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客厅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蒋慕承在一楼设了个专门的棋牌室,平日里他们都是在棋牌室娱乐,难得今天女主人不在家,他们就嗨起来了,直接在客厅摆上了麻将桌。

知道蒋慕承在楼上,心情也一定不会好,就没去打扰,坐在客厅里闲聊着。

沈凌心情也烦闷,透过客厅的落地窗,院子里的一切景致都纳入眼底,心里某处一点点被疼痛占据。

如果那一年,他的态度够坚决,心够狠,直接将她送去纽约,大概时间久了她就会跟慕时丰断掉,就会遇见别的人,说不定现在早就在纽约结婚生子,过着安稳的日子。

他心情不好时,可以拿她出出气,想她时就飞过去看看她。

可现在呢?

什么念想都没了。

她也真是狠心,走了大半年,一次都不到他梦里。

以前她整天围在他身边,没事就恶作剧,整的他束手无策时,他都恨不得将她塞进马桶用水冲走。

那个时候他白天看着烦,可夜里偏偏还要做梦,她在他的梦里都要做坏事,有时都能半夜把他从梦里给气醒。

可现在呢,他日思夜念的,她都不会再来。

有时他会固执又可笑的想着,是不是她又投胎到别人家,成为了别人的妹妹,才不再来找他。

心脏某处又开始抽痛,他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烟盒,倒了一根出来,没有抽,两指用力撵搓。

他把已经揉烂的烟扔进垃圾桶,要拿出一根,放在嘴边,欲要点上,身边的人出声阻止,带着些调侃,“三哥,这客厅可是禁烟的呀,小心你舅妈回来找你算账~”

沈凌听到舅妈二字,原本就无处释放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苏韵明明比他还小,可这帮子垃圾的墙头草,竟然吃里扒外的反水到了蒋慕承的阵营,整天调侃他要喊苏韵舅妈。

他忍无可忍,抓住男人的衣领,把烟直接塞进他嘴里,“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

男人挣脱开沈凌的钳制后,把烟吐出来,连着呸了几下,扯着沈凌的胳膊,还没来得及跟沈凌算账,楼上就传来一声:“不许欺负我三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去。

沈凌愣怔的看着从旋转楼梯上缓步走下来的女孩,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两耳失聪,身边人都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陶然是跑着从楼梯上下来,跑到沈凌边上,不由分说的啪的一巴掌拍掉男人拉扯沈凌的那只手。

这些人她都是有印象的,当初三哥带她去会所玩,这些人也都在。她可以在他们面前没大没小的。于是像个野蛮的小兽,对着男人又是两脚。

偌大的客厅,沉默的可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不是看到男人被打,而是这个在半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女孩,怎么突然就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了眼前?

陶然挑着眉对男人说道:“你在蒋四哥家里,竟然胆大包天的欺负蒋四哥相好的,不想混了是吧?”

之前安静的客厅,那些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而后都下意识的看向蒋慕承,那张脸阴沉的马上就要飘雪,他们都讪讪的憋着笑。

陶然在沈凌的脚边蹲下,摇摇他的腿,“三哥,不认识我了吗?我只是在爆炸里昏迷,被人救了。”

沈凌终于缓过来,眼眶发红,倾身把她拥在怀里,“没死就好,又能继续祸害我了。”

失而复得后沈凌也表达不出更多的情感,只能用力的抱着她。

就像她七岁那年,生日派对之后,她莫名其妙的突然要减肥,再也不好好吃饭,他对她一通批评教育,结果她开始哭闹,一直哭个不停,哭的他心里烦躁,后来他忍无可忍,就打了她两巴掌。

大概是出于小孩子的报复心理,趁他不注意时,她躲到了衣柜里。

以为她离家出走,那天晚上一直找到夜里十二点都没有找到,后来没办法都报了警,折腾到天亮还是一无所获。

派出所上班后,调来了他们家附近所有路口的监控,没有发现她的身影,警察听完他的叙说,建议他回家里再找找。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窝在衣柜的一堆衣服里酣睡。

他以为自己会把她叫醒暴揍她一顿,可最后只是把她抱在怀里,柔柔软软的一小团,身上还有着奶香味。

当时他就想,这个孩子不该是他的妹妹,应该是他女儿才对,是老天爷转门派来对付他的。

突然他的手被掰开,慕时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三哥,回家抱你儿子去,赶紧松开我媳妇,她马上就要被你勒死了。”

沈凌不满的斜睨一眼慕时丰。

慕时丰把陶然拽起来,“到外面去,我有话跟你说。”

他们刚走出别墅,客厅里一下子炸开锅,都追问蒋慕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院子里。

慕时丰把她轻轻抱在怀里,“你继续在这里玩,张伯已经吩咐厨师做饭,都是你爱吃的。”

陶然听出他话外的意思,“你要干嘛去?”

慕时丰把一缕垂下来的发别在她的耳后,笑着说道:“找林百川去,他比你还要粘我,一刻都离不开我。”

陶然:“...”

