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朝杜蘅曲膝行了一礼,道:“梅妃突然染病,请世子妃到未央宫扶脉。”

“皇上随时会醒,这边离不开人。不如,让陈太医去?”杜蘅委婉拒绝糅。

玉玲珑神色尴尬,期期艾艾地道:“梅妃……指名要世子妃前往,奴婢不敢擅专。”

“哦?”杜蘅淡淡地道:“梅妃真是如此说?”

玉玲珑垂下眼,不敢与她的视线相接,硬着头皮道:“是。”

皇后和梅妃之间的斗争由来已久,做为承乾宫的掌事宫女本就处在风浪中心,左右逢源固然难;想保持中立,两不得罪也不容易。

现在,两宫的斗争眼见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她也终于到了要做选择的时刻。

赵王已殁,燕王一枝独大,答案显而易见。

杜蘅沉吟不语,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

按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比太康帝更重要,南宫宸却在此时离开,莫非示央宫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为何放着现成的太医不传,指名要她去?

玉玲珑怕误了南宫宸的事,心里着急。

偏杜蘅不是太医,又是有诰命在身的超品命妇,她不敢逼迫,只好压低了声音陪了笑脸道:“请世子妃赏奴婢一个脸面~”

杜蘅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敢,玉姑姑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玉玲珑脸上一红:“世子妃见笑了,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是啊,她不过是个奴婢,不止前程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跟她较劲又有什么意思?

杜蘅叹了口气,终于抬步往未央宫行去:“走吧。”

玉玲珑大喜过望:“多谢世子妃。”

未央宫里一片肃穆,所有人摒气凝神,连走路都踮着脚,生怕发出一丝声响,让人注意到自己丢了小命。

杜蘅取出一片木笏,示意熏雨扶着梅妃的头部,将其嘴巴掰开,用木笏压住舌头,仔细观察了片刻:“喉咙有烧灼的痕迹。”

“能治好吧,会不会影响说话?”南宫宸神情凝重。

“现在还说不好。”杜蘅头也不抬,伸指按向梅妃的脉门:“当务之急,是要药物催吐。至于其他,要看愈后情况如何,我无法担保。”

“方才我已经帮她吐过一回了。”南宫宸解释。

“还不够~”杜蘅冷冷道:“鸠酒的毒性极为霸道,现在毒已入脏腑,必须大量服用催吐药,使胃部残余的毒素排出体外。”

“药呢,煎好了没有?”南宫宸厉声喝叱。

“来,来了~”宫女捧着药碗,颤颤兢兢地走了进来,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做呕。

“怎么这么臭?”南宫宸强忍了恶心,问。

杜蘅面无表情:“小时候,我曾亲眼见过外公帮喝了鼠药的农妇,用粪便催吐。”

南宫宸脸黑如墨,严重怀疑她是借题发挥:“你是故意的吧?”

“王爷若不信我,大可另请高明。”杜蘅起身,快步出了寝宫。

南宫宸一咬牙,下令:“灌!”

熏雨几个七手八脚,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强行灌入梅妃口中。

几乎是立刻,梅妃“哇”地一声,吐出大量秽物。

几位服侍的宫女也争先恐后,各自“哇哇”地狂吐了起来,寝宫里顿时臭不可闻

南宫宸俊脸一白,疾步奔了出去。

杜蘅安静地站在庭院中,头顶的杏花开得颇为繁密,一树粉白。微风过处,花瓣如雪,纷纷扬扬地飞舞着,坠在她的发间,衣上。

南宫宸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谢谢你~”

杜蘅没有回头,淡淡地道:“我可以走了吧?”

南宫宸看着她恬静疏离的侧脸,心中五味杂呈,脸上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这么快?母妃的病情还未稳定呢~”

“该做的我都做了,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南宫宸沉默片刻,轻声道:“有你在,我安心。”

就算她什么也不做,能这么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已经足够了。

杜蘅不耐烦:“抱歉,我有皇命在身。”

“你就,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线?”

