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杜蘅立刻撩了帘子,问。

“前面好象是决堤了,林护卫已经去看了,很快会有回信。”杨坤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如无头苍蝇般乱蹿的人群,面色凝重。

“去看看!”杜蘅心一紧,跳下车朝前面走去。

杨坤一惊,忙道:“不可,场面太过混乱,恐有闪失。”

杜蘅头也不回,提着裙边朝着堤下飞奔。

杨坤无奈,只得都弃了马,拥着她朝前跑。

跑了不过盏茶,就遇到中途折返的林小志,他脸色惨白:“不用去了,凤山塌下来,整个七星镇都被泥石卷入流波河。北岸这边还好,地势略高,有一部份人跑出来了。南岸……”

说到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来救援的五军营的将士呢?”杜蘅急忙问。

“五军营的将士昨晚就来了,因南岸地势较低,所以基本都在南岸……”林小志垂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杜蘅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紫苏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厉声喝道:“七少呢,有没有看到七少?”

“到处都是人,又是雨又是泥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林小志小声嗫嚅着。

“聂先生呢?”紫苏再问。

“我怕小姐担心,想先回来给小姐报个信,回头再去找聂先生。”林小志道:“不过,看情形不可能……”

杨坤见杜蘅摇摇欲坠,面白如纸,心知要糟,狠狠瞪了林小志一眼,抢过话头:“聂先生说不定已跟七少在一起了。小姐不妨先去堤上等,省得一会又要回过头来寻小姐。两下里错过,反而误事。”

林小志省悟过来,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祸事不单行(八三)

更新时间:2013-11-24 0:17:22 本章字数:3431

杜蘅哪里肯依,坚持要去现场。睍莼璩晓

林小志拗不过她,只好和杨坤,黄健,龚宁四个人护着她和紫苏朝着七星镇码头走去。

七星镇位于京郊,流波河从中穿过,将它划成南北两岸,靠一条观澜桥连接。每年通过这里往返京城的客商不知凡几。

如今观澜河已被洪水冲断,一镇被流波河拦腰斩成两截。凤山突然垮塌,泥石流奔涌而下,冲毁房屋,卷走牲畜,上千人在顷刻间魂归离恨天。

幸存的人惊魂未定,扶老携幼聚齐在大堤,隔河望着已成泽国的家园,妇人哭丈夫,孩子哭爹娘,老人哭儿孙……悲号啼泣声不绝于耳,当真是惨不忍睹辂。

暴雨倾盆中,忽见十数人在泥浆中跋涉,这些人或肩上扛着,或背上背着,或手里拎着,或腋下挟着一个个满是泥浆的幸存者。

“是聂先生!”林小志眼尖,认出那个双手各拎着一个人,在齐膝深的泥浆里尚能行走自如的高大身影,兴奋地嚷。

聂宇平也看到了杜蘅,急急涉水而来,劈头就是责备:“胡闹!怎么能让大小姐到这里来?凤山随时有二次塌方的可能,赶紧回去!嫘”

“萧绝呢,有没有看到他?”杜蘅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仿若抓着救命的稻草。

聂宇平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含糊地道:“我打听过了,五军营的将士虽绝大部份驻在南岸,因要搭桥,北岸这边也留了少部份人。只是场面太混乱,找人不太容易。小姐不要担心,七少武功高绝,人又机灵,定然不会有事……”

也就是,没有看到?

