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东方珩总归也是个潜在危险,原先便想杀阿音,只因他见了他一面,得知是您与其他人所生的孩子,故而便很是愤怒,千万不能让他知晓小烨不是他的骨肉,否则他怕是会将小烨挫骨扬灰。”

原本听着瑾玉直呼东方珩姓名,欧阳幽若便觉东方珩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才导致她如此愤怒,如今听她这般说,顿时惊慌。

“东方珩的为人我清楚,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才让人担忧。”瑾玉眸色一冷,“也许,明晚是个机会,东方珩若是与顾玄曦斗上,我要他再不能离开云若皇宫。”

听出这话中杀意,欧阳幽若倏然抬眸,瞥见瑾玉泛着恨意的眸子,不禁讶然,“瑾玉,你是要…”

“他算什么父亲,且,他也对不住我的母后,他将母后,当做了您的替身,这么些年来都是如此。”瑾玉道,“我并不在乎那一层血缘关系,东方珩,不得不除。”

欧阳幽若垂眸,“对不起。”

她这句道歉,既是给瑾玉,也是给萧太后。

“与您无关,何须跟我致歉。”瑾玉听她致歉,忙道,“这个事情怪不得您,要怪的话,亦只能怪他。”

“我真的是一个不祥之人。”欧阳幽若叹息,“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瑾玉听闻此话,敛了敛眉,才想开口让她不要有此想法,却又听她道:“瑾玉,我来与你说一说我的计划,明晚之后,也许你就见不到我了。”

瑾玉心下一紧,然而望着欧阳幽若眉眼,竟是一派温和宁静,对生死之事竟是看得很淡。

忽的为这个女子感到心疼。

没有做错任何事,命运却待她如此不公平。

“你也坐过来,我与你说。”欧阳幽若见她站着不语,十分亲切自然地将她拉过,让她坐在了身侧,“这件事情,不要让音儿插手,所以,你必须在明日再下一味药,确保他醒不过来。”

装潢精简焚香缭绕的房屋之内,软榻上侧卧着一道青色身影。

忽有敲门声响起,顾玄曦睁开了眸子,淡淡开口,“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雪白的狐裘披风裹着单薄的身子,面庞之上隐隐可见苍白纤弱之色,不是欧阳幽若是谁。

顾玄曦见此眉峰微蹙,起身下了榻,走向欧阳幽若,到了她跟前,伸手将她的披风又拢紧了一些,“脸色不大好看,以后下雪天没事便不要随便走动了,外头凉。”

平淡的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关心,就连为她拢紧披风的动作都是那么自然,若十几年前一般,毫不生疏。

欧阳幽若怔了怔,很快便回过了神,将宽大的披风稍稍打了开,她伸出了手,手上赫然就是一副卷起的画卷,“这个,我拿到了。”

“他同意了?”顾玄曦望着欧阳幽若手上的东西,低垂下了眸子,眸中快速划过一抹狐疑。

欧阳幽若看不到他的眼神,却也知他必然会起疑虑,十分镇静道:“其实他想离开皇宫没有人能阻拦,就是因着我才束手束脚,我若是实话跟他说要留下,他自然是不会同意,我便骗他,待他先行离去找鬼医解了毒之后,我再想法子去与他会合,瑾玉一心为他着想,只觉这是最好的法子,便同意了,我们二人一同说服了他。”

“你是在骗他,还是在骗我?”顾玄曦开口,声线没有一丝起伏。

“怎么莫非你认为我真的会想法子离开?”欧阳幽若眉头一皱。

顾玄曦静默了。

“既然我已经给你做了承诺,说不会离开就是不会离开。”欧阳幽若将画卷收回,径自转身,淡淡道,“不信罢了。”

手臂被身后人扯住,而后,传来他的声音,“我信。”

欧阳幽若这才转过了身,将画卷再度递给他,“他将这画卷的几处准确路线告知了我,待他离开之后,我便会告诉你,那么你什么时候将牢里头的人放出来?”

听闻此话,顾玄曦并没有多少意外,他既放了她出去,便知这事总会有人告诉她。

“明晚放他们出来,届时云凰想要如何,我都不管。”

欧阳幽若眸色一沉,“为何要等到明晚?”

