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典学侧首看了下萧九娘,道:“萧妧,你可以去自己的座位上了。”

偌大一间教舍,只摆了横五竖六一共三十张矮案,每张案后各有一坐席,席上覆有软垫。九娘抬眼望去,见靠右后侧空了一张矮案,便拿着书囊往那处行去。

行走之间伴随着一阵阵好奇的目光,不多到底有授业的秦典学所在,大家都是比较收敛的。

来到自己书案前,九娘发现恰巧一旁的座位上,正是那名秦典学所说散课之后带她熟悉学院情况的阮灵儿,便对她善意的点头笑了一下。

阮灵儿生得娇小玲珑,和九娘差不多大的年岁,却是颇为腼腆害羞的模样。见九娘对自己笑,不禁小脸涨得通红。

秦典学已经开始在上面讲课了,九娘听了几句,知晓秦典学讲的是《礼记》,便将之前备好的书卷拿了出来。

太学院课程繁重,《论语》、《孝经》、《尔雅》是必修课,然后便是五经中的《周易》、《尚书》、《毛诗》、《左氏春秋》、《礼记》,必须选修两门。此外儒家六艺也是必修。未来到国子监之前,九娘还不觉得,方才行走在来教舍的路上,经过秦典学一番讲解,九娘现在头都是大的。

要知道她在兰陵族学中那两年,加上上辈子的杂学,也不过只学了《孝经》和《尔雅》,《论语》只学了一点,现如今不光除了将这三门重新学起,还要选修五经,还有儒家六艺,想起六艺中的射、御,九娘就不禁打个寒颤。

可是人已经来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免得惹人笑话。更何况入国子监以来,九娘觉得里面的这种氛围还不错,在这里总好过日日在家和人争斗不休,且也能避开一些上层贵女们之间的一些社交场合。鉴于上辈子的经历,九娘其实并不喜那些所谓社交的场合。

九娘在下面心思纷乱的磨蹭着手里的书,上面讲课的秦典学目光移到这处来,不禁摇了摇头。

*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院中响起一阵钟声,秦典学说了一句散课,才转身离去。

待秦典学离开,教舍中的学生俱都开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太学院的课程安排很是松散,每日不过四堂课,上下各两堂,此时正是第二堂课结束,待下午再上课,便要等到未时了。

九娘望了望窗外天色,现在也不过巳时三刻的样子,离下午上课还有近一个半时辰。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阮灵儿。”

身旁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九娘侧首望过去,就发现那阮灵儿一副踌躇不前,十分犹豫的模样。

这个少女胆子有些小,这是九娘的第一印象。

“我叫萧妧,在家排行九,你可以叫我九娘。”

阮灵儿似乎非常吃惊九娘的和善度,小脸更红了,不过到底鼓起勇气道:“秦典学让我带你熟悉学院的情况,这会儿离下午上课还早,你饿吗?若是饿了,我带你去饭堂用饭,若是不饿,我就带你四处逛逛。”

“我现在还不饿,咱们走吧。”

两名少女各自提起自己的书囊,离开了这间教舍。

……

国子监占地面积很大,不提其他作用的屋舍,光是上课的学院便分了五处很大的院落,太学院是其一。

过了五处学院,靠后方右侧的方向是学生们日常用饭的饭堂,以及住宿的宿馆和一处供学生课间闲暇时休闲的后花园,不过学院中少有学生会在宿馆住宿,这些人的家大多都在长安,且贵族官吏子弟遍布,会在宿馆住的学生不是家中不在长安,便是一些庶民家的子女。

阮灵儿带着九娘到处看了看,便领着她往后花园去了,这花园与一般大宅邸家中的花园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那么精致华美,以简洁为主,不过面积倒是挺大,草木葱郁,隔几步便有石桌石凳,以及供休歇的凉亭。

此时花园之中有许多人,有身穿国子监常服的男学生拿着书卷摇头晃脑不已,也有女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嬉笑,九娘和阮灵儿夹杂在一众学子中,并没有惹得旁人注意。

在园中逛了一会儿,阮灵儿和九娘讲了许多国子监学生都知晓的常识,见时间差不多到了正午,便领着九娘往饭堂去了。

这饭堂只是简称,从外表看去颇为不俗,楼高三层,占地面积不小。第一层是普通学生用饭之地,在此处用饭是不用花钱的,膳食统一供应,不可点菜。第二层比第一层要高档一些,有菜单可点菜,但用饭需付钱。至于第三层比第二层又是高档一些,三楼全是雅间,只有那些出身极为富贵且注重排场的学生才会结伴来此处用饭。

