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并不知晓楚王是特意为之,长安城内明眼人若是有心都能发现,似乎一夕之间本是风头正盛的楚王,突然便销声匿迹了。除了偶尔进宫探望快成新郎官的太子,连一向处事高调的楚王府那边动静都小了不少。

这与如今形势着实不符,只有那些许人能看出楚王此番行径背后的真谛,不禁赞赏其心志,当然同时也有些感叹对方身上的缺憾。

真是可惜了,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呢?

如今没人敢去想这些,原本早就开始站队的朝中大臣,最近动静都消停了。大家都在观察情势,再说白点,就是想看太子能不能生出个小皇孙。

不过很多人都不报希望,若是容易的话,承元帝也不可能会拖到现在。

……

楚王微微的勾了勾唇,抬起眼时,唇角的弧度已经收了起来。

“将这一段的讲解,重复给本王听。”

楚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书中的一行,然后便将书卷推到九娘面前。

九娘小嘴微张,一脸呆滞的模样,方才明明不是讲的这些,怎么反倒回过头去了?

这人太卑鄙了!还带回头随机抽查的!

她怨怼的、小小的瞅了楚王一眼,才将目光放到书卷上。细细思索好一会儿,九娘才磕磕绊绊的开始讲解给楚王听。

她并不确定自己讲解的是否正确,但应该没差吧?反正就是一个意思,不是吗?

讲解完后,室内静谧非常。

楚王面无表情,九娘有点紧张的瞄着对方。

良久,楚王才将那书挪到自己面前来,神态淡然道:“意思大体没差,但若是你岁考之时,在卷上如此解答,恐怕行不通。”

九娘顿时露出如丧考批之色。

她知道自己不笨,但举凡扯到学问之上,她就是不通。上辈子早先是个不识字的,后来识字了,也会写字了,但也只限这些,普通点儿的她大抵是懂的,但是再深一些却是不行。

一般的大家闺秀世家贵女们,吟个诗做个对,那都是小菜一碟。唯独她不中,怎么着那根线都搭不上。

“表哥,九娘实在太笨了,我给你丢人了。”

教了萧九娘这么久的时间,楚王也看出她是个愚钝之人,倒不是人笨,就是在学问之上十分愚钝。楚王见过这种人,也就是俗话所言,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

“这样吧,本王将这些讲解给你写下,你照着背下来。若是都能记住,岁考之时,考个乙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楚王不愧是楚王,很快便想到了蠢人要用蠢办法来对付。做学问不行,死记硬背总可以吧。

国子监考试分几等,甲、乙、丙,每等又分三等,上、中、下。若是九娘能得个乙中或者乙下,也不算太差,至少不会惹来众人嗤笑。

“表哥,你实在太好了!”

现在让萧九娘做出一副狗腿子样,她可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表哥确实对她很好,一点也不像上辈子。她上辈子怎么会觉得楚王一直是个冷面无情兼小心眼的男人呢,她这么想表哥,实在是太不对了,一定是她上辈子抱大腿的姿势不对。

楚王几不可闻的哼了声,取来了宣纸,九娘见书案上的砚台中没有墨只剩一些了,赶忙凑了过去拿起墨锭,帮楚王研墨。

将砚台磨了满满一池墨后,九娘又殷勤的去给楚王泡茶。

常顺见到如此勤快的九娘,还有些诧异。

今儿个太阳难不成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姑奶奶一向懒得可以,从来都是坐着只动嘴皮子的主儿,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怎么这会儿倒是勤快起来?

常顺心中的怨怼,九娘自是不知晓,她泡来茶后,殷勤地递到楚王手边,服侍其喝完之后,又去了楚王身后给他捏肩。

“表哥,舒服吗?”

楚王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银钩铁画,笔走游龙。

“要不要重点力?”

“重点。”

“这样可以吗?”

“……”

“表哥,你的字写得真好。”

“……”︿( ̄︶ ̄)︿

若是让长安城内众人知晓,突然隐没起来的楚王,其实是在干这种哄小女娃的小事,大抵都会被亮瞎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ps:学霸楚王:︿( ̄︶ ̄)︿现在才知道本王聪明!哼!

