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一直都在,只是暂时被云和雨遮住了。你暂时看不见,但它从来都在那里。”

顾平安正准备说话,猛的醒悟过来沈安平话中的意思,胸臆间不由油然感动,她讷讷的说:“我知道。”她知道他一直在,如果不是他一直都在,她没有勇气走到这一步。

“傻瓜,是不是哭过了?”

“嗯?”

“到现在还在下雨呢!”沈安平说的理所当然。好像老天下雨真是因为她哭似地。

“才没呢!”顾平安单手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纵横弯曲,最后组成一个名字——沈安平。

“丫头,以后别再我看不见的地方哭。心疼。”

“肉麻。”顾平安啐他,心里却暖暖的。

“别担心了,等我好了,我亲自和伯母说。只要你不变卦,这世上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顾平安点点头:“嗯,知道,我不悲观。世上那么多人‘生离死别’的,咱俩还活着,还在一块,多幸福呢!”说完,她吸了吸鼻子,仿佛这话真的给了她勇气。

“傻姑娘。”沈安平声音低低的,却听上去异常悦耳,他像个孩子一般撒娇:“你一走就开始想你了,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我也是,咱俩没出息到一块了。”顾平安忍笑。

她想,时间会祝福相爱的人的,这世界上有些感情不需誓言不需证明,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她想,她已经得之有幸了,不该再贪心更多。

02

莫非最后还是离开了,没有发生奇迹,顾平安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她,而她,也没有突然醒悟。

只是,莫非离开的那天,只有一个人送行,而那个人,正是顾平安。

人流熙来攘往的国际机场,有要走的,离愁别绪哭成一团;有回来的,面对熟悉的土地熟悉的空气熟悉的乡音喜极而泣……

顾平安一路都有些忐忑,她没想到莫非竟会让她送行。这是第一次,她们两人没有剑拔弩张,没有硝烟战火,只是纯粹的相伴。

她一路都想找机会劝她留下,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从头到尾就看着莫非忙忙碌碌的办着各种手续。

“一定要走吗?”顾平安眉头紧皱着,她知道莫非走了妈妈肯定难过的要命。

莫非拢了拢她俏丽的短发,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顾平安想了想:“想。”

莫非咯咯笑起来:“违心了吧!”

顾平安摇摇头。

莫非撇过头,看着远方,一双媚眼如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缓缓的说:“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姐妹的意思,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从在母体里就是敌人,共用一根脐带为了生长拼命的抢对方的营养。可是偏偏,又是最亲的关系。”

顾平安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事实上,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和她心平气和说话的一天。

莫非回头看了顾平安一眼,笑笑说:“我从前特别喜欢你,觉得你就是小公主,真心的。直到现在我不讨厌你,我只是嫉妒你。”莫非抿唇一笑,第一次,她的眼睛里是那样清澈,不含任何杂质,她的表情淡淡的,略带点点的惆怅,“我总是想,如果当初是我拿了枪,该多好?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莫非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点点遗憾的神色,“现在的我,心里住着一只魔鬼,这辈子,我没办法和平的做你的姐妹,没办法和颜悦色的做他们的女儿了。但是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做姐妹,做那种,真正的‘姐妹’。”

莫非说完,俏皮的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我都要走了,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吧?”

顾平安的心情有些复杂,事实上,莫非说的,也正是她潜意识里想的。这辈子,她怕是也无法毫无芥蒂的和她相处。甚至,她自私的想,也许她们中离开一个,才是最好的结局。

顾平安犹豫了一会儿,伸手与她交握,“我希望你还会回来,我也会等你再回来。”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祝福你和沈安平,我可在心里一直诅咒着你们呢!知道么!”

顾平安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笑了。

莫非进关的时候,顾平安主动上去拥抱了她。顾平安清晰的感觉她身体一怔。

这个拥抱,来的似乎太晚了一些,但是这温暖,却延续了下来。

就在莫非转身的那一刻,顾平安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和妈妈说了什么?她难受成那样?”