杜蘅冷冷地盯着他,眼睛亮得惊人,目光冰冷如刀,声音冷酷却字字清晰:“我是让你来找人的,不是要你来做英雄的!不要管那些幸存者,马上给我去找萧绝!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四个字在舌尖打了无数次滚,竟是怎么也蹦不出来。

风狂雨骤,奇寒彻底骨,聂宇平的背上却渗出一层冷汗。

他想要替自己辩白,张了张嘴,却发现在她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

情不自禁地躬低了身子,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我身边不需要人侍候,都去找人。找不着,也都不用回来了。”杜蘅挺直了背,缓缓地扫了众人一遍,语气如往常般平缓冷静。

然而,浑身散发的那种威仪和冷酷,却教人莫名地生出一股敬畏和颤栗。

没有人敢违抗,几十个人迅速地呈扇形散开,分了区域,一寸寸地搜索前进。

杜蘅扶着紫苏,艰难地在泥地里跋涉着,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带给她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幸存者变得越来越少,失踪者生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杜蘅血液似乎都停滞不动了,肢体早已冷得麻木,咬紧了牙关靠着仅有一点意志在支撑着。

“找到了!”不知谁发出一声喊。

“小姐,找到了!”紫苏这一喜非同小可,用力掐住了杜蘅的胳膊。

杜蘅猛然抬头,见人群迅速朝着一处山凹聚集。

她竭力伸长了颈子,期待着在半空中与那双黑玉似的眸子相撞。

然,她再一次失望。

心,倏地沉到谷底。

萧绝若是知道她来了,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爬也会爬到她身边,必不会舍得让她心焦难过。

“谁说是七少的?”狂风把聂宇平的喝骂送入耳膜。

“是,是四品佥事的官服……”不知谁,嗫嗫地回了一句。

奇怪的是,明明大风大雨的,这句话竟听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血色,瞬间从杜蘅的脸上褪得干干净净,白得如一尊透明的瓷娃娃。

“混帐!忠义营有四个佥事,谁说一定是七少!”聂宇平高声喝叱。

“小姐!”紫苏的心呯呯狂跳。

“去看看!”杜蘅咬了牙,扶着紫苏的臂,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大小姐~”聂宇平从人缝里一眼看到她,立刻机警地迎上来,高大的身躯若有意似无意地遮挡着她的视线:“他们认错人了……”

“呀!”林小志弯腰拾起一样东西,失声惊嚷:“是七少的扇子!”

“嘘~”杨坤阻止不及,顿足不已。

杜蘅一愣,立时回身。

“别去!”

杜蘅眸光骤冷,冷冷迸出二字:“让开!”

聂宇平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异常艰难地道:“大小姐,你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滚!”

“算我求你了!”聂宇平情急之下,脱口嚷道:“七少他,不,不太好看!”

紫苏脚下一顿,呼吸凝滞:“什么意思?”

杜蘅直接推开他,大步走了过去。

众侍卫默默地围成人墙,将她隔开。

“让开!”

聂宇平轻轻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

众侍卫退后一步,让出一条通道。

杜蘅先是看到一双黑色的云纹官靴,紧接着是四品佥事的官服,露在泥浆外的一截被碎石砸断了骨头,呈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的小腿。

她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握着紫苏的手,指押几乎抠进她的肉里。

紫苏却感觉不到痛,她已被眼前的惨象,吓得魂飞天外。

玩世不恭的七少,潇洒不羁的七少,嘻皮笑脸的七少,阴损刁钻的七少……此刻静静地躺在泥浆中,头部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头扎进了杜蘅的肩膀。

杜蘅眼睛睁大到极限,死死地瞪着那张肉饼,努力地辩认着,想要从中找出不属于萧绝的特征。

然而,那个人已经完全毁坏变形,又被泥浆泡着,根本不能称之为“脸”!便是神仙也辩不出来!

“不,不是的!”杜蘅打了个寒颤,喃喃道:“不是他,一定不是……”

林小志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柄脏得辩不出原本面目的绢面折扇,挣扎了许久,道:“这块羊脂玉的双鱼扇坠,我曾见七少佩过。”

萧绝不是文人,但他偏喜欢带扇子,有事没事,腰里总是别着一把号称“和三亲笔题诗做画的扇子”。

不过,旁人带扇子,多多少少是为了表斯文,装清高。他腰里别着扇子,却是随时随刻准备高价出售。在待价而沽的同时,顺便讥刺一下文人……通常他腰里别着一把新扇的时候,就代表着“和三回京了”,或者是“和三又要离京了。”

杜蘅瞥了一眼。

这块玉佩,她当然认得。

扇柄上的络子,还是白蔹替他打他。

其实是被他瞧见,硬是死乞白脸地拿走了,说跟他的玉坠很配。

但昨夜他是来抢险架桥,不可能在这个时机卖扇。所以,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萧绝!