“明晚,东方烨来访,子墨设宴款待。”顾玄曦淡淡一笑,“这几日,所有的故人几乎都见着了,就差一个东方珩,加上他,那便真的是四方齐聚了。必定热闹,如此场面,云凰瑾玉等人也该参与才是。”

欧阳幽若没有想到顾玄曦竟会将烨儿要来的消息告诉她。

但很快的,顾玄曦便解释了他这般说的原因,“即便我不告诉你,想必瑾玉消息灵通也早该知道了,且她知道你必然思念烨儿,你今日去九华殿,她应当是告诉了你。”

欧阳幽若闻言,眉眼间划过一丝无奈。

他还真是什么都猜得到。

“你与东方珩…”

顾玄曦不等她将话说完,便道:“这是我与他的事情,我与他,迟早要做一个了断,你不必多问,明晚,你好好呆在这儿就是了。”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临近中午之时,瑾玉才睁开了眸子,入目是一张恬静而精致的睡颜。

望着顾云凰看了好片刻,她伸出指细细地描绘他的眉眼,动作极慢又极轻柔,仿佛要将他的容颜铭记于心。

昨夜,按照欧阳幽若的指示,又给他喂了一些迷药,之后欧阳幽若离去了,她却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入眠。

以致于今日睡得这般迟才醒过来。

之所以睡不着觉,自然是因着欧阳幽若与她策划出的,关于今夜宫宴上的行动,而今夜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她了。

思及此,心中不免惆怅。

她是多么希望她能活下来的。

但欧阳幽若却十分执着,在得知了顾玄曦对她的情感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陪着他同生死。

叹息一声,她下了榻,整理好了衣裳与发式,便开门走了出去。

才出了九华殿,迎面却撞上了一人,她抬眸,对上了来人的面容,眼角一跳。

眼前一袭淡蓝色锦袍的男子,肤色宛若温玉,眉梢斜飞,黑发如绸只用一个小巧的玉冠束起,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优雅有礼且十分温和。

司雪笙。

不——萧陌宸。

“你怎的来了?”瑾玉敛了敛眉,“你可是随着陛下来的?”

以萧陌宸的身份,无论是云若望月他都能变换着角色生活,因着他才能这般以右相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宫中。

“说来复杂。”萧陌宸敛了敛眉,“你可知道皇宫里头前日夜晚出了事?太后突然中毒,就在她的寝宫之中,那夜,她吩咐婢女煮了一碗安神茶,喝下之后,竟开始面色发白嘴唇发紫,伺候的宫人吓得去请太医,侍卫逮着了厨房中为太后煮茶的那名宫女,那宫女被擒之后竟立即咬舌自尽,皇宫里闹得沸沸扬扬,无奈那时陛下却已然在来云若的路上了,此事自然是惊动了我与师兄未安,未安忙去给太后看诊,确认是中毒,且在太后之后,皇太妃也中了毒,与太后的是同一种。”

“有人给母后与皇太妃同时下毒?”瑾玉眸色骤然一冷,而后便是看向萧陌宸,“那母后如今怎么样了?”

“太后应当无碍了,有皇后照看着,皇后没有与陛下同来云若,而在皇太妃之后,柔太妃,婉太妃,以及其他太上皇的妃子们相继中毒,中的全是同一种毒素,连冷宫之中那发疯的琳妃都没有放过。”萧陌宸道,“师兄和未安,在全力救治太后,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人,九月得知了此事,却火急火燎地跑来求我救治冷宫之中的琳妃,我当时疑惑,琳妃发疯多年,他怎会与琳妃扯上关系,看着他着急的模样,我便去救治琳妃,却让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情,九月对待琳妃极好,且琳妃醒来,万般虚弱之时,睁开眼望见九月第一眼,竟然说的是‘皇儿,你终于又来看望母妃了’,她对九月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分外不同。”

听闻萧太后无碍,瑾玉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后头,却又不免讶然,“九月和琳妃…”