莫非回头对她释然的笑了笑,说道:“我说,我原谅她了。”

莫非走后,顾妈妈难受了许久。但顾平安已经明白了,有些伤口,不要硬给它上药,那只会更疼,有时候微微的疼痛久了以后自会麻痹,让时间去愈合,也许更适合妈妈吧……

住了两个月的院,沈安平在憋得受不了的情况,终于得到医生大赦,可以回家了。他头上的伤口一个多月就拆线了。被剃光的头发长成硬硬的板寸,只是伤口那里,再也长不出头发。

看着帅帅的沈安平脑袋上为她留下的这一抹丑陋,顾平安不由有些内疚,心疼的摸了半天。

沈安平乜她一眼说:“干嘛?嫌弃啊?”

顾平安撇撇嘴:“内疚呢!完美的沈大少有瑕疵了!”

沈安平对她的话不甚在意,走到镜子前指着伤口说:“等我回去了,让人给我在这,刮三字母——GPA,多好看啊!”

顾平安扑哧一笑:“认识你的人知道这是我名字,不认识的还以为你搞留学教育呢!”

沈安平邪邪的看她一眼:“要别人知道干嘛,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你现在满嘴全是好话,我怎么闻着那么重的阴谋的味儿呢!”

“哪能呐!顶多就‘饱暖思□’!其实这也是从侧面见证了我是一个坚贞的人!认准了一个就不乱来!”

顾平安白他一眼:“呸!”

大概是在一起的过程太过坎坷,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珍惜着在一起的每一刻,未来,他们都不敢想的太多。

事实上,他们还没有得到顾妈妈的祝福。虽说顾妈妈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是也一直没有表明态度。

顾平安可以理解妈妈心中的苦楚,莫非的离开无疑是她心中的遗憾,她一辈子都想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可莫非没有给她机会。她的遗憾,怕是要带到棺材里去。这样的结果,恐怕任谁都无法淡然接受。

所以顾平安愿意给妈妈更多的时间去接受,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她不逼她,也不时常提及,只是让沈安平潜移默化的成为家人一样的存在。让妈妈去习惯。

毕竟,生活还在继续。

顾平安的生日是在妈妈的病房里过的,一家人和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沈安平一起,点了蜡烛唱了歌。轮到顾平安许愿的时候。她虔诚的双手合十。

黑暗的病房里,只有蜡烛微弱而坚持的光芒,映照着陪她过生日的她最爱的这些人。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满足的闭上眼睛,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所有她爱的人健康。

吹熄蜡烛的一刻,她看到久违的笑意攀上了妈妈的嘴角,她感动得胸臆间热乎乎的,眼泪几乎都要夺眶了。

那天晚上顾平安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医院里和妈妈挤在病床上睡觉。瘦得不成人形的妈妈却还是一副自然天成的母亲姿态,她张着怀抱,将顾平安紧紧的搂在怀里。顾平安能感觉到妈妈身上的骨头有些硌人,心里心疼不已。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透过窗纱缝隙的光点明明灭灭,暗暗的环境让人不觉有些倾诉欲望,眨着眼睛,看着那一束飘渺的光束,顾平安有些恍然。

半晌,只听妈妈轻轻开口道:“我真是个失败的妈妈……不,我都不配叫妈妈。”她的音调有些颓丧。

顾平安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了抓她的心脏,她往妈妈怀里钻了钻,“没有的事。从来没有人说妈妈不好,即使有人说,那也是气话!”

“当初怀着你们俩的时候,开心的不得了,双胞胎呢。你奶奶硬是说不能要不能要,我就是要反着来。”回首过去,妈妈的口气也不甚唏嘘,“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是真的迷信到信了奶奶的话,真正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了。”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不可闻,就在顾平安的头顶,她感觉自己接受了妈妈长久以来的歉疚和抑郁。

“如果能预知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拼死也把你们俩都保在身边,可惜,没有后悔药……”

“妈妈……”顾平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总是这样,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就词穷。不该她说的时候像个小炮仗。

“怪妈妈吗?怪妈妈拆散你和安平那孩子吗?”

