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一直盯着她的侧脸,内心做着激烈的挣扎,眯了眯眼,小声说道:“陶然,我其实对你有所隐瞒。”

陶然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有些沙哑,但没睁眼,就问他,“你说,我不怪你,知道你为了我好。”

霍连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把有些不妨碍大局的事告诉她,其实他本不是个好人,为了她,他破例太多。

他说:“陶然,你结过婚,但不是跟慕时丰,结婚一年后又离婚,你和你前夫还有个儿子。”

陶然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栗,耳朵瞬间失聪,头皮发麻,眼睛像被辣椒水喷洒过,刺痛穿心。

这无疑于晴天霹雳,震的她五脏俱焚。全身像是被上了酷刑一般,身体被一寸寸凌迟着,生不如死。

她怎么可能结婚,怎么可以跟别的男人结婚?怎么会跟别的男人生孩子?

不会的,一定是私家侦探搞错了。

她始终不敢睁开眼,绝望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嘴唇都被她咬破了,鲜血流进嘴里,血腥味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这种绝望就好比酷暑天被拍打在岸边的鱼,被太阳烧焦烤干,濒临死亡的恐惧渗透到每一个细胞。

这个消息远比昨天知道慕时丰结婚生子更让她痛不欲生。

原来记忆里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她不知道这场回忆之旅还有什么意义。

时光荏苒,谁都变了。

记忆里的那个傲娇少年,已为人夫为人父。

而活在回忆里的她,早已是为人妻为人母。

☆、第四十一章

霍连看着一直瑟瑟发抖的陶然,那么瘦,整个人蜷缩在座椅里,无助绝望。

他侧身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他刚才的话太过残忍,可是目前能让她有记忆动力的除了慕时丰,便是那个孩子。

或许有天她连十五岁那年的记忆都消失不见,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如果还有个孩子,或许至少还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陶然将手背放在嘴里咬着,生怕自己会发出声音吵到旁人,直到哭累了,她才推开霍连,感到失态,“不好意思。”眼泪鼻涕的都蹭到他的外套上。

她擦去眼泪,虽然最想逃避的就是她已婚的事实,可终究还是要去面对,她还有个孩子,那个孩子,在她被误会死亡的这段时间里,一定特别想她吧。

就像她小时候特别想念父母,就算父母没时间陪她,她还是会想念。

“霍连,我...我前夫是谁?”

她屏住呼吸,灼灼的眼神看着霍连,这种煎熬就像是等待宣判的重刑犯,不知未来是生是死。

霍连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用力握了握,犹豫再三,“是林百川。半年前带你来就诊的也是他,他托了朋友找到的我。”

陶然的耳朵又一次失聪,耳鸣的厉害,像是第一次坐飞机的感觉,又像是第一蹦极,整个身体失重,摇摇欲坠。

杂志上看到的那个男人竟会是她的前夫,那个男人对着记者说了句什么?他说:“我只爱我孩子的妈妈。”

她记不得林百川,记不得他们之间的一切,就连那个孩子都不再记得,可林百川呢?

她又开始头疼,疼的她受不了,霍连没办法,只能给她喂了镇痛药。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飞机已经平稳降落在她日思夜念的城市。

站在国际到达厅里,陶然深呼了口气,才提起脚步往前走,霍连与她并肩而行,正低头看手机,随行的保镖推着行李箱紧随其后。

“陶然?”

循着温润的男声,陶然抬头,入目的就是在梦里印象清晰的那张脸,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回国遇到的第一个熟人竟会是...宋子墨。

宋子墨走近,他的眼神复杂难喻,最终嘴角轻呡,冲她浅笑,“回来了。”

这是多年后再见时的开场白。

没有客气寒暄,没有热情拥抱,熟稔的语气,只有亲人间才有的随意。

陶然牵了牵嘴角,她实在笑不出。眼前的宋子墨有着卓尔不群的超凡气质,与她记忆里的那个温暖少年,像,也不像。

好在,他在那年的记忆里。

所以不至于把他当成一个路人。

陶然轻轻咬着下唇,“没想到回来第一个见到的是你。”

宋子墨还是淡笑,没再说别的。

看了眼站在她边上的霍连,微微颌首。

可霍连没有任何反应。

陶然侧脸对霍连说,“遇到一个熟人,我聊几句,你到外面等我吧。”

霍连没说话,淡淡的看了眼宋子墨,而后示意保镖后退,他与保镖退出到五米之外,就没了动静,站在那里不动低头继续看手机。

陶然有些尴尬,她印象里的霍连并不是这么不绅士,难道霍连和慕时丰一样,看到宋子墨就不爽?...

