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说好了要明早给她惊喜的。”

陶然的手指拨弄着他短碎的黑发,又刮刮他的鼻梁,“大慕慕,如果我要去见林百川和...佑佑,你会生气吗?”

慕时丰很笃定:“不会。我和佑佑的关系特别好。”

“真的?”

慕时丰点点头,“我经常用车模和航模收买他,让他跟林百川作对。”

陶然:“...”艹,渣男中的战斗渣。

慕时丰微微仰头,“想去林百川那边?”

陶然点头,又摇头,矛盾又纠结:“我就是想看看孩子。”

“行,晚点送你过去,林百川现在也不在家。我们先去蒋慕承家,之前他们在群里说要去蒋慕承家打牌,沈凌应该也在。”

陶然不由用力扣紧他的脖子,还是有些忐忑,因为没有了记忆,她不知道十五岁之后她是怎么跟沈凌和蒋慕承相处的。

记忆里跟他们撒娇,是因为她小,十几岁的年纪,可现在她都这么大,还能继续再撒娇吗?

“慕时丰,我舅舅和三哥,他们早就结婚了吧?”

“恩,孩子都已经七八岁,不过你三嫂和你舅妈带着孩子去瑞士滑雪了,其实你以前和你三嫂和舅妈的关系都特别好。所以不管她们在不在家,你都无需紧张,也不用担心和她们处不来。”

提到瑞士,陶然又想到那年的圣诞节,蒋慕承要带她去滑雪,可她没去,大概后来她也没有再去。

她问慕时丰,“我舅舅和三哥怎么没一起去瑞士?”

慕时丰抬起的步子微滞,看了她眼,继续朝前走。

“你出事后,这半年来,蒋慕承和沈凌很少再去参加什么活动,就连应酬几乎都不去,都是别人偶尔去他那里打打牌,算是陪他消遣时间吧。”

陶然吸了吸鼻子,可眼泪还是滚了下来,落到他的脸上。

慕时丰把她放下来,将她拥在怀里,“都过去了。现在你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哭什么!”

陶然在他怀里用力点点头,把眼泪在他衬衫上蹭蹭,抱着他的胳膊,和他慢慢走着。

她问慕时丰:“我舅舅现在住哪里?”

“还是住在以前的别墅,一直没搬。离你舅妈上班的医院近,孩子上学也方便。”

那个家里有太多她的回忆,还好它现在依旧在。

陶然深深呼了口气,“大慕慕,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当然。”

她纠结半晌,怕他记不得了,“那晚我打电话给你,你说要过去别墅找我,后来,你...去了吗?”

慕时丰稍稍有点诧异,“这些细节,你都记得?”

陶然‘嗯’了一声。

慕时丰回她:“去了啊,陪你聊到快天亮才回去。回家后就感冒了,你还带着我去医院,非要让苏医生给我看病,还让我打点滴,打点滴就算了,你又让蒋慕承亲自来医院接我们。”

陶然也笑,“我舅舅一定去了,而且我的舅妈是苏医生对不对?”

慕时丰点头,“恩。”

真好。

还像曾经的那个平安夜,他们依旧没有坐车,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散步走过去。

突然慕时丰大步超过她,蹲在她面前,“上来。”

她稳稳的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来自他体内的温度,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淡淡的,混着点烟草味。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慕时丰,除了那一年,之后的时间里,我们一定也相处的很开心,对不对?”

“陶然,很多事已经不是用开心两字就能形容。我会把我还记着的一切,都陪你再做一遍。”

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除了替你写作业这件事。”

陶然歪着脑袋看他的侧脸:“后来,你有经常替我写作业?”

慕时丰微微叹了口气,“不是经常,是每天都写。”

陶然乐了,“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底线,不会替我写作业的么?”

慕时丰想到以往,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你以为我想写?不替你写,你就睡在地上打滚,一边哭,一边骂我混蛋。被你闹的没办法,就只好写了啊。”

陶然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瞎说!你就可劲编排我吧!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

慕时丰轻笑,“陶然,我可是有证据的,当初你每个哭闹的画面我都拍了视频,都存在我电脑里头,你要是想看,我可以算你便宜点,一万块买一个视频。”

陶然:“...”无言以对后,又对着慕时丰的后背一通打。

嬉闹间,他们已经来到蒋慕承别墅的门口,慕时丰将她放下来,揉揉她的脑袋,“傻了?”