顾平安摇摇头:“起初有点怨,后来不怨了,妈妈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我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

顾妈妈紧了紧手臂,温热的体温贴合着顾平安,丝丝的温暖都涌上了顾平安的心头。二十几年来,她们母女俩似乎从来不曾如此亲密,即使是关心的话也要一波三折的说,这般直白倒是少见。顾平安知道,这是一个契机。

“是妈妈太自私了,一心想自己好过,想着临死什么都能完成就好了,不是你任性,是妈妈任性。”

“如果是我,只会比妈妈更任性。”

“莫非那孩子临走前说,已经原谅我了,可我却更不能原谅自己了。”妈妈的声音渐渐哽咽,语调也不再连贯,顾平安知道,她哭了,但她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孩子,别怪妈妈。什么都别怪,别觉得妈妈不好,妈妈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们。孩子,对不起……”妈妈已然泣不成声,而顾平安不知不觉也默默流泪。

“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顾平安被深深震动,她急忙的寻得妈妈有些颤抖的手,紧紧的握住,用笃定的语气说:“会的,妈妈,我一定会幸福,莫非也会,一定。”

……

她不想说太矫情的话,不敢说和莫非冰释前嫌什么,毕竟一直到现在,她们两个依然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但不得不承认,她们之间那种无影无形的默契几乎无所不在。

她不知道未来的她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她坚信,不管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她们都会得到幸福。

过往的那些纠葛,放在时光的长河里,其实也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血缘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关系,被自己的至亲伤害,要承受的痛苦是被旁人伤害的几百倍。可是,也因为至亲,也最容易原谅,最容易忘记。

而她和莫非,从来都不是敌人,从来不是。

03

那一晚推心置腹的聊天。终于把顾妈妈从莫非离开的阴影中拉了出来。顾平安替她拨通了莫非的电话,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但妈妈后来平静了许多。

其实,每个人都不需要别人来救赎,因为枷锁,都在自己心里。

除了身体差了一些,妈妈又渐渐变回和从前一样,家里的慈禧太后。

看着恢复如常的妈妈,顾平安只觉得家里有个“太后”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一日,她帮妈妈洗菜,妈妈无意问了一句:“你和安平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这一问可把顾平安给问懵了,她可是想都没往上头想。

夜里她想了很多,隐隐也开始有了期待。如果沈安平知道他们得到了祝福,他会怎么表示呢?

最近看了好些求婚的视频,什么电影院求婚,冰箱玫瑰求婚,骑海豚求婚……别说,人家的男朋友们,还真是有创意!

虽然一直有很多人怀疑她只是半个女人,但是半个女人也是女人,有点点浪漫情怀是正常的。晚上沈安平给顾平安打电话的时候,顾平安很“无意”的提了一句。

她只说:“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一句话包含了很多很多含义,她点到了,后头的沈安平也该自己悟悟。

不想沈安平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满不在乎的说:“急什么!咱们不缺那破本子大红戳!”

一句话,愣是没把顾平安给噎死!她气得牙痒痒,却碍于女孩该死的矜持,啥也没说。只哦了一声,这话题就算过了。

但是顾平安毕竟是顾平安,可不是一般的主,既然他沈少爷不表示,那她来表示也是一样的。

于是,她自己去逛了珠宝店,选了一枚好看的男戒——用来求婚,然后给自己买了一套性感内衣——她自己作为附赠品。

不知道沈安平看到这一切会有什么惊奇的表情,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了!

周末,正是她决定要施行计划的时候。她一大早就兴奋的起来了,用了很长时间用心的收拾自己。随后,出门。

出门招了辆出租车,因为心情很好,和那师傅侃了好久。

但是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原本想去沈安平的公寓找他,不想明明还是清早,他却已经不在家了。拨他的电话,一直占线。这让她心中不由开始有些不好的想法。

比如,他是一整晚没回,还是早上出门太早?