☆、第67章 42.0

第65章

实在不能怨九娘如此狗腿,而是眼见旬考迫在眉睫。

她入学的时间,实在有些不是时候,入学仅不到一月,便要面临旬考的到来。旬考之后,再过一月,也到年底了,然后便是岁考,实在容不得她不急。

与她同样着急的还有两人,那便是阮灵儿和程雯婧。

阮灵儿是素来学习不好,和太学院众多女学生相比,她比大多数人都刻苦,可是每次的考试成绩都在乙下左右徘徊。次数多了,阮灵儿也对自己也不抱什么期望了,反正她是女子,只要不考末等,不让人笑话便好。

而程雯婧方一开始是不急的,她来国子监念书本就目的不纯,从小到大学问都没做好过,自然也没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只是入学以来,她和阮灵儿还有萧九娘关系越来越好,见两人这般诡异的刻苦努力,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问之下,方知严重性。原来还有旬考岁考这一说,这也就罢了,且考试成绩会张贴出来,是时若是成绩太差,可会招来整个国子监内的学生嘲笑。

尤其是她们太学院,论身份家世是六院中最高的(国子学不论身份,只论学识),还考不赢那些小官家的子弟或者庶民,那简直是贻笑大方。

没看到平日里一干玩世不恭的贵族子弟们,这会儿都积极了起来,虽然都是临时抱佛脚,但那也是抱,整个太学院里,大抵也就只有程雯婧才能如此悠闲了。

程雯婧听完解释后,脸上就写了两个字——

震惊。

低着头看书的阮灵儿,不禁抬头问道:“雯婧,我记得跟你说过这事啊,难不成你不记得了?”

程雯婧脸上表情干干的,直摆手,“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肯定记得的啊。”

实则有没有记住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所有心思俱没有放在念书上,怎么可能记住这些‘小事’啊!

程雯婧的回答将心思单纯的阮灵儿忽悠过了,却是没忽悠过萧九娘。

她笑着瞥了对方一眼,道:“我记得你表哥学问不差的,若不然也考不进国子学,你要是有什么不懂,可以多向他讨教。马上就临近旬考了,你也该多准备准备才是。”

是呀,她可以去找表哥,这样一来又有理由和表哥呆在一处了。

程雯婧脸上顿时绽放出光芒,差点没闪瞎九娘双眼。然后这少女便急匆匆走了,全然将两个好友抛在了脑后。

九娘扶额。

好吧,她本是一番好意,哪知对方倒是理解了,却理解歪了,九娘几乎可以预料到最后的结果。

不过转念一想,程家乃是将门出身,也许并不太在乎什么学问。

*

为了准备旬考,九娘每日散学之后,便会在私宅多呆上一个时辰。

为此她特意向安国公府那里报备过了,说是为了准备旬考事宜,和同砚一同研习功课。九娘这段时间一直早出晚归,极少在府中露面,府中也没有什么人会留意她,毕竟这阵子长安城因太子大婚一事,生出了许多波澜,萧家上下的注意力大多放在这个上面。

这日,临离开私宅之时,常顺领了个老妇人出来,说是楚王给九娘的人。

九娘不禁瞄了楚王一眼,见楚王点了点头,便没有多想,领着那老妇人和小翠便上了回府的马车。

这老妇人年纪并不大,大约不到五十的模样,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相貌有些严肃,不苟言笑的。但看其干净利索的打扮,笔直的坐姿与走路的姿势,九娘便知晓这老妇人不简单。

果然上车后一问,这老妇人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的宫人到了年纪以后,一般都被会放出宫返回原籍。当然若是孤苦无依,没有家人,也是可以一直留在宫中侍奉的。这些几乎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老宫人,只要不是太过愚钝,大多都会有几样拿手的本事在身。

这余嬷嬷便是如此,最是善于为女子调养身体。不过出了宫后就不能称呼嬷嬷了,嬷嬷不过是对宫中的一些老宫人的称呼,出了宫后该叫余大娘。

九娘并未多问,只知晓余大娘的来处,至于余大娘此番为何而来却是不知。人是楚王给的,她自是放心大胆的用,总不至于害了她。

九娘直接便领着余大娘回了翠云阁。

她如今在安国公府的地位不低,带个老妇人回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明日让莲枝往崔氏那里报备一下便罢,反正一改吃穿用住月银皆有九娘管着,又不用安国公府发月银。