陶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眼前的场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清醒着,身边还有个成年后的慕时丰,她一定会以为她还是十五岁,还是沈凌陪她过圣诞的那个晚上。

院子里所有植被上都挂满了led灯,还是她最喜欢的星星状。

仍旧是那首《town》。

那晚,她和沈凌讨论长大好不好。

那时她就觉得长大不好,因为她长大,沈凌就要变老。

现在,依旧是不好。

因为她不再是慕时丰一个人的。

她还嫁给了别人,还给别人生了个儿子。

从此后,她还要把她的感情分出一部分给佑佑,她给他的爱不再完整。

慕时丰见她发呆,从身后抱着她,“就这么喜欢圣诞树?喜欢的话,我明年再给你买个更大的,把圣诞树布置的比这还好看。”

陶然摇摇头。

慕时丰也没去揣摩她此时心里所想,以为她又想到了十五岁那年跟别墅有关的片段。他嘴巴贴着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而后。

有些痒,陶然下意识缩缩脖子,可视线还是落在那些装饰灯上。

慕时丰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改天我制作流星给你看,比这些只会发光不会动的装饰灯好看多了。”

陶然扒开他的手,转身靠在他怀里,“不用了,那年在医院看到的流星,我一直都记得。”

慕时丰低头在她侧脸上亲了下,低声说道:“那我们进去吧,说不定还能蹭到饭吃。”

陶然应了一声,开始调整呼吸,这里明明是她曾经的家,此刻却紧张到连呼吸都不畅。

慕时丰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新来的佣人,只认识慕时丰,看了眼陶然,眼神有丝诧异,可也只是一闪即逝,没有多想。

慕时丰牵着她走进院子。

所有和这院子有关的记忆都纷至沓来,挤的她头脑都疼。

管家出来迎接,和慕时丰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陶然的出现给压回了嗓子里。

管家怔怔的看着陶然,手里的麻将掉下来,散了一地。

陶然赶紧上前几步,弯腰替他将麻将牌捡起,“张伯,是我,我没死,被人给救了。”

“好好好,真好。”张伯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他蹲下来,“我自己来捡,你赶紧去看看你舅舅,他...”张伯叹了几口气,没再说下去。

“好。”陶然站起来疾步走向别墅的客厅。

慕时丰没有进去,和张伯一起捡麻将,“张伯,三哥他们都到了没?”

管家还在晃神,什么都没听进去。

慕时丰又重复了便。

管家木讷的点点头,又意识到不妥,急忙追加了句:“还没,说在路上了,让我先把牌给备好。”

慕时丰点点头。

陶然跨进别墅的大门,别墅里应该是重新装修过,与她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可有她熟悉的琴声,曲子是那首悲凉的《天空之城》。

以前琴房在一楼书房边上,现在搬到了二楼。

终于走到琴房门口,缓缓推开虚掩的门,房间里都是呛人的浓浓烟草味,即便是开着窗户,还是烟雾缭绕,蒋慕承何时这样不讲究了?

蒋慕承背对着她,笔挺的坐在琴凳上。她看不见蒋慕承的脸,但那个熟悉的背影,还是让她心里微颤。

她颤抖着嘴唇,轻轻喊了声,“舅舅。”

蒋慕承的脊背明显一僵。

陶然的手用力抓着门框,怕吓到他,可又等待着他的回应,谁知蒋慕承没有转过头,继续弹奏曲子。

陶然呼了口气,抬起步子,轻轻走过去,不敢发出动静,生怕饶了这哀伤又悠扬的琴音。

走到他身后,记忆里的第一次,她主动从身后环住蒋慕承的脖子,带着小孩子撒娇的口吻,“舅舅,我回来了,想我没?”

蒋慕承的手指竖在琴键上按下,始终没有收回。

他盯着黑白琴键,良久才缓缓道:“然然,你还知道回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舅舅吗?”

这样的回答明显让陶然怔了下。

对于她活着,蒋慕承没有任何的惊诧,反应太过平淡,就像她到哪里野了几天没回来,他就是批评两句。

陶然以为是慕时丰提前告诉了他,就没再多解释,而是继续撒娇,“我心里当然有你啦,你看我刚回来就赶来这里陪你过圣诞。”

蒋慕承默了默,神情有些恍惚,声音低沉沙哑:“然然,都半年了,这是我头一回梦到你。”

☆、第四十四章

陶然把脸埋在蒋慕承的后背,忍不住小声啜泣,他不惊讶她活着,原来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舅舅,我没死,我还活着,被一个医生救下来,你不是在做梦。”

蒋慕承的手指颤动,琴音乱了一室。

他还是没敢回头,反手抓住她圈着他脖子的手臂,用力握了握,真实的触感,的确不是做梦。

顺着她的手臂上移,摸着她的长发,手掌来到她的后脑勺,按着她的脑袋往他耳边靠了靠。

他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也不懂表达自己心里的情感,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聚成一句,“回来就好,以后别走了。”

陶然用力点着头,“不走了,经常来看你和舅妈。”

蒋慕承哽咽了下,问她,“你回来,我姐知道吗?”