犹记得当初萧九月在皇宫里迷了路,不慎闯进冷宫,看见侍候琳妃饮食的婢女克扣她的饮食,气得跑来与自己告状。

她当时只以为萧九月是起了正义心,许是因着琳妃疯癫觉得她可怜,这才替她不平。

“我问过九月,九月说自己可怜琳妃,闲暇之时会去冷宫看望她,琳妃被救醒,缠着九月不让他离开,我无奈之下,将她弄晕了,而后找了个人易容成九月,琳妃醒过来,自然没发现,可当假的九月替她盖上被子时,她却忽然疯了一般大喊‘你不是我的皇儿’。”

“一个疯癫的女子,面对着同一张面容,竟能认出真假?”瑾玉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我所好奇的。”萧陌宸道,“不过后来我证实了,假九月与真九月虽是一样的,却有一处不同,那就是脖颈下一小块半圆的淡红色胎记,也许是假的九月不小心被琳妃看见了他脖子上没有,这才穿帮了,你可是记得当年失踪的五皇子与七皇子?如今七皇子是回来了,但是琳妃的五皇子却没有下落。”

“你怀疑九月是五皇子?”瑾玉思索了一会儿,道,“琳妃显然只认九月一人,她虽疯癫,却始终记挂自己生下的五皇子,萧九月脖子上的那块胎记,极有可能就是她印象最深的,但是,五皇子怎么可能会落在舅舅府上,九月怎么会不是舅舅亲生。”

“九月与叔叔,还当真不大像,也不像叔母。”萧陌宸道,“此事我还未告诉九月与叔叔他们,容我们回国后再查,所有中毒的妃子,只有太后与琳妃活了下来,其他的来不及救了。”

“包括皇太妃?”瑾玉嗤笑一声,“没想到,岳宁萱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死的。”

“包括。”萧陌宸点了点头,“珍华本想通知你的,但未安他们说,你这次去云若有很重要的事,既然太后娘娘没事了,那就不通知你省得你担忧,于是就没通知,此外,我还有一个发现,在冷宫里救琳妃的时候,我发现了她桌子边的一些白色粉末,我查了,正是所有妃子所中的毒,我找了黎鸦闻那白色粉末,黎鸦闻了之后,竟直接往御书房的方向飞,可御书房不得擅入,便没有进去,不过我认为,陛下是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

听闻此话,瑾玉只觉心中霎时涌上怒意。

东方烨当然没有理由这么做,能做这件事,且又能出现在御书房的,只有一人——东方珩。

也只有他,才会做一些丧心病狂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他竟是要毒害他在位之时所有的妃子,连太后都不放过。

东方珩对自己不好,萧太后对自己却是真真正正的好,然她贵为太后,却也是个可怜女子,竟因着有几分像欧阳幽若,便做了许多年的替身,如今真正的欧阳幽若还活着,东方珩就迫不及待地要将替身灭了么?

畜生。

瑾玉心下暗骂,他竟能狠下心灭掉这些妃子,是要与她们斩断联系,好来找欧阳幽若,表明真心?

当真是可笑无比。

“皇后与我说,陛下不让她来云若是为了她好,担心她会受伤害,故而此次她没有陪同,而这其中还有原因,那便是太上皇似乎也有一同前往,陛下对太上皇有些忌惮,不让皇后与他碰上面,我担心太上皇来此见到梁王,又会多生事端,这才来此,提醒你要小心,未安他们还要观察太后娘娘是否康复,嘱咐我这次过来,帮着你。”

“小烨不让阿澜碰上东方珩是对的,阿澜毕竟是云若的公主,东方珩与云若的先皇早就有着过节,他此番急着来云若,定然是为了见幽妃。”

“幽妃?”萧陌宸微微一讶。

“说来话长。”瑾玉轻叹一声,而后道,“不过你来得正好,今晚的确有你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你过来,我与你详说。”

夜晚很快降临。

此次宫宴的地点,设在金华殿。

大殿两侧所为朝臣们所布置的席位大多都坐满了,而最上头的首座今日设了两个,中间间隔不过三尺左右,因着此次望月的来客是望月君王,故而与云若的君王相邻而坐。

此时,除了两位陛下的座位空着,大殿两侧,还空着好几个座位。

梁王的位置也是空着的,众人却已见怪不怪,只因他常有迟到,甚至缺席。

然而瞥见左丞相旁边的空座位时,众人便开始悄声议论。

“右相因病告假已经过了许久,这次告假当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了,不知今日还能不能来了。”