如今翠云阁婢女不少,却是少一个管事仆妇,以往是让莲枝带着管的,这番余大娘来了正好,九娘便将她安在了管事仆妇一位上。

将情况大概和莲枝说了一下,余大娘便被婢女领下去安顿了。九娘刚在软榻上坐下,小酒儿便跑得飞快的来到她身前,在脚下拱来钻去的表示了会儿亲热,之后蹦上了九娘的膝盖。

又是蹭又是舔的,小尾巴使劲的摇着。

九娘不由的便笑了起来,将它抱起来亲了亲,“酒酒想我了是不是,我也想你了。”

自打九娘去国子监上学后,酒酒日里就很少能见到她,也就只有她散学后,晚上这会儿时间能撒撒娇打打滚。初一开始,酒酒并不习惯,总是闹腾着莲枝等人四处找九娘。时间久了,似乎也明白了,倒也不再闹腾,就是黏九娘得厉害。

九娘和酒酒玩了一会儿,便去换了在家中穿的衣裳,这时晚饭也提了回来,九娘净了手后便开始用饭。

正用着,门外似乎来了什么人,莲枝出去了一趟,回转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沉肃。

她附在九娘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九娘惊得连手中的银箸掉落,都没自觉。

韩云娘竟然死了?!

*

事情在绕了偌大一个圈后,又回到了本来的轨迹。

不过这辈子因着九娘一直没放松在安国公府内收买下人,所以知道得更为详尽一些。

韩云娘死了。

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己将自己吊在床柱子上吊死的。

可能是因为两辈子都对这个妇人抱有怜悯之心,也可能是因为萧十娘的关系,九娘听到这消息后,即觉得感慨又有些不寒而栗。

悬梁自尽的,也不是没听说过,可是自己将自己吊在床榻柱子上吊死的,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九娘听了这消息后,表面看似没有什么异样,实则心中一直不舒服,晚上歇息之时,总是忍不住去看床榻的柱子。

她实在想象不出当时惨烈的情形,不过她可以想象到,大抵是韩云娘病得起不了身没有力气,只能选择这样一种寻死的方式。

可是萧玉呢?韩云娘有没有考虑到女儿的心情,萧玉面临亲娘死的如此惨烈的情形,她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心态……

躺下后,九娘一直辗转反侧,赖在她被窝的小酒儿以为九娘是在和自己玩,不亦乐乎的在被窝里钻来钻去,若不然就是翻着肚皮作可爱状。

九娘本是心情烦闷,见此也不烦闷了,将它拽了过来抱进怀里揉了揉。

别人的事,还是少想的好,免得坏了心情。

说是如此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以至于次日去私宅,都被楚王看出了端倪。

“怎么了?”楚王拢着眉问道。

九娘愣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没甚。”

只是这种说法显然不能让楚王接受,他合上了面前的书,如墨的瞳子盯着九娘不放。

“昨晚没有睡好?”

九娘没料到楚王能够看出来,自之前那日在江水里泡久了,九娘的身子就大不如以往。之前不说壮的像头牛,也是极少生病的。可自那次之后,好像就落下了病根,虽后来也调养好了,却是变得体质不如以往。

只要夜里睡得不够安稳,第二天从面色就能看出来。但这种所谓的看出来,必须极为亲近之人才能发觉,例如总是跟在九娘身边的莲枝等人。这也是九娘惊诧的原因,她没料到楚王会如此细心。

想瞒是瞒不住了,小翠和小灿在她身边服侍,今日晨起莲枝见九娘脸色苍白,还多说了一句若不然今日不去学中了。所以九娘也没想着要瞒楚王,而是点了点头。

楚王没有说话,等待下文。

一时之间九娘也不知如何说起,在心中斟酌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楚王听。这其中自然包括她和萧玉之间的种种,从初始的敌对到之后的联手再到反目,一直到韩云娘的死。

“左不过她背弃了你,你又何必想这么多。”

楚王之言看似冷酷无情,其实说的是实话,九娘也懂,她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管她同情不同情萧玉,以后萧玉如何表现,会不会再回头来找她,两人都回不到之前了,背弃了就是背弃了。

只是终究会心里不舒服,这与理智无关,与是否背弃无关,只是一种情绪。

九娘烦躁的揉了揉脸颊,模样有些可怜巴巴的,“表哥,你说的九娘都懂,我就是心中有些烦闷,明日就好了。”

“别让小翠离开身边,若是有事让她来通知本王。”

“嗯。”

楚王瞥了她苍白的脸色一眼,心想,她大抵也是怕的吧,甭管有多么聪慧,她毕竟还小。

可是那人的惨死让她想起了什么?