慕时丰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我晚点来接你回家,晚饭多吃点,不能再瘦了。”

陶然隐约觉得他找林百川一定是大事,凭着她的第六感:“你和林百川要去找霍连是不是?”

慕时丰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手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不是,我和林百川之前就约好了,都是些生意上的事。虽然我和他是情敌,在感情上势不两立,可工作上还是最有默契的搭档。”

陶然低头不语,手指缠着他的衣角,不想让他离开。

慕时丰用力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依依不舍的松开,“顶多三个小时就能回来接你。进去吧。”

陶然点点头,在他转身离开时,喊住他,“慕时丰。”

慕时丰顿足转身,“恩?”

“我知道霍连不会单纯是一个医生,又恰巧救了我这么简单,而你和林百川也一定跟他有过结。可是不管如何,他总是给了我一条命,如果情况允许,尽量别为难他,好吗?”

慕时丰的声音温和:“好。”

☆、第四十五章

别墅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

林百川倚靠在车门上,双腿很随意的交叠,特别累,来自骨子里的困倦,他两手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当得知她还活着,这半年来紧绷的神经莫名的放松,随之而来的就是疲惫,怎么都赶不走。

刚才车里燥热,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就下了车,这会儿冷风吹过,灌进他的衣领,倒也不是刺骨的冷,只是有点凉飕飕的,他刚才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不少。

听到脚步声,抬头望着别墅门口的方向。看到慕时丰一个人出来时,他眼底辨不出的莫名情绪涌起。

失落?

不爽?

想念?

大概都有。

他饶了那么远的路过来,不是专程来接慕时丰,只是想早点看到她,可她却...

她难道不知道他也想她么?

慕时丰走近,林百川收回视线,也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慕时丰无耻的嘴角上翘,绕到副驾那边坐上去。他慢条斯理的系上安全带,免不了的一番热嘲冷讽,“才一天不见,就这么想我?”

林百川放在手刹的那只手迟迟未动,没看慕时丰,望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冷声道:“慕时丰,你再继续聒噪,就给我滚下去!”

呵呵,慕时丰还是没忍住笑了两声,也看向别墅,“是不是在恼陶然没出来见你?”

林百川双唇紧抿,没吱声,可脸色阴沉的厉害。他向来不动声色,也只有陶然的事会出卖他的情绪。

慕时丰降下车窗,掏出烟,丢了一根到林百川怀里,自己的烟放在车门上磕了磕才点着,吐出的烟雾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他缓声道:“我没告诉她你在这里。”

林百川拿烟的动作一滞,没吭声,从车载烟灰缸里拿出打火机,以前他从不在车里抽烟,有时犯了烟瘾,他也会挨到下车。

这个打火机还是当初陶然放在里头的,那时他们还是夫妻,有次和她一起出去,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想抽烟,他默许了。

后来那么多年,这打火机就一直躺在本来应该盛放烟灰的烟灰缸里。他一直都没扔。

一支烟的时间,谁都没说话,风向不定,两股烟雾被吹的交缠在一起,最后湮没在无声的车厢里。

林百川把烟头摁在车窗玻璃上,第一次算是没素质的随手将烟头丢在了车外的路上。

发动引擎,驱车离开别墅区。

北风依旧呼啸,他们谁都没把车窗升起来。

汽车平稳的穿梭在寂静的夜色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万家灯火都暖不了车里的寒冷。

慕时丰的手搭在车窗外,手指无节奏的敲打着车门,一直看着路边倒退的灌木丛。

忽的停下手上的动作,转眸。

“陶然脑部病变了。”

然后车轮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在寒夜里格外刺耳。

慕时丰向前冲了下,几乎下意识的四目相对。

林百川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半年前他带陶然到霍连那里看病时,虽然她一直头疼,失眠,可情况还算是乐观,这才半年而已,怎么就病变了?

慕时丰转过脸望向无尽头的道路,“她的记忆都没了。”

“什么意思?”林百川的声音里明显夹杂着颤音。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林百川没再说话,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调整好情绪,林百川又缓缓发动了汽车,“她不记得我们了,是吗?”

慕时丰以前都是巴不得碾压他,怎么能打击到他,就怎么来。可这个时候,他竟幸灾乐祸不起来。

没有因陶然只记得他,记不得林百川,而兴奋。

倒是莫名的,有点同情林百川。

他和林百川虽说在感情上是宿敌。可特工的职业生涯里,他们又狗血的成为了战友,成为了最默契的搭档。

这种默契不止来自于对付敌人时无需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高度配合,还来自于对彼此的无条件信任,把命都可以交予对方手里。

就像他从不会担心林百川想得到陶然会在他背后开枪,林百川对他亦是如此。

他和林百川之间超越了亲情,超越了信仰,甚至是超越了生死的革命交情,却偏偏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而他们又爱的坦荡,毫不掩饰,互不相让。

多么的矛盾。

缓了缓,慕时丰说道:“陶然只记得她十五岁那年的事。”