九娘见彼此只有两人,且初入学不易太过惹眼,便领着阮灵儿往二楼上去。

这少女领着她在国子监逛了许久,不光不见厌烦,且极为有耐心,请人吃顿饭这是必须的。可是阮灵儿却是连连摆手,说道在一楼吃便好了,二楼的饭菜太贵。

九娘心中疑惑,她虽是初入学,却是了解一些基础情况的,能在太学院念书大多非富即贵的出身,太学院只收皇亲国戚及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孙后辈,这阮灵儿的行为举止着实不像出身大宅门的贵女。不过这是旁人家的事,初次见面也不宜多问,九娘的好奇心其实并不太多。

且九娘发了笔横财,平日里那些钱除了让莲枝拿去收买下人,大多是用不上的,好不容易有个使钱的地处,岂能让自己不尽兴。更何况她是真心想感谢阮灵儿,见多了世家贵族那些个心眼多的贵女们,甫一见到这么实诚的少女,九娘不由便心生好感,硬是拉着阮灵儿上了二楼。

其实阮灵儿之所以会推拒,不过是天性不想给人添麻烦,见九娘态度坚决,便也不再推拒跟着她上二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承元帝是个渣爹,不过对太子来说是好的没话说。(*^__^*) 嘻嘻……

幸好咱们九娘小,要不然这次该被拉郎配了,所以小也有小的好处。本章有点平,过度性质,从下章开始剧情就会展开了,男女主互动会大幅度增加,以后会以培养感情为主,顺便斗个渣为辅。

关于楚王的态度问题,面面再解释一下,怕有的亲有些看不明白。不过如果将前面的剧情结合起来看,其实不难懂。

九娘未回长安之前,形势是承元帝将楚王捧了起来,楚王之前所有的谋划俱是为此,自然顺水推舟。在外人眼里楚王非常得宠,势头不下成王赵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势不光是表面虚的,也有自己的班底)其实楚王自己的处境自己心里清楚。承元帝为何会捧楚王呢?救太子是个契机,为救下太子自己残废,是博得承元帝和太子的另眼相看。

承元帝的态度大家应该明白,反正就是吊死在太子一根绳子上了,就太子一人是儿子,别的都不是→.→,他一直没对太子身体死心,但是顺着赵王和成王日渐长大,又有皇后和贵妃妈,还有强大的外家,这时候就会产生一种情况,哪怕承元帝自认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但太子因为身体原因,除了他的偏爱,其实什么都没有。太子的权势是建立在承元帝宠爱之上,没有任何实际的。

这时候楚王就显现出来了,能力不错,残废,有外家却是不睦(参考之前萧家对待楚王的态度,且楚王的娘死的没那么简单,再加上之前去兰陵路上那一出)。再也没有比楚王更好辅佐太子的对象了,且不怕他反太子(一个残废反了也当不了皇帝),所以承元帝是把楚王当辅佐太子的一个工具来看的,【承元帝多疑,这也是之前为何楚王会不想和九娘扯上关系的原因之一】,其实承元帝想的很好,即使太子不成了,要是能生个儿子出来,也是可以的,他多熬几年,楚王继续当帮手培养,然后移交给小皇孙【这是承元帝的想法,咱们都是知道他的想法是不会成的→.→】

再来便是和孟嫦曦有关了,孟嫦曦是个香饽饽,至少之前是,能娶孟嫦曦,就是把孟家拉到身后了,且和太子和承元帝都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承元帝对几个皇子,除了楚王,大多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连对孟家都不如,所以赵王和成王有这种想法并不为过。而孟家,鉴于太子身体,鉴于种种,有了自己的想法,早期吊在太子这根绳儿上,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例如承元帝年纪大了,太子身体不中,早先肯定有让孟嫦曦巴着太子的想法,可是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过去变了。

之前文中有提过楚王心悦孟嫦曦,以及孟嫦曦心悦楚王之说【都是从旁人口里出来的,所以并不代表是真相,也可能是有人放出来的幌子】,自从有了这个幌子出来以后,赵王和成王齐王就跳出来了,跳出来为何,肯定是为了孟嫦曦。

太子一直表现出不娶妃的态度,孟嫦曦又突然心悦楚王或者楚王心悦孟嫦曦,这就促使了赵王和成王胆敢出来招惹孟嫦曦。鉴于楚王和太子亲近的关系,这两人抱着一种想法,既然楚王和孟嫦曦扯上什么都没事,自己肯定也没事,就想跳出来截胡。可实际上是太子确实没有想娶孟嫦曦的想法,但是皇帝还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态度,【也因此孟嫦曦太跳动,承元帝表现出恼怒的模样】。可惜赵王成王不知道这一切,所以可以想象出来,是楚王坑了两人。→.→卑鄙的楚王!

