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蹙起眉:“京郊最近谣言四起,说今秋大旱,你可知道?”

“是不是谣言,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石南嘲讽。

“不错,”萧乾目光一凝,神色冷竣:“钦天监和水部上报的折子,都不容乐观。但皇上已将此列为绝密之事,暗地里派人解决,她如何得知?”

不等石南开口,抢先堵死他的退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小道士是受她支使?”

“也许她懂得星相?”石南想了想,找了个自己都不太信的理由。

“哼!”萧乾冷声道:“扰乱民心,是何居心?”

“她并未攻击朝政,相反却在努力劝人打井抗旱,做着本该由朝廷出面做的事?”

说实话,这一点石南也很难理解,猜不透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到底想些什么?

萧乾何等精明,将他的心思尽收眼底:“那女人是祸水,杜家的事,你别插手。”

“顾老爷子对我有恩,”石南冷冷道:“没有他,说不定我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哪还有今天?”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萧乾神色严竣。

“奇了~”石南跳上窗户,侧着半边屁股坐着,一条腿盘着另一条挂在窗沿,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你要我接手神机营,却又不许我管杜家的事,瞒着我在背后耍手段,是什么意思?”

“你要认祖归宗,接手神机营吗?”萧乾不答反问。

“免了!”石南眼含讥讽:“现在这样挺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傻了才往自个身上套个枷锁呢!”

“那你就别管杜家的事。”萧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神色越发的清冷。

“我没打算管,”石南耸耸肩,不是很认真地道:“只是不喜欢被欺骗,想知道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那个人的意思?”

“有区别吗?”萧乾沉默了一会,反问。

石南想了想,道:“有,而且很大。”顿了顿,道:“至少可以看出,你是否真的数十年如一日,始终忠于皇上。”

如果是皇上的意思,当然无法瞒过老头子。

但如果是老头子与杜家有私怨,瞒着皇上私底下搞的小动作呢?

“死小子!”萧乾神情一肃,不怒而威:“这是做儿子的跟爹该说的话吗?”

掌控神机营三十年,生杀予夺,别说朝中大臣畏之如虎,连皇上都敬他三分。

天底下,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我倒想问一句,你们两个老头联起手来,耍着我玩,是不是觉得挺乐呵?”石南神情阴郁,拖长了声音:“啊~~这不叫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对不对?”

“你!”萧乾瞪着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你这是大不敬!万一传到圣上耳中……”

“传就传咯,”石南满不在乎:“大不了一刀把我咔嚓了~”

“光你掉脑袋就完了?要诛九族!”

石南懒洋洋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绝儿……”萧乾眼中露出痛楚之色。

“别来这套~”石南跃下窗台:“这跟你不搭,对我也没用。”

“记住~”萧乾将身子探出窗外,叮嘱:“离杜家二小姐远点!”

石南脚下一顿,回过头:“说实话,我本来对她没什么兴趣。听你这一说,忽然很想试试看,娶了她,你们两个老头会是什么反应?”

“绝儿!”萧乾蓦然变色。

石南只觉畅快无比,哈哈大笑,踏风而去。

“王爷~”萧昆轻手轻脚地进来:“少爷走了?”

萧乾轻叹一声:“小兔崽子,成天没个正形,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王爷切莫心焦,少爷是个有大主意的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萧昆轻声安慰。

“可惜,我时日无多,怕是看不到这一天了。”老人对着窗子,无限惆怅。

萧昆默然无语,垂手侍立。

“咳咳咳~”萧乾咳了数声,缓缓转身:“夜深了,安置吧。”

死亡的阴影

更新时间:2013-9-19 23:29:28 本章字数:3419

杜谦没想到,入宫侍值回来,等着他的会是如此噩耗。

陈姨娘温婉可人,尤其一双眼睛与顾氏颇有几分神似,加上她不争不抢的性子,从不令他为难,很得他的欢心。

若不是她太懦弱,实在镇不住这一大家子人,他倒想扶她做正室的。

如今,竟这样匆忙地去了,走得还那样惨烈,凄凉……

杜谦站在桂花院外,半天都没有勇气迈进去一步榕。

“老爷,你一定要为姨娘做主啊~”青蒿伏在地上,早已把泪水哭干,只剩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和嘶哑不堪的喉咙。

杜谦两眼茫茫,无词以对。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什么霉运孥?