她歉意的对宋子墨说道:“他平时不是那样子的,可能...”

宋子墨打断她,“这几年一直都在国外?”他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是谁都不重要,从她脸色看,她过的并不好。

陶然点点头,“恩,一直在纽约。”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几年到底身在哪里,做着什么事,又跟谁在一起。

宋子墨察觉出她不太想多说,或许是碍于身后那个男人在吧。而他要接的人也差不多要到了,他伸手,“手机给我。”

陶然愣了下,还是机械的掏出手机递给他。

宋子墨把手机号码输进去,加了备注,随手又按了拨打键,直到自己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挂断,把手机还给她。

“我过来接人,还要赶时间回去。我明天再联系你。”

陶然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看到他,她满脑子都是关于那年的回忆,都是慕时丰。

宋子墨舒了口气,“陶然,还记得你欠我两顿饭吗?”

“...记得。”

宋子墨的余光看了眼她身后那个傲慢霸道的混血男人,声音很低,“你都欠了那么多年,我可一直都记得。今晚是平安夜,我就不占用你时间,明晚吧,把欠我的饭还我。”

口气这么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现在的男人都这么斤斤计较的么?一顿饭竟然记了这么些年。

她始终是欠宋子墨的,能还的大概就只有这段饭,她应了下来。

互相道别后,宋子墨就去接人。

霍连走上来,也没多问,下巴朝着出口轻扬,“走吧。”而后又低头看手机,只是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

陶然诧异的侧脸看他,欲要问他在笑什么,那个笑字还没有说出口,她的视线被盯住,怎么都移不开眼。

眼前渐渐蕴起雾气,像雾里看花。

之前遇见宋子墨,而现在又遇到他,这一幕戏剧的好像是他们按照剧本在拍戏,什么时候谁出场,然后几点几分遇到谁。

而她却退到看客的位置,戏里的人跟她再无关系。

刚刚宋子墨的出现只是让她心底泛起了涟漪,关于过去酸涩的涟漪。

可那不远处那个男人的出现,已是掀起惊涛骇浪,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她已经毫无招架之力。

她没奢望能偶遇慕时丰,这个刻在她生命里,随着她心脏一起跳动的男人,就这样毫无正好的出现。

从没想过他穿白衬衫黑西装也会这么迷人,多么简单的一套衣服,却被他穿出了无与伦比的矜贵气质。

他已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记忆里的他是不羁的,傲娇的,撩起人来死不正经,可此刻的他微冷疏离的神情,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淡漠。

遥远陌生的让她觉着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这几米的距离,而是生与死的界限,她再也到不了他的身边。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他女儿的妈妈,也就是他的妻子。那个女人好高,戴着墨镜,与他一同推着行李箱。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太过灼热的视线,慕时丰竟然忽的转头,像是跟身边的女人说话,可视线却又掠过身边的女人,看过来。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她与他的视线撞上了。

陶然已是看不清慕时丰的表情,眼泪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眼泪掉下来时,她看到慕时丰还在看她。

隔得稍稍远了点,她依旧是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波动,可是显然,他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表情依然是淡漠的。

她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抱住他,像以前那样冲他撒娇:“大慕慕,我回来了,你想我没?”