又是沉默。

沉默的有点可怕。

须臾片刻,林百川自嘲:“呵。原来只是不记得我。”

之后的大半个小时里,车厢一直都是安静的,谁都没再开口。

行至目的地,林百川把车停好,问慕时丰,“确定现在就上去?花了大半个下午都没有摸清霍连到底带来了多少人。”

与方才的冷漠不同,慕时丰又恢复了往常的做派,不羁又带着点不正经,嘴角一勾,“我还要回去接我家宝宝呢,没那个耐性等到三更半夜再去找他。”

慕时丰这个人无耻的很直白,在陶然跟前倒是也不会一直腻歪的喊她宝宝,可是对着林百川,他永远都这么宠溺的称呼陶然。

林百川对着慕时丰时,也是失了理智,脱下手套,直接砸向慕时丰。

慕时丰也不气,看了眼手套,把它放在控制台上方。

“这手套是陶然当初送给你的吧?你说她好不容易大发慈悲了一回,送你一副手套,你好歹也珍惜着点。”

林百川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推开车门下去。

总统套房里,霍连洗过澡出来时,就看到慕时丰和林百川两人正坐在沙发上,悠哉的品着红酒。

看到他出来,他们两人也只是淡淡扫了眼。

霍连倒也镇定,可心底还是有那么点唏嘘。

毕竟他房间门口可是有四个外籍雇佣兵守着,每个人的身手和枪法都是在雇佣兵里拔尖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又悄无声息的被他两人给处理了。

霍连到酒柜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指捏着高脚杯轻轻晃着。

淡笑着说道:“二位这新欢旧爱大联合的场面还是让霍某深深感动了下。”

说着隔空碰碰杯,用口型说了声,“cheers!”

慕时丰和林百川心有灵犀的一起举杯配合着他,轻轻抿了一口。

霍连冷嗤一声,感觉无趣,没再继续热嘲冷讽。

慕时丰开口,“事已至此,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绕圈子,还请霍医生把另一半密件给我们,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和林百川就当是没见过你。”

霍连笑:“慕时丰,脑子不太好的是陶然,你就才跟她待了一下午,就被传染上也开始胡言乱语?抱歉,我听不懂你的话。”

慕时丰就猜到霍连不会这么轻易承认他就是那个幕后集团的老板,更不会默认自己截获了那份他们丢失的密件。

慕时丰将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视线淡淡扫过霍连深刻的脸庞,“何必?这样就没意思了。”把酒杯往茶几上一掷,再次望向他,“说说你的条件。”

霍连轻轻转动着酒杯,装作听不懂,不疾不徐道:“条件?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不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

林百川微晒,“别太贪心。跟你心平气和的谈已经是我慕时丰最大的让步,若不是看在你救了陶然一命的份上,你以为你有机会跟我们坐在这里喝酒聊天?”

霍连慵懒的倚在酒柜边上,以着沉稳而又极慢的语速说着:“有没有机会喝酒聊天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陶然离不开我。”

特意停顿了下,“她活着的时候没法离开我!她的病情只有我能控制住。”

林百川犀利的眼神扫向他,第一反应就是:“你给陶然用了什么药?”

霍连品了一口红酒,“自然是治病的药。”转身放下酒杯,径直走到他们俩对面坐下。

还是懒洋洋的靠在沙发椅背上,“这药还不便宜,我砸进去好几个亿的美金,雇佣了顶级的专家才研制出来的。”

林百川的手指差点将酒杯捏碎。

慕时丰一直没说话,眸光越来越沉,这种赤/裸/裸被要挟,却又束手无策的滋味真特么的不好受。

谈判失败,他起身,示意林百川,“走吧。”

走到门口,手掌落在门把手上时,慕时丰又转身,“霍医生,到最后,你可能什么都拿不到。”

霍连‘呵’了一声,说道,“把房门带上,谢谢!”

越野车里,他们靠在椅背上,没有立即离开,慕时丰拿出烟盒递到林百川面前,林百川摆摆手,“不抽了,嘴里发苦。”

慕时丰揶揄他,“是心里苦吧。”

林百川没爱搭理他。

慕时丰原本抽了一根烟出来,一时也没了心思抽,又把烟装回去。身体后倾闭目养神,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倦色。

他说:“等这个任务结束,把霍连手里的那份密件拿到手,我就跟头儿请辞,累了,干不动了。”

也不想再每天都过着活在刀锋枪口上的日子。为了这个任务,他把陶然的命差点搭上,一点儿也不值。

曾经的信仰,他也不要了,余下的生命里,他就只想安稳一点的陪着陶然度过。特工这个神圣而又神秘的职业生涯,他要跟它告别了。

只是眼下霍连不好对付,他猜不出霍连拿着那小一部分国防密件到底要跟他们交换什么。

丢失的那一小部分国防密件,其实也不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影响,因为最主要的密件已经被他和林百川追回来。

可毕竟还会有安全隐患,而他和林百川也决不允许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任务带上了抹不去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