“右相素来有分寸,不似梁王殿下随性,但身子骨却总是不好,也怪不得他了。”

众人依旧在交头接耳,来来往往的宫婢太监忙碌着,或是端着托盘或是摆上美酒穿梭于金华殿中,酒席遍布还伴有悠悠琴曲,偌大的金华殿上,一时被丝竹之声笼罩。

忽的,一声尖锐的声响自大殿之外响起,随着一声‘皇上驾到’,众人霎时便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往大殿之外望去。

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天子,身着精简却又不失贵气的锦服,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缓缓迈向大殿之中,落座之时,对望了一眼,唇角同时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坐下的众人望着这一幕,便知二人是等齐了一起过来的,不少人抬眼打量着与他们的云若皇年纪相仿的望月皇,但见他从容镇静,年纪轻轻却自有一股沉稳气质,此刻他抿着唇,眸光低垂,安静的模样彰显了几分威仪。

两个相邻而坐的少年,此刻平分秋色。

“朕代表云若,欢迎望月陛下的到来。”顾子墨率先开口,伸手将桌子上盛了酒水的杯盏端起,朝东方烨一敬。

东方烨见此,自然是也拿起了自己桌上的杯盏,回敬了顾子墨,“云若皇客气了,这是朕第一次来云若,从洛城到皇宫的这一路上,风景甚好,让朕见识了一番云若的繁华,若是有机会,也请云若皇到我望月坐一坐,让朕也做东一次。”

他声线淡淡,却不失礼仪,顾子墨闻言,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朕也未去过望月,有机会定然要去看看。”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而后举杯同时饮进了杯中酒水。

这看似客套的一番情景,却无人看见,二人垂下眸光之时,掩去了眼底的缜密心思。

“恕朕冒昧一问,为何今日宫宴之上看不见梁王?”东方烨端着杯盏轻抿了一口酒水,状若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梁王素来随意惯了,不喜这等热闹的场面,原本望月皇来,他是应该来见见的,但朕派出去请他的人寻不到他的踪影,望月皇可别介意才是。”顾子墨淡淡一笑,一番话回答得很是得体。

东方烨不再问,而是将目光转到大殿中央,开始静静地欣赏起歌舞。

片刻之后,他却开口道:“但凡是宫廷宴会,总是少不了这样的丝竹之声,不知听久了这样的歌舞,云若皇可曾觉得腻味?”

顾子墨闻言,抬目看向他,“望月皇的意思是?”

“朕来云若,总不能什么都不带,但云若皇想必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的,朕宫中也没有什么多稀奇的礼物,却是有一名乐师,能弹奏人间难得的琴曲,但凡是听过他曲子的,没有人不赞叹,他听说贵国的梁王殿下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原本打算能有机会见上梁王一面,奈何梁王却不在,那便只能改日了,不知云若皇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既是望月皇举荐,那么朕自当给面子,梁王的琴曲朕是听过的,至今难忘,不知这位奇人,能弹出什么样的曲子。”顾子墨似是来了兴致,“那便让此人上殿来弹,其余的乐师全数退下。”

顾子墨这般说了一句,身边的随侍太监会意,立即下去办事了,片刻之后,原本大殿之上的丝竹之声停了,乐师与舞姬纷纷退了出去,众人见此不由得疑惑,却听顾子墨道:“众卿对这类的歌舞,相比已经腻味了吧,今日望月的陛下带了一名擅长琴技的琴师来,众卿便听一听吧。”

不多时,殿门之外走进一名怀抱古琴的年轻男子,他一袭简洁的白衫,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品,长发及腰却不梳起,只随意地披在了身后。

他抬起脸,面容清秀俊逸,下颚略尖,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含笑的桃花目,他唇角微勾施了一礼,“参见陛下。”

顾子墨道了一声免礼,那男子便在大殿之中直接盘膝坐下,将古琴置于大腿之上,指节微微曲起,抚上琴弦——

‘铮’一段音律缓缓流出,在众人的眸光下,年轻男子怡然抚琴,目光放置于琴弦之上,那般专注,好似偌大天地之间眸中仅剩那手中琴。

白皙修长的指,拨出一道道音律,悠扬清澈的琴音,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又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引人心中松弛而清新…