那么问题就回到之前了,楚王既然在坑人,中间肯定会利用到孟嫦曦,但孟嫦曦一直表现的对他非常热切(先不管是真是假这个问题),那么突然冒出来个九娘,九娘会好吗?以九娘此时的处境来看,牵扯进来,绝壁是内忧外患不止,还得提防两个不折手段的赵王和成王。(再说一次,男子和女子对付人的方法真不一样,)

至于楚王改变态度,现在孟嫦曦已经不是香饽饽了,而是烫手山芋,且有些东西过犹不及,做太过明显就会招来承元帝的猜忌,尤其自从九娘回来,扯出了许多事来,让楚王已经盖不住了。既然盖不住,索性就不盖了,且之前九娘的一些遭遇也让楚王颇为烦躁,一次受伤一次险死还生,他可是自己说好要护着对方的,(再加上还有个梦的干涉)。

其实楚王已经变了不少,上辈子和九娘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利用起九娘来可是一点都不犹豫的,现在明明有很多可以让九娘去做的,他却选择了让九娘避开,或是让她离得远远的。【例如之前进宫,九娘问楚王有什么可以让她做的,例如这次让九娘去国子监念书】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大家别烦了。若是烦了,就无视吧。

☆、第62章 42.0

第60章

二楼的布置格局和一楼差不多,偌大的场地,摆了许多桌案。其间以盆栽做了隔断,坐了许多来此用午饭的男女学生。

九娘以为二楼要比下面僻静一些,却未曾想到二楼比一楼更加人多。不过倒也可以想象的到,能来国子监念书的学生大多家中不差钱,也不会在乎这点午饭钱。九娘眺眼一望,见二楼几乎已经没有空座了,阮灵儿自然也看出这些,不禁扯着九娘的衣袖,道:“九娘,若不然咱们还是去一楼吧。”

九娘倒是不介意中饭吃什么,不过既然打定了注意要请阮灵儿用午饭,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二楼既然没有空桌,那便去三楼吧。

“咱们去三楼。”

说着,九娘便转身往楼梯那处走去。

就在这时,靠近二楼入口偏右侧有一桌上突然有个女声响起。因为离得距离不远,且国子监的学生们大多教养不差,即使是说说笑笑,声音都压得比较低,这女声一点遮掩都无,自然显得格外高调。

“咦,阮孟玲,那不是你那便宜姐姐吗?怎么今日倒是上这二楼来了,我记得她从来是在一楼用饭的。”

九娘扭头往那处看去,就见那处桌上坐了三名少女,年纪俱都不大,大约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说话的正是其中的一名少女,长相倒是不差,瓜子脸柳眉细目樱唇,就是颧骨略显有些高,显出了几分刻薄。

而那名叫‘阮孟玲’的少女,面相和阮灵儿有几分相似,却是比阮灵儿要娇俏一些。国子监的学生服本就颜色寡淡,她倒是将其穿出了几分亮眼,倒不是说阮孟玲眼光有多么独到,而是九娘来到国子监后,发现有许多女学生俱是如此穿。上身的苍青色短襦是不变的,但是下面的裙子就显得多姿多彩多了,各色颜色花样俱都有,姹紫嫣红,也算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其中一种。

这个年纪的少女俱是爱美的,且来此念书的大多出身非富即贵,这种行径国子监中的博士、典学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是像九娘这种规规矩矩穿一身学生服的极少。在国子监中呆过一段时间的人俱都知晓,能这么穿的俱都是那些卑贱的庶民胚子。

只可惜九娘并不知道这些,再加上阮灵儿也是老老实实穿了一身学生服,她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她没多想,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多想,早就说了能来国子监念书的,大多背景不差,所以平日里院中的学生们行为举止都是十分收敛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九娘以前呆在兰陵,之后回到长安也极少出门露面,在国子监中本就面生,在座的三名少女俱都不认识,也因此便将她误会成卑贱的庶民了。