不过二个月的时间,身边的人亡的亡,丧的丧,竟然凋零若此。

他更无法预知,这种无声的杀戮,到底何时才是终点?

“老爷~”决明轻声提醒:“咱们得快些,老太太那,还等着回话呢。”

“哦~”杜谦回过神,进了小院,穿过门廊走向耳房。

陈姨娘的尸身还孤零零地摆在门板上,因天气炎热加之又剖了肚腹,内脏腐烂,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尸臭。

杜谦不敢进门,隔着窗户往里瞟了一眼,便急急退到院中,挥手道:“这么热的天,不能再放了,赶紧找副棺木收殓了!找个好日子葬了吧。”

“是~”决明垂了手,应道。

杜谦转过身,便往外走。

“老爷!”青蒿急了,高声呼喊。

杜谦停步,有些不安地看着她,问:“还有什么事?”

青蒿满腔悲愤,定定地看着他:“老爷就这么走了?”

陈姨娘为了他,被人毒害,小少爷刚一落地就咽了气,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亲生父亲!

老爷怎能如此无情,连看她一眼都嫌臭!

二小姐还不避腥臭,亲手替姨娘缝合尸身呢!

他这样,算什么男人,配做什么丈夫!

杜谦有些生气,更多的是狼狈,顾左右言他:“老太太还躺在床上,我得去请安了。”

说着,掉转头急匆匆地走了。

走得那么急,好象背后有鬼在追。

出了桂花院,正要往瑞草堂去,白前蹭地蹿了出来:“奴婢给老爷请安!”

杜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个小丫头,不觉恼了,脸一沉:“你哪房的,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奴婢白前,奉二小姐的命来传话。请老爷在见老太太之前,勿必先见一下二小姐,关于陈姨娘的死,二小姐有话要说。”白前口齿伶俐,一口气说完。

杜谦面上阴晴不定:“她又有什么话?”

不知为何,他有些怕这个女儿,总觉得她身上笼着一股子森冷之气,尤其那双眼睛,好象有异能似的,总能轻易看到他心里去。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二小姐说,老爷不见她也没关系,将来府里再出什么事,别后悔就成。”

“混帐!”杜谦大怒:“她这是什么话,威胁我吗?”

白前扑闪着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老爷,二小姐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决明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要不先回烟霞院,换身衣服?”

杜谦轻哼一声,转身往外院走去。

决明忙向白前使了个眼色,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柱香后,杜蘅已经坐到了烟霞院的花厅里。

杜谦已换过一身轻便的家常服,脸拉得老长:“到底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

“父亲请看。”杜蘅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递了个油纸包过去。

杜谦打开见是一包药渣,不禁满眼疑惑:“这是什么?”

“陈姨娘昨日早上服的药,”杜蘅淡淡道:“药方是父亲开的,如果换成你,要如何做,才能把救命良药变成杀人的毒药,又不至令人起疑?”

“什么意思?”杜谦悖然大怒:“你怀疑是我的药不对症,害死了陈姨娘?”

“不,”杜蘅摇头:“我的意思,父亲能否做到,不换掉其中任何一味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

“这怎么可能?”杜谦愠怒。

“事实上,有人做到了。”杜蘅说着,示意杜谦仔细查验纸包中的药渣。

杜谦哪有这个耐性,把纸包往桌上一扔:“别兜圈子!”

“父亲可还记得,药方中,有一味雁来红?”

“雁来红用来止血,有什么不对?”杜谦反问。

“是对症之药,”杜蘅道:“可是,有人就钻了这个空子,把雁来红的茎叶,换成了根。雁来红还是雁来红,却把救命药变成了催命符!”

杜谦还有点懵:“就算是根,那也是雁来红,最多功效差点,怎会有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父亲不知吗?”杜蘅眼里闪过讶异:“雁来红的根,能促使子宫收缩,可使人流产。”

杜谦顿时面红耳赤,嗫嚅道:“我,我,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普通雁来红都是采摘茎叶,谁会连根采集?因此,一时未曾想到而已。”

杜蘅也不点破:“我一开始也未想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下手之人医术高明,堪称一代名家,绝对不是锦绣能做到的。”

杜谦如释重负,连声道:“我知道,我也不相信锦绣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父亲,”杜蘅有些生气:“你难道还不明白?”