在场的所有人,显然都了解萧绝的这个习惯,也都做了同样的判断。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连空气都仿佛胶着了,老天爷也发怒了。

乌云翻滚着,流波河咆哮着,暴雨倾盆,哗哗而落。

杜蘅如遭雷殛,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终于一跤,跌入泥浆中。

萧绝,竟然真的是萧绝!

她觉得冷,浑身上下象是有千万根钢针在扎,刺痛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痛得无法呼吸,心脏好象被人活生生地剐起。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啃心噬骨的痛将自己淹没。

“萧绝,我来晚了……”她闭眸,泪水潸然而下。

紫苏张着嘴,哀哀地哭泣着。

杜蘅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大小姐!”林小志惊呼,七尺男儿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回去吧,这里交给我。”聂宇平叹了一口气,正要去扶,她却又稳稳地站住了。

杜蘅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到萧绝身前,慢慢地弯下腰,伸出手慢慢地把他身上压着的泥浆刨开。

然而,大雨倾盆,山上的泥土不断冲刷下来,这里的地势又低,怎么刨得完?

“喂!”男子沉郁的喝叱从人丛后传来:“堤上那么多人等着救,一个个跟木桩似的,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杜蘅浑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七少!”聂宇平蓦然回头。

人群沸腾起来,呼啦一下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祸事不单行(八四)

更新时间:2013-11-24 23:55:02 本章字数:3463

猛然见到这一群人,萧绝瞪大了眼睛,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聂宇平,林小志,杨坤……你们怎么来了?拷,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京城了?”

殊不知,大家看到他表情更惊骇。睍莼璩晓

七少不是死了吗?

若不是表天白日,几疑见鬼了!

面前站着的若是萧绝,大小姐刨的又是谁的尸首辂?

面面相觑了数秒,还是林小志胆子最大,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摸了一下他的手,兴奋地嚷:“有热气,不是鬼!”

“去你的!”萧绝怒了,一脚将他踹飞:“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七少,真的是七少诶!”林小志四脚朝天躺在泥浆里,不止不怒,反而喜得咧开嘴大笑骒。

众侍卫个个也都一脸兴奋,张着嘴傻笑,七嘴八舌地道:“是七少,真是七少!”

“做什么,不认识小爷了?”萧绝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心底直发毛。

“认识,认识!”杨坤傻乎乎地笑。

“七少没死,哈哈哈!”黄健拍手顿足。

“死的是别人,哈哈哈!”林小志拍手称庆。

“胡闹!你们一个个全跑到这里来,阿蘅面前谁伺候?”萧绝扫视了众人一遍,很是不满,皱了眉厉声叱道:“万一出纰漏,谁负责?”

大小姐!

聂宇平笑容一僵,脸上表情瞬间扭曲。

这下糟了!他怎么忘了,大小姐还在那刨尸呢!

七少要是看到大小姐的模样,还不得把他们全体给活埋了?

众人也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个个噤若寒蝉,笑声嘎然而止。

“呜呜呜~”此时,女子的哭声就显得格外的刺耳响亮。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绝心头别地一跳,猛地开分开人群:“紫苏!”

紫苏坐在泥地里,哭得浑然忘我:“七少,你死得好惨……”

“阿蘅呢?阿蘅在哪?”萧绝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来,厉声喝问。

紫苏冷不丁见了萧绝,惊得跳了起来,张大了嘴:“七,七,七少?”