陶然的眼泪淌下来,沿着他的耳廓流下,“舅舅,我脑子病变了,就记得十五岁那年的事,家里那些人,我只记得你和三哥,还有舅妈,其他的人我都忘了,我不知道我爸妈是谁,长得什么样。舅舅,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

语落,一室的沉默。

还有没来及飘出窗外的烟雾,呛的人想流眼泪。

蒋慕承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陶然也跟着沉默。

许久后,蒋慕承又握上她的手腕,“坐过来。”把琴凳让给她一部分。

陶然绕过琴凳坐下来,视线落在蒋慕承的脸上,还是记忆里那张万年冰块脸,什么都没变。

也不对,变了点,就是比以前还有魅力。

为何岁月总是这么优待男人?

女人过了三十就渐渐走向豆腐渣的顶峰,而男人呢,四十还一枝花。

蒋慕承侧身与她对视,用手背给她擦擦眼泪,“那些人不记得也罢,就是记住了,一年到头也没多少走动,记着他们做什么。”

“可我连我爸妈都不记得了...”她说完又叹口气。

蒋慕承揉揉她的脑袋,“没事,没人会怪你。”安慰的话说再说都没用,又示意她,“脸上都是泪,一会儿家里还有人过来打牌,去洗把脸。”

“好。”陶然起身离开琴房。

蒋慕承走到窗边,摸过窗台上的烟和打火机,这是他今晚抽的第十六支烟。可它不同于之前的十五支。

当初得知陶然死讯的时候,他自己驾车去学校接孩子放学,慕时丰当时打了电话给他,一直在沉默,等的他都差点失去了耐心。

然后慕时丰说:“舅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陶然她...”慕时丰没说下去。

他当时就把手机扔出了车窗外,就算给他一辈子的时间,他都没法去做好那个心理准备。

然后车就这么撞上了前一辆,好在车速不快,伤势也不重。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面对陶然死去的事实。

家里的其他亲戚,伤心过后,回到家还是正常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可他和沈凌不行啊。

以前成天在你跟前活蹦乱跳的人,突然间就没了。

空的不止是她住过的房间,而是之前几十年被她占据的心里的位置就这么突然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法填满。

你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你还好好的,她却不在了。那种疼好比是有人用着钝刀,一刀刀凌迟着你的身心。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大概就是那个滋味。

一支烟抽烟,他又点了一支。

第十七支。

他不知道沈凌是如何度过那艰难的头三个月,每次见到沈凌时,他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偶尔还能开开玩笑。

甚至有时沈凌还会显摆,说然宝又到他梦里头了。

他是嫉妒的,因为他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陶然。白天想,晚上想,夜里也没有梦到过。

前天晚上,沈凌突然发神经,非要把别墅的院子布置一下,还布置的跟陶然十五岁那年的大差不离。

沈凌说然宝一个人在那边,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肯定没人陪她过节,挺冷清的。

后来布置好圣诞树,沈凌像是自言自语,说然宝的灵魂说不定就会过来看看,离家那么久,她也会想家的。

听到沈凌那番话,他心里又是一阵疼。

所以刚才弹琴时,听到有人喊他舅舅,他没敢转身,感觉是做梦,又害怕不是做梦,而是她的灵魂回家看看,他怕回头惊扰了她。

别墅的院子里传来鸣笛声,蒋慕承低头看去,三辆车驶进院子,打牌的人都过来了。

他把烟头摁在窗台上,回头时,陶然正好进来,她正用手拢着垂下来的几缕头发。

他对着陶然招招手,“过来,我给你梳。”

陶然笑:“舅舅,我现在不是小孩了,自己可以来。”

蒋慕承上前几步,将她扳过身背对着他,“你就是五十岁,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

说着就把她扎头发的发圈解下来,琴房没有梳子,他就用手拢了下,在脑后给她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

“舅舅,舅妈没给你生女儿,你这手艺都没地施展了。”

蒋慕承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倒是语气温和不少,“多少年前你让我把你小时候照片删了时,我就跟说过,万一我要是生不出女儿呢。”

陶然转身笑嘻嘻的抱着他的胳膊往外走,“看报纸上,现在二胎都放开了,让舅妈再给你生个呗。”

蒋慕承眉心微蹙,“万一要还是儿子呢?”

陶然:“...”还真是一点都不幽默,她发觉蒋小四仅有的幽默都给了沈小三。

不仅如此,对着沈小三,他是妙语连珠,能言善辩,而他对着旁人时,永远都是标准的沉默寡言的扑克牌,偶尔发牌,也是能把人噎得半死。

陶然侧脸问他:“舅舅,三哥一会儿过来吗?”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还是那么恩爱吗?

蒋慕承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补充句:“已经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