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傅蔓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理过他,钟远山好几次都是远远看着她娇小而又倔强的背影默默叹气。

傅蔓怔忪着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从怀孕后,江敏州便不让她随便出门,之后也很少再来看钟远山。怀孕的事到现在还没告诉他们。

最后还是傅雪茹发现了她,忙抹干了眼角的泪水,起身迎向她,“来了?”

傅蔓点点头。

病房内有片刻的沉默,傅蔓顿觉:“妈,今天怎么不吊水了?”

傅雪茹微怔,握着她的手微微发着颤,眼眶的泪水又夺眶而出,伏在傅蔓的肩上微微抽搐,“不吊了——再也不吊了——”

“为什么?”傅蔓惊诧。

傅雪茹抹了抹眼泪,拉着她来到床边悄悄掀开钟远山的袖子,手背甚至连着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淤痕,傅雪茹抽抽嗒嗒的轻声说道:“你钟叔身上七七八八全是窟窿,左一个刀口子右一个刀口子,你们看着不心疼,我心里难受,我不忍心,医生说前前后后就这么些日子了,倒不如让他舒舒坦坦——的走吧。”

傅蔓傻站在原地,眼泪“唰——”的淌下来,连连晃着脑袋,急道:“医生呢?医生呢?去把医生叫过来!这么大的事您为什么不告诉我!”都怪她都怪她,这些日子忙着自个儿的事全然忘记了他们。

傅雪茹不说话,傅蔓气血上涌有些站不稳,“开刀啊!不行就接着开刀啊!总能治好的,怎么能您说不治就不治了,您问过我没有,您问过我哥没有!不能这样——”

话音未落,傅蔓便直直往地上栽去,傅雪茹眼泪淌的一塌糊涂刚想伸手去扶面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钟易宁打横抱起她四处喊医生。

等傅蔓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钟易宁那张俊逸而又沧桑的脸庞,她皱了皱眉,刚欲开口耳侧便传来傅雪茹焦急的声音:“你怀孕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傅蔓一怔,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扯着嘴角笑了笑淡淡道:“您自做主张停了钟叔的治疗,不也没告诉我们?”

“傅姨告诉我了。”钟易宁深邃的眸子俯视着她。

“你同意了?”

钟易宁扫了眼边上的傅雪茹,接道:“是爸的意思。”

“老钟说他想回家,他说这医院冷冷清清,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也……不想在这边给你们添麻烦了。你跟瑾言都很忙,还有易宁两头跑也挺累的,尽人事,听天命,我们都努力过了,那就放手吧——我的痛,不比你们少。”傅雪茹说着说着声音变哽咽了。

良久,傅蔓缓缓闭上眼,一字一字问道:“什么时候走?”

傅雪茹侧过头,淡淡道:“过几天。”

过了一会儿,傅雪茹回病房陪钟远山,此刻他已经醒了,“蔓蔓来过?”

傅雪茹点了点头,“嗯,这孩子舍不得你,我就说她会原谅你的。”

钟远山淡笑着罢了罢手,事已至此,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了,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更带不走什么,他只希望没了他的庇护,这些孩子能长大,能幸福,少走弯路。

他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说:“对不起,我最近睡的越来越久了吧。”

傅雪茹咬着牙猛的摇了摇头,“没事, 对了,蔓蔓这丫头怀孕了这么大事都没告诉我们,真是,你看,老天对你也不薄,当了爷爷马上又要当外公——”

钟远山顿时愣住,惨白的脸上难得的染上一丝喜色,“真的?”

傅雪茹点头如捣蒜。

过了一会儿又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金锁,“这只金锁本来是给易宁跟简彤的孩子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这里,你帮我先给蔓蔓吧,我欠她太多,等回了江城,你再帮我去给小孙子重新打一只。”

傅雪茹忍着眼泪别过头,“不给,等孩子生下来你自己给。”

钟远山淡笑着不说话,抚着手里的小金锁。

傅雪茹哽咽道:“也就九个月而已。”

钟远山笑着叹息:”对啊,也就九个月而已。“

九个月,可以孕育一场新的生命,九个月,也可让一条原本鲜活的生命悄悄殒去。

九个月而已,不过三季,一场花开,一场花谢,终究错过那一场盛季。

***

钟易宁看着傅蔓怔愣的发呆的背影缓缓踱过去,双手慢慢抬起,将她揽进怀里,傅蔓一怔,想推开终究撤了手,钟易宁兀自勾了勾嘴角,道:“恭喜你,要当妈妈了。”

傅蔓轻轻嗯了一声,“你也是。什么时候回去?”

钟易宁抚着她背脊的双手微微一滞,道:“等会就回去,晚上有任务。”

傅蔓“哦”了一声。

晚上的任务是他跟踪了三年,布局了三年的最后一场,如果成功,那他将功成身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如果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在国家和任务面前,他没得选择,这是军人的职责。

他失去太多,错过太多,现在想要拾起也都已来不及,他唯一期望的便是没有他,她是真的幸福。或许,这一辈子,他都只能守着这份爱,去履行作为儿子的职责。

钟易宁绕过病房去看了钟远山,钟远山一如往常一样,只是淡淡的叮嘱他工作不要太拼命。也许是钟远山的性格使然,从小便不习惯跟儿子太热络,所以现在连那些关心的话语也听上去那么的冷淡。

钟易宁也一如往常一样叮嘱了几句便走了,气氛再紧张,他永远只压抑在自己心里,从不表露出来。

军装笔挺的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踏出病房一步步朝门外走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这夜,谁能入眠?