倏然间,指下一个轻按,琴音募然变换,这一次,是由如从天际倾泻而下的清梵雅律,幽幽绵长,带着回旋的荡漾,高声好似要扬透了长空,铮铮之音似要冲破天际,未几,再次转音,曲调悠悠清然,仿佛漫步云端。

这骤然的变音却被控制得极好,由温和到浩瀚,毫无违和感,众人听得不自觉有些陶醉起来。

饶是见多识广的顾子墨,此刻望着大殿之上个人,不由得也有些赞叹。

似乎除了十一哥,他还未听过有谁能弹奏出这样的曲子。

不过,此人的身份,他已经猜出九分谱了。

思及此,眸中划过一道思索,而就在这个时候,琴音再度一转,音色变换之间,竟渐渐带上一种奇异之感…

大殿之上的人,右指按上琴弦,一个颤音悄然泻出!琴声悠远但气势如虹,似有万马奔腾,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那琴音似乎从远古的地方而来,逐渐愈发的快——

顾子墨握着杯盏的手倏然一紧,有些讶然地望着下方弹奏之人。

招魂引…

竟然还有人会。

思及此,他忙暗自运功,以内力封闭住听觉,眼角斜了一眼三尺之外的东方烨,却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但却能稳得住,显然是早有准备了。

可招魂引的杀伤力是不容小觑的,以他的功夫,想要毫发无伤,不可能。

此时此刻,坐于大殿之上的绝大部分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晃荡,原本清晰的景象愈发模糊,直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一声轻柔又带着蛊惑的男音,响彻耳畔,“睡吧,你们很累…”

带着奇异蛊惑的声音,伴随着撩人心神的琴音,众人渐渐耷下了眼皮,年迈一些的,已经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叮——’数道长剑落地之声响起,是守在大殿之外的侍卫昏倒了。

顾子墨眸色一冷,起身便要离开座位,不想,才站起来,肩头却被一人按住,不让他离开,他转过头,正是东方烨。

这一回头,那按着他肩的手一紧,似是要扣进他的骨头里,东方烨敛眉道:“朕的皇姐在你手上,放了她!”

顾子墨本欲挣开他,听得他这话,眸中迅速地掠过一抹疑惑。

他是听谁说自己禁锢了东方瑾玉的?她分明自由得很。

然还不待他开口说话,琴声戛然而止,他与东方烨齐齐转过头去看,便见那大殿之上的男子‘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按在琴弦之上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七哥?”东方烨神色一紧,制着顾子墨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前半曲是正常的琴曲,弹至一半转换成招魂引,真有意思。”顾子墨微微一笑,望着那男子,“只是可惜,你没有足够的内力驾驭,勉强自己继续弹下去,只会急火攻心,损耗真气,梁王弹奏起来尚且吃力,更何况是你?”

“我自是比不上凰音的,不过能有这样的效果,也够了。”叶茫说着,抬起手指拭去唇边溢出的鲜血。

早在许久之前,他就知晓了瑾玉在无人之时会独自练习一首曲子,且大多还是在夜间,他对琴音极其敏感,自然听的出那曲子里的怪异,稍加猜测,便猜出了那约莫是什么对付人的功夫,那琴音变化莫测,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连续好几个夜晚偷溜到她的寝宫花园外偷听,便将音律给记下了。

这一次她离宫来云若,他得了机会偷偷去她的寝宫翻看曲谱,才得知,此曲名为招魂引,能以琴走出乱人心神的音律。

她为他做了许多事,他也想要帮她些什么。

弹奏此曲需要内力作为辅助,虽是将大殿之上的官员们暂时弄晕,可他也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将我六姐交出来,还有玖璃他们。”他抬眸望向那被东方烨制着的少年。

“是谁告诉你们,我抓了湘王?不过那个孩子的确在狱中。”顾子墨说的不紧不慢,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如今被人钳制着,“这里的动静不小,殿外的侍卫倒下了,路过巡逻的侍卫很快就会赶来,凭你们二人,似乎有些自不量力吧。”

“自不量力的是你!”一声低醇浑厚的男音忽的在大殿之外响起,顾子墨抬眸,见到的便是一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男子迈入大殿之中,身罩黑色的披风斗篷,浓眉之下的一双鹰眸中闪烁着锐利杀气。

而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分明穿着的是云若宫廷侍卫的服装,却是一脸的肃杀之气,每人皆是面无表情。

待东方珩站定了脚步,他身后的数十人也站定了,而后抬手,动作整齐一致地将身上宫廷侍卫的服装扯烂了弃在地面之上,露出里头的黑色劲装。

“死士混进我云若皇宫的侍卫里头,有些本事。”顾子墨朝东方珩笑了笑,“望月太上皇驾临,有失远迎,听说夕照皇与鬼医潜藏了两年才现身,不知望月太上皇藏了多久了?”

