸,道:“当初我小时离开北都,到了章国,也算是从小就见过各国的风土人情,见过一些繁华的都城,也见过破败凄惨的场景,我当时年幼,看到繁盛之地就心生羡慕,看到路有饿殍,就也会忍不住跟那些百姓们一起想,为什么他们的国君这样昏庸,臣子这样无能。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坐上这个位子,但既然身在这个位子,我就决不能让别人也想为何我是这样的昏庸。而你们都也是一干无用无能的朝臣。”

关承眼中有泪,缓缓跪了下去:“皇上。”

燕归的眼中有往日记忆的影子在闪烁,过了会儿,他才说道:“我知道我或许不是你心中所想要的皇帝,事实上,我自己也并没有当个好皇帝的信心,我甚至不想坐在这个位子上,这个位子给我的,是痛苦居多。”

关承听不得这些话,猛地磕头下去:“皇上!万万不能这样说!”

燕归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如果父皇真的放我自由,让我在这大魏跟她之间选择,我的选择……只能是她!”

关承的眼泪忍不住也流了出来,铁石心肠般的人,居然会有些难过,只好说道:“皇上……贵妃娘娘如今也常伴左右,这些话,以后万万不能再提了。”

燕归低头逼视着他:“我也并不想提这些,因为毫无作用。但是我已经是对不住她了,如今你竟然又要伤害她最亲近的人……”

关承思来想去,终于道:“我之所以这样,又何尝不是因为……这陈氏,就是皇上的软肋,昨晚上陈源已经跟范大成等人会晤过,再加上贵妃娘娘,已经有不少老臣担心此事了,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也为了安抚他们……皇上胸怀万里,想要召集天下之力的想法固然是极好,以天下智囊为我所用,让大魏强盛千秋万代,老臣也自乐见,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名‘麒麟儿’以靠……这是臣之所以无法释怀者,请皇上宽恕。”

燕归见他始终担心兰桡,不由复生出愤怒之意:“说来说去,你一直都针对她?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当初我也是为了她,才愿意接手这皇位的,如果你真的无法容忍,那么我可以退位让贤!给四弟或者无忌都使得!”

关承这才微微有些慌张,若说此前,关承还并不是全然拥护燕归,但听了方才燕归那一番话,他反而信服了先帝的眼光。

陈兰桡随着青牛来到的时候,燕归仍在发怒之中,也多亏了青牛机灵地叫了一句。

此刻燕归抱着陈兰桡,心中回想起跟关承的对话,打定主意要把这真相深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绝不能给陈兰桡知道半分。

两人正享受难得的寂静,外面有内侍来到,站在门口不敢入内,燕归抬头:“何事?”

那名内侍道:“回皇上,已经发现章国使者的踪迹!负责追缉的于副将在殿外候命。”

燕归心头一震,低头看向陈兰桡,她道:“这是要事,不能耽搁,我先回避了。”燕归有心要将她留下,转念一想此事的重要性,就点点头:“我处理过后,就去看你。”

陈兰桡起身出了御书房,外间紫姬迎了,便缓步往回而行。紫姬见她面色还好,便小声问道:“公主,你跟皇上说起昨晚上的事了么?”

陈兰桡“嗯”了声,不以为然,紫姬见她似不解,便又道:“我不是说殿下遇刺的事,我是说……”她见左右无人,便在陈兰桡耳畔低语了声。

陈兰桡一怔,然后就有些不自在:“问这些做什么……”

紫姬眉头一蹙,却唉了声,没有再问。

此即两人转过廊下,却见前方有一队宫女经过,陈兰桡扫了一眼,正好那队宫女拐过弯儿去。

陈兰桡不以为意,又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紫姬问道:“怎么了?”

陈兰桡皱眉,露出疑惑之色,紫姬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又或者忘了什么在御书房吗?”

陈兰桡抬头,看向前方空空如也的廊下,喃喃道:“我好像……”眉头紧锁,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记不起来。

紫姬打量着她的眼神,笑道:“怎么了,莫非公主你是看到什么了?”

陈兰桡心头一动,正要凝神细想,就见霜影从后面飞奔赶上来,气喘吁吁道:“殿下,你回来怎么不叫我一声儿?”

陈兰桡转头扫她一眼,便笑说:“蓉蓉等在门口,你却不见了,如今反质问起我来了?”

紫姬也说:“我看这人是越来越留不住了,只怕公主还需要给一点嫁妆钱。”

霜影正在语塞,听了紫姬的话,便又脸红起来。

对霜影来说,之前那个“丑丑”的蓉蓉忽然不见了,虽有些奇怪,但当时加上陈兰桡出事,霜影知道有些事儿不能问,所以也没有关心。来到北都后,有一天忽然多了这个“蓉蓉”,又因是陈兰桡“许可”的,霜影自然也毫无疑问地接受了这名新“蓉蓉”。

到了下午,听闻燕归出宫去了,陈兰桡猜测应该就是为了章国二王子之事,本来燕归跟他就有些宿怨,又加上此事非同小可,他要亲自出宫处理也是有的。

天气正是炎热中,远处高树上传来蝉鸣的声音,陈兰桡小睡了会儿,不知为何心总是乱跳,很不踏实。

紫姬捧着茶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靠在榻上仿佛发呆,紫姬便道:“我以为公主还睡着,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陈兰桡道:“睡不着,太热了。”

紫姬笑看她一眼:“总不会是担心皇上吧?放心吧,听说是把章国人围住了,皇上怕是去打落水狗的,不会有危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兰桡听到“章国人”三个字,心头一动,仿佛触念到什么似的。

紫姬见她不语,便不再打趣,给她倒了杯茶,递在手中,就又走到窗户边上看了看外面,道:“这样热,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陈兰桡握着那茶盅,忽然惊叫:“我记起来了!”