又或许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埋怨他:“你不是说只要我还在地球上,你就会找到我吗?我等你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再或者,质问他,“慕时丰,你怎么能把我弄丢呢,你难道不知道,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可最终,她只是在他转过脸之前,心酸的冲他莞尔一笑。

也或许他真的记不起自己了吧,也或许是想起来了,可碍于要考虑身边妻子的心情,他只能当做视而不见。

慕时丰已经转过脸去,而她也不舍得收回视线。她与他被后面涌出的人群挤散,再侧脸看去,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方才看到的慕时丰是她做的一场梦,华美的太过不真实。而她却像是被万箭穿心,每一箭都是慕时丰亲手射过来的。

*

慕时丰回到家后连鞋子都顾不上及换,直奔书房打开电脑,十几秒的开机时间,就跟十几年一样。

他凝神屏息,不让自己分心。电脑打开后,两手放在键盘上,直到手指不再发颤,他才开始敲指令。

房间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他不敢呼吸,空气也不敢流动。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的厉害。

就是当初被人用枪抵着时,他也没有现在紧张的万分之一。

最后一条指令输入,手指在enter键上抖动着不敢敲下,他害怕自己看到绝望的结果。

他眼睛眯了眯,汗珠随着脸颊滑落,左右五指已紧紧握成拳头,最终右手食指如千斤重的锤子落下,仿佛砸到了他的心脏上,那种疼,他有些受不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睁眼,怕看到的还是一无所有,怕机场的那一幕是他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

等他调整好呼吸,看到屏幕上显示出那么多条信息时,每一条都是渴盼的。他的眼泪随着汗珠一起掉下来,衬衫已经全部湿透。

没有人知道他这半年是怎么度过的,就是吃了安眠药,他还是醒着,很多次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可天亮时他发现自己依旧活着,活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他合上电脑,摸出手边的烟含住点着,一支烟,他也就两口抽完,心脏某处闷闷的抽痛,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拨了个号码。

拨到第二遍时,电话才被接起,他心情有些暴躁,开口就骂,“林百川你特妈的是眼瞎还是耳聋?电话响了两遍,你没都没发现?!”

林百川不咸不淡的回他,“火气这么大,你欲求不满?不对,我该问你,你的手最近是受伤了?所以没法帮灭你?”

若是林百川就站在跟前,他会毫不犹豫把手机砸他脸上。

慕时丰揉揉心口,威胁他:“林百川,你最好夹起尾巴做人,惹急了我,一会儿你就是跪着求我,我都不一定爱搭理你!”

“呵,到底是谁不要脸的总是没事打我电话!”那边传来林百川开窗户的声音,接着就是呼呼地风声,大概又是抽烟了。

慕时丰起身拿了条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林百川,记着你方才的那句话,我就要看看接下来是谁不要脸,先打电话给对方。”

林百川的声音夹带着调侃与不屑,“反正不是我,你难道不知道我一早就就看你不爽?”

慕时丰咬牙切齿,“行行行,林百川你能,你是谁啊!”他深呼了口气,对着话筒说道:“陶然没死,被霍连救了,我在机场遇到了他们俩,与他们随行的还有几个雇佣兵。”说完后就挂了电话。

慕时丰把手机丢在书桌上,又拿起烟和打火机,走到窗边,他在心里默数着手机铃声何时响起。

果不负他的希望,在预想时间内,清脆的铃声在书房里回荡着,他轻轻吐出烟雾,瞥了眼书桌上的手机,心情终于舒畅不少。

直到手机响到第三遍,他才走过去接起,“林百川,你说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我都不爱搭理你,你还厚着脸皮一遍遍打来!”

林百川隐忍着,压低声音,“慕时丰,在跟然然有关的事上,我和你一样的贱,所以就别五十步笑百步。”

慕时丰低低笑了声,“林百川,承认自己贱就行。你最近不是闲的骨头疼么,你现在就派人去跟着霍连,看他到底私下里到底带了多少人,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陶然有没有被他当做人质威胁?”

当时在机场,他以为一定是他太过想念陶然,才会看着每个人都像她。

可当看清楚陶然身边的那个男人时,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确定是真的陶然活着,还是霍连为了对付他和林百川,整容出了一个像陶然的女人来接近他们。

所以他没敢冒然行动。

好在现在所有的结果都是他想要的,陶然没死,只是脑子受损厉害,没了记忆。

林百川的语气也严肃起来,不像先前那般恣意,“那你呢,接下来又何打算?”

慕时丰回神,“你负责霍连,我自然是陪我家宝宝,分工明确才能出效率!”