“王爷与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南宫宸心中骤然一痛。

费尽心机才换来转世重生的机会,结果却为他人做了嫁衣,那么他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忽地踏前一步,紧紧的攥住了她的腕,眼中有怒有痛,更多的却是伤心:“杜蘅!上穷碧落下黄泉,上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你休想逃!”

“你做什么?”杜蘅大吃一惊,奋力挣扎。

南宫宸面沉如水,心境异常惨烈,手底的力道不知不觉越来越重:“本王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得到。不论你如何狡辩,你都是本王的女人!”

“我不是!我嫁人了,我已是萧家妇!”

“杜蘅!”南宫宸神情阴鸷,厉声打断她:“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杜蘅冷笑:“你抛妻弃子,弑兄攥位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南宫宸呼吸一窒,心中如冰侵火焚:“就因为做错一件事,你就判了我死刑,哪怕是重生一次,也再无翻身之日了吗?”

杜蘅脸上红白交错,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愤怒如火山暴发般喷涌而出:“在你眼里,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利用。为了追逐权利,连骨肉至亲都可以抛弃!我,永远做不到如你这般冷静冷血!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我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儿子!刚刚出生,来不及抱他一下,就被你残忍地杀死了!到了现在,你居然说,只是做错了一件事?”

南宫宸瞪着她,内心苦不堪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不止是她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骨肉!

失去了,他的痛苦不会比她少!

可是悲伤悔恨都无济于事,唯有想办法弥补!

所以,他才会孤注一掷,倾尽所有,让她转世重生,想回到曾经最幸福的时刻,有娇妻在侧,爱子在怀的那一年!

他想大声反驳,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失败了!

她没有重生在太康三十一年,却鬼神使差地回到了太康二十一年,不止儿子成了泡影,连她也离他而去!

杜蘅心灰意冷,扔下他径直离去。

南宫宸看着她僵冷笔直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淡出他的视线,喉间象被什么哽住,辣得生疼……

杜蘅刚走出未央宫,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奔来。

他跑得那么急,顾不得瞧一眼路边的风景,自然也忽略了站在花树后的她。

她也不吭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风一般卷过来,越过她,又倏地退了回来,一脸狐疑地瞪着她:“媳妇?干嘛傻站在这里不出声?”

杜蘅微眯了眼睛:“我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都没瞧见,失魂了?”

萧绝轻“咦”一声:“还能恶人先告状,看来白担心了。”

“担心什么?”

萧绝不说话,只歪着脑袋看她。

杜蘅反应过来,啐道:“瞎想什么呢?我是去给梅妃看病!”

“哦,看病啊。”

“是真的!”杜蘅瞧他的神情分明是不信,急得眼都红了:“梅妃不知怎地服了毒,危在旦夕……”

萧绝立刻伸指按上她的唇:“嘘~~”

警惕地左右张望一下,见附近有座石亭,视野开阔,于是将她拖进亭子,正色道:“小心隔墙有耳!”

杜蘅气呼呼地拨开他:“要不是你疑神疑鬼,我会这么不小心?”

萧绝心虚地摸摸鼻子,赶忙岔开话题:“事办完了?”

“嗯~”杜蘅点头:“宫里,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反正不关咱们的事,由他们斗去。”

博奕

更新时间:2014-5-3 9:36:19 本章字数:3393

“就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悫鹉琻晓”杜蘅低低地叹了口气。

“怎么,”萧绝半眯起眼睛:“那家伙还不死心?”

杜蘅白他一眼:“瞎说什么呢?我担心朝局!”

卫皇后乘皇上昏迷不醒之机,企图用毒酒赐死梅妃以泄心头之恨,南宫宸岂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还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之人呢钏!

萧家,是否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做到片叶不沾身?

萧绝漫不经心地道:“朝局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皇宫毕竟不是谈话之地,杜蘅欲言又止:“但愿吧。糅”

“对了,皇上身体怎样?”萧绝转了话题。

杜蘅叹了口气,神情抑郁:“皇上好象也老了,经不起太大的风浪了。”

不知是不是重生后心境变化了,总觉得这一世的太康帝没有前世强硬,变得软弱了许多。

一个赵王,居然就把他给整得意志消沉,吐血昏厥!