大齐阶级等级分明,虽不若旧唐之时士族与庶民之间那么等级分明,但情形也不过比那时稍微缓解了一些。这国子监一直以来都被贵族世家子弟认为是自身的圈子,虽先帝和当今承元帝一直提倡多多提拔寒门子弟,也将作为最高学府的国子监对众多出类拔萃的寒门子弟敞开大门,但彼此之间的歧视和敌视一直都存在。

阮孟玲柳眉挑出一个极为鄙视的弧度,看都未看阮灵儿身旁的九娘一眼,对阮灵儿道:“我还当许久未见你,你能长出息了些,可惜这只是我的奢望,和一个卑贱的庶民混在一处也就罢,还出来丢我的人!”

阮灵儿小脸儿顿时涨得通红,泫然欲滴,想哭却又强忍住的模样。

其实换着平时她早就哭了,可她还没忘记一旁受了‘无妄之灾’的萧九娘。阮孟玲平时里欺辱她也就罢,她忍忍也就过了,可连累了无辜之人,阮灵儿就觉得尤其不能忍。

所以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往九娘身前拦了拦,“玲儿,我、我可是你姐姐,你怎么、怎么能对我如此说话,还有、还有九娘不是卑贱的庶民。”

一段话让她说得磕磕绊绊,小脸憋得通红,可以想见这种行举大抵还是第一次。

九娘不由的摸了摸鼻尖,无缘无故被说是卑贱的庶民也就算了,她奇异的是阮灵儿的态度。

且不说从小生在萧家,见过了太多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红口白牙、口蜜腹剑,两辈子的经历,九娘还未见过如此与人争辩之人。不是应该抓住一处弱点便穷追猛打,压得对方抬不起来头,并让自己予取予求吗?

九娘可没漏听那句‘姐姐’,姐姐被妹妹这样欺辱,换成九娘早就教会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

不过九娘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之人,见此情形便知道这阮家姐妹之间背后故事许多,她虽是对阮灵儿印象不错,但没有弄清楚情况下并不会妄加判定。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姐!”阮孟玲一脸不屑的模样。

阮灵儿顿时被呛得眼泪流了出来。

之前那名样貌有些刻薄的细目少女,开口道:“行了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别影响我们用饭的心情。”

“哼,还不快走,这二楼没位置了,你还是赶紧和这庶民回你的一楼去吧。”阮孟玲斥道,望向阮灵儿的同时 ,不屑的斜了九娘一眼。

阮孟玲今日的心情并不好,无他,本是与好友约着一起用午饭,哪知到了后却发现没位置了,唯一的空桌便是挨着楼梯口这处。

换着平日里,阮孟玲自然不会坐在这里,在她的想法中,这里人来来往往,十分吵杂,且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让她花钱请人去三楼用饭,却是颇为犹豫的,国子监饭堂三楼众人尽皆知晓,菜食可是出了名的贵,比起长安城一些大酒楼也不差。

阮孟玲虽是自认出身不差,可平日里的花销也是有数额的,去三楼吃一顿要花她几个月的月钱。她本是在犹豫之中,哪知竟有人来抢她们看好的桌子,因此起了一番争执,虽是之后她以自己的身份压过了对方,心中也是颇为不美。

也因此在见到阮灵儿后,她说话才会如此呛,当然她从来对阮灵儿态度就没好过。

九娘见过跋扈的,甚至比这更跋扈的都有,但她可没有见过明明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还一口一个庶民讥讽别人的人。别问九娘为何知晓对方不是皇亲国戚,两辈子的记忆中能称得上是皇亲国戚的人家中,并没有一家是姓阮的人。至于几个世家名门更不用说了,也没有一户姓阮的人,所以九娘真不知道这阮孟玲如此跋扈究竟依仗了什么。

被讥讽一句也就罢了,九娘只当对方年纪小,不懂事。可又来了这么一句,以九娘的秉性怎么可能会容忍。九娘拨开身前的阮灵儿,往前走了两步,还不待她话语出口,突然被人扯了两下衣角。

“九娘,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我是她姐姐,我替她道歉,咱们、咱们走吧。”

