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忖:“这事就揭开来,我也要受了连累…爹爹、母亲为着名声,也只有压着的。依母亲心疼她的劲头,她到末了必然毛发无损,反倒是寻了我发作…”一时又想起了朱沅狠手,浑身一个哆嗦,不再打这主意。

但她早被朱沅压服的心,又实在蠢蠢欲动,一股子邪火烧得她坐卧难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为何朱沅便有这般好的运道,可以入宫去做女官?

做完女官必会各家争聘不说,就是在宫中藉机见着各方权贵…当今太子,正是年纪相当…

一时朱泖翻来覆去的。画绮睡在下头矮榻上头,不像从前一般出主意挑事,反倒是紧闭着嘴装蚌壳。

朱泖却忍不住向她倾诉:“横竖那甄选函上头只写了‘朱家女’,为何不能是我?”

她坐了起来,这个念头无法压抑,反倒似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她像只飞蛾一般要不管不顾的朝它扑去,就算她知道有多危险。

三日后,萧源就背上了行囊,去了东大营。萧见行绷着一张老脸,并没有送行。待送行的家仆回来后,却拉着他问了半日的话。

萧夫人姚氏松了口气,立即开了箱笼,挑了几匹鲜艳的料子来,要提前做年节新衣。

朱沅接过含素递过来的一包银子和几张银票,默然无语。

含素看她脸色,终是忍不住道:“萧家的人都道这混世魔王走了,萧夫人喜得差些要请个戏班子上门来唱上两出,只怕萧老爷不高兴,这才按捺住了,终还是请了个姐儿上门来唱了几曲才罢。”

朱沅含笑看着她:“怎么不见你欢喜,你不是一路来都不喜欢他么?”

含素噎了噎,慢吞吞的道:“他也挺好的,有事儿吩咐他的,从没推委过。就是孩子心性,处起来教人害怕,不定怎么惹着他就炸了。”

朱沅笑了一笑,没有接话。

让含素雀环伺候着换衣梳头,预备过高阳王府去同谦霞县主说话。

门口便有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含素沉着脸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画绮畏畏缩综的挑开半扇帘子走了进来。

局促的绞着手中的帕子,眼睛都不知道往那儿放,蹲了个福礼:“大,大姑娘…”

朱沅拿着靶镜照了照自己的头发,再顺手递了给雀环,这才不紧不慢的道:“你们姑娘吩咐你来的?”

画绮摇了摇头:“不是,香宝服侍二姑娘出门了。”香宝是凤歌走后,柳氏重新采买来填补给朱泖的。

画绮偷眼只看得到朱沅的半截水红色裙子,一条青金闪绿如意绦垂落下来,她手撑在扶手上,闲闲的坐着。单就这一眼,画绮无端端的就觉着朱沅满是威严,同二姑娘朱泖予人的感觉全然不同。

于是咬牙横心道:“婢子是有事禀报。”

朱沅好整以暇的听着。

画绮见她并不追问,心下慌张起来,然而已由不得她回头,只好慌里慌张的道:“二姑娘想着要替了大姑娘入宫呢…”

雀环呀的叫了出声。

含素竖起了眉,有些着恼,但终究是主子的事,轮不到她指责,于是便有些焦急的盯着朱沅,看她如何说话。

朱沅笑了一笑,却是不慌不忙:“你为何要背主?”

画绮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巴巴的道:“大姑娘,二姑娘心太狠了…”

一边说,眼泪都下来了。

她原先总是嫉妒凤歌与朱泖是从小的情份,生怕自己不得看重,于是削尖了脑袋要往朱泖面前凑,处处给她出主意。

虽是如此,凤歌的忠心她也是看在眼中的,那晓得事到临头朱泖半句话也没替凤歌说。

其实仔细想来,凤歌就这事还含含糊糊的向朱泖求过救,只是怕说了也没人信,不敢将话说得太白罢了。但从前凤歌从不相争的,后头却有许多回争着要服侍朱泖出去。

朱泖但凡想上一想,也该知道并非凤歌起了坏心。

那怕为着遮丑卖得远远的呢,也好过一径儿打死。

画绮从那一日起就怕了,物伤其类,也替凤歌偷偷烧了两回纸钱。

有时下头人消息都是互通的,便有个婆子看不过眼,悄悄告诉她,大姑娘吩咐手下留情,凤歌恐怕还没死呢。

画绮断断续续的将这个中缘由说了:“婢子只信得过大姑娘,情愿替大姑娘办事。”

朱沅便温和的道:“也是你有心了。”

一边示意含素去拿了个荷包来赏她。

“你且莫露了痕迹,好生看着,待得知她要用何手段,再来回话,我不会亏待了你。”

画绮大喜:“是,婢子一定留心,绝不误了大姑娘的事。”

待她走了,雀环怒气冲冲的道:“二姑娘真是敢想!大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朱沅站起来:“不急。”

含素叹了口气,因又说到画绮:“倒没料到她还有这份心。”