对于顾子墨的话,东方珩仿若未闻,只望向东方烨,“烨儿,杀了他。”

“父皇?”东方烨微微一怔,“可是六皇姐还在他手上,不是您说…”

不待他说完,东方珩便敛眉打断,“你在质疑父皇的能力?不杀这小皇帝便救不出你皇姐?”

“总得让他先将人交出来才是。”叶茫在一旁开口,“杀了他,我们连人质都没有,可怎么走出云若的皇宫?”

“朕叫你动手你动手便是!”东方珩的声线倏然变得冰冷,望向东方烨,难得严厉,“动手!”

“他在骗你们。”生死关头,顾子墨轻嗤一声,“他既不能以太上皇的身份拜访云若,也不会弹奏招魂引,这才瞎编了湘王被我抓了的鬼话,目的就是骗你二人前来,将我顺利擒住。”

顾子墨话音落下,只觉得扣在肩上的那只手颤了颤,显然他的话影响到了东方烨。

眸色一凛,趁着这时,他倏然右手抬起,衣袖带起的劲风从东方烨脸庞划过,东方烨头朝后一仰,手不自觉松了几分,便让顾子墨从他手上逃脱。

“卑鄙!”东方烨咬牙。

“朕说的话可不是假的。”顾子墨笑出了声,“湘王是在宫中不错,但是她可自由得很,朕连她一根头发丝也没动,你该问问你的好父皇,平白这么骗你们是什么原因。”

“父皇,你不是说,云若皇忌惮摄政梁王,唯恐梁王夺权,要先发制人,使计抓了六姐用来要挟他么?你不是说,六姐性命有危险么?”叶茫倏地看向了东方珩,眸光之中带着几许锐利。

“简直是信口雌黄。”顾子墨冷笑,“朕和十一哥什么时候到了为了抢权相互残害的地步了?东方珩,你使这般下作的手段,如今你还有必要掩饰么?”

“朕不与你这黄口小儿争辩。”东方珩也不去辩解,只抬手朝身后的死士打了一个手势,下一刻,身后数十人拔剑而起,纷纷涌向顾子墨。

顾玄曦,我看你能忍到何时出现。

顾子墨眸色一冷,这些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显然不是一般的暗卫,怕都是经过铁血训练的,也不知他能不能拖延到——司雪笙到来。就在宫宴开始的两个时辰之前,司雪笙到了他的御书房,与他说了一个计划,以及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份。

东方珩的出现是必然的,但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却不知,能肯定的是,他不会一人前来,幽妃才出现不久,东方珩便耐不住出现了,那么皇宫之中必然有眼线,有人将消息通传给他。

但幽妃所藏匿的冷宫把守森严,东方珩的探子再厉害,也混不进冷宫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顾玄曦故意将消息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东方珩现身。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但此刻无暇去思考太多,一个跃身到了他的座位旁,伸手扣上了那座位扶手上的一处凸起,猛然一抽。

一把长剑,从座椅之上抽了出来,这是事先准备好的,他料到宫宴会有惊变。

抬手拿过桌子上瓷制的酒壶,在地上狠狠一摔。

尖锐的破碎之声之后,身后不远处本该是墙的地方却开了一道房门,里头涌出大片暗卫,与东方珩的死士对了上。

黑压压的执剑男子涌了上来,他亦亦提剑对上,应付了一会儿,只觉得颇为吃力,而那对着这些死士发号施令的男子正站在几丈之外,冷冷地看着自己与多人对抗。

自己这边的暗卫虽数量更多,但似乎敌不过东方珩的这些死士。

“住手!”一声少年的低喝响起,却没有让那些死士停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