阮灵儿的声音很细小,其间夹杂了小声抽泣,更是让人听不分明,但站在她身前的九娘却是听清了。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别人家的事她也不清楚,至于这两句庶民之言,就当之前阮灵儿帮自己熟悉国子监内情况的报酬。

她转过身来,“走吧,咱们去用饭。”

阮灵儿低首用帕子擦了下眼泪,红着眼睛对九娘点了点头。

九娘之前的行举自然让阮孟玲三人看在眼里,见此人半路认怂,俱是嗤了一声。九娘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计较,自然没将这些放在眼里,拉起阮灵儿,就往三楼的台阶迈步而去。

“咦,你是萧九娘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九娘停住脚步,扭头看了过去。

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女,年纪大约和九娘相仿。

那少女一脸的笑,快了几步上前。

“你是?”

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有些赧然,“哎呀,你大概不认识我,不过我却是见过你的。那日在芙蓉园赏月夜宴,我在曲江池那里放花灯,见你和太子殿下还有赵王成王几位殿下一起同行。”

九娘眨了眨眼,还是没想起来是谁,那日的人实在太多,且因为是打着混过去的想法,她并未注意那些个贵女们。

“我叫李楚儿,我爹是工部尚书,你也是在国子监念书吗?那应该是在太学院,我也是太学院的学生,以后咱们可以一起玩儿。”

这少女太热情了,九娘有些不习惯,到底会做表面工夫的,她微笑着道:“我也在太学院,今日刚入学。”

李楚儿眼含着期盼的望着萧九娘,只是九娘说完这一句话,便不再言语了。她眨了眨眼,掩盖住尴尬,道:“你应该还有事吧,那我不打搅你了。”

其实九娘知晓李楚儿想的是什么,就算不完全明白,但多少却是懂的。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候,九娘和阮灵儿会来到这里,自然是用饭。这李楚儿从二楼里侧过来,定是看到方才的情形,跑过来献殷勤的。

九娘并不在意一顿午饭,可是这种不速之客,她又怎么可能自找麻烦揽上身,毕竟大家不熟。

九娘对李楚儿点了点头,便转身继续往三楼而去。

一旁桌上阮孟玲那三人直接惊呆了,她们可没错过方才李楚儿所说之言。芙蓉园赏月夜宴’、‘太子’、‘赵王’、‘成王’……

这些‘名词’所代表的含义,几人俱都懂,但对她们而言却是可望不可及。就好比那芙蓉园赏月夜宴,众人俱知晓那日本身的目的是为给皇子选妃,可是以三人的身份却是没有资格去,只能眼巴巴的暗中羡慕,哪怕是三人中身份最高的阮孟玲,都未收到宫中的花贴。

能收到花贴,且和太子等一众皇子同行的人身份如何,想必只会比阮孟玲高。好吧,是高了太多。

李楚儿有些失望的转过身来,眼神扫过目瞪口呆的阮孟玲三人,不禁讥讽的勾了勾嘴角,一点都不见方才热情、烂漫的模样。

“真是瞎了狗眼,堂堂的安国公府的嫡女,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成王和楚王两位殿下的嫡亲表妹,竟落了一个卑贱庶民之说,呵呵……”

随着这声讥讽味十足的‘呵呵’,李楚儿从三人桌旁擦身而过,她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阮孟玲三人俱都知晓对方说的是她们。

三人的脸色更白。

*

三楼的价钱确实不便宜,不过味道倒是对得起这价钱。

坐定后,阮灵儿又向九娘道了歉,但是再多的却是没有说了。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似乎一点都没有向这个明显就可以当个靠山的萧九娘诉苦。方才两人上楼时,李楚儿替九娘‘出气’之言,可是尽皆收入两人耳底。

九娘也就只当方才的事并没有发生,只和阮灵儿聊一些有关学业以及国子监内的事。

待用过饭,已经快未时了,两人便往教舍的方向而去。

下午依旧是两堂课,一堂课讲的是《礼记》,一堂课讲的是《论语》,《论语》九娘只学了一点,虽是听得有些艰难,但多少能听点进去,而《礼记》则是完全有听没有懂。

实在不能怪九娘愚钝,而是这课程都是统一进行的,自然不能因为某一人的进度,重新再讲一遍,九娘没有听过前面,只是从半途听起,自然是接不上的。

上午便感觉到了听课困难,这一下午两堂课更是让九娘宛如听天书也似,九娘不禁开始考虑,是否要请一位先生回来专门教导她。若不然以这种情况来看,别说岁考了,她连旬考都不能过。