朱沅微笑道:“虽她向着我,我却不敢用她。回头待事了了,赏她些银子,发还身契令其归家算了。”

雀环不解:“大姑娘,凤歌您都留着了,为何画绮倒不留着?知根知底,又一心向着您。”

朱沅取了个手镯戴上:“你且自己琢磨。”

人与人之间,许多时候是相处来的情份。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这是寻常。

却也另有两类人。有一类人,天生愚忠,例如那些以死相谏的忠臣,那怕皇帝再不堪呢,他们也不会转移意志。

另有一类人,身有反骨,一有契机便会毫无坚持的背叛。

愚忠有时固然令人觉得可悲,天生反骨更令人觉得不喜。

朱沅自认自己待身边人尽力公正,但也不免有令人委屈的时候,画绮这种,她消受不起。

一时想起自己并非是个忠贞之人,却也喜欢用忠贞之人,想到这里,不免自嘲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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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几位老朋友投雷

欢欢喜喜一投三个,这是神马节奏

给萧小狗点蜡烛

不用担心,少年啊,总要经历风吹雨打,才会更坚强~~

好吧,大家都喜欢小萧,那么只要没把它写崩,那就是他了

第43章

不管朱泖背地里做何打算,朱沅仍是前往高阳王府。

谦霞笑着提点朱沅。

“…后宫各位主子们都很仁慈,只要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便可。我也是白费些口舌,你是不必人担心的。”

顿了顿,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退到门外,面上带着笑,却放低了声音:“皇上不大爱往后宫去,皇后、皇太后都是心慈的,凡事都爱照着规矩来办。只有三个人,你且需格外仔细,远着些好。”

一时声音细若蚊蝇:“…姜贵妃娘娘爱较真,遇上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朱沅恍然,看来这位姜贵妃不好打交道了。

“娘娘还好,毕竟位尊,你等闲也遇不着,倒是二公主琳琅公主,脾性得了贵妃娘娘真传…”

见朱沅心领神会的颔首,谦霞迟疑一阵才道:“这是我祖父同我叮嘱了的,入得你耳,万不可再说与第三人听…废后沈氏最需避讳,见着了能不出声便不出声,万万莫想着在她面讨巧,她…犯了些臆症,怒而伤人的时候,不少。”

朱沅有些惊讶,这真是闻所未闻!

沈氏十七年前无故被废,但被废之后,仍然居住在历代皇后所居住的凤仪殿内,一应供奉照旧。皇上待长安候府亦是一如往昔,并未受废后牵连。这桩事情,在大燕一直是桩迷团。

今日才听废后有臆症!这便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将有臆症的女儿送入宫中,还入主皇后之位,沈家无论如何也难逃罪责,不料竟除了剥夺皇后之位,一切恩宠如旧。

朱沅深感其中必有内情,只她绝不想去探究就是了。

这种秘辛谦霞都说与自己听了,可见其心赤诚,朱沅再无迟疑,扬声唤了含素进来。

含素会意,进来奉上两个瓷匣放在炕桌上,再退了出去。

朱沅面色平静,将两个瓷匣揭开,推至谦霞县主面前。

谦霞县主莫名其妙的低头去看。

一匣里头装了满满一匣豆大的朱丸,圆润可爱,芳香袭人。

一匣里头装满了莹白如玉的凝脂。

朱沅直视谦霞,诚恳的道:“有句话,叫作‘看破莫说破’,我也曾忧心,说破了惹你生厌,自此再做不得知交好友。只是县主以诚相待,朱沅再顾三顾四的,未免失之以诚了。”

谦霞立即意识到她意下所指,面上顿时涨得通红,咬着唇,眼里水光浮现,又硬生生的将泪逼了回去。

她没有出声。

朱沅声音平缓的道:“我料县主也试过不少方子。我这却有些不同。朱丸内服,这玉脂膏里头,却是溶了不少道家散粉…早晚抹于患处渗入肌肤,或会有些刺疼红肿,先且忍着,月余必然见效。”

龙婆也曾随康松道人五个年头,道家有些秘法,其实也与医家相通。龙婆于此道上头颇有些天赋,康松道人只当她是个女子,并不曾防备,许多丹方都被她习了去,前世又教予了朱沅。

朱沅自第一回见着谦霞,猜出她的隐疾后便在琢磨着这个方子了。

原先免不了有些功利之心,此刻却是真心诚意。

朱沅这样平静的神态,多少也安抚了谦霞县主。

但她仍是羞愤难抑!貌美如花,身份贵重,是除两位公主外最有份量的宗室女。其实就连皇上,面对着她时也比对自家的两位公主还要和蔼。

然而天公硬要在这白壁上留下一点瑕疵,令她不得与人亲近,只能落寞的站在远处。

浓厚的薰香,其实连她自己都承受不住。

幼时有个远亲家的女孩儿面色古怪的看着她,皱着鼻子说:“这是什么味道?”

自此后她从不让人靠近她三步以内,出门必然满身防备。

朱沅平静的走近了她,她以为自己有了第一个好友,却没料到朱沅敢当面揭穿!