替锦绣洗脱嫌疑虽然也是她来此的目的,却绝对不是重点!

“我明白~”杜谦点头:“难为你了,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

杜蘅提高了声音:“我们府里暗藏了一个高手!有人躲在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杜府,伺机一个个除掉我们!”

杜谦惊出一身冷汗,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会的,我一生行医,从未与人交恶,怎会有人故意加害?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祖母昏厥,是因药中加了一味藜芦;周姨娘头皮剥落,只因头面首饰里藏了知羞草;陈姨娘流产,又是因为雁来红的叶换成了根……短短两个月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岂是巧合两个字解释得通的?”

“咱们家开药铺,在府里呆得久了,懂些药理也不稀奇。”杜谦目光闪烁。杜蘅索性戳破这层窗户纸:“父亲七岁起跟随外祖学医,行医二十余载,官至太医,尚且不知雁来红的习性。如今却想让我相信,仅仅在府里做几年下人,耳濡目染之下,医术竟然能比父亲还高明?”

杜谦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涨红了脸瞪了她半天,开口赶人:“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会严加管束,不许人轻易接近药房。你不要胡思乱想,危言耸听!”

“父亲!”杜蘅静静看着他,目光深幽,暗如子夜:“你知道的,对不对?”

“什么?”杜谦坐不住了。

杜蘅眼中浮起讥诮之色:“你心知肚明,却一直装糊涂,任由人把我们一步一步逼向死亡,对不对?”

“胡说!”杜谦霍地站起来。

“是不是胡说,父亲心里清楚!”杜蘅也站起来,曲膝向他行了一礼:“父亲不肯说,不要紧,我自己去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姨娘一个公道!”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出了烟霞院。

她的心里如冰侵火焚。

怀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而来,满以为既便只为了阖府的安危,父亲也会与她推心置腹,同心协力。

然而,他再一次让她失望了!连妻儿的死都激不起他一丝的血性!

她看到的,依然是懦弱,是逃避,是畏缩,是言不由衷……

杜谦伸出手,想要叫她,终是颓然放下。

叫回来又能怎样呢?他始终,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他怎么会不想知道理由?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真相!

担惊受怕了二十年,本来以为,随着顾氏的死,他终于可以摆脱顾洐之带给他的阴影,从惊惶中解脱出来。

然而不是,这些日子,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杜府,未曾有一日消散。

所以,他害怕了!

怕一旦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就不止是死一二个姨娘了事,而是整个杜府的灭顶之灾!

做为杜家的长子,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咬紧牙关,不计一切代价努力往上爬,希望当那一天来临时,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家人!

阴沟里翻船

更新时间:2013-9-19 23:29:28 本章字数:3372

陈姨娘的死,最终还是被处理成了一场意外。2

青蒿不服,闹到瑞草堂,被许氏派人中途截下,以绳子捆了。对外只说得了失心疯,先是关进柴房,再后来,便从杜府里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

杜家给了陈姨娘一个隆重的葬礼,将她葬在了顾氏的坟旁,与夭折的二少爷合葬。

她死得虽然惨烈,悲壮了些,死后母子能在地下团聚,已算是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随着陈氏的入土,这场惨剧也落下了维幕槟。

锦绣虽然洗脱了嫌疑,中馈却在那几日葬礼中自然地被许氏接管了过去。

杜谦面子浅,不好利用完弟妹之后,再一脚将她踹开,把中馈权交回给自己的通房;又见她办事老练,的确比锦绣几个强出数倍;老太太也有意拉拔二房,索性便装聋作哑,默认了。

是以,整件事弄到最后,得益最大的竟然是许氏壑。

许氏倒也会拢络人心,杀猪宰羊在园子里摆了几桌酒席,把府里得脸的婆子,体面的丫头,管事娘子,甚至外院的管事,账房的先生……等等,一并请了来。

众人心里也都明白,前一段时间,府里频频出事,中馈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到今日之后,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许氏这席酒,相当于就职仪式。