他把烟头摁在玻璃上,很施舍的语气跟林百川说:“对了,那块墓碑既然你这么想要,就让给你了,你爱写什么就写什么。林百川,这几年,还是我对你好吧!”

说完就挂上了电话,然后关机。

慕时丰把手机放在窗台,又点了根烟。

关于那块墓碑,是给陶然立的,他想写上他的妻,把他自己的名字跟陶然的名字刻在一起,可是林百川不让。

林百川说陶然是他结发原配妻子,就算是离了婚,他死后还是要跟她陶然在一起,所以怎么都不同意墓碑写上他慕时丰这三个字。

于是他们互不相让,一直闹到今天都没闹出个结果。正好现在也用不上了,林百川既然这么喜欢,就让给他吧。

看,他多大方。

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想到林百川那张黑透的脸,他莫名的想笑。

低头看了眼时间,他要马上换衣服出去。

拉开书房的门时,才听到客厅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就算了,一边哭还一边骂着,“慕时丰,你混蛋,你就是个骗子!”

来来回回的就这么一句。

慕时丰拧着眉,看向坐在沙发扶手边的霍晴,下巴朝着哭泣的女孩方向微扬,“怎么回事?又哪根神经搭错了?”

霍晴耸耸肩,“不知道,都哭了快两个小时,我从沈凌家接她回来她就开始哭,这句话也骂了几百遍。”

慕时丰走过去在女孩面前蹲下身,“慕小橙,别哭了,好好说话,我怎么混蛋,怎么骗子了?”

慕小橙抽泣个不停,根本停不下来,嘴里还是重复着,“慕时丰,你混蛋,你就是个骗子!”

慕时丰抽了张湿纸巾,欲要给她擦脸,被她一把推开,“我讨厌死你了,你走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骗子!”

慕时丰哭笑不得,“慕小橙,你失恋了?”

慕小橙突然停下来,瞪大双眼,“失恋是什么?”

慕时丰给她擦擦满是泪痕的脸,岔开话题,“跟爸爸说说,我怎么混蛋,怎么骗子了?”

说到他是骗子是混蛋,慕小橙张开大嘴又开始嚎啕大哭,然后魔性的重复那句,“慕时丰,你混蛋,你就是个骗子!”

慕时丰无奈的揉揉眉心,平时她还算乖巧听话,今天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他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告诉爸爸,到底怎么了?爸爸改正好不好?”

慕小橙推开他,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还在抽噎,“我今天在舅舅家看娱乐报纸了。”

慕时丰点点头:“你喜欢的哪个男星突然有了女朋友,所以受不了了?觉得我混蛋,没把你早生几年,让你赶上好时间?”

“慕时丰,有你这么教育小孩的吗?”霍晴再也看不下去,出声呵斥他。

慕时丰不满的扫了霍晴一眼,“这是我们父女俩的相处模式,你别叨叨!”转脸看向慕小橙,“是不是这样子的?”

慕小橙伤心的眼泪又落下,“我没有明星偶像,我的偶像是妈妈。”

慕时丰的心一紧,“那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小橙用手背擦擦眼泪,“报纸上说林叔叔的前妻死了,还说半年前就死了。林叔叔的前妻就是我妈妈,我妈妈死了,她死了。慕时丰你就是个骗子,你说妈妈去国外进修,很快就会回来,你骗我!你混蛋,你就是个骗子,你把妈妈赔给我!我要妈妈!我要陶宝宝!”

慕小橙越说越伤心,眼泪又涌出来。

霍晴的眼底也泛红,转脸看向窗外,她竟然忽略慕小橙已经认识很多字,很多新闻自己已经能看懂。

慕时丰把慕小橙抱在怀里,“别哭了,告诉爸爸,你看的是什么报纸?”

慕小橙愣了下,“娱乐报纸。”

慕时丰略作思忖,“知道娱乐报纸的特点是什么吗?”

慕小橙摇头。

“都说是娱乐报纸了,上面都是八卦新闻,用来供大众消遣打发时间的,很多新闻都是子虚乌有,用来吸引读者眼球,这个你也信?”

慕小橙从他怀里坐起来,泪眼朦胧,将信将疑:“真的?妈妈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