紫姬回头:“记起什么来了?”

陈兰桡睁大双眼:“上午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一队宫女……”当时她惊鸿一瞥,那队人又走得快,因此只留个模糊的影子,但因为记忆太过深刻,所以竟察觉异样,此刻才想起来,她当时怔忪,原来是因为在那队人之中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背影。

紫姬不解,见她面色不对,便走到跟前。陈兰桡抬眼看她,眼中藏着一抹不安:“我好像看到了……左遥怡!”这个名字说出来,好像把心头那一块疑惑给点破了。

陈兰桡定了定神:“不错,是她……是她!”

“章国二公主?”紫姬也是震惊,愣了愣,“可、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看错了吧?”试探着这样问,但却不敢否认。

陈兰桡的心复又跳了起来,此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周围也静得可怕,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过了片刻,两个人都看到对方变色的神情。

就算此刻正是暑气蒸腾的午后,两人却都有些不寒而栗,紫姬虽然面对着陈兰桡,但双眼却扫向身侧周围,而陈兰桡也转头看向窗外。

奇异的静默中,紫姬道:“殿下,你听到蝉鸣的声音了吗?”

“听不到。”陈兰桡此刻已经丝毫热意都无,本来正在高唱的鸣蝉仿佛齐齐失声,气氛一时诡异。

两人心念相通,陈兰桡已经飞快地极小声又道:“即刻去看着思奴,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先保护好思奴。”紫姬一愣,想要反驳却又不敢。就在这时候,外面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逼近殿门口。

陈兰桡起身,向着紫姬使了个眼色:“快去。”紫姬摇头,陈兰桡用力推她一把,同时踏前一步,淡淡说:“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门口的人笑了声,显出身形,四目相对,陈兰桡看到一双久违的杏眼,眼中透出几分志在必得的邪恶。

此刻紫姬无法迟疑,已经飞身入了内殿,那来人迈步进了殿内,打量了一眼周遭,道:“姐姐这里不错呀,多久不见了,姐姐比以前更加出落了好些,听说燕归那个贱种很宠爱你,可见是真的。”

陈兰桡见她如此有恃无恐,便也一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妹妹,不知道你几时来北都的?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若是早些露面,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妹妹一番。”

左遥怡见她竟然笑语盈盈相对,心中诧异,若是在之前,以陈兰桡的脾气,恐怕此刻早撕破脸叫骂了,哪里会这样笑吟吟地,却在话语中暗藏机锋。

左遥怡不敢大意:“一尽地主之谊,可见姐姐真的把这儿当作陈国了?啧啧,可惜毕竟只是个贵妃,正宫娘娘另有其人……姐姐别误会,我是打心里替姐姐叫屈的……”

陈兰桡笑道:“遥怡你莫非是在吃醋了么,我可听闻,先前你二哥在北都为使的时候,还曾提过要把你也送来为皇上的后宫……可惜皇上没答应,不然的话,好歹也能封妹妹你个贵人……或者美人什么的,关键是能跟我做个伴儿解解闷儿呢。”

左遥怡眉头一皱,原先的笑有些勉强。陈兰桡缓缓又道:“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晚,妹妹如果有这个意思,我跟皇上说,他虽然很是不待见妹妹,但瞧在我的面儿上,勉勉强强应该会答应的。”

左遥怡闻言怒道:“他不待见我?先问问我的眼中是不是有他!”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道:“公主留神不要中计。”殿门口一左一右,出现两道身影,都是太监打扮,目光却一概十分阴沉,行动间步伐轻盈之极,一看就知是高手。

陈兰桡目光滴溜溜一转,不等左遥怡开口,故意说:“妹妹,你看你是宫女打扮,这两个又是太监打扮,难道你放着现成的美人贵人不当,反而想要进北都为奴为婢了吗?”

左遥怡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压住怒气,锐声道:“你不必得意,今日一过,且看为奴为婢的会是谁!”

陈兰桡轻蔑地看着她,叹道:“唉,本来以为时隔多日,你有胆闯入北都皇宫,必然是大有长进的了,却没想到竟还是这样,斗嘴仍是斗不过我……想来武功上也仍如昔日般稀松平常吧?”

左遥怡身后两个瘦削男子听了,便道:“公主,别中她激将法!”

陈兰桡摇头道:“我还以为能对你刮目相看呢,你这般无用,何必还逞强亲自入宫来呢,只叫你身后那两个进宫来对付我就是了。如今在此狐假虎威,倒是让我觉得好笑。”

左遥怡望着陈兰桡轻蔑挑衅的笑容,怒斥一声:“好,今日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往日左遥怡但凡对上陈兰桡,不管斗嘴还是武功,都会落于下风,此刻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挑衅,但仍是压不住心中怒意,竟然纵身跃起,手在腿上一模,自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来。

陈兰桡见状,探手一招,把旁边墙壁上放着的孔雀翎拿在手中,她方才边说话边走动,一直走到这墙壁边上来,虽然左遥怡身后两个高手发现她有意走动,但见她周遭并无兵器或者暗室之类,也不怕她逃走,所以不以为意,却想不到她的兵器,竟是这摆设用的孔雀翎。

左遥怡见状,嗤地一笑,显然不把这“兵器”放在心上。

左遥怡飞身往上,短刀破空刺向陈兰桡面上,来势汹汹,陈兰桡单膝一屈,腾空而起,纤腰一扭避开左遥怡的锋刃,手心一松,孔雀翎的圆眼弹了出去,翎身一弯一伸,灵蛇似的甩了过去,只听得“啪”地响动,伴随着左遥怡惨叫一声,单手捂住脸,踉跄后退。

陈兰桡脚尖点地,抬眸看向左遥怡跟那两名刺客,微微一笑:“承让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