陈姨娘的葬礼后识得了许氏的精明厉害,从她对付青蒿的狠辣中,又晓得了她的手段。

倒也没有人敢怠慢,早早把事情交待了,往园子里来。

等得大家围到一起,上了桌,才发现身边少了许多老相识,多了几张生面孔。

好比,以前外院的大管事是柳亭,二管事是赵妈妈的男人岳叔华,柳亭失踪之后,便由他顶了上来。

如今这位岳大管事也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一个笑弥勒似的中年男子。

又如,原先总管着外院巡夜的管事,是老太太的一个远房亲戚,如今也换成了个三十左右,虎背熊腰,不苟言笑的壮汉。

又比如,外院的买办原先是柳氏的兄长柳镇,现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了个中年文生……

诸如此类,仔细一瞧,走的全都是柳氏一脉心腹,以及杜家的亲朋戚友,来的是一帮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看来,许氏在忙活陈姨娘的葬礼,牢牢掌握中馈权利时,二姑娘也没闲着。2

她把杜府上上下下凡是要害部门的人,都撤换了一遍,通通换成了自己的人了。

往后,许氏别说从二姑娘手里掏弄一分银子,只怕想顺带支使人跑跑腿,也是不成的了。

不管怎么斗,终归是主子之间的事,他们做下人的,只需尽自己的本份,尽心伺候主子就是。

各人心照不宣,默默地喝酒吃菜。

吃饱喝足后,临走前每人还领了一吊赏钱。

许氏自觉很是体面,哪里知道这些个管事,婆子早被丰厚的油水养大了胃口,区区一吊钱,还真没放在眼里。

心里只当是个笑话,面上也不说破,各人含笑道了谢辞去。

却不料,那长得一张弥勒佛的圆脸,见人笑眯眯的外院管事,人还没走出园子,顺手就将这吊钱扔给了守门的婆子:“辛苦了,拿去打酒吃。”

许氏臊得满面通红,却又发作不得。

眼角余光瞄到账房管事杨宁正要离开,忙开口唤道:“杨管事,请留步。”

“二太太有何吩咐?”

“我正托人打听铺面,一旦有合适的,就会盘下来。所以要劳烦杨管事开出十万银票,以备随时取用。”许氏嘴里说得客气,终是免不了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

杨宁客客气气地道:“府里的帐目,在下已经整理好,二太太随时可派人来交接。”

许氏一愣:“交接什么?”

“二小姐说了,本月起,在下不再兼管府中帐目。”杨宁解释:“本该初一交接,只是陈姨娘去了,二小姐恐二太太不便,嘱我帮到今日为止。明日起,两处帐目便不能由我们一块办理了,省得万一出了差错,落人口实。请二太太另请高明。”

许氏满脸通红:“你突然撒手不管,我一时半刻,上哪里找帐房?”

又不是一点半点,几十万两,要她如何放心交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

万一那人卷着钱款跑了呢,她上哪找去!

当下忍了气,求道:“你帮我到这个月底,待找到了合适的人,再交接也不迟,嗯?”

杨宁仍然是客客气气:“二小姐监时接手这许多店铺,不熟悉情况,交待下来要把帐目全部整理出来。二太太若是能等,在下帮二小姐整理完帐目之后,倒也是可以些抽出时间来替你打理帐目。”

许氏憋着一肚子气,道:“那你要多久?”

杨宁想了想,道:“快则二个月,慢则三个月。”

许氏肚皮差点气炸,尖着嗓子嚷道:“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那在下就没有办法了~”杨宁两手一摊,恭恭敬敬地道:“毕竟,在下的东家是二小姐,总不能撇开东家的事不做,先帮二太太。”

“好!”许氏咬着牙,狠狠道:“不做便不做!我还不信,没了你这事就不成了!”

想当初,他们夫妻二人在杭州,不都是一身兼数职,苦撑下来么?

实在找不着人,还让二爷亲自上阵就是,几十万银子揣在自己兜里,总好过让别人拿捏!

“二太太若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告退了。”杨宁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许氏气得胸口发疼,悻悻地回了屋。

第二日给老太太请过安,便打算出门去看铺面,打发了小丫头莺儿去吩咐马房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