不禁想起她的亲娘好像也是死于她那嫡母朝霞郡主之手,虽然不是直接的,但也有必然的关联。

楚王面色不禁软了下来,想了想后,道:“你且先避着她,日后若有了恰当的机会,本王会帮你解决掉她。”

一句解决掉她,让楚王说得自然至极,浑然没有对方怎么说也是亲姑母的女儿,自己表姐的自觉。

所以九娘有些惊诧,因为哪怕上辈子她为楚王做了那么多事,楚王也是没有说过这种话的。

“表哥——”

“你即是昨日没休息好,今日就先回去,我让常顺叫人备车送你回去。”

九娘点了点头,隐去了眼中的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ps:耽误了会儿,今天晚了点。么么哒。

☆、第68章 42.0

第66章

就好像九娘所想,没人能理解韩云娘为何会选择这样一种死的方式。

尤其听闻和眼见完全是两码事,当萧十娘听到动静奔了过来,入眼便是韩云娘面孔狰狞舌头吐得老长吊在床榻上的模样,她当场便晕了过去。

韩云娘是自己生生将自己勒死的,婢女看得太紧,且她卧病太久连寻死都无能为力,便将不知何时被她拼凑起来的布条,绑在了床头的柱子上,先将绳索套在脖子上,而后翻滚下床,硬生生的将自己勒死了。

没人知晓她当时是如何想的,为何会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但她的死无疑是令人震撼的,且是轰动的,几乎惊呆了萧家所有人。当安国公夫人及崔氏反应过来,想捂下这个消息都没捂住。

韩云娘死状太惨了,最开始发现她死的几名婢女都被吓得不轻,屁滚尿流是轻的,被吓晕的以及之后夜夜做噩梦的不在少数。

朝霞郡主当时并不在崇月阁,其奶娘李氏也不在,崇月阁当时并没有一个能镇住场面之人,这一消息便迅速在府中蔓延开来。

萧十娘醒来之后,便宛如疯癫似了的哭闹不休。

萧杭收到消息后来了,安荣院以及崔氏那里都派了人来,朝霞郡主在外面收到消息,匆匆赶了回来,面对的便是暴怒的萧杭,双目的通红怒瞪着她,那种眼神像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朝霞郡主没办法解释,她能解释什么?

说她没在中间动手脚?

没动手脚,病体快愈的韩云娘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去死?

难道她便不会犹豫?没有死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当一个人想去寻死的时候需要多少勇气,尤其是这种惨烈的方式。

没有人是傻子,也许很多时候会忽略许多东西,可是当有人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去撕开那层遮羞布,下面的污秽便再也遮掩不住……

萧十娘仿若是疯了也似,韩云娘的这种死法击垮了她所有的神经与坚持,她当场便痛诉出来。从甫一开始她回长安后的威胁,到朝霞郡主逼着她去利用厌胜之术陷害萧九娘,以及陷害失败自己屡屡被她拿着出气……

她以为韩云娘不知晓这一切,她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她抛弃了姐妹之情,背信弃义,只为了让阿娘好好的,可是韩云娘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呢?也许她早就知晓了,只是一直犹豫着,她舍不得女儿,舍不得丢下女儿一个人,可是她没能力反抗,她只能一日日强颜欢笑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看着女儿小心遮掩身上的伤……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这个孤苦无依被命运□□的女人,最后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去给女儿搏出了一条生路……

萧杭压抑到极限的神经也崩断了,当场便说要休妻。

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瞪着萧杭,尖叫道:“萧杭,你敢——”

“你且看我敢不敢!”

萧杭怒不可遏,命人去拿笔墨纸砚来,却无人敢动,连刘四都犹豫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