谦霞县主攥着丝帕,偏着头不去看朱沅。

这种事情,并非劝慰可解,说得越多,她越是难堪,唯有令她自己逐渐平复了。

朱沅盖上了匣子,下了炕行礼告辞:“…县主,朱沅先行告退,县主但有吩咐,再使人来唤。”

谦霞县主没有出声。

朱沅轻声道:“朱沅也并非轻狂之人,县主还请一试。”

屋子里静悄悄的,谦霞县主的纤指轻轻的抚上了瓷匣,冰凉的触感。空气中还残余着方才泄漏的那一抹异香,即便周遭全是香料,这香味也顽固的不肯被淹没。

她自小到大,不知用了多少药,抹了多少膏。她朱沅不过看了几本医书,怎么就敢献上药来?!

谦霞气恼的将匣子往旁边一推,待推到了桌边,眼看着就要跌下地了,她又停了手。

朱沅不是个张狂的人,也不是个愚蠢的人,这样挑破了必然会惹恼她的事儿,她为何会做?

谦霞想起朱沅的那一句“看破莫说破”,是呀,她懂这个理儿,还执意这样做…

朱沅回家的时候,朱泖已经回来了。

她一改往日里面对朱沅的心虚气短,笑盈盈的唤了一声:“姐姐!”

朱沅也笑着颔首:“妹妹今日有喜事?”

朱泖抿了嘴笑,又意有所指的道:“姐姐待会就知道了。”

朱沅只作没有听出异样。

两姐妹竟少见的携手往上房去,柳氏一眼看见,心里高兴:“就是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

朱泖娇笑着吐了吐舌头:“看娘说的,牙齿舌头还会磕着呢,就不兴女儿和姐姐拌两句嘴了?”

柳氏高兴得直点头。

朱泖眼珠一转道:“今日爹爹难得休沐,女儿倒有个主意,不如就趁机贺一贺姐姐,让两位姨娘并沣哥儿都来前头用饭,庆贺咱们家出了位女官!”

柳氏有些恍然,心道这孩子真是大了,嫡亲的姊妹,也会因着姐姐有了好处,在利字上边低了头。但无论如何,姊妹和睦总是好的,这么和睦下去,沅儿三年后从宫中出来,谁还记得前头那一些半点的拌嘴了?

因而柳氏笑着道:“是我糊涂了,竟忘了这般喜事正该贺一贺!”

朱沅便推脱:“也不知到底能不能选上了,早早的欢喜了倒不好。”

朱泖便挽住她的手摇了摇:“姐姐,你比谁不如呢?怎会选不上,切莫自谦了,妹妹还指望姐姐带契!”

朱沅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没有再说。

朱泖看了看天色:“这般时辰了,也不知灶上来不来得及备上一桌。”

柳氏道:“这有什么难的,让两边灶头一齐准备便罢。”

朱家内院一个灶房用半堵墙隔开,一边专烧主子的饭菜,另一边烧姨娘丫环的饭菜,外院又是另外对付的了。

朱沅看着朱泖涌出喜意的双目,也露出笑意。

两边厨下一齐开火,不一会儿就办了一桌菜来,柳氏使人请了朱临丛并姨娘、孩子们过来,团坐一桌。

自上回尴尬而散后,一大家子这是头回再聚齐了用饭。

朱临丛举着杯子道:“今日不拘大小尊卑,都紧着量来!”有意要热闹起来。

贾姨娘十分捧场,满面笑容:“咱们大姑娘是个有造化的,就是婢妾,来日也必能沾光呢!”

赵姨娘心中不屑,觉着这一家子为着这么点才有了影儿的事就高兴成这样,眼皮子也太浅了些,不过她到底也不敢露在面上,举起杯来道:“大姑娘生就一副有福的样子,金老太君常说了,要有福,这面上就需饱满,大姑娘这样的是最有福的…”金家就是她原来的主人家,赵姨娘刚进朱家门的时候,时刻将金家挂在嘴上,忘了自己不是金家人,不过是个婢女。这阵好多了,遇上这机会,还是没忍住。她轻飘飘的瞟了贾姨娘一眼:“生得单薄,倒是惹人怜,就是福气上头…”

贾姨娘全不将她放在眼中,且也不爱同她酸了,只作没听到。

赵姨娘也觉没意思,自己一杯饮尽,朱沅却只略沾了沾唇。

几盅酒下去,还真有些热闹起来了。

沉哥儿如今学着自己进食,不免吃得满脸狼藉,朱临丛待要开口,实在有些犯怵,又止住了。

朱泖却指了一碟玉兰花枝片道:“这个菜好,却不知咱们家也有做得出这个味儿的!”

赵姨娘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道:“怪道二姑娘没尝过,看着是方婆子的手艺,她这道菜确是极拿手的。”方婆子便是丫鬟姨娘那一灶的掌勺。

朱泖搁了筷子,对画绮道:“去叫了方婆子来,我要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