还是说,前世因为楚王已经长大成人,他压根不在乎赵王的死活,所以才表现得云淡风轻?

这一世,南宫宸有备而来,强势出击,迅速地铲除了其他的竞争对手,打了太康帝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会惊怒交加,气急吐血?

萧绝不满:“干嘛老叹气?别人看了,还以为爷对你不好呢。”

“皇上没醒,我还得回承乾宫等候传召呢。要不,你先回去?”

“我还有一堆事要办呢,先送你过去,完事再来接你。”

杜蘅讶然:“你特地跑来接我的?”

萧绝也不遮掩:“我怕那家伙故意找借口纠缠你。”

不然,那么多太医,为啥偏偏指定要阿蘅过去!

杜蘅淡淡道:“不会的,他现在还不敢跟萧家翻脸。”

萧绝皱了皱鼻子:“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

“我就事论事,酸的是你吧?”杜蘅斜睇他一眼。

萧绝嘿嘿干笑两声:“看出来了?”乘机提出要求:“所以,替我着想,你以后见他都绕道走,行不行?”

杜蘅推他一把:“你可真是!”顺竿爬得也太麻溜了!

“很帅是吧?”萧绝得瑟得不行:“不是爷吹牛,象我这种专情又体贴的男人,遇到一个不容易,一定要抓紧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杜蘅乐了:“专不专情不知道,不过你的脸皮厚,肯定是天下第一!”

“这你就不懂了吧?”萧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也不是想厚就能厚的,没点本事还真做不到。不信,小爷敢当着人面亲你,你敢亲爷吗?”

说罢,噘了嘴做势欲亲。

“呀~”杜蘅吓得跳起来,红着脸跑得飞快。

“小人无胆,哼!”萧绝颇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太康帝直到未时才醒,期间南宫宸来见过他一次,父子两人关起门说了好一会话。

之后,传了杜蘅进去,给太康帝又做了一次指压,直忙到申时末才出了承乾宫。

刚从宫中的软轿上下来,就见萧绝匆匆赶到,杜蘅讶然,这时间也掐得太准了吧?

萧绝得意:“你以为小爷金吾卫的差是当假的啊?”

杜蘅微笑:“走吧,回家。”

萧乾跟他们几乎是前后脚进门,父子两在二门碰上,并肩到外书房里密谈了好一阵,这才各自回屋。

萧绝进了门,见杜蘅坐在炕沿发呆,笑嘻嘻地凑过来:“等我一块洗澡呢?”

杜蘅忙站起来:“回来了?爹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新消息?”

“什么新消息?”萧绝脱下大衣扔在炕上,随口反问。

杜蘅看一眼紫苏。

紫苏会意,领着几个丫环鱼贯而出,顺手拿了个绣花绷坐在走廊上守着。

“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卫皇后?”杜蘅极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这事啊~”萧绝摊了摊手:“我们都没见着皇上的面呢!”

杜蘅一想,萧乾跟他们是前后脚进的门,的确没有时间单独面见太康帝,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呢,”萧绝话锋一转:“我们都认为,这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可怜坤宁宫那些宫女太监,只怕要当替死鬼了。”

今天晚上,宫里大概又要血流成河了!

杜蘅一愣:“梅妃肯吃这个哑巴亏,白白放过打击卫皇后的机会?”

“她若是真聪明,就不会选这个时间跟皇上闹。应该隐忍负重,做贤良大度状,静等秋后再来算帐。”萧绝嘲讽地勾起嘴角:“这样,对她和燕王,才是最有利的。”

杜蘅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赵王已经不在了,没了儿子的皇后,就象拔光了牙齿的老虎,就算再上蹿下跳,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此时揪着卫皇后的错不放,顶多出一口恶气,却会让太康帝防得更紧,让群臣一边倒地同情卫皇后,对梅妃和燕王其实没有任何好处。

倒不如装柔弱,装贤良,以博取太康帝的怜爱和群臣的同情,换取更多的实惠,才是上策。

“可是,”杜蘅迟疑了一下,又问:“皇上会眼睁睁地看着燕王坐大而不管?”