虽然来国子监打着混时间念头的世家子弟贵女们不少,可国子监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每旬一次小考,每岁一次大考,且每次考试成绩都是会张贴出来的,就算不能考个头几名,最起码也不能太差,若不然不光自己的脸丢尽了,也会连累家中没有颜面,毕竟长安城就这么大。

九娘蔫蔫的提着自己书囊,往教舍外走去,甚至忘了和阮灵儿打声招呼。

一路去了国子监侧门,她抬眼望了一下,已经看到自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这会儿正是散学时间,侧门这处分外热闹,停满了来此处接自家小主人回府的马车。

见九娘走过来,车夫恭敬的放下了车凳,小翠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扶着九娘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前行着,九娘意兴阑珊的望向窗外。

小翠突然道:“娘子,奴婢带您去见一个人。”

九娘眨了眨眼,坐直了身。

“那是自己人。”小翠道。

如今这车上就三人,九娘、车夫以及她,小翠自然说的是车夫。

九娘有些吃惊,却又不吃惊,以前楚王可没少干过这种事。上辈子自从依附了楚王以后,她身边渐渐就添了许多楚王的人,先不提忠心与否,好用却是不容置疑的。只是上辈子下了决定离开这一切,九娘就把自己身边楚王的人全部遣散了。若不然以王四郎那种憋足的手段,怎么可能会毒死她。

上辈子九娘对自己身边一大半都是楚王的人,很是警惕,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舒服,这辈子却是没有这种想法,只要她效忠楚王一日,这些人便会对她忠心无二。至于不效忠楚王,九娘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早说了要紧紧抱住这条大粗腿的,甭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也不知道楚王找自己到底有何事?

难道是有什么‘任务’了?

*

马车一路往前行去,东拐西拐走了许多路,绕进了升平坊。

这升平坊靠近东市,附近住户大多为富户商贾与小官之家,这其间九娘换过了一次马车,此时所坐的这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倒是不容易引人瞩目。

搞得这么神秘,九娘心里嘟囔,不过她也习惯了楚王素来周密的行事。

无数的历史证明,还是谨慎些好。

九娘不由的紧张起来,难道是有什么大事交给她去做?若不然何必如此慎重!

马车驶入了一处宅邸,这处宅邸与一旁其他宅邸并无不同,丝毫不起眼的三进院子。进了院中,马车停了下来,九娘跟着小翠往里行去。

来到一处小院,院中环境很是清幽,常顺站在上房门前的廊下候着。

“九娘子。”

“常内侍。”

“殿下正在屋中等您。”

常顺帮九娘推开了门,本人却并未进去。

进了屋内,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堂舍,一水儿的淡褐色木质地面,看装饰和摆设是一间书房。除了有窗的墙面,其他靠墙的位置全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放了许多书。靠北处一张偌大的曲足案几,楚王正伏在书案后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今日的楚王比那日夜宴所见,多了一分清朗,白日下本就俊美的五官,更显得俊逸逼人。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覆在他并不强壮却硕长的身躯之上,显得格外的清爽又不失威仪,衬着这满屋的书香,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掌,修长有力,持着一支紫柄的狼毫毛笔,正认真的在纸上笔走游龙。楚王未抬头,九娘也就没有吱声。

“那处有软榻,靠右第二个书架上第三排的第一本书。”

楚王的话没头没脑,九娘却是听懂了。她去了自己右手边的第二个书架,从第三排抽出了一本书,书上偌大两字‘礼记’。

然后她便拿着这本书卷,去了窗下的软榻上坐下。

正低头写着什么的楚王,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了一抹什么,只可惜九娘并未看见。

九娘心情诡异的看着手中的这本‘礼记’,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头疼自己的学业,而刚好那堂课便讲的是‘礼记’,这番到此处来后,楚王让她看的又是‘礼记’,难道有什么猫腻不成?

所以说心思太多的人,其实并不好,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让她来想却是想得颇为复杂。

楚王抬眼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少女,一身苍青色国子监学生常服,本来沉稳的颜色却因着对方肤白皮嫩,所以将对方显得年纪极小。明明年纪就不大,这么一穿更显得稚嫩如娃娃,若不是少女脸庞的轮廓十分精致,早已脱离了女童的范围,楚王还觉得一如当年。

见她魂不守舍的磨蹭着手里的书,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楚王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回笔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