萧绝并未看她,目光自那个背对着众人跪在泥浆中奋力刨泥的瘦削身影上一掠而过,扫向堤岸上密密麻麻的人堆,焦灼地寻找着杜蘅。

没有人敢回话,现场除了风雨声,死一般寂静。

还是聂宇平最先回过神,他冲众人使了个眼色,硬着头皮,抬起下巴朝杜蘅的方向一指:“大小姐就交给七少了,我们去救人!”

不等萧绝反应过来,众侍卫呼啦一下作鸟兽散。

萧绝顺着聂宇平的视线望过去,呆呆地望着那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泥污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狈万分的泥人,会是他的阿蘅。

“小姐!弄错了,大家都弄错了!”紫苏连滚带爬地爬过去,攥住了杜蘅的臂,又哭又笑地死命摇:“七少回来了,七少没死!”

萧绝骇然,直到这时才猛然醒悟!

阿蘅,竟是在给自己刨尸!

望着那个跪在泥浆中的,悲痛欲绝的身影,一时竟痴了!

模模糊糊地竟然在想:能得她如此对待,便是死了也不冤!

杜蘅神情僵木,愣愣地望着紫苏:“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

“七少没死,没死!”紫苏心里很害怕,用力摇她。

萧绝心痛如绞,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阿蘅!”

她小小的身子,完全被雨水和泥浆浸润,僵冷得象冰块。

天知道,她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呆了多久了?

萧绝又惊又气又痛又怒,仰天长啸:“聂宇平!赶紧给小爷滚过来!小爷要剥了你的皮!”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造了这种荒谬的谣言,害得阿蘅伤心欲绝?

为他伤心就算了,证明她心里有他,可伤了身子却是万万不行!

聂宇平打了个寒颤,不仅不过来反而跑得飞快。

他打定主意,至少得在外面游荡半个月,等他大少爷的气消了,再回杜府。

开始积极地计划,今晚到哪里过夜,才可逃过绝少的天罗地网?

“长本事了,居然敢跑?”萧绝咬牙切齿,怒火狂燃。

一双冰冷的小手,怯怯地爬上他的颊:“萧,绝?”

前一刻还狂怒如暴龙的萧绝,立时变身温驯小绵羊,抬手覆住她的小手,望着她黑如点漆的眸子,一迭声地应着:“阿蘅,是我,我在这呢!”

“真的是你,我不是做梦吧?”杜蘅摩挲着他的颊,痴痴地凝视着他。

“是我~”萧绝心中一酸,捉起她的手,揪着了自己的颊:“你瞧,会痛。”

“萧绝!”杜蘅猛地扑入他怀中。

萧绝浑身一震,瞬间僵硬如泥塑木雕。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竟让他心生惶恐,不敢相信!

狂喜涌上心头,脑子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句话:金石为开,金石为开!

满天神佛开眼,终让他得偿所愿!

这么长时间的精诚守候,总算让这颗顽石敞开了心扉!

“你,你吓死我了!呜~~”杜蘅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颈间呜咽。

她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脸蛋,再到衣服,无处不是泥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萧绝却觉得,此刻的她,美到极致,丽色无双!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抹去她的泪水:“是我不好,乖,别哭了。”

然,她的泪水却象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怎么流也流不尽,怎么抹也抹不完。

从最初的无声落泪,渐渐变成低声呜咽,最后演化为号陶大哭。

她死死地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天地为之失色。

哭得萧绝的心从甜蜜到苦涩,从窃喜到内疚,从心疼到无措。

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如抱着世上最珍贵的瑰宝,大踏步朝着堤岸走去。

紫苏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垂着头,抿着嘴微笑着踉跄地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上了堤。

林小志早已把马车驶了过来,跳下车辕,低头哈腰:“七少,车里有干净的衣服。”

萧绝冷哼一声,弯腰把杜蘅送上马车,转身欲走。

杜蘅大急,死死地牵着他的衣袖:“别走。”“我不走,”萧绝心头一颤,轻轻掰开她的手指:“你先把衣服换了,我们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