以她对太康帝的了解,这时应该会想方设法打压才对啊。

问题是,他现在手中可用的筹码不多。

总不能,把两位亲王抬出来,跟南宫宸打擂台吧?

那岂不是等同前门驱虎,后门迎狼?

萧绝低低地笑了:“当然不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皇上正当盛年,燕王风头太健,绝非好事。所以,那家伙想要坐上那张椅子,今后一段时间里行事要更加低调才行。”

顿了顿,又道:“至于皇上嘛,能动的棋子也不多。最大的可能性,要拿六殿下来做文章了。”

“不会吧!”杜蘅一惊,脱口道:“楚王才十一岁,有什么能力跟他抗衡?”

“楚王?”萧绝好奇地问:“六殿下封了楚王吗?”

杜蘅脸一红:“……”

萧绝噗哧一笑:“做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杜蘅垂着头,继续无语中。

“光凭楚王一个,自然是没办法。”萧绝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来:“若是再加上皇后和卫氏一族,以及皇上的支持呢?这三股力量加在一起,总能与那家伙斗上一斗吧?”

杜蘅霍然抬头:“这,这能行得通吗?”

“有什么不行的?”萧绝淡淡道:“六殿下出身本就不高,又是自幼丧母。现在皇后膝下无子,将六殿下养在名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况且……”

说到这,他忽然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蘅。

杜蘅仍被他大胆的设想惊呆了,说不出话来。

萧绝自觉无趣,慢吞吞地接着往下说:“况且,皇上本来就属意楚王承继大统。只苦于一则楚王年幼,又则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赵王这一殁,说不定正中下怀呢?正好乘这个机会,把楚王推到台面上来。”

这一回,杜蘅是真的无词以对了。

虽然对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有了深刻的认识和思想准备,但如此诡异的组合,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萧绝略带嘲讽地摇了摇头:“对楚王而言,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可惜……”

到底太年幼了些,就算多方支持,只怕也难与南宫宸抗衡。

杜蘅当然明白,他这声可惜,是什么意思。

“是啊,太可惜了……”她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萧绝忽地摸着下巴,英气的眉斜飞起来,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他们斗得越厉害,咱们就越安全,是吧?”

说完,嘿嘿奸笑两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杜蘅忍俊不禁,跟着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说得对,让他们斗去!”

“这些朝政大事就留给老头子们头疼去吧~”萧绝漆黑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暧mei不明,邪笑着扑了过来:“小爷得留着精神,好好伺候媳妇……”

“呀!”杜蘅面红过耳,挣扎着抗议:“还没洗澡呢……”

“一会再洗……”

惊呼声穿过门板飘到走廊,终至低不可闻……

紫苏微红了脸,小心地挪了挪凳子,坐得离房门更远了。

屠城

更新时间:2014-5-3 13:38:00 本章字数:3349

接下来,杜蘅每天上午进宫一趟,在御书房和未央宫两头跑,给太康帝治疗头疼症,替梅妃拔除余毒,调理身子。悫鹉琻晓

如萧绝预料的一样,卫皇后企图鸠杀梅妃一事,被悄无声息地掩盖了。

不仅坤宁宫那夜当值的几十个宫女太监全部被赐了死,就当天随侍在梅妃身侧,一起进到坤宁宫的宫女嬷嬷们也无一幸免。

赵王坠马而亡的消息,却没办法遮掩。三天后,行文诏告天下。只不过在朝廷的讣告中,赵王的死因被粉饰成了与反贼血战而亡。

为昭赵王之功,特下旨追封为敏亲王,其长子南宫羽袭了王位,成了新的赵王钏。

太康帝命其扶灵返京,择期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