这个问题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几乎随时就要在她心里引爆,她觉得自己再想下去会自燃。

站在地铁站等下班地铁,周围人潮拥挤,空气似乎都有些不够用。顾平安看着空空的轨道发呆。

一个姑娘从身边经过,一脸兴奋的表情抓着一份报纸,声音几乎高八度的嚷着:“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女人!从来没见过别人这么求婚的!”

旁边一个姑娘赶忙凑过来:“怎么了?”

“看到没!一整版呢!‘Will you marry me?’我的妈!怎么这么有心思的男人从来都不属于我呢!”

“傻了吧!一整版!这得多少钱啊!凭你遇得到这种优质品么!切!”

“……”

听着俩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顾平安大概明了,又是一个被求婚的幸福女人。

可是这样的故事只会让她更沮丧,因为她这个准备求婚的女人,却连自己要求婚的对象都没扑着。做女人做成这样,也够失败了。

不知是无聊,还是鬼使神差,她走进了地铁站的报亭,买了一份刚才那姑娘手上握着的报纸。

一张一张翻阅着,最后,一双眼睛落在了传说中一整版求婚的版面上。

整版粉红色,一颗饱满的心,和几个简单的字,却已经让顾平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手紧紧的攥着报纸,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一整版的求婚,由一颗心和三排英文组成:

Princess Gu:

Will you marry me?

Shen

顾平安从前和很多人说。不爱张扬的示爱方式,俗气,做作,矫情!

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在她身上时,她只觉得,这样张扬的方式实在是太完美太感动太太太好了!

抓紧了报纸,顶着红红的眼眶,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猛打沈安平的电话。

打到第三个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顾平安对着电话那端的沈安平咆哮:“你在哪呢!小样!谁准你瞒着我闹惊喜了!你胆儿越来越大了呢!”

电话那端的沈安平丝毫不受威胁,只是气定神闲的说:“你敢不敢来中心广场?”

“干嘛?”

“让你出名!”

顾平安心中已经有了点数,“要在那么多人的地方求婚啊?”

“嗯!”沈安平答应的很爽快,“那你答应不?”

顾平安忙不迭回答:“当然!这么有面子的事我不答应!我傻啊!”

沈安平在电话那头咯咯的笑了,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说,你跟我求婚!让你出名!”

顾平安咬牙切齿:“沈安平你是不是想死啊!?”

“你想反悔啊?你刚答应了呢!那你到底来不来?”

顾平安银牙直咬,算了,谁让她中计了呢?再说了,谁跟谁求婚重要吗?她紧握着报纸,这家伙不是已经先了么!那么,就让她来收尾吧!

顾平安笑了,坚定的回答:“来!”

曾经,顾平安也忍不住像千万平凡而不安的女人一样,反复以爱之名义向沈安平求证,她问他:“你爱我么?有多爱?”

沈安平眼神深远而笃定,灼灼如火的望着她,不疾不徐地说:“化学元素里,有一种元素叫‘氦’,它被称作‘惰性气体’。因为它很稳定,不活泼,几乎无法和其他元素发生反应。而我,是专属于你的‘氦’,只对你一个人产生化学反应,平安,你可明白?”

顾平安发誓,那是她一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她觉得动人,并不因这情话说得多超高多华丽,而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她爱的人。

于她,这一切,足矣。

所有浮生里一闪而过的万千脸孔中,顾平安只深刻的记住了沈安平一人。

因为他,她即使没有水晶鞋也找到了命中的王子;因为他,她才活得那样隆重,像个真正的公主……

她庆幸,感激,他那样浓到化不开的感情是给了她。他让她知道了,爱不是缺了就找,累了就换。他教会她等待,原谅,和勇敢。

他们拥有彼此从稚嫩到成熟的过程,也即将携手成熟到沧桑的岁月,她该有多么庆幸,这一路,有他相伴。 沈安平给她的爱太广博,而她,只能用滴水来回报他给予的大海。