第六十四章

夜晚是无尽延绵的漆黑,覆盖了整片天空,只余天边那一丝丝微弱的月光铺洒这片地,道路两旁亮着几盏昏暗的路灯,傅蔓才刚刚走出医院大门门口就看见一辆乌漆麻黑的、熟悉的车辆驶来。

车前灯大亮照着这寂静的深夜与长街,面容冷硬的男人靠着车后座,双手有节奏的击打着窗沿,目光深邃而又沉静的锁着她,江瑾言声音清冷划破着沉寂的长空,穿透进她耳里,“过来。”

傅蔓慢慢的朝他挪过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知道现在几点了?”

傅蔓下意识的看向手上的腕表,却发现白皙的手腕上空空如也,这只表是两人在一起没多久江瑾言送她的情侣表,江瑾言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却不点破,淡淡道:“电话拿来。”

傅蔓才刚刚低头准备掏手机,就看见对面去而复返的钟易宁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她,手中拿着她的表。傅蔓一怔,三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静静的立着。

过了一会儿,钟易宁将表交给了一位路人让他拿过来,自己只瞧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不再看他们两。

他给她带来的总是无尽的麻烦,刚刚看她表带松了,便帮她拆下来捯饬了下,得知她怀孕的同时怔忪了片刻却也忘记了这表的事。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总是带给她困扰,他注定,不能出现在她生活范围内。

路人小姐将表递到傅蔓面前,“小姐,刚刚那位先生要我转交给你的。”说完便暧昧的一笑转身大步离去。傅蔓悄悄的打量车里江瑾言的神情,眉峰微微一凝,眼底清淡,情绪教人难以捉摸,半晌后才听见江瑾言低沉的嗓音:“杵在那儿干嘛?上车。”

傅蔓身子刚刚沾上座位却被他一把拉至怀里,快速的夺过手里的表。

伴随一声陶瓷落地发出的闷响,傅蔓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干嘛?”

江瑾言揽着她扣在怀里,淡淡道:“我的坏了,一起扔了。”

傅蔓顿时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气的猛捶了他一拳,“江瑾言!”

他倒是饶有趣味的应了声,“嗯?”

无辜的样子直教人无语,傅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语气沉闷:“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能不这样吗?”

江瑾言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我心情很好?”

“钟叔要回去了,放弃了,每天跟病魔做斗争,一次次从鬼门关险些逃生,他累了。”傅蔓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江瑾言微微一怔,揽着她的背脊轻轻抚了抚,“所以你们悲痛欲绝抱在一起互相抚慰?”

傅蔓一愣,“抱歉,我没注意——”

江瑾言双眸一沉,傅雪茹打他电话说她晕倒了,他急急忙忙赶过去就看见两人你侬我侬抱在一起,说不气是骗人的,可是他也不想在此刻多生枝节,两人之间的信任本就少的可怜,如果他再不相信她,他们还怎么走下去,但是他真的没办法,心里就是难受,就是会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黑洞洞的夜晚,脑子乱乱的,就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但他就是可以想到失眠,甚至想到天亮,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她关在家里关在自己身边,这种莫名的、强烈的占有欲有时候真的快把他逼疯了。

云雾渐渐遮住皎洁皓白的月亮,光线柔和黯淡。

傅蔓被他尖酸刻薄的话语气的身子直发颤,彼时车子还没启动,她打开车门就径自下车疾步往前头走去,司机瞧着两人彻底闹翻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忐忑的开口:“二少爷,这么晚……”

话音未落,江瑾言眸子一沉,冷冷开口:“你先回去。”

司机听话的领命离去,寂静的长街,傅蔓拎着包在前头走着,江瑾言开着车慢慢的跟在她身后,是不是鸣喇叭示威,傅蔓回头狠狠瞪着他,这附近人不多,但是是住院部大多数病人都需要好好的休息,被他这一闹腾哪儿还睡的着。

江瑾言却泰然自若的开着车探着头盯着她。终于,傅蔓闪身躲进了小弄堂里。江瑾言忙将车子停在门口,大步迈上去拽住她,低沉愠怒的声音响彻整条小巷:“存心想气我?”

男子俊朗的面容因为焦急而变得扭曲,额头的川字明显,傅蔓看着他紧紧皱着眉,扑哧的笑出声,“你皱眉真难看。”

江瑾言一愣,蓦的松开她的手:“比你好看。”

气氛忽然又一下子轻松下来,漆黑的小弄堂里一道人影儿都没有,只余两人轻轻浅浅的喘气声,狭窄的弄堂里只余两人静静相拥的背影,昏暗的路灯照拂在两人头顶,明明灭灭,晦暗不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无法阻止那不断贴近的双唇。

寂静的小巷,寒风四起,只余两颗温热的心互相取暖。

***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夜色,却也有人急红了眼。

公司大楼灯已灭,只余一间房间灯火通明,江昊仰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阖,余果是下午就失去了消息,为了不被发现,人跟的太远一下子便跟丢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的静寂。

“江总,找到了,夫人开完家长会一个人去逛了商场手机钱包都被偷了现在在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